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喊了幾聲,趙鯉不應,屋中傳來怦怦打砸撞墻聲。
還有小狗嗚嗚咽咽的聲音。
年紀不小的賴毛狗從屋子縫隙鉆出時,曾處理包扎過的傷又滲出血。
它瘸著腿,發(fā)抖依偎在趙鯉腳邊。
屋中女人更瘋癲,以頭撞墻,撞出聲聲悶響。
“我的狗兒�!彼魡局�,口中默念不停。
趙鯉腳邊的狗突然痙攣蜷縮,口鼻溢出血絲。
有毛發(fā)處,尚看不出什么。
但脫毛處,可見一些咒文浮上。
黑色蝌蚪似的咒文,讓趙鯉瞳孔一縮。
又是慧光的手法。
這種束縛御使的咒文,將上了年紀的狗折磨得夠嗆。
狗兒哀求的數(shù)次回望趙鯉,卻還是拖著瘸腿又爬進了屋中。
屋中打罵嗚咽聲更響。
少時,停下后又傳來女人的悲哭:“我不是故意的。”
她一陣道歉,許是抱著狗兒寬慰。
趙鯉聽得不舒服,朝后推開半步。
屋中女人站起,趴在木板后,口中道:“從前是我錯了,現(xiàn)在你要救我們�!�
趙鯉聽得云里霧里,沒有答話。
屋中女人又道:“這是你的天命,你的義務,你知道嗎?”
她的語氣,讓趙鯉十分不舒服。
之前趙鯉一直想著,屋里的人會不是朝鮮敬獻的貢女,那對姐妹花之一。
但現(xiàn)在聽語氣,卻又完全不像。
趙鯉不由眉頭緊皺。
屋中女人癲狂的叱喝一聲高過一聲。
遠處傳來腳步聲,有巡守泰昌殿的侍衛(wèi)發(fā)現(xiàn)了此處不對。
趙鯉緩緩后撤,融入了黑暗中。
臨去前,屋中瘋女人終說了一句:“碑林下有東西。”
進來查看的金衣侍衛(wèi),手中拿著火把。
火把的光焰封閉門窗的木板上跳躍。
“瘋子,大半夜又再發(fā)什么癲虐待狗兒�!�
金衣侍衛(wèi)的怒罵響起時,趙鯉已順著原路翻出。
嗚嗚過堂風,拂過趙鯉的衣擺。
立在黑漆漆的泰昌殿廣場,遠處密密麻麻的碑林。
趙鯉邁下臺階,第一次走近去觀看。
這些矮小的灰色墓碑,只有趙鯉大腿高。
查看時,趙鯉必須蹲下身。
每一塊碑上,都糊著厚厚的紙錢灰燼。
趙鯉探手抹去,卻發(fā)現(xiàn)這些小小的石碑上都沒有碑文。
無名字也無生辰死忌。
小小的一塊無字石碑下,供奉著一只巴掌大的石匣。
趙鯉小心打開來看,匣中躺著一縷胎發(fā)。
她迅速將匣子合上。
雖早有猜測,可看見這一簇小小的胎發(fā),趙鯉還是心揪著疼。
她起身,走向象征國運的大鼎。
在祭祀殺豬時,趙鯉看得很清楚,整個泰昌殿廣場都被改造過。
整體地板向中心的大鼎傾斜。
趙鯉繞著鼎走了兩圈,挨個踩石磚。
突然,腳下聲音一空。
趙鯉心中一喜,彎腰以指節(jié)輕叩。
敲處咚咚作響。
趙鯉心中一喜,這里有一處空洞。
下面應該有地宮。
指尖石板清洗過的紋路摸索,趙鯉最終起身什么也沒做。
照著她的猜想,她早晚能正大光明下到這里。
現(xiàn)在不必多余亂闖。
若是惹出什么大亂子,牽連太廣。
趙鯉正要起身時,卻聽見響徹整個盛京的鐘聲。
從鎮(zhèn)撫司處傳來的鐘聲,聲音渾厚悶沉。
悠長的余音,穿透力極強。
趙鯉心也跟著一顫,她扭頭望向鎮(zhèn)撫司方向。
是有詭事,還是什么?
不待她想清楚,只見地面紋路悠悠然亮起微弱的光。
趙鯉聽見沙沙的聲音。
她一轉(zhuǎn)頭,恰好躲過了一只朝她腦袋探來的半透明手。
無數(shù)半透明的無面嬰孩,從國運之鼎和碑下冒出頭。
嬰孩白胖的小手,還帶著小小的窩窩。
從四處生出,宛如蔓草。
泰昌殿外腳步陣陣,兩隊打著火把的人沖了進來。
趙鯉身手敏捷,又后仰避開一只朝她探來的小手。
抓了個空的無面嬰兒,面部如雞蛋,但不開心的情緒清楚向趙鯉傳遞過來。
好似控訴。
趙鯉卻知現(xiàn)在不是發(fā)散善心的時刻,她眼睛左右轉(zhuǎn)轉(zhuǎn),尋找跑路的方向。
見有人來,這些半透明的無面嬰兒越發(fā)興奮。
紛紛舒展手臂朝著趙鯉抱來。
趙鯉手握刀上,正欲拔刀出鞘時。
只聽一聲冷哼。
這冷哼壓過了響徹天際的鐘聲,也壓過了嬉笑的無面嬰兒。
透明的嬰孩們,如見洪水猛獸,朝著原路退回。
眨眼便消失不見,獨留趙鯉一人立在廣場。
一人帶著凌凌烈風大步上前來。
鬢邊幾縷銀絲的沈晏走到趙鯉面前站定:“殿下,定要如此頑皮?”
他的氣場莫名對趙鯉形成壓制,趙鯉不由理虧似的縮起肩膀,口中狡辯道:“我就是出來散步。”
“哼哼,散步?”
“讓自己處于危險之中的散步?”
沈晏唇角抿成條冷硬的線,反問聲如同什么都知道的班主任。
趙鯉頭更低了下去,果斷認錯:“我錯了,下次……”
“沒有下次�!辈淮f完,沈晏打斷道:“接下來,請殿下跟在我身邊,免得你再散步到不該去的地方�!�
第834章
心跳
趙鯉那一腦崩還是彈得太輕,她離開后沈大黃悠悠轉(zhuǎn)醒,然后扯著嗓子示警。
喚來了萬嬤嬤,順帶驚擾了沈晏。
趙鯉這才在泰昌殿被沈晏領(lǐng)人抓包。
燈下再見還有些暈乎的沈大黃,趙鯉被肥貓翻著眼睛白了數(shù)下。
趙鯉看它也沒好氣。
進出為趙鯉收拾行李的萬嬤嬤,見狀忽而失笑。
她出言道:“殿下,沈大人在等您�!�
由于趙鯉這一出夜間‘散步’,沈晏決意將她放到眼皮子底下。
這處是暫住不得了,夜里眾人都忙碌起來,為趙鯉打包行李。
趙鯉本以為,她會跟著沈晏回鎮(zhèn)撫司,不意被領(lǐng)到了崇德殿中。
身邊看守嚴密了許多。
燈下,一身玄色蟒袍帶銀色發(fā)冠的沈晏,垂頭查看沈大黃腦袋上腫起的大包。
他不贊同地抬眼看趙鯉:“殿下,下次再要散步,可叫大黃陪著你�!�
聞言,沈大黃喉中咕嚕嚕一臉不樂意。
接下來幾日,趙鯉消停了很多。
再不聽系統(tǒng)唆使去夜巡,而是趁在崇德殿中,四處撩閑打聽些事情。
其間隆慶帝一直未曾露面,全部事務都由沈晏處置。
趙鯉回想那日所見隆慶帝的身體狀況,暗自猜測他的身體或許已經(jīng)很糟糕了。
現(xiàn)如今,大景的皇后對外稱病實際被囚于坤寧宮。
曾經(jīng)寵冠后宮陪伴隆慶帝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妍妃,去世七年。
隆慶帝后宮,趙鯉至今未曾見過一個活人。
還有……
趙鯉若有所思在紙上信王柴珣等諸皇子名字上,畫了一條斜杠。
七年前,諸皇子奉命聚集盛京,此后再無音訊。
世人皆道,是沈晏倒反天罡欲行不軌。
再聯(lián)系趙鯉紙人聽到的皇后詛咒。
趙鯉指節(jié)在紙上輕敲。
或許,這些皇子都在碑林之下,做了穩(wěn)固時局的基石。
她一邊想著,一邊以手趕開湊頭來看的沈大黃。
將面前的紙豎著折起,湊到燭火旁點燃,拋進銅熏爐中。
隨后悠哉起身。
自那日在泰昌殿夜游被抓個現(xiàn)行,沈晏便以衣服不合身為由,將趙鯉方便活動的騎馬勁裝全部沒收。
只給她留下滿箱穿上后,行動不便的繁雜長裙。
趙鯉也不挑,拎著裙擺跨過門檻去尋沈晏。
她手里攥著一本雜記,正好還書借書的空檔在沈晏的書房里找點她想看的東西。
沈晏發(fā)現(xiàn)也不曾說些什么,只是第二日清理了書房,收起一些公文,增了一些游記話本。
還派了一個圖書管理員。
“殿下�!�
還未走近,守候在門前的阿詹先給趙鯉行了一禮。
這個阿詹留了一嘴絡(luò)腮胡,看著彪悍成熟,但也顯老很多。
趙鯉同他點了點頭,當做打招呼,還沒進沈晏書房便聽見一陣咳嗽聲。
縱然時間變換,人的天性與習慣很難改變。
這里的大叔版沈晏也是個勤勉性子。
甚至因為這糟爛世界,他的操勞程度更勝一籌。
趙鯉腳步微頓,沈晏已經(jīng)喚道:“可是殿下來了?”
“嗯�!壁w鯉應了一聲,踏進門去。
她揚了揚手上的雜記:“我來還書沈大人�!�
沈晏頷首道:“可。”
來過幾趟,趙鯉已經(jīng)摸清了他的書房布置,也不客氣去了右?guī)?br />
她將手中雜記隨意擺放,咚咚叩了叩書架:“喂,幫我尋一本這兩年江南新出的游記。”
話音一落,一個譏嘲聲音響起:“不學無術(shù)!”
接著,一根半透明戒尺便朝著趙鯉的手背打來。
趙鯉反應何等迅速,倏地縮回手。
見她還敢躲,一個氣急敗壞的矮小老頭兒從書架里鉆出。
手里舞著戒尺,要來打趙鯉,口中還罵道:“生得貌美如花,偏生不學無術(shù)�!�
“紙上撒把米,雞爪子劃拉的字都比你寫得好看�!�
“還近兩年的游記?江南諸多詭事,早鬧成人間鬼蜮老鼠窩你竟不知?”
“我看你就像游記!”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書夾縫中的短蟲兒吸了文氣,化為人形也生得夫子的心,育人的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