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銀龍稍微靠近了一些,送上門來的龍角,杜圣蘭自是沒忍住摸了摸。冰涼還有花紋,堪稱最美的藝術品,稍微過了一下手癮后,他輕咳一聲回到先前的話題:“我會隨機應變。”
未在靈池耽誤太久,杜圣蘭換上整潔的衣服,恢復了往日少年穩(wěn)重的模樣。
古剎外,擺放著一個大鼎,鼎內(nèi)盛滿香灰,長年累月堆積,十分厚實。杜圣蘭親手點燃三炷香,插入鼎中。
同一時間,外面的鐘聲比平日多敲了三下。
縷縷霧氣盤旋上升,勾連形成一朵蓮花。此香乃是金禪寺有名的蓮花炷,三根齊燃聚霧成蓮,傳言能辟邪祈福。
杜圣蘭抬頭看天,距離太陽徹底落山只差須臾,今晚天邊的云彩是火紅色。
他輕吸口氣,對著顧崖木輕輕點了下頭。瞬間,強勁鋒利的龍爪踏空直上,帶著杜圣蘭一路升騰至萬丈,穿過云霧來到無盡虛空。
杜圣蘭從龍身上下來,漂浮在半空中,放開全部神識去感受這片天地。
界壁破開后,天地間的靈氣變得更為淡薄,如今他已經(jīng)是大乘期,面對這逐漸衰弱的世界,依舊感覺到有心無力。
沒有著急施展淬體法,杜圣蘭僅僅是放出電流繼續(xù)感應天地,從而進入‘天雷合一’的境界。心境穩(wěn)定后,他試圖看得更加真切,每多往下探望一寸,杜圣蘭的眼睛就愈發(fā)酸脹,像是被千根針同時扎著。但他依舊沒有合眼的意思,竭盡全力想要看得更多,看得更遠,直至看到這個世界的本質(zhì)。
杜圣蘭想要知道,自己面前這個深淵,究竟殘缺到什么程度。
眼角開始微微開裂,銀藍色的血積聚在眼窩,守在一邊的銀龍正要叫醒他,卻見杜圣蘭雙目失神,忽而喃喃:“看到了……”
深淵中有一個巨大的開口,中間有暗光勾勒出紋路。
很像是地圖,殘缺的每一片都有它原始的輪廓。
一,二……視線被血液模糊,杜圣蘭朦朧地看到只有四片這樣的缺口,直至雙目徹底模糊,他不得不狠狠閉了閉眼,擦去眼角的血污。再次看時,只能看到萬物,先前那些隱蔽的紋路,卻是徹底消失不見。
杜圣蘭牢牢將剛剛那一幕記在腦海,調(diào)動真氣,指尖出現(xiàn)電流。這不是他第一次嘗試對著天道施展《天雷淬體》,不同的是,這一次他不是單純的依靠個人之力。
銀龍控制住天道碎片,杜圣蘭那柔和且不帶有一絲攻擊力的電流此刻像是蜘蛛的絲,從各個角度纏繞住碎片,用力將它朝那片深淵的缺口拖拽。
在銀龍的視角里,碎片正在逐漸消失,起先是一個口子,緊接著面積開始逐漸增大。
杜圣蘭的鬢角不斷有冷汗淌落,碎片被拖入深淵,顧崖木的結界便在一點點失效,仿佛臨死猛獸反咬,碎片不顧一切想要沒入杜圣蘭體內(nèi)。
耳邊刮來狂嘯的大風,杜圣蘭沒有浪費真氣去阻止碎片,幾乎將所有力量灌注到淬體法的施展中。
眼看那碎片就要順著深淵爬到口子,碎片本身都開始變得亢奮時,突然被一股神秘的力道向下拉扯。
杜圣蘭殘存血跡的眼睛有了亮光:賭對了!
天道再殘缺,天道意志仍舊存在,面對被丟進來的遺失碎片,怎么可能任由它再度逃跑。
杜圣蘭將他那相對于整個世界杯水車薪的淬體力量,全部以碎片為中心進行填補,試圖重新將它塞進缺口當中。這是一場漫長的拉鋸戰(zhàn),碎片還在不死心地想要上沖,兩股力量碰撞在一起,不知過了多久,杜圣蘭幾乎脫力,完全是在機械性地填灌。
星空中發(fā)出轟隆一聲,杜圣蘭突感一步從山崖上墜下,猛地清醒過來。
脫離了天雷合一的境界,面前看不到什么深淵,身后是巨龍,身前是云霧。
杜圣蘭有些不確定:“……補上了?”
真氣枯竭,先前有一瞬間他的意識幾乎模糊,記不清最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舔了下干澀的唇瓣,杜圣蘭環(huán)顧左右,成不成功應該很快就會有答案。上次施展淬體法,得了個天生圣人的稱號,這一次如果成功,天道肯定也會給出相應的獎勵。
等了片刻,左右兩邊看不到有什么祥云異象,正當杜圣蘭蹙起眉頭,暗嘆不會失敗了的時候,星空中毫無預兆地爆發(fā)出璀璨的亮光。
他慢了半拍抬起頭,根本來不及閃躲,銀河似從天而降,正朝他涌而來。
明明只是日落西山,天空中卻已是星辰閃爍,上次只是百萬里能看見異象,如今整片九川大陸只要抬頭,皆是一片星辰浩瀚。
長河延伸至杜圣蘭腳下,天生圣人那種大善人的氣質(zhì)逐漸加強,少年人的面容在異象彰顯下,無論誰看到,都會覺得這就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在他身后,盤旋著巨大的銀龍,一前一后,畫面交織在一起仿佛原始的圖騰。
杜圣蘭大腦突然一片空白,神情出現(xiàn)幾分迷茫。良久,他輕輕抬手,好像看到了面前有什么傷痕,撫摸了一下。
“有病,得治。”
下方,敲鐘的僧人身體傳來劇烈的酥麻,極致的癢意和電流互相沖擊,硬生生逼得他雙目猩紅,跪了下來。
有這種感覺的不止他一個。
戒癡小和尚死死捂住胸口,快要被這種瘋狂的感覺逼瘋:“師父。”
正要求助,發(fā)現(xiàn)五蘊和尚不知何時已經(jīng)捏碎了三顆佛珠。
“……”
金禪寺的弟子體內(nèi)的暗傷正在恢復,這個治療的過程逼得他們想要發(fā)出聲音,喘息聲剛一溢出口,硬生生憋了回去。
杜圣蘭的目光看向了北域,修長的手再度抬起:“有病,得治。”
正在觀望異象的修士紛紛彎下脊梁骨。
如漲潮一般,這種感覺來得太過突然,他們每一個穴位仿佛正在被羽毛輕掃,精神力薄弱的修士當場留下了生理性淚水。
撫平一些輕微的暗傷,這對修士來說,是不可多得的。換做平時,他們必定愿意散盡千金來治療,可現(xiàn)在——
“我沒病,不……啊……”還未吐出口的叫喊化作呻|吟。
一位老祖本來在閉關,聽到外面的動靜,最終決定出來一看,剛一抬頭,就對上了異象中圣潔的面容。正想要招來周圍弟子盤問一下,那股光明一視同仁普照到了他。
老祖保持嘴巴微張的姿勢,瞳仁狠狠一顫,整個身體開始痙攣。
他那不跪天也不跪地的雙膝突然一軟,骨頭酥了,大腦也麻痹了,旁邊的族長突然嚶了一聲,喚回了他幾分神智。族長此刻也看到了老祖,水汪汪的眼睛流露出一絲欣慰。
老祖宗,你也跪了啊。
斬月山。
向來清冷的劍修抱著劍,在那極致的酸爽與痛苦中,抖得跟篩子一樣。久而久之,這劍都開始嫌棄他們,想要飛走。
這股力量是來自天道的恩賜,任何人都躲不開。
龍泉瀑布外,竹墨指尖狠狠刺入了掌心,他單手撐著劍鞘,肩膀微微顫抖,望著天空中的面容,怒喝道:“孽徒�!�
百萬里外,杜圣蘭沒有聽到謾罵,他只是微微偏頭,任由光芒萬丈。
整個九川大陸,哪怕是正在廝殺纏斗的修士,也逃不過單膝跪地,大喊著不要的結局。
這光芒似乎只針對九川大陸的修士,下界的仙人趁機想要動手殺人,卻被光芒狠狠震走。
無盡海域。
妖獸像是魚一樣,瘋狂在海面來回跳躍,說著各種語言的妖獸在喘息聲中怒罵。
“沒病~不治,啊~”
“好爽,不,好痛啊……”
杜圣蘭身后的銀河朝四面八方流去,其中的某個光團,像是天邊的星辰,無聲無息地沒入了他的體內(nèi)。
“有病,得治�!�
四個字魔性般地回蕩在天地間,回蕩在修士的耳中。
等那銀河快要流淌完時,杜圣蘭終于回過神,望著下方金禪寺弟子扭曲的面容,怔了下:“出什么事了?敵襲!”
他的語氣有些緊張。
銀龍冷靜道:“不礙事,你只是不經(jīng)意間,讓整片大陸的人跪了一遍�!�
淬體法本就會讓人欲仙|欲死,在天道力量加持下,那百萬倍的力道造成的精神傷害難以想象。
……
下界,冥都是唯一幸免于難的地方,隨著一枚天道碎片歸位,冥都的天空被全部照亮。
這一刻,無論是陰犬、兵人、冥都高層,甚至是鬼修,腦海中不約而同地浮現(xiàn)出一個詞匯——
秩序。
第87章
驚不驚喜(二合一)
造孽的銀河光輝終于快要流淌完,
蒼穹中慈悲的面容逐漸模糊。當看不清五官的時候,這張臉反而更顯神圣,杜圣蘭想要落地,
偏偏有無形的牽扯硬生生拉住了他。
……累了,就這樣吧。
杜圣蘭自暴自棄,
只能定格在半空中,
保持普度眾生的狀態(tài)。
像是經(jīng)歷了漫長的一個紀元,
星辰隱沒,
世界恢復了原本的模樣。銀龍在騰飛過程中,
打散云霧,
似乎是為了給杜圣蘭一個調(diào)整心態(tài)的時間,從萬丈高空下落時,
顧崖木有意放緩了速度。
“別怕。”他安慰道。
杜圣蘭神情復雜,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先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什么叫讓九川大陸的人跪了一遍?
“不重要,不用怕�!饼埼簿砥鸬娘L聲淡化了說話的聲音:“反正他們現(xiàn)在更怕見到你�!�
昂首挺胸走過去就是。
落地的剎那,杜圣蘭首先看到的是戒癡和尚,
他又問了一遍先前的問題。
“你不記得了?”戒癡一向平靜的語氣突然拔高,
那雙修煉得來的真知之眼在看杜圣蘭時,
有一絲隱隱的怒火:“你怎么可能不記得!”
“是真的,
我到現(xiàn)在頭還疼著�!�
因為先前真氣損耗的太厲害,杜圣蘭尚未緩過勁。
戒癡看他的目光很復雜,不欲多談,
轉身快步離開。
杜圣蘭下意識又看向五蘊和尚:“大師,你……”粉末吹散在空氣中,
他愣了一下:“你佛珠怎么碎了?”
五蘊和尚閉著眼,
幽幽道:“杜施主,
跑吧。”
他是真心建議,先前的異象里,倒映出了金禪寺古剎的虛影,再不跑,說不準很快就會有人來這里痛揍罪魁禍首。
杜圣蘭抿了抿唇,四下一掃,沒瞧見牧童,也沒看見老黃牛。
焚香的大鼎附近,放著一本冊子和一封信,用塊石頭隨意壓著。
杜圣蘭拆開信封,筆跡潦草:有感靈魂已逐漸衰弱,迎來解脫的日子應該不遠,這本筆記全當過往賠禮。
翻看冊子,里面是關于陣法的感悟和一些新穎的陣圖。最后這段時間,牧童選擇了在老黃牛的陪伴下去游玩山水,重新看一看這個世界。
杜圣蘭望著天邊降臨的夜色,輕輕一嘆,收好筆記轉頭看向身后。
銀龍暫時還未化作人形,淡淡說道:“走�!�
杜圣蘭點了下頭,金禪寺外劃過一道流光,不少弟子抬頭望向引發(fā)今日動蕩的源頭,有人雙手合十默念:“佛祖保佑,別讓他們再來了。”
經(jīng)行無盡海域時,杜圣蘭看到妖獸正瘋狂地想要上岸,還有舉著橫幅的,歪歪扭扭寫著‘殺死杜圣蘭’。杜圣蘭喉頭一動,好在銀龍的速度足夠快,哪怕在空間亂流里也能游刃有余。
顧崖木最終還是告知了他前因后果:“異象顯化的神秘長河可以療傷,這方世界的修士都得到了些好處�!�
“那他們豈不是該感激我?”
顧崖木道:“所有修士都撫平了輕微的暗傷,換個角度說,他們在這片大陸的實力排名不受影響�!�
杜圣蘭嘴角一抽,這角度換得該有多刁鉆。明明是大陸修士的整體水平上去了。
一路上,幾乎都看不到什么修士,讓本來有些擔心被追殺的杜圣蘭徹底放寬心:“今日外面行走的人好像格外少�!�
大一點的城池,都沒有亮幾盞燈,街道上罕有行人,門戶緊閉。
顧崖木絲毫都不意外:“大概羞于見人�!�
“……”
杜圣蘭心中生出一個念頭:我完了。
舉世皆敵,不過如此。
顧崖木能感覺到他身體僵硬了一些,正想要調(diào)侃兩句,強壯的軀體忽然猛地一轉身,一口灼焰融化了云霧,滾滾灼浪朝遠處天空飛去。
黑色大鼎開口朝著他們,猛地扣住火焰,這溫度對它來說有些勉強了,疼得在半空中翻滾。
來人是蝕魂道杜圣蘭先看得卻是大鼎,語露輕嘲:“看來上次的苦頭你還沒吃夠�!�
尋珍鼎渾圓的鼎身輕輕一顫,想起了被魅術勾引支配的恐懼。
蝕魂道君今日用得是戟,招式大開大合,十分威猛。
“殺人總得有個理由�!倍攀ヌm坐在銀龍身上,省了自己躲閃的功夫,望著蝕魂道君問。
“師命�!睂Ψ浇o出的回答很簡潔。
都是仙,蝕魂道君獻祭法身下界后能力被壓制,隨著界壁破開,他動用的力量變得相應強大一些。同為師兄弟,玉面刀和他比,就像是只紙老虎。
兩股力量在半空中爆發(fā),驚人的氣息引得不少躲在府邸里的修士出來觀望,抬頭看見火光漫天,另有神戟掀翻火浪。
仙人級別的戰(zhàn)斗,杜圣蘭不斷施展屏障,到底還是受了些沖擊。
忍住喉頭的腥甜,他竟面帶微笑:“梵海尊者在玉面刀不知道的時候,讓他立下了某種誓言,導致玉面刀靈魂受損交戰(zhàn)時落入下風,對了,他最后被做成了冥都的一條狗�!�
蝕魂道君神情微微有了變化,正是因為識破了梵海尊者的手段,師徒才會離心。秘境里玉面刀神魂出了問題,蝕魂道君以為這個日常不怎么熟絡的小師弟已經(jīng)隕落,未曾想竟然落得如此下場。
今日來,是應梵海尊者要求,直言師徒一場,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請他幫忙。
趁著蝕魂道君分神的時候,杜圣蘭虛空布陣,抓準時機引爆陣法。
爆炸波涌來,蝕魂道君僅僅后退兩步,并未受到嚴重影響。
杜圣蘭瞇了瞇眼,先前顧崖木和其交手時,他便感覺到了不對勁,就像在魔淵對付玉面刀一樣,針對蝕魂道君的攻擊,總是會因為各種原因被削弱。
“是仙運�!鳖櫻履镜馈�
蝕魂道君目中閃過一抹贊嘆:“你的觀察力很敏銳。”
都是仙君,但仙和仙的等級不同,仙運強弱自也不同。低階仙君攻擊高階仙君時,就像凡人妄圖戮仙,面對仙運護體,再強的實力也會大打折扣。
雙方不斷過招,轟轟的巨響讓下方山川都有輕微的顫抖,另一邊尋珍鼎終于消化火焰,沖過來幫主人的忙。兩方夾擊,銀龍速度再快,也很被動。
望著三翻四次攻來的大鼎,杜圣蘭目光一沉,這鼎和上次所見不同,氣息更加強大。蝕魂道君心思縝密,不會在同一個地方栽跟頭,如今要再用合歡心法引誘這鼎,恐怕很難成功。
杜圣蘭壓低聲音:“想辦法靠近一些。”
他的話顧崖木一向深信不疑,哪怕現(xiàn)在近身不利于他,也是毫不猶豫主動朝蝕魂道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