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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9章

    屋子里的氣氛從方才的凝滯流動成一種無法言說的微妙,兩個人卻表現(xiàn)得一個比一個自然和鎮(zhèn)定。

    “沒有�!标愅爝@次是真心地說。

    他從來不怕趙聲閣,無論趙聲閣在別人口中是什么樣子。

    “沒有就行,”趙聲閣說,“不用怕我�!�

    陳挽覺得自己真的撞壞了腦子。

    他這個樣子鈍鈍的,顯得不那么機靈,不那么得體,也不那么防備和無懈可擊,窺見一部分鎧甲和面具之外的陳挽,讓趙聲閣覺得很真實,生動柔軟。

    所以他又說了一遍:“不用怕我。”語氣和神情都是認真的,也顯得非�?煽俊�

    陳挽就說好的,很溫順的樣子。

    趙聲閣看了一下醫(yī)生給他開的藥,很仔細,一邊看一邊問:“陳挽,醫(yī)生建議你住院幾天?”

    陳挽說:“我就今晚留院觀察一晚,沒什么事明天就——”

    “陳挽,”趙聲閣輕聲打斷他,停頓了一下,語氣有點無奈,“我是問醫(yī)生的建議。”

    “不是你自己的認為�!�

    陳挽:“……”

    其實趙聲閣語氣很平和的,不是那種上司對下屬,倒有點像長輩問小孩,有點不贊同,有點無語,但也不會很兇,不過會讓你不自覺挺直腰背誠實回答。

    陳挽只能呆巴巴地如實說:“一周。”

    “嗯,”趙聲閣覺得他老實回答話的樣子挺乖,不像剛才說“謝謝趙先生,不用了”那樣叫人生氣,他就自動忽略了陳挽自己打算明天就出院這件事,說:“我叫人來守在病房門口會不會打擾到你?”

    “什么?”

    “亡命之徒?jīng)]有落網(wǎng)之前都有打擊報復的可能,”趙聲閣煞介其事,“我擔心他們找過來�!�

    陳挽也正色起來:“噢,好,不會�!�

    趙聲閣又說:“我再叫個人來照顧你,你自己在這里不方便。”

    陳挽還沒開口,趙聲閣就說:“卓智軒也不放心�!�

    “不過如果你想我欠著這個人情,等你想到了想要什么再來跟我提也可以�!�

    趙聲閣太胸有成竹,陳挽是絕對不會干這種挾恩估價的事的。

    果然,對方應了下來。

    趙聲閣唇角微不可察彎了一下。

    值夜班的醫(yī)生來巡房,說陳挽身體底子虧,傷到腦周還獨自就醫(yī)非常危險,趙聲閣沉默著不知在想什么。

    醫(yī)生說陳挽不宜坐立太久,讓趙聲閣給他調(diào)一下床頭的高度。

    趙聲閣靠近的時候,陳挽聞到了大紅袍的味道,纏在他衣領和袖口,很淡。

    幸好趙聲閣調(diào)好了床頭的高度后就很快直起身。

    陳挽松了口氣:“趙先生出來這么久沒關系嗎?如果您有事就先回去吧,我的身體真的沒有什么大礙�!�

    今夜是明隆非常重要的時刻,趙聲閣一定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

    趙聲閣說自己只需要露個臉,上臺發(fā)言、接受采訪、應對賓客媒體有其他人。

    他猜測陳挽這樣問是不是希望他快點離開。

    “累嗎?”趙聲閣的身形高大,肩膀也很寬,擋住了一部分白亮的光線,表情陷在陰影里看不清,“累就閉上眼休息吧,等卓智軒回來我就走�!�

    陳挽整個人陷落在他的影子里,好像被他本人包圍了一樣。

    可能是因為醫(yī)生給陳挽開了鎮(zhèn)定神經(jīng)的藥劑,也可能是趙聲閣這個人天生讓人覺得可靠和安心,卓智軒辦完手續(xù)回來的時候,陳挽真的睡著了。

    跑上跑下太累了,卓智軒一個少爺也沒親自搞過這些,又是排隊又是取藥,本來陳挽受傷他就急,心急火燎還差點跟人吵了一架,所以他回來的時候沒注意到床頭柜的保溫壺已經(jīng)裝滿,陳挽那支磕壞了一角的手機已經(jīng)充上了電。

    趙聲閣說自己先走了,得立刻派人著手查那些人,又囑咐他要看著陳挽手背的血管,隨時調(diào)整輸液的速度。

    他講話都很簡短,基本是轉述巡房醫(yī)生的醫(yī)囑,言簡意賅,語氣也平淡,不參雜什么個人感情和關切的情緒。

    卓智軒雖然最近對他頗有微詞,但這一刻,看著他的高大的背影,和寥寥幾句話,又覺得,趙聲閣變回了他小時候印象中的大哥。

    其實,在卓智軒心里,一直都覺得趙聲閣是兄長,小時候,海市名流圈里的小孩兒,誰不想要一個趙聲閣這樣的兄長。

    闖了禍會跟你說沒關系,沒錢了可以刷他的卡,限量款山地車也大方借,弄壞了也不會計較。

    趙聲閣是不會生氣的,趙聲閣是永遠有辦法的,有趙聲閣在就是沒有什么不能解決的。

    在卓智軒的記憶中,趙聲閣從很小的年紀就是這樣了,他一直覺得對方是山,小時候是一座小山,長大后是高山。

    玉嶂不語,寬厚不摧。

    他永遠都在那里,讓朋友依靠。

    只是人越來越長大,很多東西都變得不那么純粹,大家都在變,譚又明會變得越來越囂張,沈宗年是變得越來越陰郁,趙聲閣也變得越來越冷漠。

    那種冷淡,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即便他仍像兒時一樣溫和、可靠、有擔當,對朋友也很不錯,大方慷慨,但不知道從哪一天起,卓智軒就是知道,趙聲閣已經(jīng)不再是他心里那個兄長了。

    也許是從他第一次因為趙茂崢的監(jiān)視而不再和他們一起打玩游戲的那一天起,也許是從他在路上遇到流浪狗也不會再多看一眼那一天起,也許是從在他們曾經(jīng)的一個朋友犯了錯誤后他不再手下留情的那一天起……

    太久了,卓智軒也不知道趙聲閣,或者說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是從哪一天開始變化的。

    他們這些人,大概很難有真心真情誼,即便有過,也很容易變。

    所以陳挽就顯得格外珍稀寶貴。

    可是,在這個夜晚,在陳挽的病房,卓智軒又覺得,大哥回來了。

    閣只對挽寶公主,對別人那是相當成熟可靠、情緒穩(wěn)定的大佬

    其實,陳挽這么一個人的出現(xiàn),不僅對趙聲閣有意義,對譚又明這些朋友也有獨特的意義

    ◇

    第34章

    33、睡美人與反骨仔

    明隆會議室。

    譚又明和沈宗年到的時候,趙聲閣正在看病房一日流水賬。

    每天都差不多的內(nèi)容他也看得很仔細,對兩人抬了抬下巴:“稍等�!�

    腦袋真的好圓。

    趙聲閣面無表情地關了電腦。

    譚又明在沙發(fā)上坐下,本來還以為他在辦公,但看他接了個電話,雖然聲音壓得低,但還是隱約聽見“湯”、“營養(yǎng)”、“隨他”之類的字眼。

    譚又明戳了戳沈宗年的掌心,要他一起聽。

    只是趙聲閣的電話很快就打完,譚又明失去了尋找更多線索的機會,但他是個刨根問底的人,在開始討論公事之前,忍不住問:“誰的電話?”

    趙聲閣對他的八卦很配合:“家里的阿姨�!�

    譚又明問:“怎么了?”

    趙聲閣拿過他手上的合同低頭翻看,道:“她養(yǎng)了只貓,都不吃飯的�!�

    “……”譚又明覺得趙聲閣在耍他,“這是什么新式冷笑話嗎?”

    沈宗年也撩起眼。

    趙聲閣就不說下去了,直接跟他們討論正事。

    不是很正式的會,但也一直談到了天黑,結束后譚又明問趙聲閣要不要和他們一起去看望一下陳挽。

    “還有蔣應,阿軒今天陪他去貝島拍一幅畫,我們在醫(yī)院集合。”

    趙聲閣拒絕道:“不了,”他不想跟很多人一起去,隨便給了個理由,“今晚要回一趟老宅。”

    趙茂崢已經(jīng)催了很多天,估計是要為發(fā)布會和慶典那日的事情興師問罪。

    “好吧。”譚又明覺得趙聲閣實在是很沒有人情味,提醒他,“那到時候我給陳挽辦出院派對你可不要缺席,怎么說他受這個傷也跟你脫不了干系�!�

    趙聲閣沒有當即應下,只說:“到時候再說�!�

    “……”

    司機已經(jīng)在停車場候著,趙聲閣坐進后排沒有向往常一樣第一時間打開工作的文件,手機有幾張新照片。

    陳挽在吃蘋果,睫羽垂下,唇珠很紅,不知道是水珠還是果汁淌到了他的手指上。

    陳挽吊著針辦公,臉色有點蒼白,面無表情單手打字,給人很嚴肅的感覺。

    陳挽不好好蓋被子,一只腳露在外面,很白。

    趙聲閣回到老宅,傭人開始上菜。

    趙氏夫婦也在,他們剛結束奧地利的美術展,昨日才回國。

    趙閩是搞雕塑的,萬荷畫畫,夫妻“琴瑟和諧”,是用金錢堆出來的“藝術家”。

    趙茂崢從很早便意識到趙閩毫無商政天賦,怒氣和希望都一股腦壓在了長孫身上,自小嚴格訓練趙聲閣,以保家族大業(yè)后繼有人。

    萬荷問趙聲閣最近忙不忙。

    趙聲閣跟父母不是很親近,很簡略地答了。

    萬荷又笑著問明隆最近是不是有跟徐家合作,聽說他們的大小姐非常漂亮非常了得,問趙聲閣是不是。

    趙聲閣說不太了解。

    “……”

    趙聲閣說話有種平靜的冷淡,萬荷趙閩相視一眼也就不敢再多問什么。

    他們是一直都有點怕這個兒子的。

    趙聲閣小時候,趙氏夫婦就把兒子扔給了老人,自己周游列國,風花雪月,自然不清楚趙茂崢的種種苛刻殘酷的精英教條。

    等他們察覺時,趙聲閣已經(jīng)從高冷的少年變成了一個心思難測、高深寡言的年輕男人。

    外頭的人說趙聲閣神秘,其實就連他們做父母的也完全不了解、不親近趙聲閣。

    趙聲閣不評判這對父母做得怎么樣,他對他們從來沒有過什么期待。

    事實上,他對誰都沒有什么期待,包括他自己。

    趙家老宅這么多人,他身上負荷的也不過是一種虛無的、浮夸的、無意義的責任,它千斤重,帶著枷鎖,趙聲閣從八歲背到二十八歲,以后也只能一直背著。

    如果從這個角度來說,陳挽認為趙聲閣是一個善良的人,那也沒錯。

    責任心和擔當也是善良的一部分。

    晚餐結束,趙氏夫婦就先告辭離開了。

    他們接下來還有北美的巡展,說可能過年也不一定能回來。

    趙聲閣出于禮貌地說了句“順利”就沒有多的話了。

    很客氣的一家人。

    趙茂崢叫趙聲閣:“你跟我來書房�!�

    他兒子不是那塊料,是以對長孫異常嚴苛。

    趙聲閣這個名字,就是要他不束于高閣,不浮于虛聲。

    趙茂崢殺生予奪慣了,到如今的年紀,掌控欲只增不減,從工作到生活:“你父母回來了也不回家�!�

    如果不是他三令五申,趙聲閣今天都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

    趙聲閣的確很少回老宅,他對這里印象實在算不上好,成年后的趙聲閣不喜歡出現(xiàn)在公眾視野,不接受訪談,也不給拍照,是為了自由。

    而一切不自由的源頭,在這里。

    “你在忙什么連回家的時間都沒有�!�

    這并不是一句疑問句,但趙聲閣已無所謂趙茂的監(jiān)視和試探,風年殘燭的老人如今只剩下外厲內(nèi)荏的假威嚴,干預不了他什么。

    到了今天,趙聲閣想干什么,大概都不會再有人能指手畫腳。

    他拿起茶碗噙了一口,廢話文學爐火純青:“在忙一些事�!�

    “……”

    趙聲閣對趙茂崢沒什么感情,但他可以跟不喜歡、沒感情的人好好說話,因為如果他真的有不能忍受什么人什么事,會有更直接簡單的方式。

    趙茂崢噎了片刻,渾濁的眼嚴肅地盯著他:“少在這里跟我玩文字游戲,怎么?覺得我老了,管不到你了�!�

    “徐家的事,你打算怎么跟我交代?怎么跟他們交代?怎么跟外面交代?”

    他說得非常激動,拐杖敲得桌角極響,好像趙聲閣犯了什么大逆不道之罪。

    趙聲閣有些奇怪地看著他:“首先,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跟任何人交代�!�

    “其次,是您在我未回國不知情的情況下擅自對外放出婚約的風聲,應該由您跟徐家交代,跟公眾交代,甚至,如果我追究的話,您還得給我一個交代�!�

    “……”趙茂崢怒斥,“我還要給你一個交代?!我做這些都是為了什么!”

    “你別忘了,明隆跟他們簽了十年計劃,貝莎島融資還在募股,荔枝角的工地剛開始籌建�!�

    “嗯,所以我把融資析股了,工地準備分包,至于合同,我打算和對方協(xié)商解除�!�

    趙聲閣講話禮貌,但很氣人,趙茂崢怒極,叱罵:“**反骨仔!”

    老人順了口氣:“你看不上徐之盈?她哪里配不上你?”

    “恰恰相反,”趙聲閣毫無情緒波動,“我非常欣賞她。”

    “事實上,反倒是我,對她來說,不算是個什么好選擇�!痹谮w聲閣心里,徐之盈是位非常優(yōu)秀的女性,只不過這種欣賞與情愛無關罷了。

    “最重要的是,”趙聲閣告訴趙茂崢,“我不打算和趙家捆綁在一處,我要合作的是徐之盈本人。”趙聲閣深知,女性在名利場上能坐到這個位置,只能證明她比局中的大部分男性都更加優(yōu)秀更有能力。

    某種程度上,他很佩服徐之盈。

    “你不反感她,但不愿意聯(lián)姻,怎么,”趙茂崢渾濁的眼睛依舊鋒利,“你有人了?”

    趙茂崢只能想出這一個可能,但他在趙聲閣身邊安插的耳目沒有跟他匯報過這件事。

    “是什么樣的人?”他絕對不可能答應那些隨隨便便的人進趙家的門。

    趙聲閣無所謂他的試探,但大概是覺得他自己也并沒有完全想清楚,所以認真地思考了一下,保守回答:“還不是�!�

    非常耐人尋味的回答。

    “趙聲閣,不要挑戰(zhàn)我的底線,你知道的,我有辦法知道,也有辦法干預�!�

    “您應該是不能了,”趙聲閣年紀輕,但說話的姿態(tài)和氣勢處于上位,“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有這么一個人,他會被我死死攥在手里,他來到我身邊,不屬于趙家,不屬于明隆,不屬于任何你幻想中的一切標準和條框,只屬于我本人�!�

    反骨仔趙聲閣沒什么道德和孝心,但也不想再刺激老人,說了句:“早點休息,不要操心太多,對身體不好�!北戕D身要走。

    趙茂崢在身后叫住他:“趙聲閣,你是不是還恨我?”

    趙聲閣腳步停下。

    “是為你那些被燒掉的模型還是那只被一槍爆頭的可憐狗?”

    趙聲閣很平靜地搖搖頭,居高臨下,說:“我沒有時間恨你�!�

    “但是百年之后,你可以到下面問問波珠恨不恨你�!�

    波珠,那只被十三歲的趙聲閣從雨夜的紙盒子里揀回來的小狗,出生不久,頭很圓。

    沒帶司機,趙聲閣自己開了輛四四方方的陸巡,沒直接回中環(huán)的公寓,繞了大半個城市從濱海大道一路飆上環(huán)道375——當晚事發(fā)地。

    荒蕪,靠海,沒有護欄,綠化帶和海邊懸崖那段欄桿的毀損痕跡還沒來得及修護,在夜色中像猙獰的怪獸。

    陳挽是個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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