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若是任由蔣進亂跑，一定會迷失在這方詭域。
詭域之中空間是錯亂的，偏離了方向，再想找到通往二層的道路會很難。
趙鯉不想自己，撲騰著紙人的兩條小短腿去慢慢的找路。
黑暗驚嚇之中，一個堅定聲音下達指令，對于人的情緒，能產生非常明顯的穩(wěn)定、安撫效果。
蔣進頓住腳步。
也確實如趙鯉所言，那個東西并沒有發(fā)起攻擊的意圖。
他……姑且稱之為他吧。
那東西的外表就是一個黑瘦的男性，身上還穿著衣擺泛黃，領口黑黢黢的囚服。
就這樣靜靜的站在火折子微光的邊緣，一動不動。
“是一層的輕犯嗎？”趙鯉問道，“走近些看�！�
再她的催促下，蔣進額上冒出一些細細的汗珠，小心翼翼的上前了一步。
趙鯉也沒有閑著，站在蔣進的肩頭，開始接著微弱的光，觀察周圍的環(huán)境。
按照張大人所說，從入口進入，就應該是一條斜向下的百步階梯。
但現(xiàn)在階梯卻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茫的黑暗。
趙鯉的紙人探頭出去看，借著蔣進手里火折子的光，看見地面鋪就的青石上，還長著狗尿苔。
在入口遭遇了，這兩個囚犯打扮的人。
趙鯉小心的警戒了一會，發(fā)現(xiàn)堵路的兩個東西，一動不動。
悄無聲息站在蔣進身后的那個人，身上穿著囚服，正像王八一樣往前探著脖子，唇畔掛著一抹詭異的笑。
對于蔣進的靠近他沒有半點反應。
“照他的眼睛�！壁w鯉命令道。
蔣進小心的走進，舉起了手里的火折子。
火光晃動在那人的臉龐忽明忽暗。
趙鯉清楚的看見，那人的眼睛上蒙了一層灰白色翳殼。
鬼遮眼？
“再看看他的耳朵眼�！壁w鯉又道。
蔣進不得不舉著火折子，小心的在不把人點燃的前提下，緩緩湊近過去。
立著這人的耳朵眼黑洞洞的，隔遠了看不出什么異常。
蔣進便又湊近了些，他便看見了，那人的耳朵眼里，竟塞滿了濕漉漉的頭發(fā)絲。
就在蔣進盯著看的同時，堵在這人耳朵眼里的頭發(fā)蠕動了一下。
濕漉漉的頭發(fā)，蠕動時，就像是某種動物的觸須，發(fā)出濡濡的水聲。
蔣進看得汗毛一豎，正待退開，便聽趙鯉的小紙人喃喃自語道：“鬼遮耳。”
這人是被陰煞沖了身。
黑暗里，鬼字就是一個禁忌字眼，蔣進聽得頭皮發(fā)炸。
“趙，趙千戶，如何處置？”蔣進退開兩步，離那個東西遠了一些。
趙鯉思考了一陣，通過小紙人對蔣進道：“不必管他，繼續(xù)往前走�！�
并不是不能處置這些被沖煞的人，只是由蔣進這樣的外行人做來，太過費事。
他們的任務從頭到尾只有一個，查清楚南監(jiān)之中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封鎖在這里的詭物究竟是些什么東西。
蔣進也很明白趙鯉的意圖，他苦笑著，緩緩退開。
“點燃犀角蠟燭�！壁w鯉指示道。
蔣進飽受驚嚇的腦子反應有些遲鈍，想了想這才在腰間摸索到了下來前配發(fā)給他們的犀角蠟燭。
他握著蠟燭，湊到火折子邊點燃。
特制犀角蠟燭帶著一點熒光綠色的光焰火，飄飄搖搖的亮起。
犀角蠟燭中添加了許多東西，亮度遜于常用的蠟燭。
但微微發(fā)綠的燭光亮起時，趙鯉敏銳的察覺到，周邊的環(huán)境，竟然都生出了不小的變化。
周身的黑暗緩緩褪去，一條幽暗的樓梯出現(xiàn)在蔣進面前。
這，才是張大人所說的通道。
方才與蔣進看了個對眼的人，倒是沒有什么變化，依舊伸長著脖子笑。
也不知那詭物給他安排了怎樣的美夢。
“走�！壁w鯉催促道。
遭遇詭事時，保持移動和保持安靜一樣重要。
尤其保持移動一項，這里正處在向下的階梯上，地勢狹窄，即便蔣進身手不錯，這種地勢也是十分不利的。
趙鯉沒有多解釋，蔣進也識時務的不問，照做。
他不再看那站在的兩人，背靠著墻壁，貓著腰迅速的往下走去。
隨著他的動作，他手里的蠟燭火光搖動。
百步樓梯，很快走完，一腳踏上平地上的瞬間，蔣進抬頭看見面前一排排的監(jiān)室，猛的松了口氣。
他正想說些什么，卻聽趙鯉急聲道：“快，快走，有東西過來了！”
趙鯉的被動技能——鷹犬的警覺觸發(fā)，本體坐在富樂院的她，手臂上的汗毛正肉眼可見的伴隨著寒栗子豎起。
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彌漫在空中。
有什么危險的東西，正在迅速的靠近。
伴隨而來的，是深深的惡意。
趙鯉心中稍微計算了一下距離，當即指示了一個方向：“去前面那間囚室�！�
蔣進不明所以，但走鏢時有一項準則，就是聽人話吃飽飯，因此他的執(zhí)行力很強。
迅速的在趙鯉的指示下，跑了兩步，右轉進了那間囚室。
一進去，蔣進就有些傻眼，這囚室中，趴著一具尸體，呈濺射狀的黑紅血點子，將后墻染紅了大半。
“熄滅蠟燭，躺在地上，裝死。”趙鯉壓低聲音，迅速的指示道。
同時能聽見一陣啪啪的回響出現(xiàn)在遠處，好似什么東西的腳蹼拍擊在地面。
蔣進探出手指，生著厚繭的食指和中指并攏，一下按熄了犀角蠟燭的燭光。
同時就地往地上一滾，將囚室中的那具尸體蓋在身上，抬手掩蓋住口鼻。
動作一氣呵成。
隨著犀角蠟燭的熄滅，囚室內恢復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啪噠……
啪噠……
腳蹼行走在地板上的啪嗒聲越來越近。
蔣進的心臟幾乎跳停，鼻尖嗅著的是鮮血的濃烈鐵腥味，身上那一具尸體的頭垂著蔣進的脖頸邊。
第166章
真實？虛假？
冰涼且濕噠噠的污血，順著身上的尸體滴落在蔣進的脖頸。
那尸體的額頭，就垂在蔣進的脖頸旁邊。
相貼之處一片冰涼。
蔣進江湖行走走鏢，什么尸首死飄沒見過？
走水路時，甚至見過幾個泡得像是水年糕一樣巨大、蒼白的尸體。
但見過和近距離接觸是兩碼事。
兒時聽過的僵尸故事，不分場合時間的竄入腦海。
什么在荒宅停靈，夜半起尸吸血的老太婆，什么尸體被黑貓?zhí)^，瞬間張了滿臉黑毛。
各種鄉(xiāng)野傳說全部涌入腦袋。
蔣進覺著，下一瞬身上的尸體就會探出獠牙，照他的脖子來上一口，貪婪吸吮他的血液。
黑暗中，蔣進甚至能想出那僵尸僵硬的臉，慢慢癟塌凹陷，上唇收縮，長牙彈出牙齦。
這樣可怕的想象，讓蔣進的呼吸都變得粗重。
他輕輕的抬手，想要換一個不那么可怕的姿勢。
抬手的動作，卻被他肩上的趙鯉紙人察覺，她低聲道：“別動，來了。”
趙鯉的提示話音方才落下，在幾個囚室之外的轉角處，一陣啪啪啪啪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的行來。
這腳步聲，并不像是人類的足音。
更像是蛙類或者別的什么長出腳蹼的東西。
蔣進立即忽略身上尸體，老實的躺著，再不敢動彈。
那腳蹼聲，走走停停，走一段，便停住腳步，探查一下。
一間、一間的尋過來。
蔣進忍不住屏住呼吸。
終于，那噗啪的聲音，來到了蔣進的所待的囚室。
動物聞嗅的抽氣聲在門的方向響起。
黑暗將人的情緒放大。
蔣進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
便是本體端坐在富樂院，并沒有親歷的趙鯉，都忍不住因這壓迫感有些緊張。
似乎是發(fā)現(xiàn)了些什么，黑暗中，那東西跨前一步，進了囚室。
那東西不停的嗅著，緩緩的向著蔣進和那具尸體靠近。
蔣進現(xiàn)在已經不必再屏住呼吸，他已是連大氣也不敢喘。
趙鯉很想抬頭看看，但她終究沒有輕舉妄動，老老實實，像是一個裝飾品一般一動不動。
那東西進來后，便在嗅個不停，隨后它緩緩的走到躺著的蔣進面前，好似有些疑惑的咦了一聲。
隨后蔣進覺得身上的尸體被人動了一下，心中頓時咯噔一下。
蔣進身上的尸體被搬動，緩緩的離開了他的身體。
趙鯉現(xiàn)在紙人之軀，救人無能為力。
蔣進心中已經開始跑人生走馬燈時，一線希望出現(xiàn)。
遠處竟傳來一聲雄雞打鳴的聲音。
雖說不知這底下囚室哪里來的雞，但這高亢的聲音，卻是實實在在救了蔣進的性命。
聽見那一聲打鳴，這東西沒有半點猶豫，直接丟下了手中的尸體，退出了門外。
隨后啪嗒腳蹼聲重新響起，那東西以比來時速度更快，跑向了遠處。
聽見那腳步聲消失，蔣進長長的呼了一口氣。
他滿嘴都是爆起的白皮，舔了舔嘴唇，正要說些什么。
萬萬沒想到的事發(fā)生了。
一線白光刺破了黑暗，蔣進即便是閉著眼睛，也能察覺到黑暗正在退去。
他不解的張開眼睛，下一秒便呆在原處。
犀角蠟燭熄滅后，沒了看破虛妄的手段，他重新陷入了鬼蜮中迷亂的場景。
他駭然發(fā)現(xiàn)，自己此時哪里在什么地下囚室監(jiān)獄。
自己赫然正躺在一間精巧的房間里。
蔣進急忙扭頭去看先前那一具尸體。
然鬼蜮偽裝之下的尸體，哪里還有先前那冰涼、遍布尸斑的樣子。
在尸體的位置，赫然躺著是一個美麗的婦人。
這婦人睫毛輕輕顫動，竟然張開了眼睛。
她張開眼睛后，有些羞澀的看著蔣進。
蔣進卻只覺得毛骨悚然。
他記得很清楚，之前那具尸體，是男性！
朦朧的亮光，從窗戶照進來。
蔣進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和那具尸體躺著的地方，竟在一張床上。
床上還鋪陳著大紅龍鳳被。
蔣進的神情一片恍惚，他一時間有些自我懷疑，會不會自己之前的那些辛苦絕望只是一個夢中夢？
“相公，怎么了？”
一雙素白手撫上蔣進的胸膛，女人作勢依偎過來。
蔣進一把推開。
他還記得那具尸體沉甸甸壓在身上的恐怖冰涼。
他也還記得踏進香灰圈前，趙鯉對他們的叮囑——絕對不要答應任何人要求，做任何事情。
蔣進推開那個叫她頭皮發(fā)麻的女人后，便在那個女人不解的注視下，趿拉著鞋子跑到了門外，仰頭看天。
叫他絕望的事情發(fā)生了。
站在院子里的蔣進駭然發(fā)現(xiàn)天空中懸掛著一輪初升的紅日。
天，亮了！
蔣進費力的咽了口唾沫，盯著天上的太陽看，幾息便雙目赤紅，淚水順著面頰滑落。
這種被太陽灼傷眼睛的酸麻痛感，實在太過逼真。
蔣進心中疑惑不解。
突然，他想起了些什么，急忙大聲叫道：”趙千戶！趙千戶，你在嗎？我、我分不清楚什么是真的了�！�
他的詢問，沒有得到回答。
他站在院中，大聲喊了很久。
那個剛才被他推開的婦人，半藏在門扉后，看他在院子里發(fā)瘋許久，才緩緩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