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陳秉信的電話來得比陳挽預想中快。
德信園隱在高高樹叢后,樓閣構造保留著民國時期移民的南洋風格,圓窗尖頂又摻入女王時期的英式特征,遠遠望去,如一個陳舊年代的怪物,不倫不類,呲牙張嘴,侵吞困禁一代又一代在這里居住的人的血肉和靈魂。
陳挽上一次被召回來還是中元節(jié),年中到年尾,半年竟然這樣快就過去了。
那只龐然怪物和他遠遠對峙著,陳挽以為自己已經逃出去了,原來沒有。
寶們看過那個表情包嗎,就是一只小貓面對著一只超大的獅子,配文:他好柔弱啊,我要保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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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62.金鐘罩
陳挽回陳宅,宋清妙竟然不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的。
“阿挽好威風,開了新車回來�!倍苛瘟浑p媚眼掃過他,往牌桌上扔了張萬。
陳挽看了眼她,沒有說話。
埋頭看牌的宋清妙這才抬頭,笑眼盈盈,眉飛色舞:“BB,你回來啦�!�
陳挽很久沒見過她了,心里仍是不可抑制地動了一下,心情有些復雜。
孟元雄的事情,宋清妙始終不覺得自己有任何過錯,眼下正是榮信內部爭權白熱化時期,各房都卯足了勁明爭暗斗,她在外頭找靠山何錯之有。
這些天他們在電話里吵過,冷過,如今宋清妙又對他這樣熱切,陳挽一時有些恍惚。
而且,宋清妙已經很久沒上過陳家的牌桌,二房三房聯(lián)手圍防,最好這個看不出年齡的漂亮女人永遠困在四層那間灰敗的小佛堂里登不了廳堂。
如今因著陳挽,她又能重新在牌桌上占個一席之地了,叫人切齒。
因而宋清妙篤定,她的轉運,就要到了。
陳秉信在人坐齊之后才下了樓。
大房舅招了招手:“來,阿挽,你好久沒回來,坐你爸爸旁邊�!�
陳挽淡淡道:“我坐這里就可以�!�
宋清妙給他使了個眼色,陳挽低頭坐下,當作沒有看見。
三房內侄笑:“阿挽現(xiàn)在可是太子爺面前的大紅人,大功臣,哪兒有時間經常回來吃飯啊�!�
陳秉信渾濁的目光審視著陳挽,從他聽到陳挽傍上趙聲閣這艘大船的風聲有一小段時間了,只是他不相信這個從小腦子不正常的棄子真有這個本事。
直到不知何時開始,外面的人談起陳挽已經是“小陳總”了。
“沒有的事,”陳挽冷漠道,“我和趙先生不熟,都是在看在卓智軒的面子上。”
“阿挽,你這么說就太謙虛了�!�
“聽說你也去了汀島。”
“那也算是護駕有功�!�
陳挽說“只是跟在一群人——”
“確實,”宋清妙打斷他,頗有些翻身的得意道,“上次阿挽陪我去天后宮拜媽祖,趙先生還過來打招呼,聊了好一陣子呢,趙先生好英俊的,一點不兇,對阿挽很和氣呢。”
陳挽一僵,眼底徹底冷下來,心里對她最后的一點溫情也煙消云散。
陳秉信擺出一家之主的姿態(tài),筷子敲了敲,說:“先吃飯。”
飯桌一如既往的熱鬧,從榮信的股價談到三房長女的婚事。
井底的人好像真的已經乘上一帆風順的巨擘,做著一些不知所謂的青天白夢。
陳挽沉著眸心,被按壓在心底深處的邪惡念頭和暴戾因子又開始蠢蠢欲動。
人人都想通過他吸趙聲閣的一碗血,那每個人都應該去死。
這個房子如同承載著痛苦記憶的牢獄,無論陳挽離開多少年,在外面已經修煉得如何得體,一回到這里,都會變成那個面無表情拿著剪刀扎人的魔鬼。
墻壁鑿空掛著幾尊佛,有金的,有玉的,還有檀木的,仿佛個個都看透他邪惡瘋魔的靈魂,叫人壓抑,陳挽的手有極其輕微地顫抖,放進兜里。
藥盒沒摸到,倒是手機忽然震了一下,陳挽打開。
暴戾的神經忽然就放松下來了,心臟像是被一雙手穩(wěn)穩(wěn)托住,這個沉暗大宅里的無論是人、佛還是什么小人陰魂、魑魅魍魎都無法傷害他分毫。
陳挽如得到一個金鐘罩,手沒有再抖。
他點開圖片,仔細辨認,是他的袖扣,應該是那天晚上太過激烈被扯掉了。
陳挽有些耳熱,說:
趙聲閣答非所問:
“……”陳挽有些不明所以,這雙袖扣雖然不是非常昂貴,但也是一個還算有名牌子的經典款,他想了想,福至心靈,說:
趙聲閣不說話了。
陳挽就又發(fā)了一個:
“阿挽現(xiàn)在生意做得大,手機都離不開身呢。”
陳挽收起手機,聽幾房太太勾心斗角含沙射影,或是談論趙聲閣,做一些不著邊際的美夢。
其間,宋清妙還給他夾過一次菜,陳挽沒有吃,掌心里傳來手機的熱度,心里很平靜。
曾經空缺很多年的一塊已經被填上了。
和樂融融的晚餐結束,陳秉信命令陳挽:“你跟我來書房�!�
榮信現(xiàn)在不行了,任人唯親,爭權奪利,金玉其外,外強中干。
明隆這條大船,來的正是時候。
陳秉信沒有別的本事,但他手上還有個宋清妙,用宋清妙敲打、拿捏陳挽,足夠了。
也無非是舊事重提,宋清妙從前沾賭、出軌等等“黑歷史”。
陳挽心頭忽而卷起強烈的憤怒。
宋清妙或許是天真、愚笨,可這些所謂的“黑歷史”難道就沒有他們的手筆嗎,男人要將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漂亮的女人推入深淵、讓她成為一個玩物太容易了,不費吹灰之力。
宋清妙縱有她的錯,但亦有她的可憐之處,最為可恨最該去死的是作威作福的陳秉信,是這些如同巨山無可撼動的夫綱父權。
陳挽抬起眼,平靜地問:“你想要我做什么?”
陳秉信不滿意他這副置身事外的冷漠模樣:“什么叫我想要你做什么,是你應該想想自己能為家里做什么?陳挽,我養(yǎng)你二十幾年,你就這個態(tài)度?”
陳挽覺得可笑,他來陳家總共就沒幾年,三年小欖山,一年半狗房。
但他沒把話說死,只周旋道:“那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外面的人隨便說兩句就是真的了?別說卓智軒在卓家不當權,就是現(xiàn)在的卓家又能在趙聲閣面前說上幾句話�!�
陳秉信也不指望他真的能跟趙聲閣有多深交情,這種人物,能搭上一根線已經很了不得。
“過幾天高新區(qū)的活動,寶盈會跟著你大哥過去,到時候你給她做個引薦�!�
陳挽眸心一冷。
陳秉信,真了不起,這么多年不改本色,以前賣老婆,現(xiàn)在賣女兒。
陳秉信算盤打得響:“你帶著她多交些朋友,當然,最主要還是趙聲閣�!�
長子陳裕一直敲不開那個圈子的那道門,如今他聽聞那些個富家子弟們倒是還看幾分陳挽的顏面。
陳寶盈是三房的二女,是陳秉信女兒中出落得最漂亮的一個,今年剛從澳洲畢業(yè),陳秉信十分器重她。
“還有你現(xiàn)在做的趙聲閣的項目,我看制材那兩個板塊跟你大哥的新接管的子公司很對口,這個你不應該讓肥水流到外人的田里。”
搭上了趙聲閣的關系,即便只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一條小支線,那也是相當于開了一個礦藏。
陳挽詫異人老了之后竟會如此天真,簡直異想天開:“趙聲閣是什么人,我算什么能插手他的事�!�
“至于其他人,”陳挽雖與陳寶盈關系冷淡,但對這種拉皮條之事深惡厭絕,“也都是公事往來,私下根本沒有聯(lián)系,沈家,蔣家,譚家,哪一個人是我能說上話的�!�
“陳挽,你這樣推脫是什么意思,沒有一點兄長的責任和擔當,你妹妹若是進了個好人家,往后于你、于家族是個大幫襯�!�
陳挽目光森冷看著他,沒有說話。
已顯老態(tài)的陳秉信無端脊上生涼,他從這個從來都不爭不搶不聲不響的兒子眼中看到一種詭異的平靜。
陳秉信叱咤半生,不容父權父綱被這樣挑釁,徹底沉下臉:“陳挽,你翅膀硬了,想飛,可你媽還在這里,你能飛到哪兒去,她從沒到二十就在這兒了,她的樁樁件件都握在我的掌心里,你要真在乎她,就別總是忤逆我,少跟我玩你陽奉陰違虛與委蛇那一套,否則,她和你小時候那些事抖出去,別說趙聲閣還會不會跟你合作,就是海市也沒有你們的生路。”
陳挽從頭到尾都顯得很鎮(zhèn)定而冷漠,沉默片刻,點頭,說行:“那我要股份,你把準備轉手陳裕的給我。”
“陳寶盈的事我?guī)筒涣�,至于陳裕,”他頓了一下,釣陳秉信,“那得看他造化�!�
陳秉信瞇起眼,渾濁的目光掃過他。
陳挽大大方方任他審視:“你給每一房都分了股份,想讓我?guī)湍阕鍪�,總該給些好處�!�
陳秉信怒斥:“那你這好處未免也太漫天要價了�!�
陳挽轉了轉腕表:“你什么也不給我,我怎么去辦事�!�
陳秉信苦于手下的兒子沒有一個堪當大任,榮信如今大不如前,要不然他也不會把主意打到陳挽身上:“我可以先給你兩個點,后面的看你表現(xiàn)�!�
陳挽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陳秉信說:“不要總想著和我玩花招,陳挽,你那點套路都是我當年玩剩下的,你再怎么恨我,我們也終歸是一家人,只要你還在海市,你就永遠擺不掉你姓陳�!�
陳挽不掩飾自己的功利,不和他多一句廢話:“股份什么時候轉手?”
陳秉信一噎,冷聲道:“你跟你媽一樣,真是掉錢眼里了�!�
陳挽又問了一次:“什么時候?”
“你!”
陳挽有些不耐煩了:“先拾錢后辦事,陳總做生意這么多年,這個道理也不懂?”
陳秉信怒道:“孽子!”
陳挽未予理會,轉身出門。
下了樓,宋清妙還在牌桌上醉生夢死,陳挽看著她依舊纖細宛若少女的背影,靜默了片刻,終是沒有走過去說一聲再見。
可是已經在心里和她徹底告別了。
陳挽很小的時候,就希望宋清妙能在那個永遠充滿嘲諷、算計和冷眼的飯桌上能站在他這一邊哪怕一次。
但一次也沒有。
這一次還觸碰到了他的底線。
幸好他早已經決定不再為這個人傷心。
陳挽在一片橋牌聲中走出門,今日沒有太陽,外頭很暗,陰沉沉的,他被一條繩子絆了一下,低頭一看,是一條陳舊的狗鏈,上次中元節(jié)被召回來也看到了,不知是傭人的疏忽還是某種威懾和警告。
陳挽額角暔凨發(fā)痛,點了根煙,在車上發(fā)了好一會兒呆,察覺到呼吸有些困難,從車廂里拿出藥盒吃了幾片鎮(zhèn)定。
其實自從開始追求趙聲閣之后,他的情況好了很多,莫妮卡已經逐漸在給他減量戒斷了。
但他不想在趙聲閣面前失態(tài),就還是又吃了幾顆。
趙聲閣和沈宗年開完會,說就不一起吃飯了,拿起手機又聽了一遍語音。
陳挽叫趙聲閣的名字,有種不自知的、特別的意味,很平淡的語調,也完全沒有撒嬌的意思,但趙聲閣會被叫得心臟會一點點滿滿脹起來。
“……”沈宗年看他一眼,說你等一下,把電腦轉向他,“你上次問我的事情,沒有下文。”
趙聲閣終于放下手機。
沈宗年:“倒也不能說違規(guī),只是更像接手的一方憑空起樓,查下去就是個空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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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63.不普通的趙聲閣
榮信近期幾樁散股交易程序蹊蹺是趙聲閣發(fā)現(xiàn)的。
明隆不會關注一個江河日下的腐朽家族企業(yè),但宋清妙還在陳家,之前趙聲閣見過幾次宋清妙給陳挽打電話,當然,也不一定就是說的這些事,而且陳挽都是當著他的面接的電話。
但趙聲閣心眼太多。
他這個人,道德水平不高,即便是母親,趙聲閣也不喜歡陳挽花太多心思在別的人身上。
追人都不專心,八百年能追上嗎。
榮信現(xiàn)下外強中干,泰基的葛家和徐之盈都有蠶食吞并它的野心,趙聲閣不允許宋清妙牽扯到陳挽。
沈宗年叫他別白費力氣:“他是科想的隱名合伙,就算變動也不會公示�!�
“但他沒必要這么做,而且——”沈宗年低頭給譚又明發(fā)了一個自己的定位,才又繼續(xù)對趙聲閣說:“他現(xiàn)在不是對你言聽計從?你想知道什么還不是易如反掌。”
趙聲閣搖搖頭:“你不了解他。”
“……”沈宗年合上電腦,“反正目前來看,跟他沒什么關系。”
趙聲閣拿上外套起身,說:“是就好�!�
陳挽又買了花。
還是芍藥和繡球,其實已經到了深秋,這兩種花都不再是當季,好在海市地處熱帶,供花貨源很充足。
“為什么又送我花?”趙聲閣問。
陳挽仰頭看著他,認真地說:“因為我還在追你,不見面的時候怕你把我忘了�!�
趙聲閣看了他一會兒,幽幽道:“原來你知道啊�!�
“……”
陳挽摸了摸鼻尖。
中環(huán)高峰,殘陽被碩大的棕櫚葉剪得斑駁。
橘色的光穿過車窗停在陳挽耳垂上,趙聲閣伸手去碰了一下,像捉住一只金色蝴蝶。
陳挽的長相,帶耳釘應該也挺好看的,他心想。
太子東堵了很長的車,但趙聲閣沒有覺得不開心,下車的時候還抱上了花。
“不放在車上嗎?”
趙聲閣說:“花就是讓人看的�!�
陳挽覺得他有點一本正經的……可愛,笑:“好�!�
提督街上免稅店很多,游客人來人往,趙聲閣抱著花,有人看他,趙聲閣面不改色,旁若無人。
陳挽走在他身邊,不讓來來往往的人碰到他和他的花。
他恍惚想起讀書時代班里的男同學和女朋友去拍拖,買花送給對方,然后再帶對方去吃飯。
吃的粵菜,陳挽看菜單,趙聲閣看著他,說:“陳挽,你都不休息?”
“嗯?”
他伸手按了下陳挽的眼圈,說:“很重�!笨雌饋砗芾鄣臉幼�。
陳挽摸摸自己的眼睛,邊倒茶邊開玩笑說:“嗯,努力工作,賺錢追你。”
“……”趙聲閣目光沉靜地看著他,陳挽被他看得心虛,他才淡聲道:“陳挽�!�
“追我不需要很多錢�!�
“要的,”陳挽放下茶壺抬起頭,不太贊成、又很認真地說,“要很多錢�!�
“……”
趙聲閣看了他片刻,等服務生走了,說:“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