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在零下十度的天氣拍落水戲，還沒有替身，這樣瘋的事情劉先洛敢提，莊弗槿也敢接。

    “莊弗槿太辛苦了�！鄙驊�??忍不住說。

    “弗槿十九歲就開始跟我合作了，算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十年。”劉先洛摘了眼鏡，非常感慨，“一開始是我找他，后面變成我請他�！�

    “其實只有弗槿能容忍我苛刻的想法，他好像一個泥人，任憑導(dǎo)演把他捏成任何形狀�！�

    沈懷??聽得認真，關(guān)于莊弗槿的所有他都想了解。

    劉先洛注視著他，圖窮匕見地問：“所以剛才你哭了，是心疼他？”

    沈懷??搖頭：“我不清楚……”

    “你演得很好，我原本以為你演不出愛意了

    �！眲⑾嚷逖鄹C有些深，看人的時候遞出的目光非常平靜，“你喜歡弗槿，是不是？”

    “我不是一個好的演員，”沈懷??搓著手指，“導(dǎo)演，我……我知道不應(yīng)該假戲真做�！�

    劉先洛拍了幾十年的片，也看了幾十年的人。

    一張相似的臉，一場試戲，一次和資方的開機宴，幾次觀察下來，他怎么不清楚沈懷??和莊弗槿間有情感糾葛。

    劉先洛偏偏等到此時單獨和沈懷??說。

    “假戲真做，苦的是你自己。”

    劉先洛從寬大的木桌后站起身，他年輕時是很英俊的，只是多年風霜，又未婚娶，中年的面龐顯出有些不近人情的嚴肅。

    “我拍片，要的是票房和榮譽，莊弗槿接《舊塔》要的是重溫舊夢。你能得到什么？”

    “劉導(dǎo)……我只想和莊弗槿距離近點�！�

    劉先洛嘆氣：“陷得越深，你越痛苦。我本不應(yīng)該勸你的，勸你對我沒有好處。我應(yīng)該只要追求藝術(shù)，你越燃燒自己，對我的藝術(shù)越有利�！�

    沈懷??慢慢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有心事在他的睫毛上堆積，眸中清靈靈的光彩也凝滯了。

    “謝謝導(dǎo)演，不管結(jié)局怎樣，這條路是我自愿的。”

    一廂情愿，自輕自賤，癡癡陷溺。

    他看莊弗槿是看前世今生的苦苦追隨，莊弗槿看他是看故去戀人的夢幻泡影。

    劉先洛深深地看著他，又深深低下頭，道：“人生自是有情癡�！�

    “既然你已經(jīng)說到這了，我以后也不會再勸你什么�！眲⑾嚷謇^續(xù)道，“你很特別，我有預(yù)感，我們還會再合作的。”

    沈懷??不懂劉導(dǎo)這句話的分量，只是笑。

    他的笑意絲毫不沾染世故，仿佛風吹過柳梢時柳葉微微垂頭一樣自然。

    劉先洛看著，心中浮起微不可查的情緒，很快又被壓抑下去。

    屋外的風聲越來越緊，半舊的木門被吹得吱呀亂響。

    老化的門鎖還沒來得及換，一陣疾風一推，竟然直接打開了。

    風雪灌入，桌子上的資料頁面翻動，發(fā)出摩擦的沙沙聲。

    沈懷??下意識向外看去，灰白陰郁的背景下，莊弗槿正平靜地站在門口。

    他的氣質(zhì)實在是很適合冬天，林寒澗肅，給人寧靜的壓制感。

    “到多久了？外面多冷……怎么干站著呢？”沈懷??的關(guān)心是下意識的。

    直到他把莊弗槿拉進屋，推到火爐邊坐著，他才猛然回過神。

    想到莊弗槿應(yīng)該不想和他這么親近。

    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沈懷??往遠退了幾步。

    門重新被關(guān)牢，劉先洛埋頭在抽屜里找什么。

    沈懷??輕聲問莊弗槿：“你還冷嗎？洗了個澡有沒有好點？”

    莊弗槿沒回答他，徑自問另一人：“劉導(dǎo)，您叫我們來有什么事？”

    劉先洛終于找到了兩本東西，給了兩人一人一份：“今天第一場拍完，我才放心給你們說加戲這件事�！�

    沈懷??好奇地翻開手里的本子看，才掃了幾眼就面紅耳赤。

    他偷偷去瞧莊弗槿，發(fā)現(xiàn)那人也皺起了眉。

    “我記得初稿是沒有這些的�！鼻f弗槿抗拒。

    “親密戲，原本是沒有的。”劉先洛說，“也是前幾天編劇告訴我要加，我看了，寫的不錯。但一直擱在我手里，沒遞給你們看�！�

    沈懷??臉紅紅的，劉導(dǎo)說一句他就點下頭，乖學生似的。

    倒是莊弗槿神色陰晴不定。

    劉先洛又道：“今天你們的戲結(jié)束，化學反應(yīng)很好，我才打消了顧忌，想和你們談?wù)��！?br />
    沈懷??倉皇的眼神無意間和劉先洛碰到，就被問：“小沈，你的想法呢？第一部

    戲里就有大尺度，介意嗎？”

    劉導(dǎo)很會挑軟柿子。

    沈懷??被問懵了。

    他對尺度問題一無所知。他思考問題，總是把莊弗槿放在自己前面考慮的。

    “我配合莊弗槿的決定。他同意，我都行……”沈懷??低聲道。

    說話間，莊弗槿已經(jīng)瀏覽完了加戲的幾頁紙。

    莊弗槿的眉頭從進門開始就沒有舒展過：“加了三場親密戲，鏡頭著重拍的都是阮湖�！�

    他轉(zhuǎn)頭看向沈懷??：“你想好了？這是雙男主戲，有些尺度的東西拍了，如果你還想在影視圈待，以后的路可能不會太好走。”

    時代已經(jīng)進步，男男婚姻受到法律承認，可小眾還是小眾。

    被許多人看不慣。

    《舊塔》的定位是一部文藝片，文藝片表現(xiàn)肉體并不罕見。

    但之前就有演員因為在電影中裸露過多，后續(xù)陷入無戲可拍的窘境。

    觀眾對演員的容忍是有限的。

    一旦被觀眾以為是輕浮的艷星，這種刻板印象會讓演員再也接不到好資源。

    也許藝術(shù)和現(xiàn)實本就難以兩全。

    沈懷??的臉像一碰就會破皮的熟透的紅柿，問莊弗槿：“你……你以前拍過嗎？”

    莊弗槿搖頭。

    “藝術(shù)氛圍會更濃烈，”劉先洛說到激動處，“我感覺這三場能把整部戲點亮�！�

    莊弗槿再抬頭時，嘴角就帶了點惡劣的捉弄：“沈懷??，我同意，你呢？”

    沈懷??步步都是深淵，可他偏偏毫無覺察。

    來到霧山鎮(zhèn)，和外界斷開聯(lián)系開始，他就像羊入虎口。

    “我也同意，如果你不想被影響，鏡頭只拍我，不拍你也是可以的�！�

    沈懷??選擇迎著利刃，遞了一顆真心出去。

    第21章

    親密戲

    劉先洛把加的第一場親密戲安排在了第二天未破曉的清早。

    他著急，是一種怕沈懷??改變注意的急切。

    五點，深冬時節(jié)，天色還黑得牢不可破。

    莊弗槿打著哈欠來到拍攝地。

    化妝間外，沈懷??的助理徐連獨自守著，攔住莊弗槿道：“你不能進�！�

    “我不能進？”莊弗槿困的時候脾氣就會變差，“今天化妝和拍攝都要在這一間屋里，你擋著我那誰拍戲？”

    “那……那你就等懷??化完妝再進�！�

    莊弗槿往屋里看，暖黃色的光線非常明亮。

    他問徐連：“化個妝而已，你怎么這么緊張。”

    徐連小聲道：“上衣都脫了，懷??不好意思……”

    莊弗槿覺得有趣，裸戲都一口答應(yīng)了，化妝時又害羞。

    玩什么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把戲呢。

    莊弗槿：“小徐，是陳霧雇你來的，我又是陳霧的老板，該聽沈懷??的還是聽我的，你應(yīng)該分得清主次。”

    “這……”徐連老實，腦子一時轉(zhuǎn)不過來。

    趁對方愣神的空當，莊弗槿推門入內(nèi)。

    溫暖的熱流夾雜著香氣撲面而來。

    拍這種特殊戲份時，場地里留的人很少。

    莊弗槿環(huán)視一周，只見場景已經(jīng)布置妥當。

    劉先洛和攝像師還沒進來，只有最里面的小屋子里，一張布簾之后，一位女化妝師在幫沈懷??準備。

    沈懷??的身影映在簾子上，凹凸曼妙的，纖??合度的。

    莊弗槿不自在地移開了眼。

    “誰、誰來了？”沈懷??的聲音小小的，悶悶的，隔著一層淡青色布料傳來。

    “是我。”莊弗槿答。

    莊弗槿看到那個黑色的影子不自在地動了一下。

    接著是女化妝師的安撫聲：“再堅持一下，眼妝馬上畫好了。”

    “你……”沈懷??的聲音有些黏，估計是熱的，室內(nèi)的氣溫起碼升到了三十度。

    莊弗槿也感覺燥，扯了扯領(lǐng)口，說：“沒事，我在這等�！�

    這場戲，莊弗槿是不用化很精致的妝的，甚至說他根本不用正臉入境。

    拍的是阮湖的一場夢。

    芙蓉帳暖，春水綠波。

    屋內(nèi)空氣凝滯不動，過于濃郁的香氣也讓莊弗槿坐立難安。

    當他準備出門透氣時，深處的簾帷一卷，潔白的人影赤著腳走出來了。

    臉好紅，是莊弗槿看見沈懷??的第一想法。

    沈懷??身上裹著張白毯子，束手束腳地坐在了拍戲用的大床上。

    化妝師在收拾東西準備走。

    兩位主演間的氣氛尷尬，莊弗槿咳了一聲，有點沒話找話：“你是不是給他腮紅打多了，像爛柿子�！�

    化妝師拎著化妝箱走到了門口，對他眨眨眼睛說：“臉上一點沒涂，鎖骨上打了點粉色，一會你就看到了�！�

    第三個人走后，兩人相顧無言。

    沈懷??不斷地在床上小幅度移動，從脖頸到腳踝的毯子把他包裹成一條長面包，他非常不適應(yīng)，因為布料下的身子上只穿了一件短褲。

    莊弗槿心中煩躁：“你動什么動。噴的什么香水味道這么重？”

    沈懷??兔子一樣縮了縮：“沒有噴……是我的香水剛才不小心打碎了�！�

    他們坐在房間的兩端，莊弗槿雙腿交疊陷在沙發(fā)里。

    嚴肅得像觀展的看客。

    而沈懷??就是那件展覽品。

    拆掉了包裝袋，即將被眾人的視線舔舐。

    “好聞嗎？味道……”正當莊弗槿準備閉目養(yǎng)神時，沈懷??開口了，“我新?lián)Q的香水�！�

    “很一般�！�

    莊弗槿答。

    他記得第一次見沈懷??時，沈懷??身上是梅花氣息。

    刻意模仿沈眠的味道。

    現(xiàn)在換了，還算識相。

    “木槿花香的，我專門買的�？上Т蛩榱恕�…��

    “哦�！鼻f弗槿冷淡道。

    沈懷??雙頰都是深深的肉粉色，水潤的雙唇張開幾次，終于鼓起勇氣問：“莊弗槿，我一會起反應(yīng)了怎么辦？”

    第22章

    芙蓉帳暖

    “……”莊弗槿一時哽住，“沈懷??，你到底有多不專業(yè)？”

    沈懷??看起來非常真誠：“你們專業(yè)演員會有這方面的訓(xùn)練嗎？”

    “沒有。”莊弗槿實話實說。

    “那你……會不會……”

    “夠了，你腦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沈懷??甕聲甕氣：“也不是我想吧，這場戲是按阮湖的夢拍的，既是阮湖的，那不就是沈眠的……”

    沈懷??及時咬住了舌尖。

    心想自己一定是熱糊涂了，才會說胡話。

    莊弗槿果然被這句話惹惱了：“原劇本里沒有，跟沈眠沒關(guān)系。”

    沈懷??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抱歉。”

    原本無辜的木槿花香也惹得莊弗槿心煩意亂。

    氣氛像泡在糖漿里一樣黏連不清。

    “你能給我多講一點沈眠嗎？”沈懷??輕聲問。

    他現(xiàn)在像一個假的塑料模特，中心是空的，按照別人的意愿被擺成各種姿勢。

    “我只能通過幾十頁的劇本來了解沈眠�！�

    “這就足夠，”莊弗槿是一塊捂不化的冰，“不要再詭計多端，你不配知道他的其他事�！�

    沈懷??的心像一塊石頭掉進了河底的淤泥里。

    短暫的窒息感纏繞上來，沈懷??小聲說：

    “我其實是想了解你的過去……”

    莊弗槿不再接話。

    無形的屏障又在兩人之間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