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鎮(zhèn)撫司衙門中倒是空了下來。
趙鯉從余無折返時,便見萬嬤嬤、絹娘正帶著在鎮(zhèn)撫司的韓音和侍女們在食堂幫忙忙碌。
現(xiàn)在盛京亂糟糟,吃飯都成問題。
她們先備著,好叫來去匆匆的眾人有口飯食填肚。
趙鯉見狀本要幫忙,但萬嬤嬤卻勸她回去休息。
“大災(zāi)大難死者眾多,此后說不得還有詭案,阿鯉小姐好生恢復(fù)體力。”
“白日暫交給盧照吧�!�
萬嬤嬤說的道理,趙鯉都懂。
將帶回的宋喜張保保等人,托付給萬嬤嬤安置。
她正欲轉(zhuǎn)身離開,卻又想到些什么,折返回來。
“嬤嬤,我私庫中有不少好藥補品,各留一點給我壓箱底應(yīng)急�!�
“其余的,一部分送去給沈大人,一部分送去經(jīng)歷司�!�
“衛(wèi)中人員受傷或者有家屬需要的,便取一些給他們�!�
“分量分寸,勞萬嬤嬤和經(jīng)歷司協(xié)力把控�!�
這個年趙鯉前前后后從沈之行和海瀚商會,收到了不少東西。
沈晏擔心趙鯉身體,命人天南海北搜羅的藥材更是論車算。
趙鯉就是當菜涮著吃,也得吃段時間。
此難后,盛京必然缺藥,那些好東西與其在庫房擺著,不如拿出來用。
萬嬤嬤聞言,不由紅了眼眶:“阿鯉小姐,有心了�!�
“趙千戶,仗義!”
一出門,同樣灰頭土臉的宮戰(zhàn),就沖趙鯉豎起大拇指。
這種時候還記掛下邊人已經(jīng)很仗義,更難得的是,那么多東西眼都不眨便送了出來,何等魄力!
宮戰(zhàn)還欲夸兩句,便見趙鯉垂著頭。
“趙千戶,您念叨什么呢?”
趙鯉暫停了碎碎念,抬起頭露出通紅的眼睛:“宮百戶,你也回去休息吧。”
“接下來還有得忙!”
趕緊去睡,別再跟她提那些東西!
言罷,眼眶發(fā)紅的趙鯉不等宮戰(zhàn)反應(yīng),自顧自離開。
“風(fēng)吹雞蛋殼,財去人安樂!”
逼迫自己別去算那些東西的價值。
趙鯉像是自我催眠般,在回梨苑的道上,默念了一路。
梨苑,趙鯉住處因是新修的,做工用料扎實,主體建筑保存完好,只是瓦片大多砸得稀碎。
反而沈晏那半邊院子塌得不像樣。
侍女們四處去幫忙,院中無人。
趙鯉自己打水簡單洗漱后,從滿是灰塵的屋中,抱了兩床厚被子和地上隔濕的地毯。
怕再有余震,屋中危險。
她在院里空闊處,就地打了個地鋪。
被子蒙頭蓋臉將自己裹住,就這樣睡去。
……
冬日天黑得早。
盛京城在混亂中,迎來夜晚。
因沈之行坐鎮(zhèn),沈晏協(xié)調(diào)調(diào)度。
第一時間京營兵卒入城,穩(wěn)住城市。
接著沈之行督促戶部官員,及時調(diào)度物資,組織救援。
在天黑前,總算在城中搭建起一些臨時避難所,暫避冬日酷寒。
也總算在天完全黑下之時,讓部分災(zāi)民喝上一碗暖和的粥。
盛京昭回坊
一陣銅鑼聲響起。
“放粥了!放粥了!”
敲打著銅鑼的里長邊走邊喊。
年約四旬的里長,灰蒙蒙看不清鼻子眼睛的臉上,有兩道被淚痕沖刷出的痕跡。
他家中老爹,被埋在了瓦礫之下。
扒出來時渾身是血,人已經(jīng)走了。
跪地哭了一場,里長尋來一面破門板將遺體停在地上。
蓋了一塊廢墟里撿出來的被面。
里長磕了三個頭,一抹臉,開始應(yīng)官府命令,幫著協(xié)調(diào)修筑臨時庇護所。
組織青壯,開始救援。
非他不孝,只是逝者已矣,活著的人還得活。
盛京的冬天,不會和任何人講情面。
第751章
偷嘴
“放粥了!”
里長一日下來,腳走得酸痛,布鞋鞋底磨得只剩一層布。
他嗓子也喊啞了。
就這么用這嘶啞的嗓音,行走里坊將放粥的好消息傳達下去。
官府放粥,除了是對百姓的救濟。
還是一種態(tài)度——百姓沒有被放棄。
這消息,讓一整日經(jīng)歷過太多悲事的坊民都精神一振。
一個長相賊眉鼠眼的年輕男子探出頭,奇道:“怪事了,怎么這次朝廷反應(yīng)這般快?”
他口無遮攔的話,讓里長隔空瞪了過來:“有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其實不怪這男子稀奇,大景朝廷辦事拖拉那是有名的。
近些年才稍微好轉(zhuǎn)。
之前京中大疫,過后好些年,尸體都在城外化成了白骨也沒見朝廷善后。
最后還是大宦官沈之行以私人身份善后,叫人收斂了那些尸骸。
還有南邊的水患,聽聞是一個村一個村的餓死在逃荒路上。
那些百姓化作枯骨,也沒見朝廷救濟一粒米糧。
盛京百姓早做好了自力更生的準備。
卻不料,這次隆慶帝傷重,沈之行第一次完全卸下了溫和態(tài)度。
對外宣稱隆慶帝閉關(guān),準備羅天大醮為百姓祈福。
又使出雷霆手段,震懾宵小。
不少清流官員,結(jié)黨抗命。
但這一次沈之行并不慣著他們,殺雞儆猴宰了一批。
又將借故怠政的,狠狠發(fā)作了幾個。
沈晏親自督刑,就坐在承天門外,看這些人被庭杖打成軟塌塌肉口袋。
用人血潤滑,才換了如今的高效。
這些,百姓自是不知的。
許多人都和這青年男子一樣疑惑,只是少有人敢嘴快說出來。
君不見,四處都有靖寧衛(wèi)活動?
這時候大嘴巴,不要命了?
里長瞪眼道:“少說多做,去領(lǐng)粥,管住你那張破嘴�!�
“胡三,你要是管不住嘴就餓著!”
里長罵完,這才繼續(xù)向前走。
留那叫胡三的青年男子,悻悻閉嘴。
“就是隨便一說�!�
他還想嘀嘀咕咕,便被身邊人拐了一肘子:“你可閉嘴吧!”
“不然早晚死你這張破嘴上�!�
“累成這模樣,你還有心思屁話。”
稍提點了他兩句,胡三身邊這人,搖搖晃晃起身去打粥。
他們這些青壯,是救援和挖掘的主力。
刨得滿手血泡,累得腿軟如面條,肚里缺食早餓得狠了。
不再搭理胡三,趕忙朝著里長說的粥棚趕。
生怕去晚了,涮鍋水都喝不上。
留在原地的胡三,看他走遠才扯著嘴角,嗤笑道:“朝廷能發(fā)什么好東西,那淘米水誰愛喝誰喝�!�
說完,他抬手按住自己胸前。
摸到衣襟里邊揣著的東西,壓低了聲音道:“爺爺有更好的東西!”
一邊說著,他一邊朝著無人的地方走。
行過安置傷者的棚戶時,胡三聞到惡臭中有一股米香。
扭頭去看,便見一個青衫子的娘子,跪在一架擔架邊。
手里捧著一碗東西,那香味就是從碗里散發(fā)出來的。
這娘子一口也不吃,將碗捧到了擔架上躺著的男人面前。
“齊大哥,你喝點粥吧。”
女人溫聲勸道。
擔架上的男人,頭上血糊糊勒著腰帶止血。
他雙目無神,直勾勾的盯著棚頂。
捧粥碗的女人不惱,又勸了幾句:“我知你心中難過,可活人還得繼續(xù)過日子啊。”
那男人依舊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精氣神頹喪,與其說像個人不如說是一具尸體。
這一幕落在胡三眼中,他心里直冒酸水。
“這姓齊的真是不……不解那什么情,俏寡婦捧來的粥送嘴邊都不知道張嘴喝。”
“不就是死了老婆嗎?”
“多大點事,要死要活�!�
胡三嘴滑,嘀嘀咕咕不停。
聞著粥米香,他腹內(nèi)咕嚕一聲響。
咂了咂嘴,疾步朝著他原先的目的地走去。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胡三捂著胸口那包硬物,疾步朝著一個地方走。
那處血腥彌散,正是停放死者尸骸的地。
這胡三本不是個正經(jīng)人,嘴快膽子大。
想吃獨食,挑的無人地就是這里。
尋了個避風(fēng)處坐下,他迫不及待摸出藏在胸口處的油紙包。
在瓦礫堆里邊發(fā)現(xiàn)后,他趁無人注意,私藏了起來。
冬日衣厚,他懷里鼓鼓囊囊無人留意。
一層層油紙解開,露出里邊凝著一層油脂的燒雞。
胡三狠狠咽了口唾沫。
“肉,肉!”
他惡狠狠的眼神,像是一頭餓狼。
但動作卻摳得很。
小心翼翼從燒雞身上,扯下半邊雞翅膀。
看著這雞翅膀,饞得連咽六口唾沫。
狠狠聞了香,這才舍得將雞翅尖放進嘴里。
有油有鹽,噴香的雞翅進嘴,胡三有一瞬間想哭。
他細細的抿唇,連骨頭都嚼碎了咽下去。
將臟兮兮的手指頭,放進嘴里嘬了,這才意猶未盡停下。
燒雞只去了一邊翅膀,可胡三卻不敢再碰。
接下來日子還長呢。
他家屋子垮了,他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也有相當長一段時間苦日子過。
再想沾油葷,只怕得等到來年去。
這只天賜的燒雞,還是留著慢慢享用。
他心里說服著自己,快速將燒雞原樣用油紙包了,還揣進懷里。
偷了嘴,胡三慢悠悠站起身準備離開。
這時,突然一陣穿堂風(fēng)刮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