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血腥而荒誕,像婚慶時節(jié)。
血液幾乎從阮湖手腕里往外流干了,剩下白到幾乎透明的軀殼。
“信……信,”阮湖用最后的力氣對方睞說,“那封信是真的,阮老爺親筆寫的,你拿去見廳長,請他派人來這里剿滅其余的殺手,后面你可以在警署混個一官半只,然后娶妻生子�!�
“你會有你的未來的,”阮湖躺在方睞的懷里,表情那樣安心,“謝謝你給我買的船票,我想了一下,一等票,你花完了你所有的錢�!�
血也順著方睞的衣服逐漸蔓延,腥熱的味道是死亡的訊號。
男人的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驚恐的表情,仿佛天都破了一個洞:“你、你不能死,你跟我說你還要去好多地方,畫好多人和風景�!�
方睞見過無數(shù)人瀕死前的狀態(tài),或痛苦到五官扭曲,或茫然到來不及反應。
阮湖的臉上卻是笑,滿足而幸福:“我畫過全世界最好的人了,把我埋在古塔邊吧,在那里能看到大海,海多好看呀,永遠勝過我悲哀又渺小的一生�!�
“方睞,你是我一生中最精彩的故事……”
血液逐漸凝固,身體變冷變僵。
悄無聲息的,一個生命逝去的動靜并不比一顆塵埃落地來的重。
沒有人在意一個假阮湖的死活。
除了方睞。
他是方睞違背雇主的命令也想保護的人。
最后死在了他的眼前。
麻繩專撿細處斷,厄運偏找苦命人。
人生如朝露般消逝,唯有海邊舊塔亙古永存。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第50章
假扮恩愛
一首《澠池懷舊》終了。
《舊塔》也殺青了。
方睞破舊的小瓦房里立刻沖進來許多人。
有炮聲,口哨聲,五彩繽紛的禮花落在沈懷??的肩膀上,一束盛開的鮮花被塞進他的懷里。
沈懷??像被從夢里驚醒。
一段長長的、屬于阮湖的夢。
有人大聲地在他耳邊說著什么。
沈懷??湊近了聽,才發(fā)現(xiàn)是喬止逸在祝賀。
“殺青快樂,但你怎么跟丟了魂一樣�!�
喬止逸笑得暢快,又推了推他:“快去卸妝呀,一會兒有殺青宴�!�
沈懷??就被一群人簇擁著到化妝室卸了最后一次戲妝。
脫下帶著血紅色的青袍,把它掛回衣架上。
空蕩蕩的衣衫搖搖晃晃,沈懷??看著看著,感受到了一股落幕散場的孤寂。
殺青宴在距離片場較近的一個酒樓舉辦,幾位主要演員,導演,制片人坐在同一張桌子旁。
眾人都說著漂亮的吉利話,來慶祝電影拍攝順利結(jié)束。
按照計劃,原本要拍兩個半月�?商鞖鈼l件惡劣,劉先洛要求又嚴,不斷延長到現(xiàn)在,算算日子,《舊塔》花費的時間已經(jīng)三月有余。
恰好度過了一個漫長的冬天。
空氣里開始彌漫春的氣息。
這三個多月,縱使在拍攝期,《舊塔》的討論度也一直居高不下。
預告片發(fā)了三條,熱度節(jié)節(jié)攀升;路透圖層出不窮,頻繁萬轉(zhuǎn);莊弗槿和沈懷??的戀情更是時刻處在人們的話題中心。
飯桌上幾番推杯換盞后,賀徽滿臉紅暈地站起來,要和沈懷??單獨喝一杯:“小沈,拍戲前我就看出來你是個好苗子。果然爭氣,你把電影的流量弄得高高的,我看票房也很有希望�!�
賀徽是生意人,沈懷??能給他的電影賺錢,他自然欣喜。
為了殺青宴,他專門從京里來了一趟。
一口氣,賀徽喝光了一滿杯子白酒。
沈懷??也陪著站起來,不好不喝,坐在他左邊的江彥不動聲色地一抬手,把桌子上自己的酒杯和沈懷??的調(diào)換。
江彥的那杯裝的是白水。
這是他們之間很默契的一個小把戲。
沈懷??拿起那杯水,看到江彥坐在位置上,對他非常帥地一眨眼。
“謝謝賀總,那這杯我干了�!�
沈懷??舉杯欲飲,肩膀忽然被一個溫和的力道按住。
莊弗槿不知何時走到了他的身側(cè)。
兩人離得很近,莊弗槿喝了不少,沈懷??能感到對方身體上比平時更高的體溫。
“小??酒量一般,怕他喝醉了不好回去,這杯賀總給我個面子,我替他�!�
小??……
沈懷??在聽到這兩個字的同時,耳朵就紅了。
耳垂是個很私密的地方,也不起眼,沈懷??的面孔依然鎮(zhèn)靜而蒼白。
莊弗槿此話一出,在坐多少人都露出了玩味的笑。
賀徽開懷道:“好,好。戀愛了就是不一樣,把人放在心上疼�!�
沈懷??陪著尷尬地彎了彎嘴唇。
莊弗槿的胳膊還牢牢搭在他的肩上,呼吸相觸,他甚至能聽到對方喝酒時喉結(jié)滾動的聲音。
“演的可以了。”
沈懷??偏頭對莊弗槿說。
他們的情形,讓別人看來是一對樣貌般配、你儂我儂的良人。
只有莊弗槿聽到了沈懷??嘴中涼薄的話。
“不適應?”
他隨意地伸手撫過沈懷??的耳廓。
懷中人身體一顫。
“不適應,也沒必要。”沈懷??的臉色更白了。
“那你好好習慣一下,畢竟結(jié)婚后,我們還要接著演。”
沈懷??抿著嘴唇,默不作聲。
這之后,再有人勸沈懷??酒,都是莊弗槿代他喝。
“你記得嗎?開機宴上,我給你擋的酒。”
江彥對他說。
周圍人聲喧囂,沈懷??一轉(zhuǎn)頭,看到他亮亮的眼睛。
“當然記得,那時候我跟在你的后面像根尾巴�!�
沈懷??對江彥笑,素白的臉又純又美。
“我很開心你能認識到新的人,以后會有別人保護你了。你失憶之后總不愛出門,只有我陪著你……”
有一段時間,江彥是沈懷??的全世界。
失憶后猶如一個孩童,江彥帶著他重新認識了一切。
“你還是我最好的朋友。”
“一言為定。”
江彥拿起酒杯和他的茶杯碰了碰,說。
沈懷??覺得江彥眼底有一閃而過的情緒,他沒來得及領(lǐng)悟,就已經(jīng)錯失了。
散場之后,全劇組的人要拍一個大合照,某些人也在呼朋喚伴地拍合影,今晚結(jié)束,再見面相聚就很難了。
喬止逸找到了沈懷??,非常熟絡地勾住他的脖子:“大明星,和我拍照�!�
兩個人都沒帶妝,素潔的面孔映著雪地和夜空,別有一番味道。
“你真漂亮,”喬止逸從助理手里拿過手機,一張張翻看他們的合影,“隨便拍拍都這么好看�!�
照片里的沈懷??黑發(fā)黑衣,白玉一樣的臉像盛開的花苞。
“我要把這幾張發(fā)微博,”喬止逸挑好了圖,問他,“哎,你發(fā)不發(fā)?”
沈懷??想到了他發(fā)完戀情回應就荒廢的賬號。
“不,不發(fā)。”
“那我,拜托,能不能和我互關(guān),你的賬號只關(guān)注了莊弗槿一個哎�!�
沈懷??知道喬止逸是好意。
他目前在公眾眼中的形象有些差。
“你不介意我……”
“我之前的名聲也不好聽,”喬止逸哼笑一聲,并不在意,“哪個新人都招人嫉恨,不過你有這張臉,嘖嘖,看你一眼就什么都原諒了�!�
他登陸上微博,和喬止逸互關(guān)。
刷新之后,喬止逸發(fā)的殺青照出現(xiàn)在他的首頁。
兩個人靠在酒店的露臺上,冬天的風吹亂了他們的頭發(fā),零星的雪花點綴在身后的夜空。
在幽靜的霧山呆久了,兩人的氣質(zhì)都有被雪水洗過的潔凈,只不過一濃一淡。
喬止逸倔強清冷,沈懷??的面孔如雪中紅梅,??麗馥郁,馨香撲鼻。
沈懷??的美貌很快又登上了熱搜。
外界討論他這樣出挑的一張臉,竟然沒有考入表演系,而是去學了美術(shù)。
有黑粉跳出來說沈懷??的大學是開后門被錄取的,他畫畫是個半吊子,全憑家里幾代畫家的人脈,即使進了美術(shù)系成績也吊車尾。
粉黑在喬止逸的。
喬止逸看得直樂:“你的黑粉怎么來的?是不是莊弗槿粉絲看你不順眼?”
沈懷??也看到了那些刺眼的,說他不學無術(shù)的話。
第51章
無可替代的白月光
如果是平時,沈懷??不會在意黑評。
可他今晚心里一直有些堵,仿佛哪里憋著一股氣發(fā)不出去一樣。
喬止逸也看出他臉色不對:“你有什么想罵的,我?guī)湍銘凰!?br />
沈懷??想了想,搖頭:“你親自回復他,不好。”
沈懷??的解決方法是自己發(fā)了一條微博:
“我畫的:”
配圖是他在劇組里畫的一副風景畫。
聳立的古塔,頹圮的土墻,遠處竹林霧靄,海浪翻涌。
喬止逸馬上看到了這條微博。
“好美,”他嘆道,“感覺可以用來做咱們電影的海報�!�
沈懷??平日里畫油彩畫最多,這幅卻是水墨畫。
點染素雅,意蘊深遠。
塔邊的一棵瘦梅樹下,還坐著兩個并肩的黑色人影。
“不仔細看真看不出來,這兒有兩個人呢。”喬止逸探身過來問,“我猜啊,是你和莊......”
沈懷??的秀眉愈發(fā)擰緊。
原來這幅畫里也有莊弗槿的影子......
他剛才翻找相冊,發(fā)現(xiàn)自己最近的每一幅作品都與莊弗槿有關(guān)。
《舊塔》里,最后被鮮血染透的一張張方睞的肖像,全都是沈懷??在戲外親筆所畫。
被別人當成替身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不知不覺間活成了替身的樣子。
想到這,沈懷??打了個寒噤。
他也終于想通自己今夜的苦悶是為何。
因為在演殺青戲時,他感到自己完全和阮湖融為了一體,阮湖的意志是他的意志,阮湖的選擇也是他的選擇。
如果有天他也落入了和阮湖一樣的境地,沈懷??也會為了莊弗槿能活命而殺死自己。
阮湖不再是單薄的紙片人,而是沈懷??心聲的具象化。
莊周夢蝶,還是蝴蝶夢為莊周呢?
沈懷??不寒而栗。
手機彈出一條消息,提醒沈懷??的“特別關(guān)心”莊弗槿,點贊了他的微博。
“真甜,”喬止逸看起來很替他開心,“你剛發(fā)幾分鐘他就點贊了,是不是在熱戀期,他好在乎你。”
沈懷??連一個笑容都擠不出來。
假的,營業(yè)的。
他想說,可不敢對任何人說。
登場唱戲原來是這么累,為博滿堂喝彩臉上的面具一刻也不敢摘下。
“他喝醉了,有點累�!鼻f弗槿走過來,對喬止逸說,“我先帶他回去了。”
喬止逸的眼神也許看出來了不對,但終究什么也沒有說。
莊弗槿帶著沈懷??穿過人群。
沈懷??的手冰涼,被莊弗槿攥在掌心里。
每個人都用目光注視著他們。
艷羨、八卦、鄙夷,人人各懷心思。
沈懷??覺得自己像被放在一個展臺上,眾人的眼神是拆解他的尖刀。
他們終于走到了停車坪,四下無人,沈懷??如同溺水者上岸吸入了第一口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