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兩廂沉默無言,沈懷??率先軟著示好,伸手去牽江彥的胳膊。
江彥一把拉過他,語氣不容抗拒:“跟我走�!�
“憑什么和你走?”陸鐸辰攔在他面前。
“你又是哪里跑出來的雜毛?”
陸鐸辰冷笑,扣住沈懷??另外一只手,對江彥說:“嘉陵鎮(zhèn),如果不是我?guī)湍懵?lián)系轉(zhuǎn)院,你早燒成一塊焦炭了,沒命活到現(xiàn)在�!�
江彥打量他:“你就是那個陰魂不散的醫(yī)生。”
沈懷??晃了一下江彥的手:“他幫過你�!�
“哦,那謝了,”江彥只聽沈懷??的,敷衍地道了聲謝,一仰臉,說,“擋道了,麻煩讓讓�!�
“我要帶沈懷??去治手。”
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沈懷??的手臂上。
“怎么了?”江彥轉(zhuǎn)過身,雙手分別從沈懷??的肩膀上往下摸。
觸碰到了他柔若無骨的右手。
“沒事的……”沈懷??眼神躲閃,莊弗槿還在場,他覺得很別扭。
“不疼,沒有你背上的燒傷疼�!�
“不一樣,”江彥說,“我燒得再重不影響生活,你沒辦法畫畫了。”
“我很久不畫了�!�
之前嘗試過用左手,但水平很差,僅僅夠教一些小孩子入門。
江彥的目光充滿心疼:“他們都保護(hù)不好你,橙橙,和我結(jié)婚�!�
其余人再也沉不住氣。
莊弗槿冷眼冷語:“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比你這種剛被甩了的強(qiáng)點(diǎn)�!苯瓘┬α讼隆�
沈懷??從沒應(yīng)對過這般修羅場,眼神只能向最冷靜的陸鐸辰求助。
“別吵,”陸鐸辰讓江彥那個莽夫閉嘴,說,“先去醫(yī)院,約了今天下午的檢查�!�
京都醫(yī)院,莊弗槿目送陸鐸辰和江彥的車子駛?cè)肫渲�,他本也想跟上,手機(jī)卻不合時宜地接進(jìn)一個電話。
他看了一眼,是老宅里的座機(jī)號碼。
老宅里根本沒住人,莫非負(fù)責(zé)打掃的老管家找他有事?
電話接通,莊弗槿還未說話,就被劈頭蓋臉一頓吵:“你人哪呢,丟不丟人,電視上報紙上全是你離婚的事。”
莊弗槿吸了一口氣,畢恭畢敬:“爺爺�!�
莊冶鶴哼了一聲:“還行,還記得你有個爺爺,你把你堂兄送去非洲,有問過我的意見?”
“您在島上,不好打擾您�!�
“那我現(xiàn)在回來了,你快給我滾回老家�!�
“可是……”
莊冶鶴沒再給他狡辯的機(jī)會,掛了電話。
司機(jī)從后視鏡窺莊弗槿的臉色,戰(zhàn)戰(zhàn)兢兢開口:“老爺子回來了,可不好不聽他的話�!�
莊冶鶴的威嚴(yán)根植在每個莊家老人心里,雖然放權(quán)已經(jīng)有三十年,跑去西歐小島常住,京城亂成一鍋粥他都不給一個眼神,但這次乍然回國,如一聲驚雷,昭示莊冶鶴的憤怒。
怒氣沖誰而來呢?
莊弗槿心里有數(shù),自然是自己這個不成器又新聞不斷的孫子。
“回去�!鼻f弗槿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醫(yī)院,卻看不到里面病病歪歪的沈懷??。
老宅,為了迎接新年換上了許多紅色的裝飾物。這點(diǎn)倒是符合老爺子心意,他在沒人氣的島上呆久了,貪戀這點(diǎn)煙火味。
莊弗槿到家的時候,莊冶鶴正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指揮者傭人換窗簾。
“爺爺�!鼻f弗槿站在門口,猶豫著,沒再往前走。
莊冶鶴頭發(fā)銀白,一揮手,讓礙眼的人都推下去。
“看看你旁邊的大門,變沒變?我瞧著有點(diǎn)不一樣了�!�
“變了,”莊弗槿說,“去年除夕宴,門壞了。重新裝上的新的琺瑯玻璃�!�
“怎么壞的�!�
莊弗槿斟酌著詞句作答,老爺子卻沒耐心等他,直接說:“一個叫江彥的人闖進(jìn)來,砸碎的,是也不是?”
“是。爺爺耳聰目明�!�
莊冶鶴用拐杖在地毯上搗了搗,哼出一口氣:“門楣,代表一家子的臉面,漏了個洞,即使修補(bǔ)好了,也不再能回到原樣。”
這話聲東擊西,莊弗槿聽懂了。
莊冶鶴年輕時脾氣急,人老了都溫吞,他卻還是炮仗性格。
迂回了一會兒,再也忍不住,罵道:
“莊家的臉面都被你丟盡�!�
兩扇大門敞開,莊弗槿在正中央跪下。
背后的十幾級臺階,象征榮耀,也是岌岌可危的懸崖。
莊冶鶴:“我不想管你私生活,挑繼承人我只看能力。但你也太過了頭,前些年你總說不結(jié)婚,稱自己的心上人死了。一年前結(jié)了婚,還專門派人告訴我消息,我以為寶貝孫子想通了,今天,又離得干干凈凈。”
莊弗槿三十歲,莊冶鶴年近八十。隔著一輩,他卻是最像莊冶鶴的人。
“你父母沒好好待你,我在你小的時候又為你奶奶的病奔波,無暇照看你。說實(shí)話,你走到這么極端的一步,有我的過錯�!�
“所以我回來了,不能看你在歧路越走越遠(yuǎn)。前一段婚姻別再想了,爺爺給你掌眼,看上哪家孩子了,幫你撮合�!�
以莊冶鶴的臉面,京城里沒有他說不下的親。
“我心里沒別人�!�
“那就找個搭伙過日子的,你難道想以后孤獨(dú)一人?連個后輩都不留下?”
“我有孩子了�!鼻f弗槿坦白,“前妻生的�!�
第139章
親子鑒定
“你有孩子了?”
“嗯,您有重孫了。”
莊冶鶴一笑置之:“可別跟我耍心眼,想隨便抱一個孩子說是前妻生的,好和他復(fù)婚是嗎?”
“爺爺,您相信鬼神之事嗎?”
“哼,子不語怪力亂神。”
“我也知道,君子應(yīng)敬鬼神而遠(yuǎn)之,可我能從山洪中死里逃生,就是因?yàn)槭艿搅孙@靈山神的庇護(hù)�!�
“站過來,”莊冶鶴拿拐杖指了指腳下的地毯,又道,“說下去�!�
莊弗槿站起身,緩步走到客廳中央:“山神說我生命線未斷,助我脫困,還說……可以幫我實(shí)現(xiàn)一個愿望�!�
“你這種沒出息的孩子,許的愿一定和你的前妻相關(guān)�!�
“是,我求沈懷??和他腹中的孩子能活命。神仙當(dāng)時但笑不語,我拿不準(zhǔn)許出的愿望是否靈驗(yàn),等我醒來,沈懷??失蹤,生死不明,故而我一年來過得如同行尸走肉�!�
莊冶鶴的表情深邃幽遠(yuǎn),他平生見過太多事了。年輕時他也不信命,直到妻子重病不治,他每到一處都要去寺廟上香,求神拜佛。
人把愿景寄托于神靈,帶著一種認(rèn)命的哀傷和不甘。命運(yùn)的洪流滾滾不息,而我能為你做的事竟然只有膜拜神龕。
“可現(xiàn)在他們都回來了,”莊弗槿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幸福的笑,“我散布假死的消息,找到了沈懷??的蹤跡。更不可思議的事,我生日那晚,床邊憑空多出來一個襁褓嬰兒�!�
莊冶鶴坐直了身子,說:“你怎么確定那是你的孩子?帝國不允許做親子鑒定�!�
“是……不允許,所以當(dāng)時我父親總以為我不是親生……”
“你真以為你爸是沒辦法?地球上那么多國家,憑他的能力,數(shù)不清的機(jī)構(gòu)都愿意幫他做親子鑒定。”
莊冶鶴輕輕一點(diǎn)撥,往事的迷霧愈發(fā)濃重。
莊弗槿迷茫:“那他為什么?”
“他懦弱,還對你母親有些愧疚,他曾經(jīng)對我說,留下你,起碼是盛玫身上掉下來的肉,長大了給盛玫養(yǎng)老送終�!�
“你父母不愛彼此,卻也不是絲毫沒有夫妻的情分。”
莊弗槿的記憶里,互相出軌,會把情人往家里帶的一對夫妻,竟也想過給對方留下后路。
莊冶鶴:“罷了,往事重提有什么趣兒,你是他們留下的骨肉,不要重蹈夫妻離心的覆轍。這樣,你把那孩子抱來,我?guī)湍阍谖鳉W安排親子鑒定,幾天時間就有結(jié)果�!�
京都醫(yī)院,沈懷??做完手部按摩出來,聽到一群護(hù)士聚在一堆講小話。
護(hù)士長的手里拿著一張小孩照片,說:“前幾天突然出現(xiàn)在醫(yī)院里的,莊影帝抱著他問了一圈,都說沒見過小孩和他父母。”
“我看看,”一人拿過相片,仔細(xì)看了說,“好漂亮的孩子,出生沒幾天吧,現(xiàn)在在哪呢?”
“莊弗槿讓助理抱回去了,也報警了,找不到父母的話,會不會領(lǐng)養(yǎng)這個孩子呀。”
“那算天大的福氣了,莊弗槿還沒有小孩呢……”
“有緣吧,小嬰兒有點(diǎn)像他呢。”
沈懷??聽了,不由得想起自己失去的孩子。從他自沽釣山上醒來,小腹就平坦下去,沒有感受到絲毫流產(chǎn)的痛意,但胎兒確乎沒有了。
“想什么?”江彥走到他的身側(cè)。
沈懷??笑了笑:“醫(yī)生說我的手有恢復(fù)的希望,開心�!�
江彥說:“一切都能回到正軌的�!�
像最初始那樣,你在我身邊。
“走,回家�!�
沈懷??看到陸鐸辰從走廊另一面走過來,他搖頭道:“不,江伯父不喜歡我�!�
“我不和他一起住了�!�
陸鐸辰插入他們的對話中:“懷??,晚上和我回去吃飯,我家里都很歡迎你�!�
江彥哂笑:“陸家那群才是老古董呢,軍隊里的人,死心眼�!�
“我自己找地方住,”沈懷??眉頭擰起,“你們不要再吵了�!�
手部治療三天一次,沈懷??消失了三天,逛遍老城區(qū),才在二十多年前的居民樓里租到了一處合適的房子。
他手中的錢迅速花的見底。老居民樓臨近菜市場,沈懷??下午找工作回來,路過菜場打算買幾捆青菜,準(zhǔn)備晚上煮素面吃。
他像一粒隨處能生根的草籽,無論在小城還是大都市,都有一套能讓自己過活的方式。
即使他柔弱的模樣宛如一根只能攀緣的凌霄花,行走在菜場,菜攤老板驚艷地看他一眼,說:“你還要親自來買菜?身上的衣服首飾足夠把半條街買下來了�!�
沈懷??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著,正是從陸鐸辰家里穿出來的那套。
他不認(rèn)識什么牌子,打算明天還換上市場里買的便宜衣服。
若有所思的樣子落在老板眼里,老板卻誤以為自己說的話戳中了他的悲傷心事。
把幾捆小白菜套進(jìn)袋子里遞給他,說:“你是不是給有錢人當(dāng)小情兒,然后被甩了,你說說這有錢人都什么樣子?”
沈懷??抿著嘴付過錢,急忙走了。
沒走幾步,菜攤老板看到另一位年輕男子追上沈懷??,男子的手虛虛環(huán)上他的腰。
“嘖,你說他們是一對嗎?”菜攤老板問自己老婆。
老板娘正在摘不新鮮的菜葉,白了他一眼說:“整天琢磨些沒用的�!�
老板自顧自說:“那有錢人長得還挺好看�!�
他老婆道:“有點(diǎn)眼熟,好像報紙上見過�!�
陸鐸辰幽怨地問沈懷??:“我不來找你,你是不是根本不會想到我?”
“我這幾天……忙……”
“我知道你找房子了,請我去坐坐怎么樣?”他看著沈懷??手里的菜,“我還沒吃晚飯。”
沈懷??想到滿是灰塵的出租屋,又對上陸鐸辰燦若桃花的眼睛,思索再三,為難地點(diǎn)了頭。
他的房間在四樓,樓梯間的聲控?zé)舳級牧�,陸鐸辰跟在他后面上臺階,心里打算請人來維修,又看到對面的一棟樓,覺得正好買下來,能關(guān)注到沈懷??的一舉一動。
沈懷??打開門,玄關(guān)處的鞋柜里只有一雙拖鞋,他抱歉地說:“你不用換鞋了�!�
陸鐸辰勾起嘴角:“我是第一個來的嗎?”
“嗯�!鄙驊�??回到臥室換了一身便宜衣服。
黑衣黑褲,做飯時被油濺臟了也不心疼。
陸鐸辰看他走進(jìn)廚房,粉圍裙系在黑衣服上,腰僅有一巴掌那么細(xì),忍不住從他手里接過鐵鍋,說:“我做給你吃�!�
沈懷??眨了下眼,衣服上到處都是冒出來的線頭,卻不影響他整個人皎潔如月。
“我會做飯,你嘗嘗?”陸鐸辰信誓旦旦。
沈懷??被迫離開廚房,去陽臺上侍弄房東留下來的幾棵盆栽。
飯點(diǎn),家家戶戶的廚房都冒出白煙,沈懷??在淡淡的霧氣里,看到樓下停著一輛黑車。
莊弗槿的。
他手中的剪刀一失誤,剪掉了天竺葵一片完好的葉子。
莊弗槿站在車頭,抬頭望向他家的方向。
陽臺的玻璃是不透明的天藍(lán)色,沈懷??知道他看不見自己,內(nèi)心卻仍然感到躁動不安。
外面是零下十度……
又過了幾分鐘,房門被敲響,沈懷??瞥了一眼樓下還兀自站著的黑衣男人。
敲門的不是莊弗槿。
沈懷??趕著去開門,江彥眼睛亮亮地沖他一笑,側(cè)身進(jìn)來,說:“暖新居不請我嗎?那我只好自己來了�!�
陸鐸辰從廚房探出頭:“沒人歡迎你,沒做你的飯�!�
江彥嘟囔了一句:“又被搶了先……”
舉起手里的東西說,“我才不會空手來,在酒店打包了菜,都是橙橙你愛吃的。”
看著江彥笑意盈盈的臉和露出的半截虎牙,恍然覺得一切都和一年前沒區(qū)別,沒有認(rèn)識過莊弗槿,他和江彥無憂無慮地在校園里嬉笑打鬧。
江彥背后沒有留下可怖的傷疤,他也沒有一段失敗的婚姻。
或許青梅竹馬的意義便在于此。
歲月的凄風(fēng)冷雨無情呼嘯,可對方僅僅站在身前,你心中會油然升起一種安定的感覺。
沈懷??心里還有一堆問題要問江彥,可他暫時什么都沒說。接過江彥帶來的東西,和他一齊收拾餐桌。
每家每戶的窗子都透出暖光,愈發(fā)襯得莊弗槿形單影只,他自虐般頻頻望向?qū)儆谏驊??的窗臺,想象他正享受著如何溫馨的一頓晚餐。
手機(jī)上有莊冶鶴發(fā)來的短信,告訴他親子鑒定有結(jié)果了,讓他快點(diǎn)回去一趟。
莊弗槿在沈懷??樓下熄滅了最后一支煙,卑劣又自私地祈求那個嬰兒是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