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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9章

    看見一票靖寧衛(wèi)番子進(jìn)來,不少人下意識想跑。

    但又覺逃走心虛,木樁子似的站在原地,隨后才被趕回屋中。

    驛丞在門前,見趙鯉一行人腿哆嗦得衣裳下擺都在簌簌響。。

    不必審,便知道有事。

    宮戰(zhàn)上前一步,看他黑臉驛丞如見了鬼。

    一下跪在了地上:“諸位大人,今早那廚子真是自盡啊!”

    趙鯉腳步一頓。

    不必她說,宮戰(zhàn)自領(lǐng)著兩個人拎雞崽子一樣,將驛丞扣住。

    待到進(jìn)了破舊的館驛,跪在地上的驛丞連程序化的威懾都不用,一股腦道:“今早廚中有廚子用銅絲勒死了自己�!�

    “小人已上報當(dāng)?shù)匮矙z,真與我無關(guān)。”

    驛丞撓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大清早煞星上門是為哪般。

    所能想到最有異常的事,就是今早還好生生做完飯的廚子,轉(zhuǎn)頭用銅絲將自己跪著勒死在窗下。

    他不是個有城府的,竹筒倒豆子一般將事情全說了。

    末了一指后廚:“那廚子尸首還停在后院馬棚,等著家屬來領(lǐng)呢!”

    又死一人,趙鯉即刻去了驛丞所說的后院馬棚。

    一具微胖的尸身,直挺挺在門板上。

    或許是怕嚇到不知情的人,尸身上隔在一間單獨的馬棚,上面覆蓋著干草。

    正是冬日,還沒發(fā)出什么異味。

    尸身青紫,周身腫脹,只頭部碩大無匹。

    趙鯉在旁尋了根棍子,撥開死者腫脹的脖子兩端,露出捆扎進(jìn)肉里的銅絲。

    收殮之人估計也害怕,并沒有非常用心。

    勒死死者的銅絲,還繞在尸體頸子上。

    這讓死者的腦袋,腫脹如一個巨大人頭氣球。

    青紫舌頭吐出一截,耷拉在嘴邊。

    看趙鯉好像打算自己要上手,宮戰(zhàn)忙攔住她。

    “趙千戶,我來吧!”

    什么都要上司動手,他未免太沒眼力見。

    他自進(jìn)京以來吃好喝好,老跟著盧照四處吃席,黑臉油光滿面的。

    趙鯉將扯到手里的鹿皮手套,給他遞去。

    將此處交給他,自己站起身提了驛丞去看廚子吊死的地方。

    “臘月時,巡夜司來執(zhí)行任務(wù),曾在這吃過一頓午飯�!�

    趙鯉問驛丞道:“你有印象嗎?”

    這驛丞膽小,爆棚求生欲驅(qū)使下,記性好得要死。

    趙鯉一問,他立刻回憶了起來:“有,有!”

    “那日聽說是巡夜司三位大人,小的還叫采辦去買了兩條鮮魚給加了一道燉魚�!�

    “后,后來有兩位官爺腹瀉,也是小人去請的大夫�!�

    話語間,一行人來到館驛的廚房。

    這廚房別看簡陋,只兩個灶臺。

    但收拾得十分干凈。

    自古有言道,吃飯看灶頭,穿衣看袖口。

    能從細(xì)枝末節(jié),看出廚子是不是講究。

    這破爛館驛中,灶間井然有序。

    趙鯉用手抹了一下灶臺鋪就的石板。

    十分干凈,沒有油煙的膩手。

    “你是說,那廚子做了早飯,才用銅絲勒死自己的?”

    驛丞連連稱是,并走到廚房的窗邊,連學(xué)帶比劃。

    “做完早飯洗了碗,就用銅絲將自己拴在了這,然后跪著勒死的�!�

    窗戶上還拴著半截銅絲,趙鯉細(xì)看。

    木質(zhì)窗欞被銅絲勒出深深的痕跡。

    但痕跡只有一道,沒有左右滑動的擦痕。

    這廚子在吊死前,并沒有半點掙扎。

    一切線索都表明,若真是自殺,他死得很從容,甚至是早有準(zhǔn)備。

    糊窗的白棉紙,系銅絲時被戳了兩個眼,光從這兩個眼投入。

    在昏暗的廚房地面,投下兩塊銅錢大的斑塊。

    “你怎么肯定廚子是自盡?”

    趙鯉腦中模擬著那廚子死亡場景,一邊問驛丞。

    驛丞道:“這廚子想尋死早有苗頭,年前便老是說些不吉利的話。”

    “對同鄉(xiāng)道,若他死了定要好生照顧他娘子�!�

    “他,年前還去壽衣鋪給自己定了身壽衣�!�

    驛丞說著說著,突然色變:“那日,他給巡夜司三位官爺投毒了?”

    趙鯉聞言不由多看他兩眼。

    這腦子還挺靈光。

    就在此時,宮戰(zhàn)探了個頭出來:“趙千戶,在廚子的鼻腔里,也發(fā)現(xiàn)了那種灰�!�

    趙鯉點了點頭。

    大概只有用了那種灰,這廚子才能做到生勒死自己,而不掙扎。

    又聽一陣馬蹄聲,盧照辦事靠譜,捉了余無當(dāng)?shù)氐难矙z來。

    這巡檢四十歲上下,看著壯實但比驛丞不堪得多。

    嚇得說不出話。

    最后還是在后院洗手的宮戰(zhàn),提了一大桶寒涼井水來。

    按著這巡檢的腦袋,往桶里清醒了幾次,又甩了兩大耳刮子,才治好了他的癡呆癥。

    巡檢捧著腫脹的發(fā)糕臉,咧嘴就哭:“大人,小的真不知道。”

    “就是請了巡夜司三位大人,吃了一頓飯�!�

    看見立在一邊的驛丞,巡檢手一指:“也不只小的一人請了�!�

    “這驛丞也有加菜,加了一道羊肉一道燉魚�!�

    驛丞頓時惱,兩個算是熟人的相互齜牙掰扯起來:“胡說,我就加了一盆燉魚�!�

    “那他娘的,多一道羊肉天上掉下來的?”渾身濕漉漉的巡檢反嘴罵。

    兩人好歹算是官,大景官場武斗之風(fēng)沒漏下他倆。

    方才還慫成狗的兩人,撩袖子就要開戰(zhàn)。

    宮戰(zhàn)聽得吵,和盧照上前,一人后腰給了一腳方才消停。

    趙鯉這時才道:“那道羊肉哪來的?當(dāng)然是廚子給的�!�

    尋了館驛的采辦來問。

    采辦果然道,那天廚子還請他買了羊肉。

    只是對他說的是,巡檢讓買的。

    如此,上欺下瞞。

    就這樣將一道做了手腳的羊肉,送到了巡夜司三人的飯桌上。

    其中兩人吃了,而關(guān)修文上火羊肉一筷子未沾。

    此后,兩個吃了羊肉的校尉腹瀉,關(guān)修文獨自去偵查詭案。

    隔天關(guān)修文狼狽回來,說那戶人家鬧僵尸,全家已經(jīng)遇害。

    他縱火焚尸,還焚燒了屋舍,道是詭案已經(jīng)了結(jié)。

    了結(jié)那樁詭案后,腹瀉的兩個校尉不敢說自己違規(guī)在館驛吃席腹瀉之事。

    假稱自己也參加了行動,三人串供聯(lián)手炮制了一卷結(jié)案卷宗。

    第741章

    周家

    趙鯉闔眼,吁了口氣。

    綜合眾人的口供,和那兩個校尉的供述,事情大抵便如趙鯉猜測。

    前半段,關(guān)修文應(yīng)當(dāng)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事情轉(zhuǎn)折發(fā)生在那起余無鄉(xiāng)的詭案。

    “你是當(dāng)?shù)匮矙z,詭案也是你上報的,余無鄉(xiāng)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聽趙鯉問話,后腰一個碩大腳印的巡檢,齜牙咧嘴跪好。

    “十一月起,上邊下了指令,若再遇上怪事便層層上報巡夜司�!�

    巡檢吸溜著鼻涕,吵了一架后,他才找回一鄉(xiāng)巡檢該有的智商,將始末娓娓道來。

    大景隆慶朝的巡檢,與之前不同。

    原本巡視地方監(jiān)察官員的權(quán)利被剝奪歸于靖寧衛(wèi)。

    隆慶朝的巡檢,更像是基層的治安機(jī)構(gòu)。

    負(fù)責(zé)處理一些突發(fā)事件和糾紛,維護(hù)一地的穩(wěn)定。

    余無鄉(xiāng)中發(fā)生事,百姓多半會來尋他們。

    事情發(fā)生在臘月時。

    有個余無鄉(xiāng)人偷偷來找巡檢,舉報道鄰居周家長者兇死。

    當(dāng)時,巡夜司已成立一段時日,一些政策下發(fā)。

    其中便包括,兇死之人不得隨意土葬,而應(yīng)朱砂桃枝焚燒。

    此舉在民間自然是被抵制的,還發(fā)生過百姓與官府搶尸鬧劇。

    也有鬼才商人,囤積朱砂桃枝炒價,最終沒收家財全家北疆放這姓周的人家,為了讓老父入土,謊稱老人是病故。

    但左右鄰居最清楚,周家老爺子非但不是病故,而且死得極兇。

    早從十月,左右鄰舍便常在夜間聽見周家院子里,有孩童嬉笑之聲。

    稚童嬉笑玩鬧,大半夜的唱童謠。

    唱什么幽幽深夜月朦朧,陰風(fēng)吹過古寺鐘。

    什么黃白童子夜夜來,冷月荒墳鬼影排。

    夜晚,飄乎乎的童聲擠進(jìn)窗戶漏風(fēng)的縫隙。

    伴隨著窗戶紙被涼風(fēng)吹動的聲音,左右鄰居都嚇個半死。

    問及周家夜晚有孩子唱歌之事,周家人卻是一個比一個懵。

    他家熄燈睡下,就從沒聽見什么聲音過。

    叫他家去請人瞧瞧,周家也不聽。

    鄰居不知他家是真沒聽見,還是在裝。

    終有一日,有個鄰居夜里被吵醒,火氣迸發(fā)。

    白日做工賺錢養(yǎng)家,為了柴米油鹽發(fā)愁。

    夜里還不得一個好覺睡。

    累積的怨氣,堪比亂葬崗的鬼。

    從床上咕嚕一翻身,沖進(jìn)灶間尋了一把柴刀在懷,朝著周家去。

    鄉(xiāng)里兩戶人家隔得不遠(yuǎn)不近。

    走到周家旁邊,卻聽見那歌謠聲并沒有變大。

    還是那般忽左忽右,飄飄忽忽。

    這鄰居被風(fēng)一吹,想著要不算了。

    但又想著,來都來了,偷看一眼。

    于是他悄么踮著腳,蹭到了墻根。

    周家在余無鄉(xiāng),算是富裕人家,青磚墻修得高又結(jié)實。

    鄰居廢了些勁,才探頭去看。

    忽一陣風(fēng),迷了他的眼睛。

    等他費勁把眼睛里的沙子,伴隨淚水眨出來。

    便見一張臉,臉貼臉湊在他鼻尖前。

    這鄰居大半夜哪見過這個?

    險些后仰摔下去,幸而扒住院墻才沒砸個后腦勺開花。

    待他借著月色再細(xì)看,這才發(fā)現(xiàn)那張臉很眼熟。

    正是周家老爺子。

    這鄰居心大起大落,看見幾十年鄰居熟悉的臉,下意識抱怨:“老爺子,您這大晚上弄什么呢?”

    “還爬這高的院墻,挺頑皮��!”

    鄰居抱怨一通,卻沒聽見回答。

    周家老爺子從院墻冒個腦袋,話也不說,兩只眼睛直勾勾。

    鄰居意識到不對時,周家老爺子的頭縮回了院墻之后。

    墻后,又響起了童謠歌聲。

    這鄰居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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