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推開一扇木門，幾根干枯的荊棘斜伸過來，穿過這段破敗的灌木叢后，小山小湖的景色鋪開在眼前。
山是假石堆積，水平整如鏡面。
假山旁邊植了幾棵白梅，或者說是病梅，一副長久無人打理的樣子。
枝干細瘦伶仃，旁逸斜出，一樹上只有三四朵病弱的花在綻放。
沈懷??穿著煙青色的長衫，站在花枝下，冰凍的湖面映出他的倒影。
他有一種脫離世俗的漂亮，淡然幽遠，像病梅里最漂亮的那一朵。
沈懷??回過身，被悄無聲息的男人嚇了一跳。
“你怎么到這兒……”
莊弗槿從他身上看出了心虛。
“早上來的時候為什么不和我坐一輛車？”
沈懷??半晌不說話，臉逐漸變紅，成為素凈小園里唯一的艷色。
“我害羞�！�
“……”
他如此坦誠，莊弗槿倒被噎住話了。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站在梅叢里，沈懷??身上的衣料流光溢彩，華貴非凡。
莊弗槿第無數(shù)次透過他看見沈眠。
兩人的樣貌越發(fā)分不清，沈眠的幻影上，那點脖子上的紅痣顏色越發(fā)淡了。
――那是沈眠和沈懷??唯一的區(qū)分。
沈懷??白皙的脖頸上空空如也。
莊弗槿像產生了幻覺一樣，伸出手摸眼前人的脖子。
一如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去檢查那顆痣。
他的手上也上了妝，黑紅皸裂，一幅山野漢的粗糙樣子。
如同粗石碰白玉，膚色差距帶來了強烈的沖擊感。
莊弗槿的手撫過對方的發(fā)絲和耳廓。
沈懷??偏過頭去，聲音微顫：“我不是沈眠�！�
“嗯。”莊弗槿收回了手，“你越來越像他了，有時，我也會分不清……”
沈懷??和沈眠的氣質，在北方港口的寒風里混同糾纏，像梅花香融進空氣里一樣，越發(fā)無法剝離。
“你可以把我當做他，如果你很想他的話�！�
沈懷??露出脆弱的笑。
“你總在順從我，從我們第一次見面開始�！�
莊弗槿幫他整理圍巾，徹底遮蓋住裸露出來的那一節(jié)脖頸。
沈懷??的眼神追隨著他的手指，愛意幾乎要流淌出來。
愛意里幾分羞怯，幾分對未知未來的恐懼。
“我很克人，你沒聽說過嗎？”
“聽過一點。”
“你不怕？”
“可我是狐妖�！�
沈懷??抬頭看他，與此同時風吹花落，小小的一片花飄在沈懷??鬢邊。
交相輝映。
世間少有的純潔與天然。
這些景色撞進莊弗槿心里。
“你愿意和我結婚嗎？但是是協(xié)議婚姻�！�
莊弗槿鬼使神差地說出了口。
他覺得是眼前的風、花、雪和人共同對他下了鉤子。
可愿者上鉤，他入迷了。
沈懷??的反應像一臺遲鈍的機器：“我？和我結婚嗎？”
他用手指著自己，不一會又放下手，“什么叫協(xié)議結婚。”
“夫妻之名，沒有夫妻之實。”
沈懷??臉上的血色完全褪去了，蒼白如紙：“你有非結婚不可的難處嗎？”
莊弗槿每說一句話，刀子在他心里割一次。
他知道，割在沈懷??心里的傷口會更深。
“我需要在三十歲之前結婚，莊家祖祖輩輩都是如此。”
沈懷??的眼睛像最清透的琥珀，能澄清世界上所有的臟污。
沒有怨懟，沒有憎恨，莊弗槿只從那雙眸子里看出一點點空洞的哀傷。
“我活不了太久，你不介意喪妻的身份嗎？對你的名聲不好�！�
事到如今，沈懷??心里第一個想到的竟也不是自己。
“你和我結婚后，我會盡全力治你的病，莊氏下面有專門的藥廠……”
莊弗槿在說他能給沈懷??的好處。
“不管你要錢還是資源，最好的部分，我都給你�！�
沈懷??看著莊弗槿薄薄的嘴唇，男人講出的話那樣動聽，生的面孔那樣俊美，像世間最好的情郎模樣。
可偏偏沒有情。
“可我要的不是這些，你知道的�！�
沈懷??要一點點的愛。
他們都心知肚明。
“我給不了�！�
莊弗槿轉過身去，“今天說的你仔細想想，這是件大事，不能當兒戲�！�
沈懷??扯唇苦笑：“你明明知道我不會拒絕的，只要你想要，你可以拿去我的所有�！�
沈懷??是莊弗槿永遠不會輸?shù)囊槐P棋，只要他想，他永遠不會在沈懷??身上空手而歸。
第47章
九尾狐的尾巴
“如果你是方睞就好了�！�
沈懷??心里默默想著，方才拍戲，莊弗槿在他細膩的手腕上留下了臟兮兮的抓痕。
那雙手掌好熱，只有在戲里才會有的熱烈燙意。
他們已經拍了半個上午，此時留下十幾分鐘的中途休息時間。
沈懷??手里拿著劇本卻無心去看，他的眼神望著門口臺階前，正彎著腰讓化妝師補妝的莊弗槿。
戲裝真的很襯他，布衣棉鞋也顧盼神飛。
江彥從沈懷??身后慢悠悠地走來，說：“再看眼珠子瞪掉了�！�
“噓�！鄙驊�??食指放在嘴唇上，生怕別人聽到江彥的打趣。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江彥放低了聲音，“你倆現(xiàn)在是劇組的八卦中心�！�
“但你們除了拍戲就沒互動，把大家的胃口都吊著急了�！�
沈懷??說：“本來就是假的�！�
江彥看著他：“但你希望是真的�！�
沈懷??想起莊弗槿提的，要和他協(xié)議結婚的事。
忍不住說：“我在他面前一點自尊都沒有，他要把我當腳底的泥，我也會開心地貼上去�！�
沈懷??說完，看到江彥深深皺起的眉頭。
許多次，江彥告訴他，要最愛自己。
“我知道，你最討厭我這樣。”
“但我不知道，莊弗槿有什么值得你喜歡的�！�
兩人話趕話，氣氛的弦微妙地被拉緊。
“你相信嗎？愛有時候，是上輩子注定好了的�！�
沈懷??低頭無奈地笑笑，陽光在他的耳垂上流頓，像一顆飽滿的珍珠。
江彥沉默地看著他的側臉。
江彥的面孔年輕而俊朗，可一雙眼睛卻那么深，望向沈懷??時，像一棵樹守護一陣風。
風吹樹動，卻只剩樹在原地停留。
“我相信，你剛失憶還躺在病床上的時候，就已經整天說著莊弗槿的名字了�！苯瓘┮性诒澈蟮膲γ嫔�，“那時候我們都很詫異，因為你從前根本沒見過莊弗槿�！�
往事的舊書被江彥三言兩語地翻動，“那應該只是一個電影明星的名字，你卻總說你要去找莊弗槿�！�
沈懷??聽得認真，極少有人和他說從前的事。
包括江彥在內，平日里也諱莫如深。
“是我失憶之后性情變了嗎？”
“你像被植入了只愛莊弗槿的程序�！�
江彥伸了伸懶腰：“這其中的秘密不能是我來告訴你。而且我也有我的秘密�！�
“什么？”
“失憶前的沈懷??，”江彥的眼睛被陽光曬得那樣明亮，“我記得他，只有我記得他�！�
這一瞬間，沈懷??覺得江彥的目光深邃到，仿佛透過他，在看另一個靈魂。
他莫名心悸，只能換了一個話題：“你什么時候回京城去？突然出遠門江伯父不擔心嗎？”
江彥回答：“我處理好了所有事務，就是專門來陪你的。”
“我的戲還要大半個月�！�
“那我就待大半月，”江彥看向遠方，海風吹動他額前的碎發(fā)，“以后沒有這樣多的時間能陪你了。你要有你的生活�！�
畢海走過來，低聲對沈懷??說：“你和莊弗槿是在避嫌嗎？站這么遠，我們不好錄花絮的�！�
“什么花絮？”沈懷??不知道。
畢�？戳私瓘┮谎�，江彥搖搖頭，走遠了。
“是這樣啊，”畢海肥圓的臉上堆起笑，態(tài)度非�？蜌猓拔覀冃麄鹘M的和劉導商量過了，現(xiàn)在這個熱度要利用起來�！�
“莊弗槿同意嗎？”
“同意呀，非常配合，”畢海懇切地說，“沈老師不用緊張，我們就拍一點同框畫面，放在官微上做電影預熱�！�
說罷，畢海屈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沈懷??臉上有點熱熱的。
原來莊弗槿男友的身份是娛樂圈里最響亮的通行證。
不僅畢海這條變色龍對他禮敬有加，先前在群聊里說過他的壞話的人，再次見到他更是誠惶誠恐，戰(zhàn)戰(zhàn)兢兢。
沈懷??被畢海帶到莊弗槿面前，莊弗槿抱著胳膊看他。
他的視線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小心又局促，遠不及拍戲的時候自然。
有攝像頭對著他們錄花絮。
周圍的工作人員起哄：“沈老師主動說點什么�！�
沈懷??往前挪幾步，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調說：“我愿意和你結婚。”
莊弗槿原本俯下身子，很自然地配合他。
可聽到這句話，身體僵住了。
“我給你時間考慮的�！�
莊弗槿的嘴角抿成直直的一條線，似是不喜歡沈懷??剛才說的話。
“也是，我應該猜到你不會拒絕�！鼻f弗槿自嘲式地一笑，“我倆都是賤，一個上趕著找替身，一個上趕著做替身�！�
沈懷??連忙搖頭：“你……你不是�！�
他想阻止莊弗槿說自傷的話，他想把錯都攬到自己身上。
莊弗槿笑起來，雙眼深處卻盡是寒涼。
不知內情的工作人員以為是濃情蜜意。
若不細究，莊弗槿的一雙眼睛看誰都太深情了。
“我當初差一點就和沈眠結婚了。”
莊弗槿說話的氣流吹過沈懷??耳邊，“所以請你擺正自己的位置，你現(xiàn)在得到的，都是沈眠不要的�！�
沈懷??的眼前劃過穿著大紅婚服的莊理。
少年風流，俊美無雙。
對縮在墻角的小狐貍說：“旁人說我克妻，今晚終于有位良人愿意嫁給我，往后我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白狐對他搖了搖腦袋。
莊理沒有發(fā)現(xiàn)，和他朝夕相伴的九尾狐此時卻少了一只尾巴。
第48章
豈??美之能當？
狐貍有九條命，一尾一命。
是白狐拔下了一條尾巴，化作這一世可以與莊理執(zhí)手偕老的人。
“他叫沈懷??�！鼻f理邊給狐貍喂吃的，邊說，“是位男妻，但他愿意嫁給我，我很喜歡�！�
莊理沉浸在即將成親的喜悅之中，沒有注意到白狐眼角的淚痕。
覽察草木其尤未得兮，豈??美之能當？
沈懷??是狐貍為自己取的名字。
恩公常吟誦這句楚辭。
既然無人敢嫁給莊理，那么它就用自己的一條性命，化成人形與莊理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