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有一人剛剛緩步跨過門檻,指明要見會長。這里的陣法師學徒不少,近處的幾人聽見他的要求,險些沒笑出聲來,只當是個腦子不好的。
然而下一刻,他們就笑不出來了。來人單手虛空畫符,在陣法師協(xié)會,只有會長和副會長能做到如此。不多時,會長親自來接見此人。
胥洲戴著帷帽,和會長去了內(nèi)間。不等對方開口,便以指代筆,開始畫符。
起初會長還很警惕,第二條紋路出現(xiàn)的時候,他瞬間就被這陣法吸引,一連說了幾個妙絕:“老夫一生,從未見過如此完美的困陣!”
胥洲這時終于說出來意:“陣法師協(xié)會沉寂已久,這困陣就是絕佳的一個機會。”
天空中,牧童滿意地望著這一幕。
他沒有挑錯棋子,此人絕對是讓杜圣蘭走向末路的關鍵。胥洲不但已經(jīng)開始懷疑到雷劫,甚至沒有藏私,將困陣無償分享給陣法師協(xié)會,接下來,他勢必會說服對方,去嘗試困住一道天雷,看看這其中究竟有何詭異之處。
若是陣法師協(xié)會能發(fā)現(xiàn)異常點,必將聲名大噪,單從這點出發(fā),協(xié)會會長幾乎不可能拒絕胥洲。
丹修和陣法師,一向是修真界最瘋狂的職業(yè),作為陣法師,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試驗陣法極限能力的機會。
一縷黑氣突然從天邊飄過來,牧童的好心情少了幾分,黑氣在虛空中化為兩個字:焚城。
焚城是回冥都的必經(jīng)之路,看來是陰犬要回去了,通知他去冥都匯合。牧童眼神一冷
,對老黃牛道:“走吧�!�
……
焚城的靈氣貧瘠程度和自由城有得一拼。
這類地方通常聚集的都不是善茬,可自從冥都生靈造訪,城中家家門戶緊閉,街道上冷清的看不到人,只剩平日用來斗毆沾滿血跡的擂臺。
此刻,黑霧凝實成陰犬,它真正的實體一出現(xiàn),哪怕關著門,附近的人家也感覺到了不小的威嚴。
“你就是魘找來的人類幫手?”
冥都封都期間,并非完全與世隔絕,每過十年,他們會放出一只冥鳥,借冥鳥之眼觀察九川大陸的現(xiàn)狀。陰犬認出了杜青光,四大家族之一目前的掌權者。
杜青光站在青眼陰犬身邊,不像是在一條船上,反而像是兩個世界,任誰看這都只是一個清秀的書生,應該握筆寫詩,而非攪動血雨腥風。
他沒有隱瞞自己的立場,
杜青光很直白當著青眼陰犬的面說:“如果冥都愿意開啟通道,我不會參與旁人家事。”
言下之意,只要陰犬點頭,他可以立刻反水,甚至幫其擊殺青眼陰犬。
青眼陰犬沒有暴躁,仿佛早就預料到結果。它太了解自己的大哥,對方認為冥都該進入休戰(zhàn)時期,根本不可能同意這條要求。
果不其然,陰犬直接無視了杜青光的提議。
“犬子即將回冥都,繼續(xù)攔路者,死�!�
威嚴的聲音回蕩在街道,有兵人在,哪怕多出一個渡劫期攔路,它一樣很有底氣。
那團小黑霧頓時成為被關注的中心。
今早聽到小侄子被找回的消息,青眼陰犬還不大相信,立刻聯(lián)絡杜青光,后者表示可能有詐,這才有了焚城這一場相遇,他們要親眼確認小陰犬是真是假。
杜青光微微蹙了下眉,不知為何,他看黑團,竟有些似曾相識之感。
“爹�!毙『陟F縮了縮,好像他凌厲的眼神嚇到了,躲到了陰犬結實的身軀后,心中暗暗道:狗爹快幫我搞死狗爹。
顧崖木變皮皮蝦時,瞞過了包括五蘊和尚在內(nèi)的諸多大能者。《八神妖術》為一種禁術,哪怕是杜青光,也無法從這套變身秘法上看出異常。
確定小陰犬是真回來了,青眼陰犬沒有再攔路,很有深意說道:“小侄子一看便被養(yǎng)的很良善,希望它能適應冥都的氛圍�!�
語畢青眼陰犬化作黑霧消失,杜青光走得方式更加粗暴,直接撕裂空間。
“此人不凡。”陰犬瞥了眼杜青光離開的位置,給出一句評價。
又在原地等待片刻,杜圣蘭正要放松一下變成原形,突然看到了老熟人。牧童著騎牛,面無表情地踏空而來。在看到小黑霧時,他和杜青光產(chǎn)生了類似的念頭——
這玩意怎么長得有些眼熟。
“恭迎冥子——”紙面人臉齊齊躬身。
每次牧童出現(xiàn),該有的禮儀他們是一樣不落。
牧童從先前的思維中被拉回,他面色微變,不過很快想起高興的事情。杜圣蘭劈的目標人選主要在杜家和墨家,這兩大家族近期必然有人要渡劫,提前在周圍布置好陣法,多試幾次,總能逮到杜圣蘭。
運氣好了,說不準他在冥都就能收到對方身份被撞破,并被大家族所擒的消息。
一旁小黑霧注意到牧童微微勾起的嘴角,不明白他在高興什么,成為冥子,難道不該絕望?朝霞奪目,杜圣蘭也懶得探究牧童心思,等去了冥都,背后有陰犬撐腰,天高任他劈。
運氣好了,回來說不定就是練虛期。
第51章
昔日恨(二合一)
路上杜圣蘭暗自觀察左右,
好奇顧崖木會藏身在哪里。
牧童從憧憬明天的遐想中回過神,突然瞇了瞇眼:“你的尾巴……”
黑氣中,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截耗子尾巴。
杜圣蘭不以為意,
紙面人臉也無動于衷,
仿佛牧童才是那個大驚小怪的人。久而久之連牧童都開始自我懷疑,莫非陰犬幼崽時,都是這個狀態(tài)?
可他明明記得就在剛剛,
還是一條狗尾巴。
杜圣蘭來到陰犬側面,借助對方的身軀屏蔽牧童的視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即將抵達冥都,陰犬并未像往常一樣化作陰影,
以難得的實體狀態(tài)顯露于人前。
《八神妖術》需要大量的真氣維持,
為了將耗損降至最低,
杜圣蘭扭曲成巴掌大小的黑丸子。
前方是一片霧氣繚繞的世界,光禿禿的樹木靜立兩側,
因為常年缺水樹皮裂開,
露出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洞。枝丫上停著很多奇怪的鳥類,這是冥都的冥鳥,以血肉為食。
霧氣呼吸到喉嚨里,有一種鐵銹的味道,杜圣蘭開始屏蔽嗅覺,霧氣盡頭是一扇血色城門。這城門太高太廣,他不敢再敷衍,
重新幻化成小陰犬的樣子。
城門自動打開,
街道上很安靜,
只有一只還沒有來得及縮回墻壁里的陰物,
匍匐在地:“王�!�
陰犬沒有看它,
繼續(xù)往前走。
一直到隊伍消失不見,墻壁,石頭……各式各樣的地方飄來黑霧,一邊發(fā)出怪異的笑聲,一邊交流著:“那便是小殿下嗎?感覺一口就能吃掉�!�
“小殿下不是很強啊。”
笑嘻嘻的聲音充斥在陰暗的犄角旮旯里,冥都崇尚強者,小殿下不是很強,就代表會有更多人支持魘。
現(xiàn)任王限制了廝殺,這讓很多冥都子民已經(jīng)有些按耐不住,它們迫切需要在血腥中得到釋放。
杜圣蘭并不知道自己在被無數(shù)陰暗的生靈討論著,他安靜地跟在陰犬身邊,打量著周圍。這地方很奇怪,全是四通八達的小道,左右兩側的小巷一眼便能看到盡頭,可當目光往前放時,只能用一望無際來形容。
“你在這里的日子不會太好過�!�
陰犬的話語讓杜圣蘭側過頭,問:“會有人來殺我?”
“很多�!�
“冥都有冥都的規(guī)矩,魘不能對你直接出手,但實力和你相差不到兩個階級的,可以下手。”
說話間,陰犬的腳步停在一塊血色石碑下:“將手放上去�!�
杜圣蘭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搭上去一只爪子。血色石碑中間立馬出現(xiàn)一根黑線,它一路向上,最終停在了‘四’那一檔。
雖然杜圣蘭不了解這塊石碑,但也能靠常識判斷,越往上越好。石碑一共有十個檔,他就是個渣渣屬性。
并非杜圣蘭弱,血色石碑針對的測試對象都是陰物,杜圣蘭隱藏起來的活氣影響了石碑的判斷,‘四’這個檔只能算是勉強合格。
杜圣蘭想到雪花獅子,剛替它慶幸不用檢測的時候,忽然想起小陰犬只是附在雪花獅子身上,解開封印后說不定天賦驚人,不然陰犬也不會對這個孩子寄予厚望。
遠處,很多陰物都在關注石碑這里,有關‘小殿下天賦只有四檔’,風一樣地朝四面八方而去。
杜圣蘭隱隱捕捉到一些惡毒的細語,低聲道:“恐怕有人會因此另做投靠。”
面對可能動搖根基的因素,陰犬似乎毫不在意,杜圣蘭一時也摸不準它在打什么主意。紙人曾說冥都永遠只有一個主人,這句話可以做很多種解讀。
比如紙人效忠掌權者,又或者只是單純字面上的意思,冥都會展開廝殺,最終勝利者會成為新的主人。
“那邊是你的住處�!边h處霧氣較濃的地方,有一棵奇怪的參天大樹,樹冠像是一張人臉,樹枝則是血管,陰犬指得住處,是底下黑漆漆的樹洞。
杜圣蘭還在觀察的時候,陰犬和紙面人臉游魂一般地飄進前方更濃重的黑霧,消失不見。
冥都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規(guī)矩,杜圣蘭也懶得深究,徑直走入樹洞。
內(nèi)部比想象中寬闊,出乎意料的是還有一扇特質(zhì)小門可以關上。一團火焰在黑暗中亮起,杜圣蘭回頭看去,發(fā)現(xiàn)顧崖木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門邊。
當初逃亡路上他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沒有人比這頭龍更懂得隱藏。冥都這么多陰邪之物,居然都沒有一個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
“小殿下�!蓖饷嫱蝗粋鱽碛H切的叫聲。
杜圣蘭沒有理會。
“小殿下,你給老朽開開門�!鼻瞄T聲逐漸變大,從‘咚咚’變成‘啪啪’,對方在用手掌劇烈拍打。
陰犬說過,能對自己動手的,最多實力比他高兩個階級,冥都不知道按什么劃分實力,想來外面的東西不會太強。激烈的敲門聲好像把他的沉默當做畏懼,敲得更加興奮了。
杜圣蘭:“大陰犬不厚道啊,萬一它親兒子天賦是八到九,那豈不是任何人都能出手�!�
顧崖木:“評定在八檔以上,會很安全�!�
濃霧遮眼,杜圣蘭看不清,剛剛顧崖木卻是瞧得真切:“每個等級旁邊都有定性,四以下是‘弱肉’,從八檔起便是無傷。”
“……”
敲門聲還在繼續(xù),杜圣蘭猛地把門打開,外面的老頭愣了一下,下一秒狂喜,還沒等他出手,便被一團黑霧拽著領子扯了進來。
門關后,老者趔趄幾步,站穩(wěn)身子緩緩道:“小殿下太失禮了�!�
每說一個字,他垂下的手異化程度加深,焦黑的指甲變長,像是某種野獸的爪子。讓老者意外的是,他沒有等來求饒,反而聽見杜圣蘭的奚落聲:“你這也叫爪子?抬起頭看看。”
老者下意識抬頭,正前方站著一位華服男子……小殿下這里怎么還藏了個男人?不等他發(fā)出疑問,老者眼睛猛地瞪大,他看見了男人袖間的爪子覆蓋著薄鱗,強勁有力,仿佛能撕碎一切。
龍?!
來不及尖叫,身體便直接被那只爪子撕碎,瞪大的眼珠咕嚕嚕滾到地上,畫面極其恐怖,杜圣蘭捂住了雪花獅子的眼睛。
這一晚,木門被敲響了三次,進來的陰物沒有一個再走出去。
令杜圣蘭失望的是,這些只是修煉咒術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冥都子民,鬼修一個都沒找上門。
霧中的竊竊私語從未停止。
“小殿下好像有些本事�!�
“是王給留了什么護身符嗎?”
“四檔注定沒有前途,殺了它,我們可以交給魘作投名狀。”
快天亮時,門再一次被敲響。
黑霧開門,拉對方進來,身體堵住門,顧崖木亮出龍爪……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
紙面人臉:“……”
杜圣蘭靦腆一笑,開始清理地面上前些陰物留下的尸�。骸氨�,還以為是鄰居來串門。”
“……”紙面人臉深深看了他一眼:“王喚你過去。”
杜圣蘭隨紙面人臉一同行走于黑霧當中,冥都有嚴格的階級劃分,紙面人臉的地位很高,街道上那些竊竊私語戛然而止。
白天冥都的霧要淡不少,杜圣蘭不動聲色瞥著左右兩邊,實在想不通這看似空蕩蕩的街道,顧崖木能藏在哪里。
他被帶去了血色石碑下,陰犬正在仰頭看著石碑,好像是知道他們來了,轉(zhuǎn)過身。
“看來你昨晚過得不算狼狽�!�
紙面人臉面無表情站在一邊,心想何止是不狼狽,簡直是殺紅了眼。
杜圣蘭本來想開口問一下哪里有鬼修,但陰犬的一句話立刻讓他轉(zhuǎn)移了注意力。
“你向我打聽過梵海尊者的事情�!毖t的眼珠像是要看穿他一般:“一切都藏在時光里�!�
時光?
陰犬:“‘時光’可以觸發(fā)最痛苦的往事,歷任繼承者都需要進入其中,只有完成廝殺活著出來,才有資格真正被認定為繼承人�!�
杜圣蘭懂了,這是想讓自己替他兒子完成考驗。但隱隱又覺得哪里不對勁,僅僅是這個理由,未免太膚淺了。
陰犬:“你身上帶著一縷殘念,時光可以觸發(fā)殘念的記憶�!�
“殘念……”確定對方不是開玩笑,陰犬也沒理由騙自己。杜圣蘭頓時心底一陣發(fā)寒,他從來沒感覺自己身上有什么殘念,想必連顧崖木都沒有發(fā)現(xiàn),否則一定會提醒自己。
他試著理解陰犬所說:“時光代表某個階段的記憶,這和廝殺有什么關系?”
“會有十位獵殺者陪你一起進入時光,他們的目標就是殺了你。如果你在這段記憶中死去,未來的道也將中斷。”
杜圣蘭沒太聽明白,一縷黑氣已經(jīng)鉆向他的袖子,雪花獅子被強行帶到了陰犬身邊。它瑟瑟發(fā)抖想要掙扎,杜圣蘭抬手示意稍安勿躁。
不過他這個動作已經(jīng)做晚了,雪花獅子暈了過去。
“時光只有帶有死氣的生靈才能進入�!�
陰犬目光從杜圣蘭身上微微偏移,看向他旁邊。
杜圣蘭猜測顧崖木正站在那里。
他一知半解,但陰犬沒有再做多余的解釋,只等他作出選擇。
霧氣中,冰涼的手指碰了碰脈搏,杜圣蘭下意識攤開掌心,一個小錦囊被塞入了他手中。
“進去后再打開�!�
是顧崖木的聲音,對方顯然已經(jīng)猜到杜圣蘭會作出怎樣的決定。
杜圣蘭輕輕點了點頭,既是在回應顧崖木,也是在回應陰犬。
就在他作出決定的剎那,紙面人臉的首領兵人削下半邊胳膊,碎裂的胳膊化為無數(shù)紙鶴,飛向冥都的各個角落。
“是在募集獵殺者!”
整個冥都沸騰了。
冥都的規(guī)矩,如果能殺掉繼承者,就能獲得預備繼承人的身份,過往還沒有獵殺者成功過,這次回來的小陰犬如此弱小,絕對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他們不約而同朝紙鶴投放出一縷黑氣,大部分紙鶴飄回兵人身邊,重新凝聚成一條胳膊,只剩下十個紙鶴沒有回來,分別落到十位冥都子民身上,代表他們被選為獵殺者。
兵人不會徇私枉法,它挑出的這十位都是相當強悍的存在,實力足以和杜圣蘭媲美。這一舉動落在其他冥都陰物眼中,卻成了兵人不喜小殿下的表現(xiàn),如此強大的獵殺者,絕對會在時光試煉中要了小殿下的命。
陰犬吐出一口黑霧落在石碑上,血色石碑投下一片漫長的陰影。
與此同時,被挑中的十位獵殺者也已經(jīng)到來。
他們每一個人身上都纏繞著各式各樣的詛咒,還有兩個瘋狂的,甚至拿自己的身體和妖獸的身體做拼湊,身上全是針線縫合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