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心無旁騖地繪畫,是他最喜歡的事。
合作一年多來,沈懷??給單熵帶來的收入超過了其他同事的總和。
來電震動了三十秒,沈懷??把車停入車位,接通。
依然非�?吞椎胤Q呼對方:“單老板�!�
“小橙,在家嗎?我發(fā)現(xiàn)一個菜館不錯,專門做杭幫菜的�!�
單熵的聲音很低沉,是一個三十多歲,身材異常壯碩的男人,他同時沉迷于健身和美食,結(jié)束每日的鍛煉任務后會去街頭巷尾搜羅餐館。
同為華人,單熵時常約沈懷??一起吃飯�?缮驊�??不愛出門,五次里也許只赴約一次。
“這次可不許推脫了,我剛算了算,夏天之后,你就沒有再答應過我的邀約�!�
沈懷??下車,邊關門邊說:“今天真不行,我要給老板您辦正事呢�!�
風吹亂他的長發(fā),沈懷??輕笑幾聲,“甲方催我的畫稿了,我來加班。”
“你在畫室?”單熵的聲調(diào)乍然高了幾分,說,“真不巧,那你可能會遇到不喜歡的人。”
沈懷??停下腳步,他已經(jīng)瞧見廊下站著個陌生的人影。
“誰要來?”
“大衛(wèi)。”
“……”
沈懷??雖覺得有些惡心,但尚可接收。無非敷衍一番,把這塊燙手山芋推走就是了。
但單熵又說:“他之前來找過我,讓我向你施壓,我沒答應,可聽出一點話外之音,大衛(wèi)和中國那邊談好了合作,還要帶另外一些人去見你�!�
沈懷??冷哼出聲,不屑地說:“搬出哪尊大佛來都沒用。讓我先去會會他。”
雨勢初散,飛翹的烏黑檐角上掛著水珠,沈懷??一身素白裝束,寬大的襯衫在腰肢外隨風晃蕩,他在單薄的霧氣中走來,走向守株待兔的討厭鬼。
大衛(wèi)身邊還站著一個正裝男人,側(cè)耳傾聽大衛(wèi)說話。
“連,并不是我故意要拖慢項目進展,你看過沈橙的畫就明白了,新電影的海報非他不可。”
被稱為“連”的人面容古井無波,用公事公辦的語氣道:“如果今天和他談不妥,我們必須要啟動備用方案。”
大衛(wèi)臉上立刻露出惋惜的神色:“你見一見橙,就會改變急功近利的想法了�!�
大衛(wèi)比劃著手勢還想再說什么,可面前這位中國來的經(jīng)理沒有再聽他講話了。不茍言笑的西裝男側(cè)過身去,瞳孔驟然縮緊,像看到了什么極為不可思議的東西。
“他,他是誰!”西裝男捏住大衛(wèi)的胳膊。
大衛(wèi)往門前的大路上望去,一道白色人影一閃,隱入竹林深處了。
“沒看清……”
西裝男邁步追了上去。
“哎!你別忘了我們在等人�!贝笮l(wèi)在后面呼喊,叫那人,“連,徐連!”
徐連覺得自己瘋魔了,他竟然在紐約,看到了一位極像沈懷??的人。
那人本沿著路朝自己的方向走來,可當他望過去的一剎那,穿著白衣的立刻閃身離開了。
稍縱即逝,如同孔雀漂亮的尾羽乍開乍合,曇花一現(xiàn)。
許連的身體先于腦袋做出反應。他怎么能不去追著一探究竟,沈懷??也許成了他的一個夢魘,莊總認為沈懷??沒死,所以徐連出差去任何一個地方,都會注意與之長相相似的人。
他跑得飛快,鉆入竹林里,橫生的枝葉刮過側(cè)臉。竹竿還在晃動,空氣里殘留著一股柚子香味,他沒看錯,剛才一定有人慌不擇路地逃進了這里。
可竹林里有萬千條路可走,哪里還尋得到那驚鴻一瞥的人,只怕是魚沉雁杳了。
大衛(wèi)尋到徐連時,徐連正在竹濤聲中兀自失落。
“唉,這個時間了,今天恐怕等不到沈橙了。”大衛(wèi)說。
徐連卻像被撥動心弦,福至心靈,道:“對……沈橙,你說過他叫沈橙。你把他的聯(lián)系方式給我�!�
第151章
恍惚看到類似莊弗槿的人影
晚上坐在杭幫菜菜館,沈懷??依然心有余悸。
怎么就見到徐連了?就那樣巧,大衛(wèi)和莊氏搭上了線。
出國的這幾年,沈懷??活得如清修的老道,不問世事。無論外界風云如何變幻,他只想握著畫筆,創(chuàng)作出蜚聲世界的作品。
腦中對莊氏的印象僅寥寥幾筆:莊弗槿盲了眼睛,莊弗槿和陸家斗得你死我活。
他支著下巴,在木質(zhì)軒窗邊出神�?潄y的街燈透過窗格照進來,在清秀的眉骨之下投出一片陰影。
單熵慢慢品著一杯烏龍茶,問:“怎么魂不守舍,見大衛(wèi)一面后勁這么大?”
“不算見到他了,”沈懷??停了一下,又說,“但見到了一個更不想見的人,他的變化真大,已經(jīng)是一個西裝革履、可以獨當一面的人了�!�
“想和我講講你的故事?我一直都覺得你格外不簡單,但你呢……太警惕了,很少交心�!�
算起來,單熵做他的老板這么久了,但卻不知道沈懷??在紐約的住址,也不清楚他老家在中國何處。
沈懷??從不回國,即使在春節(jié)這類重要日子。
極度內(nèi)斂的性格,極度張揚的美貌,讓任何見過沈懷??的人都對他欲罷不能,像窺探一口古井一樣去盯住他的眼珠,卻都只能從中窺見全部的自身倒影。
別無他物。
當真純潔如雪鑒。
可鏡子的另一面是什么呢?
單熵:“你現(xiàn)在使用的名字不是你的本名吧?”
沈懷??靈活地從他的詰問中脫身,答:“畫家都習慣于有一個藝名�!�
單熵苦笑,覺得桌上的西湖醋魚更加難吃了幾分。
賭氣道:“廚師什么破水平,這家館子最近風這么大,難道來過的客人都沒長舌頭?”
餐館里確實座無虛席,外面也排起長隊,只有預約過的客人才能立刻用餐。
單熵指著旁邊那個放了“預訂”牌的桌子,說:“等那桌人來,我肯定提醒他們別點魚吃,連鱗片都刮不干凈……”
門被推開,幾道交談聲后,服務生引著幾位客人,恰好往那張桌子來。
沈懷??夾著一塊八寶豆腐,想看熱鬧:“你可要言出必……”
他舌頭驟然打了個結(jié)。
單熵看到沈懷??十分慌亂地放下筷子,垂著頭,長發(fā)擋住大半張臉。
“怎么了?”
旁邊的客人已經(jīng)落座,單熵聽到熟悉的聲音,不用轉(zhuǎn)頭看,他就知道是大衛(wèi)。
冤家路窄。
沈懷??小心翼翼地把食指放到唇前,示意單熵別開口。
而后一陣香風襲過,烏發(fā)雪顏的美人,已經(jīng)從桌對面移動到單熵的身邊。
五指掩唇,輕聲細語:“親愛的,我吃好了,結(jié)賬吧。”
單熵云里霧里地站起了身。沈懷??身體一旋,完全藏進男人寬闊的肩背后。
“那個我最不想見的人來了,”他低聲說,“和大衛(wèi)一起的那個中國面孔……”
單熵拿起靠椅上的外套,順勢攔住沈懷??,道:“好,走�!�
一對體型差很大的情侶走向前臺,長發(fā)女生小鳥依人地靠在男人肩頭。她腰肢過細,在男人發(fā)達的手臂肌肉的對比下顯示出一點伶仃的韻味。
沈懷??以為能順利掀過這一頁。
他們都沒和鄰桌的人對視過,店里人來人往,很難有誰眼尖地察覺出他的慌亂。
偏偏天不遂人愿。
單熵把紙幣遞給收銀員時,身后有人用中文對他們說:“先生,我似乎在哪見過你�!�
沈懷??的肩膀猛地一縮。拉了拉單熵的衣服。
單熵把頭側(cè)過一點,對跟過來的人說:“先生?那你應該是說我咯?我可沒印象在哪遇到過你�!�
面前的中國人看起來斯斯文文,戴著厚厚的眼鏡,身穿嚴整的西裝三件套。
沈懷??竟然怕他嗎?單熵心想,自己揍起這種人來可以一拳打趴三個。
“不是的,”徐連說,“我指你身邊的那位。”
單熵挑眉,把沈懷??又摟緊了點,撈了一縷長發(fā)在手里玩,道:“我女友,你眼神不太好吧�!�
徐連的五官嚴肅到幾乎凝成一塊石頭,他太想知道那人的身份了,竟繞過單熵,向烏發(fā)覆面不辨男女的人伸出手,自報家門說:“你好,我叫徐連�!�
“夠了!”單熵常年健身,孔武有力,壓著眉頭沒有半分畫室老板的文藝樣子,反而像極黑.道暴徒,他呵道,“你新來紐約的吧,當著我的面和我女朋友搭訕,信不信……”
“哎哎,都別生氣�!贝笮l(wèi)不懂中文都聽出了火藥味,連忙擠進兩撥人中間調(diào)停,對單熵說,“這么巧,單老板也來吃中國菜?”
單熵皮笑肉不笑:“被某些討厭的人倒了胃口,準備走了�!�
大衛(wèi)介紹道:“這位是莊氏影業(yè)剛派駐到北美大區(qū)的徐經(jīng)理,他初來乍到……”
“不認識,沒聽說過,”單熵摟著沈懷??瀟灑離開,留下一句,“管你姓莊還是姓徐,別來打擾我和女朋友的夜生活�!�
室外夏夜的余溫籠罩著人的身子,沈懷??的呼吸終于暢快了,單薄的胸膛劇烈起伏。
單熵還沒收回手,姿態(tài)依然親昵,插科打諢道:“我可是被逼無奈和你演戲的,江彥如果糾集手底下的##找我茬,你可得幫我說話�!�
沈懷??知道單熵在講俏皮話,幫他調(diào)節(jié)情緒。
抬頭看了一下單熵,眼尾微紅上挑,還帶著點心悸受驚的余波,道:“謝謝你�!�
此地不宜久留,單熵立刻帶沈懷??走到車邊,他瞥了一眼十幾步外的餐館,把戲做足。親手給沈懷??打開車門,系安全帶,再把外套展開蓋在他的腿上。
真情侶般你儂我儂。
單熵坐到駕駛位,伸了伸僵硬的胳膊說:“行了,那人看不到了,終于不用再演戲�!�
“你反應真快,”他對沈懷??道,“他們進來的時候我連是男是女都沒注意,你就能一眼看清臉。”
他們不知道,方才開車門時的親密舉止被餐館中的一個人透過玻璃窗拍下。
汽車在唐人街行駛,周圍高掛起的燈籠像天上的火球,沈懷??在眾多太陽的照射下避無可避,連塵封往事的邊邊角角都被照徹。
“從前有印象的故人,自然無論如何都能認出他�!鄙驊�??說。
汽車在亮紅燈的路口停下,前方街角處矗立一座裝修豪華的影院,一副巨大的海報從樓頂垂下,幾乎及地。
單熵自然也看到了海報中人,說:“那你認不出他嗎?”
沈懷??的眼神也凝視在那個十幾米高的俠客的側(cè)影身上。
斗笠蓑衣,背著一道如瀑大雨。
莊弗槿,他此生此世都會記得他。
沈懷??仰躺在靠背上,以一種非常放松的姿態(tài),斜看單熵一眼,道:“你都猜中什么了?”
世界排名第一的院校畢業(yè)的單熵,心眼的數(shù)量不是沈懷??能比擬的。
紅燈已過,單熵轉(zhuǎn)動方向盤,駛向和海報相反的方向。
“大衛(wèi)說,徐經(jīng)理來自莊氏影業(yè)。大衛(wèi)讓你畫的也是一位姓莊的人的電影角色海報�!�
繪畫圈和影視圈自來就有許多合作,單熵再孤陋寡聞也不可能不知道莊弗槿的鼎鼎大名。
可他故意沒把這三個字說出來,怕刺激到沈懷??。
沈懷??笑了笑。
他下午慌不擇路逃進竹林后,衣服被雨水沾濕,又去商場買了一襲純黑的套裝。此時這套衣服貼在身上,有光澤的面料在燈光下皎皎生輝,使沈懷??看起來像沒有骨頭一樣,歪倒在一片烏黑的月色里。
“沒關系,”沈懷??用手背擋在眼前,在黑暗中說,“你可以提莊弗槿的名字。我也想過會有這一天,大家都還囫圇地活在世上,就有偶然相遇的可能�!�
命運復雜多變,誰都猜不到天神下一秒要改動手里的哪一根紅線。
“但我會躲開。逃離莊弗槿,逃離京城,是我后半生最重要的任務�!�
怎么會有人把逃亡當做使命呢?
除非被過往扎傷地太深。
單熵帶著他在偌大的紐約漫無目的地兜風,問:“那現(xiàn)在你能告訴我你的本名嗎?”
沈懷??側(cè)過頭,雙眸從手背后露出,像開匣的明珠一般,淌著寒浸浸的光,說:“明知故問�!�
單熵爽朗地大笑起來。
“明天開始我就在家處理工作了,”沈懷??說,“下午因為他們兩個我也沒能去畫室把甲方要的畫收尾……”
談起千頭萬緒的工作,他的臉上難得露出點煩躁,說,“稍后再補吧�!�
路口,單熵突然把剎車踩到了底。
旁邊的車沒來得及減速,直接從他們一側(cè)超了過去。
單熵毅然調(diào)頭。
“有人跟著我們。”他嚴肅地說。
“徐連?”
“不,那輛車上的人是西方面孔。而且沒從餐館開始跟蹤,是從途中突然湊過來的�!�
沈懷??:“你得罪什么人了?”
“祖宗,我又沒一腳插到豪門恩怨里去,你的身份才……現(xiàn)在情況太復雜了,你用我手機給江彥打電話�!�
他們身后,有越來越多行蹤鬼祟的車開始像蟑螂一樣跟上來。
大約受到了統(tǒng)一的指示,保持幾米距離,一直彰顯著存在感。
掛斷電話,沈懷??說:“江彥讓我們往第三街區(qū)那里趕�!�
有名的灰色地帶。
汽車疾馳如風。
沈懷??透過后視鏡觀察后面的人,忽然額角一跳,他恍惚地,看到了一個類似莊弗槿的人影。
正對他咧嘴壞笑。
第152章
皆為裙下之臣
半秒鐘后,沈懷??反應過來那不是莊弗槿。
因為心跳過快,他竟然一時被那張相似的臉魘住了。
單熵把油門壓到底,一路飛奔第三街區(qū)而去。
沈懷??的手一直壓在皂色衣角,骨節(jié)用力,指腹微微變形。
車群的窮追不舍,像極了無數(shù)個睡不安穩(wěn)的夜里,纏繞他,讓他窒息的往事噩夢。
難道舊人舊事給他套上了一層詛咒?讓他注定逃不開淬了毒的牢籠?
“別晃神。”單熵沉聲提醒他,“你沒有那么容易被摧垮,你有你的事業(yè),你在紐約扎根,是棵能抵御一切的樹�!�
沈懷??揉皺衣料的手指漸漸松開。
他差點在不知不覺中又被拉著墜入了恐懼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