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沒有人知道江彥的忽然回國具體要做什么,但一定和沈懷??有關(guān)。
沈懷??在他手上,抓住了目標,就握住了江彥這條毒蛇的七寸。
故而莊弗槿的心慢慢定下來。他在風雨里如履平地久了,今夜的事還不足以讓他轉(zhuǎn)動銅鼎一樣的心腸。他依然一副云淡風輕又胸有成竹的樣子。
“做鄰居就擺正自己的位置,”莊弗槿的臉上掛著主人家的溫和的笑,“現(xiàn)在,我和我的夫人要睡了。”
沈懷??純稚無辜地被他攬在臂彎里,漂亮到像只布娃娃。
江彥也笑,對著沈懷??笑得少年意氣恣肆汪洋。
“明天見�!彼麑ι驊�??說。
天上的云彩暫時擋住了月亮,江彥的頭頂星光更亮。
明天見。
明天也會見面的。
沈懷??許久沒有聽過如此滿懷希望的字眼。
他頻頻點頭,看著江彥走遠了,還仍然高高伸著手朝他揮舞的背影。
江彥的出現(xiàn)把沈懷??從崩潰邊緣拯救了出來。
他不再鉆牛角尖,認為全世界沒有任何人在乎自己。
就在十幾分鐘前,沈懷??甚至想過一死了之,結(jié)束他和腹中孩子的兩段生命。
他心里某一部分徹底被莊弗槿毀壞了,自輕自賤,幻想輕生。
他明明一直在服用抵抗劣等病的藥物,可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墜入思維的深淵,沒有人打撈他,莊弗槿只在意他表面的健康,當他不自殘,莊弗槿就判斷他是健康的。
沈懷??的身心早就全病了。病得隱秘,也因為莊弗槿的有意忽略,從不允許心理醫(yī)生來對他進行干涉。
今晚見了江彥一面,讓沈懷??覺得自己還有救。
紅暈的氣色重新出現(xiàn)在他的臉頰上,可莊弗槿眼里的情緒卻沉甸甸的,似有千斤。
他們一言不發(fā)地各自進了一間臥室,莊弗槿打開房間里所有能用的燈,白茫茫的光線下,他點燃了一根煙。
霧氣擴散,在墻上映出了一道升騰的虛影。
莊弗槿不知道自己在窗前站了多久,晚風沿著敞開的玻璃直吹進來,在他的衣服上凝出一層露水。
他心里有股預(yù)感,一種石頭即將頂出水面,紙包不住火的不好預(yù)感。
抽了小半包煙,他撥出去了一通電話。
凌晨三點,對面那位接通的卻很快。
“這么晚了,是剛結(jié)束夜戲?”
清脆悅耳的聲音,是陸鐸辰。
他做醫(yī)生的,作息晝夜顛倒,莊弗槿也因為拍戲要熬通宵的時候,就喜歡晚上和他通電話。兩個人隨便講些什么,就能簡單熬過最洶涌的一股困勁。
這次,莊弗槿卻有好幾分鐘都沒有說一個字。
陸鐸辰很快聽出了不對。
莊弗槿那邊安安靜靜的,根本沒在拍戲。
“你是因為失眠找的我?這可罕見了,”陸鐸辰說,“你現(xiàn)在風光得意,還有什么不順心的�!�
莊弗槿前幾年有很嚴重的失眠癥,一閉上眼睛就看到沈眠的樣子。
那時候陸鐸辰還不需要半夜值班,但也每次都接他的電話,默不作聲地陪他消化失去愛人的悲傷。
“我想沈眠了�!�
莊弗槿伸手彈去了衣襟上的冰涼露水,說。
陸鐸辰頓時失語。
莊弗槿不清楚此時此刻京城是什么天氣,能否看到月亮,但即使能望到同一輪明月,他荒涼的心境也無法被陸鐸辰感同身受。
“夢魘住了嗎?快三年了�!标戣I辰的聲音有些滯澀。
莊弗槿也覺得自己不可理喻。
“我還是不習慣離開他太長時間,我想回京城見他。”
“很快了吧,他就在這里等你。”
微寒的夜,兩人的對話詭異,陰氣森森。
若是有第三個人聽到,會認定正在鬧鬼。
沈眠都死去多久了,怎么能在京里等莊弗槿?
陸鐸辰卻語氣平常:“需要我替你下樓看看他嗎?”
“白天吧……這樣晚了別打擾他。”
陸鐸辰笑了幾聲,值班室里只他一個人,發(fā)出的唯一一點動靜顯得很空曠。
他很快扯開話題,聊到南邊的天氣,提起讓莊弗槿回去的時候給他帶哪些特產(chǎn)。
竟一個字也沒談沈懷??。
莊弗槿的這道電話是來療傷的,大約一刻鐘后掛斷,陸鐸辰繼續(xù)端坐在辦公桌前論文。
他的思路仍舊被干擾了,半晌也沒有用手指翻動一頁。
最近半年,莊弗槿很少有患得患失的時候,陸鐸辰知道對方復(fù)活沈眠的瘋狂計劃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莊弗槿有自己的一套研究活細胞的醫(yī)生團隊,陸鐸辰被排除在外。
但他知曉沈眠的所在,那人就冷冰冰地待在京都醫(yī)院地下三層的冷庫里。
一住就快三年。
曾經(jīng)陸鐸辰?jīng)]太在意,他清楚莊弗槿的偏執(zhí),不愿意下葬放著尸體也無妨。
后來莊弗槿啟動了復(fù)活沈眠的計劃,一個平常的下午,莊弗槿來見他,興致勃勃:“我能救活沈眠了�!�
陸鐸辰當他在發(fā)瘋。
“如果我擁有臍帶血,能完全分化出新細胞呢?”
“人類的臍帶血功能有限……”
“但有一只狐妖愿意給我生孩子�!�
第125章
縱火的精神病患
莊弗槿和沈眠見的第一面,就是和死亡聯(lián)系在一起的。
彼時莊弗槿漂浮在江水上,皮膚被浸泡得又白又腫,宛如一具尸體。
暮春草木滋長,一叢蘆葦遮擋住了他的身形,沈眠下到江邊摸魚吃,扒開草,看到了不知還有沒有活人氣息的他。
莊弗槿的手攀在一塊鋒利的石頭上,并沒有完全失去意識,他求生的本能太濃烈,在沈眠摸到他衣服的時候,渾身上下猛地一顫。
“沒死……”沈眠摸著胸口跌坐在岸邊。
莊弗槿余光瞥到那一抹膽小的身影,知道自己得救了。
莊弗槿看人很少出錯,他一眼看穿了沈眠的儒弱和溫吞,這樣的山野村夫,不敢害他。
他被沈眠連抱帶背地接到一間茅草屋里,房屋內(nèi)部的陳設(shè)如同五十年前一般老舊,枕頭芯竟然是稻谷皮做的。
莊弗槿昏睡三天三夜,隱約感覺到一直有人幫自己擦身體,喂自己喝怪味的草藥。
醒來第一件事是琢磨如何從大山里脫身而出,他不確定盛玫派出的殺手是否找到了這里。莊弗槿在此處人生路不熟,唯一認識的人……
咔嗒一聲,木門上生銹的鐵鎖被打開了。
沈眠手里握著一把蓬蒿,低頭鉆進屋子,看到莊弗槿醒來靠在床頭,眼里一亮,身體不自覺挺直了,然后后腦勺磕在了門梁上。
“哎呦,”他揉著頭笑,“你醒啦�!�
江楓,漁火,連同一張清水一樣的笑臉,共同撞進了莊弗槿眼底。
此一刻他忘記了自己身在人間,恍惚以為看到了九天之上的仙童。
他心里積攢的陰霾和仇恨,都暫時溶解在濃稠的江邊傍晚。
只余茅屋里一盞燈火如豆,照映沈眠秀美的面孔。
莊弗槿生出一些自慚形愧的情緒來,沈眠像面純潔的鏡子反襯出他的污濁。
他在京城二十多年,與家族中人爭斗不休,此時暫時失勢,虎落平陽,心中戚愴,有些自暴自棄的墮落想法。
心中的執(zhí)念雖然還在掙扎求生,可身體日漸消瘦下去,加上三天昏迷,他虛弱如殘燭,沈眠還沒問他幾句話,他就眼前發(fā)黑又仰倒在床上。
“?G你……”沈眠給莊弗槿蓋好被子,小聲說,“我不問了,你好好歇著,飯還有半小時就能做好�!�
說完,他利索地拿起蓬蒿鉆進廚房去了。
廚房沒有門,莊弗槿維持著一個病病歪歪躺在床上的姿勢,正好能看到沈眠忙碌做菜做飯的背影。
好單薄,四肢在寬松的長袖長褲里晃晃蕩蕩。
不知如何堅持著把他扛回家里的。
莊弗槿環(huán)視四周,茅屋里這有他這一張床,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可稱之為家徒四壁。
吃晚飯的時候,莊弗槿問:“你讓我住這里,家里人不反對嗎?”
沈眠今晚專門炒了兩個雞蛋,都壘在莊弗槿的飯碗里。
他夾著素菜吃,說:“我沒有家人。”
莊弗槿陰暗地松出一口氣。
他猜到沈眠或許是孤兒,一個人離群索居,獨來獨往,可只有親耳聽到沈眠的回答,他才能真正放下心來。
沒有親人,那沈眠家里對他來說真是一個安全的避難所。
他有九曲心腸,籌謀自己的未來,如果事情正常順利,沈眠也不過是他東山再起需要的一道借力。
若斗爭失敗,他死在陌生的山村,沈眠也能做他的埋骨人。
莊弗槿生下來就會算計,任何人都可能成為他棋局的一環(huán)。
“我也記不清我的家在哪里了�!鼻f弗槿垂眸說。
沈眠慌張起來:“你失憶了?”
“也許是,”莊弗槿的演技能讓億萬觀眾拍手叫絕,怎么會糊弄不住一個山里長大的少年。
他收斂了眉目,眼中一派委屈神色,“最近如果有人來找我,你能及時告訴我嗎?我想回去。”
沈眠連忙點頭,保證說:“我白日里就在鎮(zhèn)前的橋上捕魚,放心,有外人來我一定先跑回來告訴你�!�
莊弗槿的嘴邊露出了逃命到此后的第一抹笑,清俊極了,晃得沈眠頭暈?zāi)垦!?br />
他是山里的野猴子,小時候被狼叼走養(yǎng)了三年,他懂得爬高上底,上山下河,卻沒見過眼前這種月亮一樣的人物。
讓他想起夜晚江心的那道月光,他用手一撈,素白的光線搖蕩出許多條波紋。
水中月再虛假不過,可此時此刻好像真的鉆到了他手心里,不然何以解釋莊弗槿這樣俊朗的人待在他的小破房屋內(nèi)。
莊弗槿的皮相,蠱惑了心下無塵的山村少年。
天邊一聲驚雷吵醒了莊弗槿。
他凌晨四點才睡下,現(xiàn)在的時間還不到早晨八點。
他對夢中夢到的沈眠依戀不舍,沈眠并不經(jīng)常叫他夢見,或許在生氣,氣莊弗槿招惹他,間接害死了他。
雨絲傾瀉,莊弗槿推開窗戶伸手往外摸了一把,冰涼的雨珠墜了滿手。
嘉陵鎮(zhèn)四季都多雨,莊弗槿喃喃自語:“你也在思念我嗎?”
沈眠曾說過山神的淚會化作山間的雨,山神娘娘牽掛悲憫世人,淚水格外多。
經(jīng)過一夜,莊弗槿的心志再次堅如磐石,他活著就在等待能復(fù)活沈眠的機會,無論誰阻擋他,無論逆天而為要經(jīng)歷多少艱辛,他都不后悔。
來到嘉陵鎮(zhèn),空氣里都仿佛多了幾縷沈眠的氣息,他從未停止思念過沈眠,情緒積壓,比天空中厚重的云層還要深邃。
《狐仙》在拍攝之前就做了好幾份天氣預(yù)案,雨天劇組的進度也在正常進行。
莊弗槿到達戲棚的時候,一眼看到了沈懷??和江彥說笑。
他把徐連叫來嚴厲地說:“你這個助理怎么當?shù)�?隨隨便便就允許閑雜人等來探班?”
徐連兩頭為難:“他也算是沈老板的朋友�!�
“你的老板只有我。下次不允許再放江彥進劇組�!�
莊弗槿視江彥為眼中釘,從前江彥掀不起大風浪,因為沈懷??的心思都在莊弗槿這里,不分給江彥任何好感。
可是現(xiàn)在……莊弗槿琢磨出一些棘手的感覺,考慮著無聲無息地讓江彥徹底人間蒸發(fā)。
他要沈懷??在生孩子前都聽話,生完了孩子,他或許可以考慮放壽命不剩幾天的沈懷??和江彥遠走高飛。
莊弗槿面色深沉地坐在導(dǎo)演背后監(jiān)工,攝像機畫面里,沈懷??的臉清純又妖冶。
他生出一點后悔的情緒,不應(yīng)該替沈懷??選擇這套扮相,美則美矣,但不像沈眠了。
江彥走到莊弗槿身旁,他在劇組里穿梭自如,簡直拿這里當了家。
莊弗槿沒有理會他,低著頭又看手里的劇本。
“我好像知道了你的一個秘密�!苯瓘┏哆^來一把椅子,坐上去后剛好和莊弗槿平視。
莊弗槿眼睛不眨一下:“我的秘密有很多�!�
江彥在他眼里是一只乳臭未干的蒼蠅,出國歷練一陣,還真以為自己牙齒長齊了嗎?
“如果這關(guān)乎于你能不能繼續(xù)把橙橙留在身邊呢?”
莊弗槿一目十行的動作停頓了。
他皺起眉心,思索面前這位討厭鬼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江彥露出一副“你果然感興趣了”的表情,尖牙探出嘴唇外。
莊弗槿合上劇本:“你想要什么?”
他這個問句多余,江彥的算盤珠子打得明目張膽,沖的就是沈懷??。
“我要帶橙橙走�!�
莊弗槿哼笑,手指不動聲色地摸到了口袋里的手機,悄無聲息地撥通了私人律師的號碼。
江彥的話在他聽來是癡人說夢。沈懷??是只好不容易被他誘騙進陷阱的羔羊,他怎么會放任煮熟的鴨子飛走。
“噢?那你要亮出什么籌碼?”
莊弗槿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擺出一副談判的架勢。
開始有不少目光往他們這邊落,兩位穿著深色衣服的長身玉立的男人,莊弗槿隨意地靠在椅背上,雙手交疊于身前,江彥則低低壓著身子,前傾的姿勢像只蟄伏的狼崽。
沈懷??拍完了一段戲,看到他們劍拔弩張的樣子,低低叫了聲:“江彥�!�
“沒事�!苯瓘﹤�(cè)頭回應(yīng),潮濕滯重的雨水還在下,他的聲線清朗如一道陽光。
可再次轉(zhuǎn)回身時,盯著莊弗槿的瞳仁又成了一條毒蛇。
“你沒有資格和橙橙結(jié)婚。”
莊弗槿單側(cè)的耳機里傳來律師的指點聲:“莊總,不要緊張,對面大概率在使詐,您的情況被瞞得密不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