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然集結(jié)的陰兵，在領(lǐng)頭兩個龐然身影的帶領(lǐng)下，朝著狴犴跪地行了一禮。

    狴犴金色的眸子瞳孔收縮又張開。

    雖被打擾了獵殺，但祂是能明辨是非的神祇。

    喉中輕哼一聲，甩頭將口中所銜的頭顱，棄之于地。

    隨后，狴犴側(cè)身看了一眼趙鯉的方向，搖著尾巴走進漫天金光之中。

    狴犴離開，霧中之影才紛紛站起。

    領(lǐng)頭的透明人形，手中朱筆一勾。

    另一透明人影，手中巨劍頓在地面發(fā)出巨大聲響。

    這聲音便是號令，霧中陰兵陰差四散。

    朝著逃竄的黑影追去。

    祂們有形無質(zhì)，踏著薄霧漫天追逐。

    小的黑影隨意打散。

    大型一些的，便紛紛探出鐵索扣住。

    被鎖住的黑影，慘叫連連。

    臉上的白色面具碎開，露出面具下的臉。

    倭國神明由萬物化生，面具下可見犬類，蛇蟲鼠蟻乃至于一兩個開裂的木頭娃娃。

    這些沒了面具的‘神’，沒有一點抵抗能力，便被鐵索拖入霧中。

    片刻后，霧中便響起陣陣咀嚼的聲音。

    手持巨劍的透明人影，探出蒲扇似的大手。

    抓得一把黑影，便填入口中。

    嚼得咔嚓作響，黑色煙氣從唇角逸散。

    假城隍的頭顱埋在泥中，軀體已經(jīng)干癟。

    里邊的影子盡數(shù)逃散，只留下一個癟癟的囊。

    趙鯉盯著自己的腳尖，只能靠耳朵聽，猜測空中發(fā)生了什么。。

    她與沈晏還在組織在場靖寧衛(wèi)立刻撤離。

    不意，離去的腳步受阻。

    一個暈頭轉(zhuǎn)向的黑影竄到了她的面前，直撞面門。

    沈晏和她并肩而行，見狀立刻揮刀相護。

    但一根鐵索速度更快。

    刺啦一下，穿透了這黑影。

    隨著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趙鯉又再自己前方的地面，看見了一對碩大且眼熟的腳印。

    正是在覃家時，遇上的那一個陰差。

    沈晏寸步不離跟隨趙鯉身側(cè)，同樣瞧見了這雙腳印。

    他手一緊。

    現(xiàn)在沒時間解釋，趙鯉恐他擔心，忙安撫的捏了一下他的手。

    “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面對陰差，趙鯉客氣得很，拱手行了一禮。

    出乎意料的是，面前陰差腳步后撤，又再避開了趙鯉的禮。

    趙鯉許久沒有等來回話。

    不知是什么路數(shù)，心中焦急之時。

    聽見了一陣奇怪的腳步聲。

    她眼睛一縮，這一次，攔路的是一雙馬蹄。

    一雙碩大馬蹄。

    趙鯉心思一轉(zhuǎn)，尋思對面是不是要她還馬頭鈴？

    她不貪心，立刻從后腰摘下馬頭鈴雙手捧起，高舉過頭頂。

    趙鯉直覺對面似乎愣了一下，接著她手心一空。

    那枚骨頭鈴鐺被取走。

    趙鯉心中一松，以為無事，強忍抬頭看的好奇心，重新捏了沈晏的手指，就想溜。

    不意，一樣?xùn)|西捧到了兩人眼前。

    是假城隍的頭顱，魏山拉長變形的臉上眼睛渾濁。

    瞧見趙鯉和沈晏，才有了些神采。

    它張了張嘴，口腔內(nèi)壁和舌上，像是藤壺一般生滿了眼珠。

    這些東西讓它說話含含糊糊。

    “盛……茂……”

    它無力極了，說一個字，便沉重的喘息數(shù)下。

    趙鯉沈晏知道，眼前的不再是假城隍，而是魏山。

    沈晏明白他想要問什么，關(guān)心什么。

    一拱手后道：“先生放心，盛茂坊無事�！�

    頓了頓，沈晏承諾道：“以后也會無事�！�

    魏山渾濁濃痰似的眼珠，像是顆石頭子，沒有一點神采。

    他定定看著沈晏，許久才傳出虛弱的回應(yīng)。

    而后，緩緩合上雙眼。

    “如此，太好了……”

    消散之前，他嘆息一般說道。

    第541章

    城隍

    “太好了……”

    魏山拉長的頭顱，受污染畸變?nèi)珩R臉。

    遍布口腔和舌頭的眼珠，叫他說話含含糊糊。

    魏山輕輕嘆息著，話音平靜。

    生于盛茂坊中讓他有一般人沒有的務(wù)實。

    作為人類的最后一瞬，他沒有去思考回想自己一生所作到底值或不值。

    也沒有去想，自己所受的冤屈不平。

    最后，只余殘首的他在想：盛茂坊還在，水宛平安，太好了。

    只要家還在，只要土壤還未被污染。

    便是爛泥地里，終有一日，還會出現(xiàn)能開出美麗花朵的種子。

    西碼頭仍籠罩在一層金光之中。

    漫天飛舞的金色字符照映下，魏山干癟如橄欖的頭顱格外可怖可憐。

    頭顱越發(fā)癟塌萎縮下去。

    有明顯撕咬痕跡的傷口，冒出陣陣黑煙。

    魏山渾濁的眼睛里，最后一絲光芒即將消失。

    任何人都能看出，他即將死去。

    在幻境中，親眼瞧見魏山生平的趙鯉，心口像是堵了塊石頭，沉甸甸壓得難受。

    她淺淺的吸了一口氣，又緩緩?fù)鲁觥?br />
    此時身側(cè)的沈晏，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指。

    趙鯉不解扭頭，卻見沈晏后撤了一步。

    撩起衣擺，對著魏山的殘首躬身跪下。

    雙膝跪在滿地爛泥中，沈晏額頭觸地，恭敬道：“弟子沈晏，承先生啟蒙之恩，授利人之德�！�

    “今日倉促，未備香帛酒醴，未備六禮，只身叩拜恭送先生。”

    他以魏山手抄千字文啟蒙，此時執(zhí)學(xué)生之禮，以最高的敬意送魏山最后一程，倒也可以。

    現(xiàn)場簡陋，左右還有陰差在抓捕黑影，沒有可焚的香燭。

    沈晏額頭觸在泥污上，嚴正地行三叩三拜禮。

    “先生之德，光啟后人。”

    骯臟的泥水，順著沈晏的額跡滑下：“弟子沈晏，必承先生之志，揚利人之德�！�

    這誓言，被他這靖寧衛(wèi)的特務(wù)機構(gòu)頭子說來，或許有些荒誕。

    但沈晏顯然是認真的。

    他神情肅穆，起身，再拜。

    趙鯉看著他，心中一暖。

    沈大人的心柔軟得不可思議。

    趙鯉見魏山消散了一半的臉上，微微一愣，爾后露出莫大欣慰的表情。

    沈晏也指導(dǎo)過她一些雜學(xué)，便算是能扯上些傳承關(guān)系吧。

    況且，魏山有資格。

    趙鯉亦是一撩衣擺，跪了下去。

    她二人本意單純，魏山后人不在，就代執(zhí)禮送別這位讓人尊重的長者。

    不料，隨著沈晏真誠的誓言吐出口，隨著趙鯉心中一句有資格。

    隨著魏山釋然閉眼，消散成煙。

    漫天金光震顫，飛舞的漢文字符翻卷如龍。

    直直朝著這邊涌來。

    手捧魏山頭顱的透明虛影，手掌中堪堪攏著一捧魏山頭顱所化的黑色煙霧。

    見漫天金光驅(qū)散白霧，祂受驚的后退半步。

    整個水宛范圍，曾得魏山授業(yè)之人身邊都生出變故。

    ……

    盛茂坊中居民被靖寧衛(wèi)強制撤離。

    這些居民需要臨時安身之所，而那些受倭人轄制，曾參與靖寧衛(wèi)堵截的大戶世家有房。

    再過幾日，這些大戶還不知能活幾個。

    這些抄檢過的大房大屋，正好用作了安置之所。

    一家六口分得了一間小小偏房。

    臨時棲身的人們睡不著。

    盛茂坊西碼頭方向的金光，在大景的夜里實在過于顯眼。

    大景百姓何時見過這個？

    夜間誰也睡不踏實，憂心忡忡聚在一起，遙望遠方的異常天相。

    男人的老父親眉頭緊鎖，抽著旱煙。

    幺兒幺女抱著爹娘，嚇得哭鼻子。

    小兒子拖著兩管清鼻涕，哭訴道：“前幾日才吃了燒雞，味還沒回味夠呢。”

    男人苦笑不得，抬手想摸摸小兒子的腦袋。

    一揚手，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掌心一燙。

    右手飄出一丁丁點光芒。

    不期然，他竟想起了兒時在義塾念書時的場景。

    逃課抓魚，被魏先生拎著耳朵提回了書院。

    男人出奇的，一點也不驚慌。

    左右看看，卻見其他方向，也都有黯淡的金色光點升上天空。

    瞧著方向，竟都是幼年時啟蒙的同窗們。

    不止是他。

    田齊在右手掌心飄出光點時，哎呦一聲。

    老摳的他立刻反手想抓回來。

    光點沒抓到，卻回憶起了自己字丑，被沈晏罰抄的痛苦記憶。

    連帶著滿是繭子的手指頭，都疼了起來。

    恍神間，見身邊同僚都是如此。

    無數(shù)光點，在水宛上空匯聚。

    這些光點大多微弱。

    但匯聚一起，卻組成了讓人難以忽視的奇景。

    漫天星火，傾灑于地。

    趙鯉愕然直起身子。

    卻看見自己那丑到家的字跡，從遠處飛來。

    橫渠四句中，為生民立命一句，直直撞進魏山消散殘余的煙灰之中。

    緊接著，耀目金光亮起。

    趙鯉閉目，被沈晏抬手護進懷中。

    便是有沈晏及時以身體相護，她的眼睛還是被突然閃爍的金光，刺得疼痛。

    眼底一片白茫茫，似有無數(shù)火星在眼前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