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電梯把沈懷??帶到一樓。
陳霧舒出一口氣。
他的身份有些特殊,通常藝人進組,經(jīng)紀人是不用陪著的。
但陳霧還擔(dān)著半個助理的角色,勤勤懇懇地陪莊弗槿進每一個組。
有很多次,莊弗槿想給他升職,當(dāng)個部門經(jīng)理留在公司,就能安定下來不再到處奔波。
那是許多人羨慕的地位。
可陳霧都拒絕了。
他感覺自己的根應(yīng)該就是扎在片場的,如果做了管理層,就是把他連根拔起了。
只能過著按時打卡,空虛無聊的日子。
這次回京城一趟,來回一周多的時間。
到了這邊,雖然天氣酷寒,道路惡劣,但陳霧覺得呼吸都暢快。
莊弗槿推開房門時鐘表指向十一點半。
陳霧靠在沙發(fā)上養(yǎng)神,房中央的桌子上放了一沓厚厚的文件。
“回來了,”陳霧語調(diào)有點沉,“沈懷??恰好不在房間里,趁這個時間,你想從哪里看起?”
莊弗槿脫下外套,轉(zhuǎn)身掛在衣架上:“說最重要的�!�
鐘表指針縝密地走著,籠罩一切的夜色也給人深厚的安全感。
在秩序之中,有些脫離軌跡的事要浮出水面。
陳霧翻開最上面的一份文件,拿出夾在中間的一張照片。
他說:“初中時期的沈懷??,根本不長現(xiàn)在這個樣子�!�
莊弗槿接過照片。
明亮的室內(nèi)燈的照耀下,十二三歲的“沈懷??”的臉出現(xiàn)在眼前。
過時的淺藍色校服,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背景是操場的紅跑道,在“沈懷??”旁邊還站著一個人,比他高半個頭,僅有半邊身子入境。
陳舊的照片封存住這一瞬。
“另一個人是?”莊弗槿問。
陳霧說:“是江彥。”
莊弗槿發(fā)出嗤笑。
好荒誕,莊弗槿想,看著一直陪在身邊的人換了一張臉,不知道江彥是什么心情。
“這張照片是我找到了江彥的初中同學(xué),從那里買斷的�!�
莊弗槿把照片翻到背面,那里有黑筆寫下的稚氣的兩行字:“運動會留念,沈懷??,江彥�!�
確定無疑。
陳霧道:“沈家做事確實很仔細,目的就是把二十一歲之前沈懷??的痕跡都抹除。沈懷??一直是在家中學(xué)習(xí),見過他的人很少�!�
“那他照片上的校服?”
“江彥同學(xué)說,那時候是沈懷??偷跑出來找江彥玩,正巧秋季運動會,他身上穿的是江彥的校服。”
“有意思,”莊弗槿曲腿坐下,修長的手指把舊照片壓在桌子上,“江彥應(yīng)該知道很多事情�!�
陳霧點頭:“江家和沈家本就是緊密的捆綁關(guān)系。江家做拍賣和奢侈品生意,沈家?guī)状囆g(shù)家,開美術(shù)館的�!�
“沈懷??父母什么情況?”
“他父親沈嘯秋常年臥病,生活在療養(yǎng)院,母親陪著照顧。”陳霧邊說,邊又拿出一張照片。
沈嘯秋和妻子的合照。
夫妻兩個都不顯年紀,氣質(zhì)出眾,有種飽受教育的從容氣度。
“沈父生病之后,家里每況愈下,沈懷??的幾個叔叔沒有大本事,卻愛內(nèi)斗,都盯著家產(chǎn)爭得頭破血流�!�
莊弗槿看著陳霧,目光頗有深意:“不知道讓沈懷??整成沈眠的樣子是誰的主意?”
陳霧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其實沈家當(dāng)初給莊弗槿塞人的時候是找他牽線的。
“沈離秋最先找的我,他是沈懷??的二叔,”陳霧回憶,“一個多月前的飯局上,沈離秋遇見我,拜托我?guī)退k件事�!�
“哦?”莊弗槿語調(diào)上挑,拖著長腔,“我怎么不知道?”
“沒……沒告訴你……”陳霧很少有心虛的時候,對莊弗槿總是知無不言。
唯獨沈眠的事,他不敢告訴莊弗槿太多。
“我可沒收沈離秋的任何好處,他當(dāng)時說要給你介紹一個小情兒,可把我嚇了一跳。我說沒戲,莊弗槿這幾年身邊清靜,誰來都不行�!�
陳霧說著,偷偷看莊弗槿的臉色。
“繼續(xù)講�!鼻f弗槿還沒什么反應(yīng)。
“然后沈離秋就給我看沈懷??的照片了,哎呦那一眼,我心里就直打顫。”
陳霧口才好,故事講到興起,簡直像說書:“他當(dāng)時給我看的那張是沈懷??和畫的合照,沈懷??就坐在畫架旁邊,身上的白圍裙沾滿五顏六色的油彩�!�
“像,真的是像�!标愳F現(xiàn)在還能回想起當(dāng)時的激動,“我背著你答應(yīng)讓沈懷??來咱們公司見你,再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
莊弗槿眼眸低垂,不知道思緒已到哪里。
陳霧說出他的推測:“沈離秋應(yīng)該是知道沈眠的長相……”
知道沈眠名字的人有很多,可見過他長相的只有寥寥幾位。
沈眠孤單又自由,獨自生活在西南小城里,莊弗槿第一眼見到他,覺得他像漂亮神秘的精靈。
在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沈眠從來沒有走出過西南山陲。
富麗繁華的京城生養(yǎng)不出來那樣的靈性。
莊弗槿陷入對沈眠的回憶里,如果沈眠沒有出事,他想他一輩子都不會再回到首都。
這里沒有莽莽榛榛的大山,只有刀槍風(fēng)雨,暗箭傷人。
“我會給京城那邊打招呼,讓他們盯緊沈離秋的�!鼻f弗槿說,復(fù)又問,“陸鐸辰呢?你見過他了嗎?”
“見了,陸大醫(yī)生那么忙了你還讓他幫你調(diào)查,他真是焦頭爛額�!�
“鐸辰怎么說?”
“人臉復(fù)制的手術(shù)只有帝國醫(yī)院能做,在整形科,足夠資格主刀的醫(yī)生只有那幾位,要么是陸鐸辰的同事,要么是他的領(lǐng)導(dǎo)……”
莊弗槿:“鐸辰已經(jīng)做到整形科副主任的位置了。這種手術(shù)一定要在系統(tǒng)里有記錄,如果只是普通同事,是無法在他眼皮子底下清除記錄的�!�
“陸鐸辰也這樣想,”陳霧說,“他把醫(yī)院系統(tǒng)詳細查了一遍,帝國沒有任何沈懷??的就醫(yī)痕跡。能做人臉復(fù)制,還瞞天過海的,只有費主任�!�
也就是陸鐸辰唯一的頂頭上司。
“有證據(jù)嗎?”
“有。他說再給他點查證的時間,等你回到京城他親口講給你�!�
莊弗槿清楚陸鐸辰是多么謹慎的人,事情沒有八分把握陸鐸辰就不會說出口。
逐漸接近真相的感覺讓莊弗槿每根神經(jīng)都在興奮震顫,而且這個費主任他并不陌生。
“費云充,齊董瀟的前妻,我媽的好友。原來繞了一圈,攪動一切的人還在我身邊。”
陳霧微微嘆氣。
他面前的莊弗槿冷靜又坦然,可究竟受過家庭多少傷害后才能做到如此平心靜氣。
這里面的苦陳霧都看在眼里。
可他終究不是莊弗槿,他作為旁觀者感受到的痛比不上莊弗槿親身體會的萬一。
“也許,你該好好和家里談?wù)�。”陳霧踟躇著,希望勸解對方。
“她這么恨我,溝通不了的�!鼻f弗槿面前擺著的還是沈氏夫婦的照片,他看了又看,說,“你說沈懷??的爸媽是不是也很恨他,狠心讓他變成別人�!�
父母不愛孩子,是世界上最殘忍的情況。
陳霧動容,說出了從前不敢說的話:“你也不要太為難沈懷??了,我總覺得他也只是個可憐的棋子。如果能選,誰愿意被推上手術(shù)臺,成為別人?”
第24章
莊家人全都是惡鬼
一下子知道了這么多消息,像石頭一樣堆在心里。
陳霧離開時,已經(jīng)是后半夜的兩點鐘,莊弗槿獨自躺在酒店的大床上,以為自己會失眠。
身體和腦袋都疲憊到極點,莊弗槿只能漫無目的地去想一些人和事。
他想到費云充,小時候經(jīng)常來家里找母親聊天,那時他叫她費姨。
費姨仔細端詳他的臉,笑意吟吟:“呀,你和阿玫長得真像�!�
盛玫臉上的表情有點僵住:“小槿還是像他父親多一點。”
“對對,更像世卿。”費云充奉承道。
長大后回想這段往事,莊弗槿更覺出母親的蠢。
盛玫恨不得對每一個人強調(diào),莊弗槿是莊世卿的親生兒子。
確實,莊弗槿前頭的幾個哥哥都是領(lǐng)養(yǎng)的。
他的出生,讓盛玫更能在莊家挺直腰桿。
可這個女人真的不聰明,她見一個愛一個,被許多男人傷透了心。
小時候,莊弗槿經(jīng)常能看到盛玫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垂淚,那樣美的女人,卻哭得那樣凄慘。
盛玫的名聲不好,莊弗槿一直被懷疑不是莊世卿的孩子。
在家中飽受排擠,被幾個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哥哥抱團排擠。
帝國有規(guī)定,只允許子女成年后再與父母做親子鑒定。
成年的當(dāng)天,莊弗槿就被帶去了醫(yī)院。
莊世卿在他漫長的童年和少年記憶里都是缺席者,一月只回家一兩趟,即使在家也從不與主動他交談。
鑒定結(jié)果出來后,莊弗槿看到已經(jīng)比他矮一些的莊世卿頹然彎下了腰。
莊弗槿心中升起一股報復(fù)成功的快感。
他們是實打?qū)嵉挠H生父子。
在十八年間相處成陌生人。
莊世卿覺得造化弄人,于是后來拼命補償他,把幾個養(yǎng)子都打壓到邊緣,給莊弗槿讓路。
可真相莊弗槿一開始就知道。
盛玫在他小時候就告訴過他,他是莊世卿親生。
是盛玫背著所有人做試管偷偷懷上的。
“你為什么不告訴爸爸真相?”小莊弗槿非常委屈。
“我才不要告訴他,我就是要讓他每時每刻都覺得自己被戴了綠帽子,”盛玫鮮花一樣的臉上浮現(xiàn)出幸福的表情,“我在享受報復(fù)的快感。”
那時不懂,十八歲之后,莊弗槿終于在莊世卿的愧疚和懊喪里品味到了這種痛快。
他是父母不相愛的產(chǎn)物,也放棄了去愛自己的父母。
莊世卿送他再多的豪宅豪車也挽不回兩人的關(guān)系,直到臨終的病床前,莊弗槿作為到場的唯一親子,簽下了死亡同意書。
他記得莊世卿出殯那天,盛玫走在眾人前頭,哭得最痛最大聲。
莊弗槿知道她不是哭她的丈夫,而是哭她的自由。
莊弗槿曾有一點心軟,想放盛玫過她想過的生活。
可盛玫的眼光是真的差,竟然勾搭上了齊董瀟。
莊氏集團的副手,她最好閨蜜結(jié)婚二十年的丈夫。
莊弗槿想這些腌?H事想到了天空微微泛起魚肚白。
迷迷糊糊睡去之前,他又回憶起他和盛玫的關(guān)系怎么惡化至此。
噢,好像是他在一個權(quán)貴云集的宴席上,親口捅破了盛玫和齊董瀟的關(guān)系,費云充當(dāng)時的表情,莊弗槿現(xiàn)在都記得。
然后是盛玫的詛咒和威脅:“你和你爸都是惡鬼,你們讓我一輩子都得不到愛,莊弗槿,你還記得報復(fù)的快感嗎?有一天,我也會用在你身上。”
莊弗槿在床上翻了個身,心想,是啊,盛玫的報復(fù)他已經(jīng)收到了。
沈眠去世,他變得和盛玫一樣得不到愛。
他們莊家人全都是惡鬼,怨念糾纏,冤冤相報。
沈懷??的出現(xiàn),又是盛玫采取的新報復(fù)。
莊弗槿很久之前心里都有這個猜測,今夜終于被基本證實了。
他覺得沒什么好怕的,大腦徹底累到無法運轉(zhuǎn),在天快亮透時沉沉睡去。
第25章
你不討厭我啦?
莊弗槿連續(xù)拍了三天大夜場,不僅他,各路人員都累得人困馬乏。
今天劇組全體休息,是劉先洛難得的一點貼心。
莊弗槿早晨才睡著,一覺醒來房間里寂靜昏暗,不辨日夜。
他摸出手機來看,才發(fā)現(xiàn)關(guān)機了。
無奈只能坐起,進組半月以來沒有修剪過的頭發(fā)遮住了眉毛。
起床洗漱,給手機充上電,開機之后時間顯示是同一天下午兩點。
莊弗槿拉開窗簾,太陽光直直地照在雪地上,潔白刺目,晃得他閉了閉眼睛。
手機上的未讀消息堆了很多,莊弗槿有點起床氣,目前還什么都不想管。
只用床邊的座機向前臺訂了餐。
他穿著黑色睡袍坐在床沿,才想起剛才的那一覺沒有做夢。
似乎最近他都睡得安心。
從前夜半噩夢驚醒,心悸不已,渾身冷汗的睡眠障礙沒有再發(fā)作過。
莊弗槿較真地回憶是從什么時候好轉(zhuǎn)的。
他手機上專門記載有服用助眠藥的日子。
他往回翻看停止服藥的節(jié)點,那一天有記錄一個日程:參加劉先洛電影發(fā)布會。
記憶潮水般回涌,莊弗槿記得那天,他第一次見沈懷??,沈懷??在發(fā)布會結(jié)束后纏上他,然后暈過去被他送醫(yī)院。
是巧合嗎?
怎么沈懷??出現(xiàn)后他的睡眠改善了。
莊弗槿想不明白,有關(guān)沈懷??的事情有時候會顯現(xiàn)出秩序之外的奇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