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莊弗槿是他看不懂的一道難題。
如果他今日死了,化成火里的一點灰燼,莊弗槿會有一點懷念他嗎?
能比的上對沈眠深情的萬分之一嗎?
盛玫認為和他講的足夠多了,足夠讓沈懷??做一個明白鬼。
車里只剩下沈懷??一人,車窗半開著,他躺在后座,看到齊董瀟拇指按在打火機上。
生死一線,時間都仿佛過得遲緩,兇手的每一個動作都在沈懷??的眼睛里放大,火苗竄起來的一刻,無數(shù)回憶返潮進沈懷??的腦海。
通通都有關(guān)于莊弗槿的那張臉,如夢如幻。
砰的一聲巨響。
接著輪胎摩擦地面的尖銳聲音,想要把人的耳道都扎出血。
沈懷??瞳孔里映照的火苗消失了,并且,齊董瀟整個人也完全不見。
電光石火間,沈懷??來不及看清什么,只聽見盛玫嘶吼:“莊弗槿!你敢開車撞人�!�
“比起你謀殺的手段,我還猶覺不足�!�
莊弗槿的聲音比平常更低,如利刃新發(fā)于刑,聽得人心里寒浸浸的。
沈懷??嗚嗚地叫出聲,他生怕鬧出什么不可轉(zhuǎn)圜的人命案子,用背部不斷撞擊著車門。
莊弗槿很快控制住了局勢,打開門時,窗外的光線連同他高峻的身影一起落在沈懷??的眼底。
莊弗槿石頭一樣的心腸難得軟了一次,他看沈懷??細瘦又孤弱,又頻頻遭遇危險,臉色蒼白,淚水淌了滿張臉,完全是一株離開他就活不下去的菟絲花。
他伸出一只手就把人撈進了懷里抱著。
外頭,齊董瀟正被一群手下攙扶著站起來,口吐鮮血,牙齒也斷了幾顆。
幾輛警車正把他們團團圍住,從車上下來一群武警。
莊弗槿明顯有備而來,說:“他們想炸死我的妻子,而且,前些日子派一輛卡車要把我乘坐的車撞進江里,當時車上有四個人。還有,前幾天投江的張影蘿也是被他們害的,警察同志,人證物證我這里都有。”
第123章
復(fù)活沈眠
勝券在握,從來都是莊弗槿的處世態(tài)度。他幾乎沒有完全陷入被動的時候,商界,演藝界,他全部暢行無阻。
關(guān)乎沈懷??生死的事,莊弗槿動一動手指就了無痕跡地解決了。
自然他的金絲雀也因此回到了他的手心中。
事實上,盛玫齊董瀟一行人來到嘉陵鎮(zhèn)瞞不過莊弗槿的耳目。
從在嘉陵橋上差點發(fā)生車禍的時候,生性多疑的莊弗槿就感受到了懸在頭頂?shù)臍C。
盛玫還以為敵明我暗,可她這個兒子成長得太快了,莊家祖祖輩輩身上流淌的暗沉陰郁的血,在他這里聚集出了大成。
莊弗槿以退為進,步步引誘盛玫犯下大錯,沈懷??也是他的誘餌,如果不是莊弗槿暗中抽去沈懷??身邊所有的人,讓人來醫(yī)院看診時處于無人保護的狀態(tài),不會吸引到盛玫親自動手。
故意殺人這項罪名,是莊弗槿最樂見于扣在自己母親頭頂?shù)摹?br />
這么多年了,他終于掌握了盛玫確切的犯罪證據(jù),不會再像沈眠死時那樣,抓不住半點蛛絲馬跡,只能泄憤般地私自實施報復(fù)。
他縱火燒毀盛玫房屋,逼她從四樓跳下,那件事被認定為失火,不追究他的責(zé)任,也是從那時起,莊弗槿開始思索把母親送進監(jiān)獄的可能性。
難道不有趣嗎?盛玫怕極了孤獨,也離不開齊董瀟。她被鎖在監(jiān)獄,伶仃無助的樣子,讓莊弗槿想想就覺得興奮。比起死,他更享受折磨人到生不如死。
盛玫被帶走調(diào)查的時候,反而很平靜,反復(fù)四處轉(zhuǎn)著脖子,迷茫地問:“董瀟,你怎么不講話了?”
齊董瀟面如死灰,跟著盛玫,他多過了幾年風(fēng)光的日子。他把寶都押到這個地位特殊的女人身上――前上司的遺孀,現(xiàn)任莊家話事人的生母。
此時,他后悔了,無論盛玫如何哀切地呼喚他,他都沒有給出任何回應(yīng)。
大難臨頭各自飛。莊弗槿看在眼里,出言嘲諷:“以為有多情比金堅,原來也不過是一盤散沙。從前得不到的深情厚誼,母親,你現(xiàn)在也沒有得到�!�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簡直像判詞一樣誅了盛玫的心。
警車晃眼的燈火中,莊弗槿的眼睛忽明忽滅,像一只嗜血的兇獸。
沈懷??伏在他臂彎里,像被他俘虜?shù)鸟Z順獵物。
帶著犯罪嫌疑人的前幾輛車走了之后,還剩下幾位警察來到他們身邊做詢問:“你好,你們也要跟著走一趟做筆錄,而且你開車撞人能否被認定為正當防衛(wèi),也需要等待案件的進一步認定�!�
莊弗槿絲毫不見慌張:“這些事會有專人解釋的。”
“隊長,局里來的電話。”領(lǐng)頭的人聽了一會兒電話,看向莊弗槿的目光里情緒復(fù)雜。
“走,”他對身后的同事擺了擺手,自己臨轉(zhuǎn)身,又專門叮囑沈懷??,“有任何問題,隨時來警局求助�!�
他眼里的沈懷??太弱小了,站在陰翳的男人身邊,仿佛一只被纏住翅膀的脆弱的蝴蝶。
沈懷??不知道莊弗槿的勢力滔天到了何種地步,竟然能無視程序,隨心所欲。
晚上的風(fēng)吹散了汽油味和血腥味,幾顆星星從大山的縫隙中露出了頭。
沈懷??很長的一段時間尋找不回來自己的五感,走在路邊像一只游蕩的魂魄。
莊附近拉起他的手腕,不容分說地把手指伸進他緊閉的指縫里。掌心相貼,可沈懷??卻前所未有地想逃避。
“在害怕?在怕我?”
高高在上的青天總是讓人恐懼的,凡人時刻擔(dān)心天會塌。
沈懷??的掌心很快充滿了冷汗。
“莊弗槿,你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我當然是�!�
很少人認識他們,莊弗槿在這里褪去了大城市里虛偽的君子面具,影帝連風(fēng)度翩翩的正常人也不想演了。
明顯的,莊弗槿和他的母親是同一類人。
他的邪氣比盛玫還要更加濃郁,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而沈懷??在替身的幻夢里,也逐漸看清了莊弗槿內(nèi)心最深處的渴望――復(fù)活沈眠。
天道難違,眾生皆有一死。
草木枯榮,寒來暑往,連今天晚上遙遙掛在天邊的星星,也處于巨大的自然規(guī)律之下。
路上一輛疾馳的車呼嘯而過,吹起沈懷??的發(fā)絲飄蕩。
他的耳邊忽然響起莊弗槿曾對他說過的一句話:“傳說狐貍的血可以救人性命,是真的嗎?”
有一種貫穿了幾百年的悲傷,突然從沈懷??的身體里穿心而過,宛如一把匕首剖開了他的胸膛。
他搖搖晃晃,有些站不穩(wěn),但心里卻極其清明。一些冰冷的思緒扎得他生疼。
莊弗槿想復(fù)活沈眠,有一個可行的方法:用他生孩子時所流出的臍帶血。
沈懷??狐妖靈力已近乎窮盡,唯有臍帶血還算得上精氣最純。
母體誕育孩子,自會把全身的殘余靈力匯集到一處,包裹胎兒順利降生。
這幾捧血,或許能讓枯木逢春,死者再生。
沈懷??的心境越想越荒涼,莊弗槿緊緊握著他的手掌,像一塊刑具鉗制著他。
原來莊弗槿想要的不是一個圓滿的家庭。
男人想要一個孩子,其實要的還是沈眠。
沈懷??做狐貍時在森林里見過一種樹,會絞纏在參天古木上,逐步把枝葉鉆進古木的樹皮里,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靠搶奪對方的養(yǎng)分而生。千百年后大樹被纏死,成為了新樹的養(yǎng)料。
他何嘗不是快要被絞殺的一棵樹,為別人作嫁衣裳?
自我的意識按捺不住地浮動,憑什么,沈懷??胸中翻江倒海,他難道命里注定逃不開名為沈眠的夢魘。
毀掉了他作為沈懷??的一生,還要禍害一個未出世的孩子。
察覺到沈懷??的走神,莊弗槿捏了捏他的指腹。
莊弗槿手上有一層繭子,打斷沈懷??思緒的時候,觸感有些像蛇。
沈懷??猛然顫抖了一下。他的眼睛里還是未來得及化開的驚恐。
男人的聲音明顯很不愉悅:“嚇成這樣?膽子沒有一丁點的進步�!�
按照道理,陪在他身邊那么久,生死一線的事都經(jīng)歷過好幾回了,今晚的陣仗雖危險,但也不能讓沈懷??嚇得魂游天外那么久。
莊弗槿很容易聯(lián)想到沈懷??是為了別的事情在傷心驚懼。
“盛玫給你說什么了?”
沈懷??動了動嘴唇,扯出來一個不怎么好看的笑。
山高月小,幾聲寒鴉清啼,沈懷??站在街邊被不甚亮的月光照著,臉色青白,竟有幾分飄然若仙的感覺,像抓不住的羽毛,隨時飄搖而去。
“他說你……你太喜歡小孩子�!彼寻l(fā)絲別到而后,又調(diào)整了一下表情,盡量使自己看起來溫柔,“什么時候改變了心思?還有大半年我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我們會成為一對合格的父母嗎?”
莊弗槿松開了沈懷??的手。
之前沈懷??從不和他討論未來。
他認為這算沈懷??的一個優(yōu)點――知情識趣。
莊弗槿沒準備好成為一個父親,甚至他對丈夫的身份可抗拒。
和他組成家庭的人如果不是沈眠,那么就誰都一樣,都激不起他過于強烈的興趣。
沈懷??是他經(jīng)過挑選最合適的結(jié)婚對象,就像當初他的父親挑選了他的母親那樣。
“會的,我們都在改變,”莊弗槿對沈懷??的語氣算得上哄,聲音朗潤,“大概夏天我們就能回到京城,我給你找最好的醫(yī)生,你時刻都能住在醫(yī)院療養(yǎng)�!�
沈懷??的心里結(jié)了一層冰。
男人腦子里定然是有鬼的。不然為什么一提起孩子就對他松緩了語氣。
孩子竟然成為了沈懷??的一枚籌碼嗎?
他感覺荒唐地可笑,一個生命在他肚子里扎根一個月了,竟然才被發(fā)現(xiàn)是一個工具,是一個不被祝福的,生下來也很難幸福的小孩。
墮.胎的念頭一點點膨脹。
莊弗槿又攬上他的肩膀,他們回到住處,滿院的海棠花影安靜地等候他們。
沈懷??一直心神不寧,于是莊弗槿罕見地說了許多安慰的話。
漆黑的未來在他的唇舌下竟然也顯露出一點春天的希望,配合著花月的影子,像一場一觸即破的幻想。
“盛玫以后也不會再有能力使陰招了,我們可以搬到老宅去住,那里后山的景色你應(yīng)該會喜歡。年中有一個電影展,《舊塔》前不久接到了提名,我?guī)闳ヒ惶朔▏!?br />
世界都似乎在沈懷??面前鋪展開,倘若莊弗槿不挑選今晚說這些話,沈懷??還會放任自我淪陷在幻覺中。
可他此刻清醒得厲害,一根針扎在他的心口無法拔出來。
他演出憧憬的樣子,心里想的全部都是今后如何辦?要不要留下肚子里的孩子?
對一個沒成型的生命來說,讓他來到人間受苦,還是早早結(jié)束生命,哪一個更殘忍一些呢?
莊弗槿又絮絮講了一些《狐仙》劇組的事,沈懷??興致缺缺,強撐出來的精力也很快耗散盡了,他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猛然聽見外頭的敲門聲。
“誰?”莊弗槿走到院子里,出聲問。
“是我,江彥�!�
第124章
臍帶血
江彥回來了?
已經(jīng)到了后半夜,可這一晚的不平靜依然在持續(xù)。
沈懷??在聽到江彥聲音的那一刻就猛然從床上彈了起來,歪七扭八地屐著拖鞋,跑出院子里去看。
對上莊弗槿深如寒潭的眼睛。
“你們也倒是有趣?姓江的深更半夜跑來找一個有夫之婦?江彥以為你和他什么關(guān)系?”
沈懷??躲閃掉莊弗槿的目光,他的身體因為興奮而輕微戰(zhàn)栗。江彥的到來給他死氣沉沉的心態(tài)注入了活力。
一瞬間,他什么都不管不顧了,江彥像一個春天,和他相比,嘉陵鎮(zhèn)所有的風(fēng)景皆黯然失色。
沈懷??用鑰匙打開了大門繁瑣的鐵鏈,一門之隔,沈懷??再看向江彥時,發(fā)現(xiàn)對方也在貪婪地掃視自己。
江彥比出國前強壯了些,頭發(fā)理得短短的,精神又爽利。
“你、你怎么突然回來�!�
沈懷??往前邁了一步,手指捏了捏江彥的衣角,確認面前這個人真實存在著,不是幻覺。
拍《舊塔》時,江彥也趕到霧山鎮(zhèn)看他,在拍攝地一住就是一月有余。
人的身份隨時在改變,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也并非牢不可破。
比如當下,江彥深夜來拜訪結(jié)了婚的故友,非常不妥,他們不能再像拍攝《舊塔》時那樣自然而然,親密無間。
當時沈懷??逢人便說江彥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問心無愧。此時四目相對,江彥的心里卻不知生出多少邪念,想擁有,想名正言順地陪在沈懷??身邊。
沈懷??的眼神中也不復(fù)清白坦蕩,經(jīng)歷這樣多的事,他這么不清楚江彥對自己有一點點區(qū)別于普通朋友的心思。
月亮照徹人間卻洞明不了人心。
他們兩廂默默無言,莊弗槿倒先按捺不住,伸手一拂,石桌上的一套昂貴瓷器被掃落在地,頓時摔得粉碎。
“演什么牛郎織女?”莊弗槿說,“沈懷??你沒告訴他嗎?你懷孕一個月了�!�
江彥露出今晚第一個震驚的表情,他的氣質(zhì)和先前無憂無慮的京城闊少大不相同了,像被冰雪淬煉過,屏氣凝眉間,威壓沉沉。
沈懷??也被他挑著長眉的質(zhì)問神情鎮(zhèn)了一下,低聲承認:“是,我懷孕了……”
月亮在江彥的眼睛里凝成一道光點,他從海外趕回,匆匆一天一夜沒有合眼,臉上也沒有絲毫疲憊。
聽完沈懷??的話,細微的失落感僅僅從他眼底一閃而過,他依然是爽朗豁達的江彥,世俗的磨礪讓他變得深沉了些,但對沈懷??的心意百折不回。
“嗯,身體還好嗎?你臉色看起來不好�!�
莊弗槿忍無可忍,一把抓過沈懷??的胳膊,將人拽到自己身后:“你在國外撞壞了腦子嗎?”
沈懷??的手臂被捏麻了,他想甩開男人粗暴的手,又聽見江彥說:“拜訪一下鄰居,你也不要太緊張。”
“我們算哪門子鄰居?江家的事物都成了一個爛攤子,你不幫著處理還有心情抽空回國?江榭有你這樣的兒子,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那與我無關(guān)。”江彥從不仰人鼻息,他和江榭的父子恩情從被強行送出國的一刻就斷了。
這段時間,他在美國接手了外祖父的產(chǎn)業(yè),同樣操持得風(fēng)生水起。
并且,在經(jīng)營私家偵探公司時,他有了一個重大發(fā)現(xiàn)。
為著這個新發(fā)現(xiàn),也帶著對沈懷??割舍不下的情感,江彥又回到了國內(nèi),要和沈懷??同住深山。
正如他所說的:“我不會讓你等太久�!�
和沈懷??的約定,江彥永遠銘記于心,且絕不失約。
他和山城的春天一起回歸了。
“我住在旁邊那棟房子里�!苯瓘┌丫犹幹附o沈懷??看。
這附近的一片房產(chǎn)都被莊弗槿購置了,江彥落腳的地方和這個小院隔江相望。
沈懷??順著看過去,看到了水邊盛開的葳蕤燈火。
莊弗槿被氣到發(fā)笑:“你還要長待。”
“住在鎮(zhèn)上也不需要你管吧�!�
江彥眨了眨眼睛,他比莊弗槿還要小五六歲,在氣勢上卻完全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