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只有沈晏知道，這天下究竟有多少靖寧衛(wèi)的眼線。
蒼老的婦人沒有什么武藝，沒有什么特長。
只有一手看胎的本事，和一張善忽悠的嘴。
誰能想到，盛茂坊名聲極大，從事看胎求子的三姑，正是一個朝廷鷹犬靖寧衛(wèi)待喚醒的暗子。
和影視劇中高大上的暗子不同，數(shù)量最多的暗探大多終其一生不會接到任務(wù)，也不會被喚醒。
這一生平凡的老婦，從沒想過自己會有被喚醒的一天。
跪在地上有惶然也有畏懼。
“起吧！”
趙鯉看著她，眼神示意同行的鄭連出去看守。
自己則再不裝樣，松開了扶著假肚子的手。
“今日來問你些問題�！�
趙鯉不是來擺威風(fēng)，也不是來敘舊。
直入主題從懷中掏出一張畫著繩紋紋樣的紙：“你認(rèn)識會繪制這種繩紋的磨鏡爬龜婦嗎？”
三姑顫顫巍巍站起來，口舌發(fā)干。
和忽悠欺騙那些想求子的后宅女子不同。
眼前這是貨真價實(shí)的千戶。
她這輩子都絕對見不著的大官，在心里回想自己干了那些缺德事。
三姑咽了口唾沫，上前接住趙鯉手里的紙。
她一眼認(rèn)出這是什么，但她害怕出錯，又仔細(xì)確認(rèn)了一遍。
“這……這是爬龜婦里面，一個叫做素菊會的人才能用的花樣子�！�
三姑道：“這素菊會是大約十六年前成立的。加入的都是些失貞被休，或是死了男人不再嫁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社會。
爬龜婦內(nèi)部也分為幾個自發(fā)形成的集會。
為了爭搶生意，為了占優(yōu)勢，爬龜婦們要么每月花錢供養(yǎng)一些龜公打手。
要么就是聯(lián)合一些喇�；熳�。
素菊會，是其中一個比較特殊的。
里邊的都是立志不嫁的女人。
這些弱勢的女人，想要分一杯羹，就得掌握些特殊的手段。
“據(jù)說加入素菊會，就會教授神鬼手段�！�
“這種花樣子，就是她們用的�！�
趙鯉坐在椅子上，指尖在桌面上輕敲：“素菊會的勢力如何？”
聽她這樣問，三姑臉色一苦：“原先不行。”
“可是近幾年，靠著這些神鬼手段，勢力遍布盛茂坊。”
“早先還只收立志不嫁的女人入會自梳，但后來連許多成了親的都有加入�！�
越是惡劣的環(huán)境，惡劣的生存條件。
男人們的質(zhì)量就越糟糕。
這盛茂坊中，更是堪稱人渣集合地。
由此出現(xiàn)了不少雖已結(jié)婚生子，但秘密加入素菊會的女人，在會中求個安慰。
三姑道：“現(xiàn)在誰也說不清楚，素菊會中有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會這種花樣子。”
“而且……”
三姑猶豫了一下老實(shí)的說了：“而且近年來這素菊會有些邪性。”
她很清楚自己是個騙子，但素菊會里的爬龜婦從前也是半斤八兩。
只是近年來，原本站在一個起跑線上的她們突然有了差距。
素菊會里的爬龜婦，似乎有了些真本事。
三姑指了指自己空蕩蕩的屋子：“說來不怕大人笑話，原本我這是每日都有客上門�！�
“但今年開始，來客少了許多。”
“左鄰右舍瞧著還道我多風(fēng)光，其實(shí)只有我自己知道，生意清冷很多，都被素菊會搶走了�！�
趙鯉唔了一聲，若有所思道：“有機(jī)會接觸這個素菊會嗎？”
三姑一愣，隨后答道：“前些日子，有人問我要不要加入�！�
她一張嘴騙到現(xiàn)在的家業(yè)，旁人瞧著也是有本事的，因此有素菊會的人來挖過墻角。
但三姑拒絕了。
“為什么？”
趙鯉有些驚訝，這老嫂子瞧著不像是不愛錢的那種人。
三姑想也不想回答道：“我三姑也是要臉的，哪能就投奔了去�！�
趙鯉沒表情瞧著她：“說實(shí)話。”
除開暗子身份，三姑就是個愛錢的騙子，會拒絕這樣的機(jī)會？
三姑見瞞不過去，這才扭捏道：“還、還有一重原因……”
“素菊會入會吧，要求每月上供會費(fèi)，不愛男人�！�
“會費(fèi)且不說，可我愛男人��！饞他們身子�！�
三姑既說開了，干脆坦率到底。
“賺錢就是花的，包上兩個肯賣力的健壯大小伙子，就是光膀子在院里砍柴瞧著都心里舒坦。”
“看厭了，就使錢再換兩個，新新鮮鮮這日子才過得有滋味�！�
”不然白賺些錢圖什么？”
趙鯉有些無語，末了也只能道：“行……”
屬下個人愛好，她無權(quán)干涉。
誰還沒點(diǎn)需求了？
趙鯉沉吟片刻道：“想辦法，讓我接觸一下這個素菊會�！�
“最好能介紹我進(jìn)去。”
聽趙鯉這樣說，三姑想了想答道：“行！”
……
三姑應(yīng)下后，速度極快。
第二日，就傳來消息道是已經(jīng)可以了。
于是趙鯉又從一間遮掩用的小宅里，搭著一頂青布小轎，來了盛茂坊。
這一次三姑的家里多了一個人。
年約四十的婦人，身子豐腴。
臉上雖被日頭曬出斑印，但氣色精神極佳。
趙鯉還掛著假肚子，臉上蒙著帷帽。
一進(jìn)門三姑就熱情迎上來：“娘子，這位是胡八姑，定能幫您一舉得子，抓住男人的心。”
三姑的手在趙鯉腕子上輕輕捏了一把。
那胡八姑上下打量趙鯉，面色不喜。
她忽地冷笑：“想用個假肚子騙人，當(dāng)真不要臉。”
三姑作驚駭狀，急聲道：“老姐姐，小聲點(diǎn)�！�
“外邊那侍衛(wèi)可不好惹�！�
胡八姑猶自冷笑。
趙鯉上前一步，拍了拍假肚子：“能有榮華富貴可享，不要臉就不要臉�！�
她也冷笑：“男人嘛，不就是拿來騙的？”
“莫不是還為了什么狗屁的真心真情？”
她這一番話，反倒讓胡八姑眼睛一亮。
撫掌笑道：“善！”
“倒是我門縫里看人，將人瞧扁了！”
“娘子有這樣的志向，合該今日遇上了我�！�
“這個忙，我?guī)土�！�?br />
第485章
覡姑
今日的水宛，難得天放晴。
午間的陽光，將坊間泥濘的道路蒸騰得半干。
整個盛茂坊都籠罩在一層，淡淡的臭味中。
在河道最下游的地段，原本就狹窄的街道旁都是密密麻麻的歪斜民宅。
每一家的宅基地都有限，世代居住下來，家中人丁漸增，居民不得不想法子擴(kuò)建。
于是一條街上大多都是歪斜的小木樓。
這些小木樓的修建隨心所欲，根本不考慮任何受力問題。
常常是家中添丁進(jìn)口了，就想法子在閣樓上再搭建一個閣樓。
這些野蠻生長的屋子相互扶持，歪歪扭扭。
掛在晾衣繩上的粗布衫子，衣角還在滴答淡灰色的水。
這水珠掛在衣角，忽被一陣風(fēng)吹落，向著街道墜去。
嗒的掉在一個女人戴著的帷帽帽檐。
地面的爛泥里，有些供踏腳的踏腳石。
趙鯉正一手摸著綁身前的假肚子，扶著三姑的手，裝作笨拙模樣，踩著這些踏腳石向前走。
鞋面上沾上一點(diǎn)泥點(diǎn)子，便不高興的嘖嘖出聲。
待到聽見帷帽上的滴答聲，頓時不高興的抱怨：“這地臭烘烘的，轎子也進(jìn)不來，還要走到什么時候？”
照著計(jì)劃，她此刻是一個希望用假肚子騙金主的虛榮女人。
做出虛驕模樣，嘀嘀咕咕地抱怨：“臭死了，弄臟了我的新鞋子。”
走在前邊的胡八姑嘴里叼著煙桿，聞言嗤笑：“走兩步爛泥路都不樂意，還想享福呢？”
“嫌路爛啊，您現(xiàn)在就回去�！�
胡八姑怒懟了兩句，果然聽見這未見容貌的女客，輕輕哼了一聲再不說話。
三人沿著街道走，此處常有挺著肚子的女人來，街面上來往的百姓都不驚訝。
遠(yuǎn)遠(yuǎn)看見，便側(cè)身避開，讓開街上唯一的踏腳石，給胡八姑等人通過。
胡八姑領(lǐng)著人，越走越偏遠(yuǎn)。
路邊的臟污糞穢卻有減少的趨勢。
繞過街角，傳來爭吵之聲。
一個壯實(shí)的女人，站在井臺邊與人爭吵。
她頭發(fā)包頭巾里，穿著露胳膊的單衣。
與兩個消瘦，但氣勢絲毫不輸?shù)呐藶榱舜蛩南群箜樞驙幊场?br />
趙鯉側(cè)頭看了一眼，胡八姑以為她是因?yàn)槟桥拥拇┲?br />
頓時笑道：“咱們盛茂坊的人，和外邊的人不一樣。”
“咱們?nèi)粢泊箝T不出二門不邁，就得餓死咯�！�
“哪像那些靠著男人投喂，當(dāng)寵物養(yǎng)的好命人�！�
胡八姑眼中閃過輕蔑。
趙鯉冷哼一聲。
她近來演技倒是長進(jìn)了些，對號入座不滿道：“說什么呢？”
胡八姑這才自知失言，先住了嘴。
三姑也在旁打圓場，對趙鯉道：“沒說您呢娘子，那些任人搓圓揉扁的哪有您這樣的大志向�！�
趙鯉這才作罷，收回打量的視線，暗自記下進(jìn)來的路。
三人說話間，繞到了一個十分狹窄的胡同口。
剛走了兩步，在狹窄的胡同口撞上了一個端著水盆的婦人。
一盆血水，腥臭難聞。
婦人身后未關(guān)緊的門后，傳出女人隱忍的呻吟。
趙鯉頓住腳步，作驚嚇狀：“什么聲音？”
胡八姑和那個女人打了招呼，看趙鯉這樣，解釋道：“生孩子呢！”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趙鯉挺在身前的假肚子：“都是些不該出生的孽種，娘子的榮華富貴夢想要實(shí)現(xiàn)，說不得還指望這些小東西。”
聽出她話中有話，趙鯉在帷帽下微微瞇了瞇眼睛：“那我就等著了�！�
三人與那端著血盆的婦人擦肩而過。
趙鯉聽見門內(nèi)傳來一個老婦聲音：“是個死胎，得剪碎了取出來�！�
一個虛弱的女聲麻木答道：“那便剪吧�！�
隨著這兩句對話，這深長的胡同里，似乎光線都暗了幾分。
繞過了一個小小的天井，胡八姑見趙鯉不言語，以為她是被嚇到，扭頭對著門板嗤笑。
不過是個攀上高枝的小丫頭片子，瞧她還裝不裝得下去。
趙鯉卻并不在乎胡八姑，她的注意力全被懸掛在門前的東西吸引。
這是一個繩結(jié)。
干稻草以及紅繩編織成簡單的扁平結(jié)，與折疊成閃電形的白色紙垂一塊懸掛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