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終于,梵海尊者腦海中最后一根名為理智的弦斷開了。
強壯的仙軀經(jīng)不住魔刀的吞噬,刀柄延伸出的紅光蔓延過他整個胳膊,頃刻間半個小臂被蠶食殆盡。梵海尊者握刀的手沒了,魔刀焊在了剩下的血肉里,像是從體內(nèi)長出了一把刀。
那股戾氣讓在下面區(qū)域渡劫的人都不敢飛高,稍微一靠近,便有一種想要毀滅全世界的妄念。
這把刀原就是為了對付羅剎道君打造,作為兇獸,他受到的影響最大。妖獸血脈的弊端這時候顯現(xiàn)出來,連就笑笑也受到了影響,伸手往下一拽,黑布把剩下的小半張臉一并遮住。
他們尚且如此,更何況是身處中心區(qū)域的當局者。
杜圣蘭雖然離得遠,但也斷斷續(xù)續(xù)被戾氣侵襲爆炸過幾次,全靠天劫的重生能力才能續(xù)命。
“還好……”他瞥了眼遠處的電光,還有人在渡劫,等舜溪道君的劫渡完,自己可以無縫銜接切換一下。
激烈的交鋒停下,傀儡和梵海尊者相對而立,若是道君以下站在這里必死無疑,道君以上也會受到影響,但傀儡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魔刀是借用戾氣先撫平他人戰(zhàn)意,再讓戾氣侵蝕道體。
然而戾氣這種東西,對傀儡造不成影響。
“抱歉,完全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
福樂國的宗旨是:為了愛,為了奉獻。
這一次換它主動出手,雙方的距離拉近,又有電弧供應(yīng)能量,傀儡幾乎是拳拳到肉。拳風呼嘯而過,最后一拳直接將梵海尊者轟到了雷區(qū)。
“我的雷!”
下方傳來舜溪道君的怒吼,半道雷都砸在了梵海尊者身上,她未免損失得太多。
“莫慌�!�
杜圣蘭及時注入力量,確保將對方另外的兩道雷劫做大做強。
這是道君的三九雷劫,威力無窮,梵海尊者被拳勁崩傷的地方,像是蜘蛛網(wǎng)一樣密密麻麻朝周圍散開,最嚴重的地方血肉橫飛,就連丹田也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
如此重傷下,梵海尊者的雙目卻有了一分清醒,魔刀的戾氣并非無盡,如今耗損的差不多。
他強行提氣揚刀,施展出了平生最強的一刀。丹田上的裂痕加深,已經(jīng)處在一個破碎的邊緣。
“很快的一刀,出手果決,但偏了一點�!笨芏惚艿豆獾耐瑫r還給他比劃了一下。
它本來可以直接用拳頭去接這一刀,但卻選擇點評。
傀儡用推演出的刀招,在對方最擅長的領(lǐng)域,擊碎了他的驕傲。
梵海尊者一時有些失神,對幽蘭大帝他一直有幾分不屑,認為只需千年,有天道碎片相助,自己絕對能走到大帝前面�?蓛H僅是對方創(chuàng)造出的一尊傀儡,竟都如此厲害。
疾風從面前掃過,梵海尊者下意識回過神,瞳孔猛地一縮,拳頭的虛影已經(jīng)掃到了面龐,速度太快,根本無法躲避。
偷襲!
驚怒下連要罵出的話都來不及出口。
高大的身軀從天空中栽落,這一刻,便是正在渡劫的仙人們都忍不住分神看去。
仙軀崩裂,梵海尊者鼻眼同時冒血,他尚存幾絲氣息,但敗局已定。
在仙界赫赫有名的道君,居然就這么走到了末日,那種荒唐感,讓無論是恨他的,還是稍有交情者,一時都心情復(fù)雜。
復(fù)雜的情緒只屬于活著的人,死了的可感受不到。
他們只有開心。
塔樓內(nèi)的神念們就差沒拍手叫好。
“好!”三秒后,樓內(nèi)中心區(qū)域一道神念不但拍手,還拍著大腿,高興地輪廓都有些模糊。
“悠著點�!迸赃叺纳衲钐嵝阉骸翱蓜e把自己高興沒了�!�
這里的幾道神念距離消散也就是幾十年的功夫,如今大仇得報,運氣好的話還可以找個傳人,也算是此生無憾了。
除了神念,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的是梵門弟子,立刻有人施展瞬移跑路。
靈青道君很有針對性地動手,比如梵門的頭號走狗針針道君,屬于必殺目標。現(xiàn)在是成了羅剎門的主場,沒有誰激情澎湃地喊一聲‘殺’,他們眼神犀利,快狠準地出手攔住那些精英弟子。
兩個大勢力間爆發(fā)過不止一次爭斗,精英弟子也成功獵殺過羅剎門的人,他們清楚投降也保不了命,倒不如拼死一搏。
激戰(zhàn)聲中,杜圣蘭走到梵海尊者面前。
一個星君,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道梵海尊者的手指動了動,很想說倘若不是有準帝級別的傀儡,就憑他,過個幾百年,都走不到自己面前。
可惜傷太重,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杜圣蘭自始至終沒主動開口,先是讓下來的傀儡封住梵海尊者體內(nèi)真氣,防止對方自爆,之后請教塔樓:“如何保存殘念?”
先前琉璃身爆發(fā)出的怨念,是被梵海尊者馴養(yǎng)折磨千年的殘念。
杜圣蘭覺得他給自己提供了一條很好的思路,正好兇牙坡地底魔淵世界崩潰,把人丟去那里受苦受難的創(chuàng)意沒了,要換一個。
一道粗獷的聲音從塔樓中傳出:“用那把刀當容器�!�
梵海尊者嘴唇動了動,終于從喉嚨中擠出了幾個字:“士可殺,不可辱……”
“還沒辱呢�!�
杜圣蘭虛空畫符,讓靈氣聚在梵海尊者身邊,確保他一時半會兒不死。之后看向飛雪道君:“師兄,上次那個樂隊呢?”
飛雪道君怔了下,一扇子打飛梵門的精英弟子,遂即道:“我去請�!�
十名瓊玉閣弟子很快就位,梵海尊者被扔上獸車,樂隊吹吹打打地上路。瓊玉閣修士的職業(yè)素質(zhì)一流,永遠能在短時間內(nèi)完成客戶指定風格的創(chuàng)作。
咚!
重重一敲鑼面,兩名修士快速敲鼓,鼓棒都舞出了殘影,嗩吶和二胡齊奏,熱鬧又詭異蒼渺。
黃金獸車緩緩朝前行進,一起拉動的還有念唱:
“春寒料峭辭道君,揚眉吐氣天雷精,千年基業(yè)一朝毀,落地老賊不如雞……”
走在最前面的杜圣蘭眼皮一跳,雞怎么了?你們是沒有見識過走地雞的能力。
越唱到后面越離譜,杜圣蘭瞥了眼紙狗,冷冷道:“去問問,這首歌還有多久唱完�!�
紙狗路過獸車時,眼中流露出快意,它飄在半空中:“師尊,沒想到你也有今天�!�
梵海尊者用看可憐蟲的目光和它對視,費勁地一字一頓問:“你、是、誰?”
現(xiàn)在誰都知道紙狗是玉面刀,梵海尊者問得是另外一重意思,靈魂受損,被制作成紙狗,智商無限降低,這哪里還是他那個曾經(jīng)狂傲無邊的關(guān)門弟子?
梵海尊者要在玉面刀心中埋下仇恨的種子,說不定哪天就生根發(fā)芽了。
紙狗沉默了一下,千言萬語化為四個字:“你好天真�!�
他對杜圣蘭的恨意早已深入骨髓。
可這能怎么樣?受制于冥都禁咒,但凡稍微一動壞心思,便會遭遇到撕心裂肺的痛苦。
重新回到杜圣蘭身邊時,紙狗回道:“他們說一共編了八十段�!�
“……”
杜圣蘭準備叫停,光奏樂就夠了。
才剛剛回過身,想法好像就被飛雪道君窺破,后者語重心長道:“小師弟,錢不能白花�!�
“我……”
聲音被歌聲淹沒——
“傲世銀龍也在場,通風報信迎靈青。”
瞥見顧崖木瞬間黑臉,杜圣蘭別過臉,盡量不讓自己笑出聲,突然覺得這歌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一出仙界界壁,直接對上了夾縫空間的滾滾天雷,這雷劫居然還泛著一絲金光。
正在渡劫的是五蘊和尚,出家人講究眾生平等,可能他還沒有修煉到位,看到杜圣蘭出現(xiàn)的剎那,立刻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預(yù)感。
按照一貫的規(guī)律,對方是在被追殺。
五蘊和尚選擇慈悲為懷:“施主,要來躲躲嗎?”
這時跟在后面的奏樂隊和黃金獸車也出來了,看到躺在上面半死不活的梵海尊者,五蘊和尚再如何波瀾不驚,此刻面上也有些繃不住了。
見他一直盯著自己,杜圣蘭遲疑問:“要不,我也讓他們給大師唱一個?”
“……”
五蘊和尚堅決婉拒了他的好意。
含有淡淡金光的雷劫墜落,奇妙的是它不是一整道雷,而是散落的、如天女散花一般盡數(shù)朝一人砸來。
“眾生愿。”顧崖木突然吐出三個字。
杜圣蘭略帶疑惑地‘嗯’了一下。
“他立下的宏愿可能和眾生相關(guān)�!�
五蘊和尚遲遲不渡劫,是為了不迷失道途先立宏愿,如今看來這是立下了一個相當了不得的大愿。
看上去已經(jīng)是最后一道雷,杜圣蘭耐心站在一邊等人把劫渡完。
渡劫無非是攻和守,他和顧崖木屬于前者,五蘊和尚毫無疑問是后者,和尚站在原地,渾身爆發(fā)出金燦燦的光芒,不動如鐘。
雷劫一層層瓦解光芒,五蘊和尚手中的佛珠爆裂到剩下最后一顆時,屬于雷劫的部分終于消失殆盡。
他指尖一動,身后出現(xiàn)拈花一笑的虛影,呈現(xiàn)出了一種特殊的異象。
“恭喜大師證道�!倍攀ヌm抱了抱拳。
五蘊和尚倒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激動:“水到渠成罷了。”
沒了雷劫,黃金獸車繼續(xù)移動。
杜圣蘭依舊走最前面,傀儡暫時存放在羅剎門,剛剛結(jié)束完一場大戰(zhàn),需要收尾的事情有很多,飛雪道君沒有陪同下界,把九頭妖獸借給了他。
九川大陸。
無論是生前,死后,還是重生,杜圣蘭永遠是被討論的焦點。
聞到橘子味,就知道是天機樓主守在界壁口,等著一手消息。
看到梵海尊者的慘狀,她在驚訝之前先問了一句:“能把腦子賣給我嗎?”
見杜圣蘭搖頭,一臉遺憾。
杜圣蘭也挺遺憾,如果真能賣,價格上完全可以抵回他之前花在天機樓的錢,甚至倒賺。但是為了讓對方能留下一縷神念多受點折磨,必須要保證大腦的完整性。
天機樓主火速記下最新情報。停筆時說道:“你免費送了我兩個消息,禮尚往來,我也送你一條,杜北望的母親去找了裴琉焰�!�
杜圣蘭面上看不出表情,問:“你們知道裴琉焰在哪里?”
“幾天前她重傷去了醫(yī)谷,目前不清楚。”
杜北望的母親去找裴琉焰并不奇怪,種種現(xiàn)象都證明杜圣蘭母子間有仇無愛,既然有共同的目標,無論是什么身份都能合作。
沒有繼續(xù)去詢問這二人的消息,杜圣蘭帶著隊伍往前走。
他第一個去的地方就是醫(yī)谷,不是為裴琉焰,而是這里曾差點建了一座供奉梵海尊者的廟宇。
“就是這里�!�
杜圣蘭抬眼望去,決定重新建一座廟。
……
‘梵海尊者重傷,梵門解體’的消息像是一陣風,刮遍了九川大陸的每一個角落,甚至刮去了無盡海域。
哪怕對小道消息再無感的修士,也紛紛向天機樓確認消息的真假。杜圣蘭能下界,說明他目前還是一般仙人的實力,如何能夠戰(zhàn)勝梵海尊者?
有人聯(lián)想到了他背后龐大的師門,也有人覺得會不會是梵海尊者自己練功出了岔子。
最驚惶無措的當屬下界的梵門弟子,不斷聯(lián)系師門,得不到回應(yīng)后偽裝成一般修士來到醫(yī)谷。當親眼望見獸車上動都不能動的梵海尊者,一個個如遭雷劈,甚至忘記了基本的掩飾。
震驚之余,他們不敢上前相認。
這個時候,罕見真心實意為梵海尊者哭喪的,是那幾個去其小世界找到機緣,梵門承諾幫他們提升一個大境界的修士。
“老夫是陀螺門的黃九牛,先前有在你們那里登記過,老夫的機緣啊!”
“求求了,你不是還有弟子,讓他們能給一點是一點�!�
杜圣蘭對其中一人印象深刻,是那個七十歲才入金丹的老者。
場面滑稽,但一些大勢力卻很是慶幸,幸好上次梵門用機緣誘惑他們表態(tài)時,因為誤判,陰差陽錯去圍觀了杜圣蘭渡劫。
雖然過程很丟人,被那乳白色的異象蹂|躪,可總比丟了名聲,還空歡喜要好。
杜圣蘭收回目光,肅容道:“我要在這里重建廟宇,供奉英靈�!�
“好!”話音未落,立刻有人響應(yīng)。
醫(yī)谷人為了挽回點面子,當即表態(tài)愿意全力配合:“耗材我們來出,一切都按照最頂級的規(guī)格來�!�
這時血雷突然從塔樓中走出,戳了戳門的方向。
杜圣蘭會意走進塔樓,一進去便聽見一道爽朗的聲音:“好意大家心領(lǐng)了,但不用麻煩了,這種外在的形式對我們來說已經(jīng)不剩什么意義�!�
“廟建成的時候,我會在門口布置陣法,讓梵海尊者的殘念在門口受苦受難,誰進來都可以罵一句呸一口�!�
神念立刻改口道:“那意義還是很大的�!�
想要殺人還保留下一縷殘念是個技術(shù)活,杜圣蘭沒有這份手藝,冥都生靈卻不缺。
九奴來了,磨刀霍霍,圍著獸車轉(zhuǎn)悠,好像再看一件實驗品。
梵海尊者在人群中看到下界的梵門弟子,沙啞著嗓音:“殺了我……”
那幾名弟子紛紛回避他的視線,擔心暴露了行蹤,匆匆離開。
建廟不是一兩日的事情,尤其是英靈廟,要全方位了解那段歷史,還要從中選出一些有代表性的例子流芳萬世。這些只能從塔樓里的神念口中獲知,他們竭盡全力地回想著每一個知道的名字。
神念們回憶的間隙,杜圣蘭拿出鴻蒙源寶,一箭射穿了梵海尊者的丹田。
箭矢穿過軀干,鮮血飛濺,那從身體內(nèi)部傳出的輕微破碎聲讓不少看好戲的人也不免感慨,千年修行就這么毀于一旦。
夜長夢多不是好事,但是廢了的梵海尊者不足為慮。
杜圣蘭收起武器微笑道:“好好享受。”
語畢,轉(zhuǎn)身離開。
黃金獸車就停在醫(yī)谷,由九頭妖獸看守,梵海尊者被迫一點點觀望著廟宇修建。他每時每刻都在琢磨著能死的方法,清楚一旦廟建成,往后歲月便是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英靈廟每多添一片磚瓦,梵海尊者心中的急迫感便愈發(fā)深。
九頭妖獸的九個腦袋你一言我一語:“活著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死亡也是。”
剩下七個腦袋齊聲道:“活不了,死不掉,哈哈哈�!�
瓊玉閣的修士還沒走,當場又寫了一首歌。
九頭妖獸在仙界就是他們的忠實粉絲,以一己之力唱出了合聲的效果。
梵門這棵大樹倒了,杜圣蘭的聲望提升,直接表現(xiàn)在冥都的招生活動突然變得異�;馃�。
以往一天也沒有幾個人來,如今卻是絡(luò)繹不絕,不止是為求學,來應(yīng)聘導師的數(shù)不勝數(shù)。
杜圣蘭和顧崖木站在冥都的城墻上,望著熱鬧的景象,相視一笑。
“快看!”遠處,一位從邊陲小鎮(zhèn)走出的十三四歲少年對同伴說:“是傲世銀龍顧崖木!”
黑水商會為了搶占天機樓的客源,低價出售關(guān)于冥都生靈的資料。當然其中都是一些廣為人知的信息,不過對遠道而來的一些少男少女,還是很有吸引力。
城墻上,隔著一段遙遠的距離,精準捕捉到這句話的顧崖木笑容瞬間凝固。
杜圣蘭嘴角的弧度卻忍不住擴大:“童言無忌,別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