第44章
陳挽就馬上說要。
趙聲閣把駕駛座位往后調,將陳挽從副駕輕輕地抱過來讓他坐到自己腿上。
陳挽整個人腦子都不算太清醒,迫切地想去抱趙聲閣,但趙聲閣推著他的肩膀,沒讓。
陳挽一顆心又提了起來,眼都不敢眨,身體也在抖,如同一只木偶,喜怒哀樂全憑對方手上那根線。
趙聲閣就這么看著他著急,等幾乎到達某個極限時,才施舍給陳挽一個不算深的擁抱。
即便不算深,陳挽也覺得如降甘霖,心臟重新得到血液的流灌。
他低著頭俯視趙聲閣,卻像是被審視的那一個,任由對方掌控者自己的呼吸和心律。
趙聲閣只抱了一會兒,就又推開了他:“陳挽�!�
“我不會跟你說分開。”暔凨陳挽的心剛放下來又被他提起,“但是以后我會像你對我一樣對你。”
趙聲閣聲音溫和也冷酷:“以后你瞞我一件事,我就瞞你十件�!�
“你瞞我十件,我就瞞你一百件。”
“瞞來瞞去,我們就遠了�!�
“最后就散了�!�
“你要跟我散了嗎,陳挽�!�
陳挽的眼睛又濕了。
趙聲閣感覺到有水滴到了自己臉上,陳挽是不會哭的,除了在床上。
趙聲閣看了會兒,把手放到他的背上,語調很慢地“嘖”了一聲:“你犯那么大錯誤還哭呢。”
陳挽從小沒有流過的眼淚都在這天流盡了。
趙聲閣沒有哄他不哭,陳挽知道要在他這里哭,是好事。
他拿開手,淡淡地看著他:“我追你,就要按照我的方式來,答應嗎?”
“唔�!标愅煅畚埠芗t。
明明趙聲閣才是追求者,但要求很多:“我追人,不搞遮遮掩掩地下戀,接受嗎?”
他說話的語氣、神情和態(tài)度,非常強勢、專斷,明明他已經決定好一切,還要問陳挽愿不愿意。
“嗯。”
表白的話,從他口中說出,像冰冷的、機械的合同條文。
“我追人,也不搞委曲求全自我犧牲那一套,利益共享風險同擔,同意嗎?”
“嗯�!�
“你在我這里前科太多,有恃無恐,我很難再相信你。”
他突然抓起陳挽的手,抬了抬下巴,冷靜地輕聲命令:“陳挽,你發(fā)個誓吧�!�
雨夜中,趙聲閣的臉顯得幾分蔭翳森然,如同地獄來使,高高在上,一字一句:“如果陳挽再犯,趙聲閣就永遠不會再開心如愿�!�
夜空中轟然響起一聲巨雷,閃電將天空割得四分五裂,陳挽大驚失色,拼命地搖頭,用力地把手從趙聲閣的掌心中抽出來。
可是沒有用,趙聲閣非常緊地抓著他,白光掠過他的臉,宛如無情鬼魅,宣告:“上面聽見了,誓言已成立�!�
他語氣莊重,神情肅然,好像這件事是真的,陳挽又傷心地哭了,把趙聲閣的衣服都哭濕。
趙聲暔凨閣兇過之后,變得溫和了一些,撫摸他的脊背:“陳挽,你再試試,我真的會把你關起來。”
陳挽紅著眼,第一次、也將會是唯一一次問:“趙聲閣,你真的很喜歡我嗎?”
這一次,趙聲閣沉默了很久,緩聲說,“陳挽,你可以理解成愛,理解成——”
“我愛你,陳挽�!�
陳挽眼眶倏然紅透,洇出的色澤像窗外被雨打濕的大葉紫荊。
連他自己都沒有對趙聲閣說過愛。
趙聲閣覺得他又要喘不過氣來,所以親了一下他的眼尾,溫軟的唇貼著濕潤的皮膚,在這個雨夜有種相濡以沫的意味:“否則我是不可能被同一個人騙那么多次的。”
“是我先愛你的,趙聲閣,”陳挽情緒忽然激動起來,仿佛一直堅持的東西被人搶先了,“我是最愛你的。”
趙聲閣安撫:“我知道�!标愅焓沁@個世界上最有資格說這句話的人。
“我相信�!�
陳挽還是流眼淚。
趙聲閣給他很多、很深的親吻和擁抱,好像也沒能哄好,這大概是陳挽在趙聲閣面前最任性、最坦誠、最真實的一次。
趙聲閣心里嘆了聲氣,抱著他晃了晃,說:“陳挽,你真愛哭。”
陳挽并不想表現(xiàn)得如此失態(tài),但緊繃了太久突然松懈下來,一個晚上情緒大起大伏,病癥軀體化比往常都顯得更嚴重。
趙聲閣知道他是發(fā)病了,但也只是問:“怎么了?”
陳挽頓了頓,終于還是誠實說:“趙聲閣,對不起,我有病。”
趙聲閣還算滿意,摸了摸陳挽的口袋,把藥盒拿出來,說:“那就吃藥�!�
陳挽無法從他臉上看出什么,只好又說了一次對不起,因為他本來是想給趙聲閣一個健康的、無損的陳挽的。
趙聲閣故意很奇怪地看他一眼,淡聲道:“吃個藥也要說對不起?”
陳挽一噎。
趙聲閣把藥拿出來,扭開礦泉水,喂到陳挽嘴邊:“誰會不生�。俊�
好像任何事到了他這里都變得不重要。
陳挽吃過藥,平靜許多,他看了一會兒趙聲閣這幅什么都不在乎的樣子,終于輕輕將雙手環(huán)上他的脖子,抱住了他,低聲說:“謝謝你�!�
趙聲閣也沒說不用謝,只是穩(wěn)穩(wěn)接住了他。
雨后夜鳥們又成群出動,一只停在了后視鏡上,趙聲閣覺得陳挽情緒還是不怎么好,他沒哄過人,想了想,指著窗外說:“陳挽,它看得見你嗎?”
“讓它別看了,”陳挽后知后覺地不好意思起來,抹了把臉,嘆氣,“快三十的人哭成這樣。”陳挽一個大男人從沒在人面前這么失態(tài)過,后知后覺羞恥起來。
“沒有規(guī)定三十歲就不可以哭,”趙聲閣告訴他,“六十歲你也可以跟我哭�!�
趙聲閣沉穩(wěn)的樣子,像一位可靠的兄長,陳挽的心漸漸踏實下來,抱緊了他。
窗外的雨已經完全停了,冬霧之中,陳家的別墅在朦朧中像海上蜃樓,搖搖欲墜,岌岌可危。
“陳挽,你在這里長大?”
陳挽很喜歡趙聲閣的體溫,點點頭,他指著一個方向說:“那里是陳家的狗房�!�
“嗯�!壁w聲閣把他抱得緊了少許。
“里面之前有三只西伯利亞犬和一只博納犬�!�
“嗯�!�
“我在那里住了一年半�!�
趙聲閣靜了許久,掩下黑沉的目光,輕聲問:“在去小欖山之前嗎?”
陳挽頓了一下,但也不是很驚訝。趙聲閣要查一件事就不會淺嘗輒止。
他低頭看著趙聲閣,很輕地說:“你現(xiàn)在是不是有點可憐我?”
趙聲閣緩慢地搖搖頭,說:“不是可憐,如果非要形容——我希望你將它理解為憐惜�!�
憐惜,憐愛、珍惜,也是愛的一種。
陳挽彎了彎唇角,說:“你不用覺得我可憐,我每天都給他們添非常多的麻煩,到后面,都分不清楚到底誰折磨誰更多,而且——”
“我在那里第一次見到你,不過,你應該不記得了。”
趙聲閣說能告訴我嗎。
“我被送進去的第三年,有官員去選人,”小欖山是性犯罪的溫床,定期“上供”尋求權色交易的保護傘是整個海市上層心照不宣的秘密,“我逃出去了,他們派了很多人找我,那天你正好到小欖山二期那邊的福利院出席慈善活動。”
多么諷刺,福利院同瘋人院竟毗鄰而建。
趙聲閣眼底浮起一層很冷的殺戮之意,聲音仍是溫沉的:“我碰到你了?”
“我亂跑闖入了你的休息室,因為我從窗外看到桌子上有一把刀�!�
雖然只是水果刀。
“你當時正在假寐,被我吵醒后,看了我一會兒,你以為我盯的是水果,就隨手給我拿了個山竹。”
少年時代的趙聲閣還沒有長成一個冷漠的人。
“我沒吃,你以為我是不懂怎么吃,就告訴我掰開外面黑色的果皮,吃里面白色的果肉就可以�!�
趙聲閣沉默半晌,干燥的嘴唇碰著陳挽的臉頰,啞的聲音像重墨在黑暗中暈開:“我們說話了么?”
“你可能以為我是福利院的小孩兒,問我怎么跑到這兒了�!�
“那你有告訴我嗎?”
“沒有�!�
“為什么?”
“那是我高燒的第四天,扁桃體發(fā)炎,喉嚨燒壞了,已經很久沒說過話了�!倍摇愅煲舱f不出口,他不是福利院的小孩,他是隔壁精神病院的瘋子。
“你很快就被人叫走了,說慈善典禮就要開始,你走之前跟我說桌子上的水果都可以帶走�!�
但陳挽沒有,連那只掰好的山竹也沒有,他只拿了那把水果刀。
十二歲被困在精神病院的陳挽不需要香甜可口的水果,只需要一把可以正當防衛(wèi)的水果刀。
也正是用那把刀,陳挽刺傷了企圖強行把他拉入深淵的禽獸。
雖然,那把刀最后被沒收了。
趙聲閣已經忘記自己發(fā)表完演講是否有向福利院的工作人員詢問這個小孩,大概率是沒有的,趙聲閣不是多管閑事的人,趙茂崢這種時間即是金錢的人也不會給機會他去做這種“沒有意義”的事,即便有,名冊上也不會有陳挽的名字。
可是,趙聲閣第一次為自己的冷漠和傲慢感到悔恨。
但陳挽抬起頭,眼睛很亮,對他說:“我本來覺得自己不能活著出小欖山了,出去了也是另一個牢籠,但是�!�
“我還沒來得及問你的名字。”
趙聲閣很久才“嗯”了一聲,眼底涌起很深的情緒,說:“我叫趙聲閣�!�
挽對閣的正直善良濾鏡,從小欖山這一幕開始
◇
第69章
68.港島無雪
“好的,趙聲閣,”陳挽釋懷一笑,“我叫陳挽,你能和我在一起嗎,我不需要追的�!�
“要吧,”趙聲閣凝著他,淡淡地說,“要的�!�
約會驚喜,鮮花禮物,出門接送,別人有的陳挽都要有,且更多。
趙聲閣說:“我做事喜歡認真一點,追人也是,你可以不用太快就答應。”
陳挽心跳得很快,和他對視片刻,偏開頭沒什么辦法地笑了。
他低下頭,把手放在趙聲閣的肩上:“趙聲閣,能不能問問為什么��?你喜歡我到底是什么時候的事?”
趙聲閣沒有回答任何問題,拆穿他:“你覺得你自己不值得被愛?”
“……”陳挽誠實地說,“我不知道�!睕]有得到過什么愛的人實在找不出自己被愛的原因。
趙聲閣想了想,告訴他:“沒有具體的時間,被你吸引是一個模糊但必然的過程�!�
他講這些話沒有一點不好意思,臉上表情很淡,仿佛在談公事,但語氣自然又坦誠,“沒有人會不喜歡你,陳挽。”
“你不用再試圖去非要找到一個什么原因,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答案�!�
趙聲閣的評價份量太重,也太篤定,已可稱為終身贊譽,陳挽心口發(fā)燙,張了張口,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他的手機響了很多次,廖全的、陳秉信的、宋清妙的,都被趙聲閣直接按了,放到自己口袋里。
趙聲閣對陳挽的監(jiān)禁,從這一分鐘開始。
陳挽真的如愿變成了趙聲閣的人質,被勞斯萊斯搭載著穿過黑夜的城市森林,又如同被遲到的馬車載送回家。
車載廣播是陳挽最常聽的港文電臺,深夜頻道在放千禧年天后合輯。
“寫這高貴情書
用自言自語
作我的天書
自己都不愛
怎么相愛
怎么可給愛人好處”
陳挽現(xiàn)在緩過神來了:“趙聲閣。”
“那次拍賣會,你認識我嗎?”
趙聲閣打了把方向盤,右轉,目視前方:“什么拍賣會,沒印象�!�
陳挽笑著哦了一聲,手擱在車窗邊,轉頭看著他
:“就是我們一起參加過一場拍賣會,你可能沒看見我,那天我被一輛勞斯萊斯別車�!�
趙聲閣點點,踩一腳油門:“那你的車盡早換了吧,明天我們就去選�!�
“……”
勞斯萊斯停在淺灣。
趙聲閣第一次來陳挽家。
大平房,有視野絕佳的海景露臺,但陳挽覺得以后還是要買一幢獨棟別墅放置趙聲閣。
陳挽把趙聲閣帶進來說隨便看,希望他可以把這里當成自己的家。
他去燒水的時候趙聲閣沒有亂走,不過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偏廳那個金絲楠木的百寶柜。
因為真的很大,很……華麗,像時下年輕女孩子專門花大價錢置辦或擺件的周邊展柜。
趙聲閣背著手走近,掃了一眼。
長生無極系列瓦當袖扣,百達翡麗腕表,限量版香水,土耳其手工羊毛毯……
上層奢靡華麗,下層天差地別,一個舊網球,一支脫了漆的維斯康蒂,還有一張枯葉標本。
東西很少,破舊,但竟然也心安理得地占據(jù)了這個奢華寶柜的二分之一,讓上層擺放擁擠的奢侈品在它們面前都顯得失了牌面和氣勢。
任珠光寶石多華麗,它們才是這個百寶柜的主人和靈魂。
趙聲閣一件一件,看了很久,低著頭,不知在想什么。
陳挽將木蘭朵熱好的時候,看到趙聲閣正拿著一張泛黃的草稿紙。
陳挽臉騰地紅了起來。
趙聲閣挑了挑眉。
陳挽頭皮發(fā)麻,忙說:“我、我沒有偷,是你從考場出來后扔在垃圾桶的�!�
“嗯,”趙聲閣點點頭,把已經很脆弱的草稿紙放好,撫他的背,安撫,“沒有說你是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