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但理智不斷地被情感逼退,逼到一個冰山的死角里,退無可退。
而他像是瀕臨溺亡的旅人。
只能叼著一只浮木。
無止境地索.求。
當(dāng)然彼此都大汗淋漓。
松虞的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臉上,視線迷離而恍惚,隱約地看到他低垂的眼,和微微蹙起的眉心。
她忍不住伸手去碰他深邃的眉骨。
“小孩子不要皺眉�!彼f。
池晏笑了笑,沒說話。
他捉著她手腕吻了吻,才伸長手臂越過她,從地上的長褲口袋里重新拿出了電子煙。
還沒碰到唇邊,又聽到松虞說:“小孩子不要抽煙�!�
話說出口,才像是燙了舌頭。
她一貫不是會管旁人閑事的人。
但池晏又很聽話地將電子煙扔了。
只是接著俯下身來,促狹地微笑:“那小孩子會對你做這樣的事嗎?”
在他預(yù)料之中,她應(yīng)該臉紅。
畢竟她剛才一直都在負(fù)隅頑抗,甚至一度試圖用汗津津的手,擋住自己的眼睛,又被他溫柔地挪開。
他還記得她眼尾的一點(diǎn)艷色,是多么令人沉迷。
像游樂園的電火花,替他驅(qū)散凄苦的夜。
然而此刻的她對這句話并沒有很大的反應(yīng)。她只是伸手出來,輕輕地?fù)崦哪槨?br />
他聽到她問自己:“你今年十八歲嗎?”
池晏笑了笑,意有所指地望了一眼墻上的刺青圖案:“姐姐,你好像很了解我。”
這是一個肯定的回答。
松虞的目光在一瞬間黯下去。
“我不了解你。”她安靜了一會兒,才低聲說,“把你的電子煙給我。”
他挑眉:“可是你剛剛才說,不可以抽煙。”
“我年紀(jì)比你大�!�
“……所以?”
她一時語塞。
“所以你更要以身作則了,姐姐�!�
他說,又俯下身來,用舌尖輕輕碰了碰她的鼻尖。
像一只溫存的小動物。但小動物并不會有這樣的攻擊性。
她仿佛又被燙了一下。
“我?guī)湍愕贡伞!背仃陶f。
他將長褲套起來,推門出去。
松虞注視著他光潔的后背,和一截性感的長腰。實(shí)在太過矚目。
她又想起他說過要刺青。
但不知為何,她并不喜歡那想法。
池晏離開的時間比她想象中要長一點(diǎn)。
過了一會兒,他回來將溫水遞給她。
這只杯子看起來并不很干凈,但臟兮兮的杯壁,滲透出此刻她所需要的溫度。而她亦在搖晃的水面,看到自己恍惚的倒影。
“你可以看監(jiān)控嗎?”她問他。
他只是笑:“這里是貧民窟,姐姐,哪來的監(jiān)控�!�
“噢�!彼聊孛蛄艘豢谒�。
而他低垂著眼,細(xì)致地端詳著她的臉。
“為什么要看監(jiān)控?”他問她。
“因為我想知道昨夜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彼届o地說。
但池晏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他攬著她的肩,微笑道:“昨夜發(fā)生了什么,你還不清楚嗎?”
松虞別過臉:“……我說的不是這個。”
“不。”池晏認(rèn)真地糾正她,“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他想起自己剛才給她倒水時,手機(jī)上收到的消息。
他抽空托人查了「陳松虞」這個名字,結(jié)果卻令人驚愕。
在眾多的搜索結(jié)果里,他們找到了一個十六歲的中學(xué)生。這位女高中生家境普通,家境美滿,住在首都星。
最奇怪的地方是,她和面前的女人……擁有幾乎同樣的面容。
這并不符合常理。
但既然事實(shí)都已經(jīng)擺在他面前,那他不得不信。
歲月對松虞很寬厚。時間并沒有折損她的美,反而讓她的輪廓更清晰,讓她的眼神也變得更明亮和堅定。
因此池晏又漫不經(jīng)心地想,比起那位十六歲的少女。
還是眼前的女人,才更加讓他怦然心動。
*
松虞遲疑地看著他:“……你知道了。”
池晏只是笑:“嗯,我知道了�!�
他緩緩地從她手中接過那只杯子,轉(zhuǎn)了一圈,故意將嘴唇貼在了她方才留下唇印的地方。
當(dāng)青年以這樣近乎仰視的角度來凝視她的時候,眼尾微微上挑,陰影落在眉骨之間,他眼神里坦蕩蕩的迷戀,也變得更加無處可藏。
“你一點(diǎn)都不覺得奇怪嗎?”松虞又輕聲問道。
“為什么要奇怪?”他反而聳了聳肩,“科技這么發(fā)達(dá),也許未來真的會有蟲洞隧道、時光機(jī)……我不知道。”
四目相對,松虞反倒一怔。
她第一次從這年輕人身上看到某些超乎尋常的東西。
某種領(lǐng)導(dǎo)者必備的氣質(zhì)。
但她搖了搖頭:“沒有……至少在我那個時代,依然沒有這樣的東西�!�
池晏微笑地看著她。
“那又怎樣?我只在乎結(jié)果�!彼f,“無論是因為什么,它將你送到我身邊。我很開心。”
他的聲音很低,像是囈語。但又仍然殘留著一絲少年的柔軟和沙啞。
因此很容易產(chǎn)生一種直抵心靈的錯覺。
“很高興認(rèn)識你,姐姐。”
6.
他們離開了刺青店。
臨走時,他想了想,留下了一袋錢:“把這老頭的東西都弄亂了�!�
松虞不禁赧然。
但她還是問他:“你還打算刺青嗎?”
“你希望我這樣做嗎?”他說。
松虞搖頭:“現(xiàn)在這樣就很好�!�
”好,那我聽你的�!�
外面是一條極其狹窄的昏暗巷道。
兩邊都是亂糟糟的建筑物,門和窗太密集,像被塞得滿滿的五官,擠在一張膨脹青白的臉上。望進(jìn)去卻只有吞噬一切的黑暗。
松虞說:“你就在這樣的地方長大嗎?”
池晏“嗯”了一聲。
她的心臟又是隱隱的抽痛。
“我們要去哪里?”她問他。
“我不知道�!彼煤軠睾偷穆曇魡査�,“姐姐,你想去哪里?”
“去你家吧�!彼硎股癫畹卣f。
池晏的腳步停頓了片刻,接著才轉(zhuǎn)過頭來,對她笑了笑。
“好啊�!�
那一刻,他盡管在笑,眼神里卻并沒有任何笑意。
因為他根本沒有家。
那只是獸籠。
“你以前認(rèn)識我嗎,姐姐?”過了一會兒,池晏冷不丁地轉(zhuǎn)頭問她。
猝不及防。
松虞下意識搖頭。
“你在撒謊�!彼α诵Γ澳敲�,未來的我過得好嗎?”
她腳步一頓。
畫面在眼前變得模糊,又清晰。她再一次看到了雕梁畫棟的總督府,看到了那場熊熊大火,被高溫扭曲的空氣。
還有百葉窗之間,一張英俊的、困獸般的臉。
她始終無法將那張黯淡無光的面容,與眼前的少年結(jié)合起來。
“看來我過得并不好�!彼届o地說,“還是說……我已經(jīng)死了?”
這毫無溫度的聲音刺痛了她。
“沒關(guān)系的姐姐。”池晏伸手碰了碰她的臉,短促一笑,“我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會活很久�!�
松虞張口想要說些什么,但就在這時,耳畔響起了某個細(xì)微的聲音。
噗嗤一聲。
利器劃破空氣。
他反應(yīng)更快,用力地拉著她往旁邊一躲。
沖勢太猛,她險些摔倒。
有什么東西,在她面前爆裂開來。
一顆子彈穿透了墻面——
真奇怪,她的第一反應(yīng)竟不是恐懼。
而是“快找個地方掩護(hù)”。
接著松虞才發(fā)現(xiàn),原來池晏已經(jīng)在這樣做了。
那更像是一種戰(zhàn)斗的本能。他用身體護(hù)住她,又拎著她手臂,以極快的速度退回到了刺青店里。
他的眼神極銳利和警覺,是與年齡不符的狠厲。
但并無恐懼。
池晏將她推進(jìn)一只柜子里。
但即使動作迅猛得堪稱粗暴,他還記得用手護(hù)住她后背。
某種刺鼻的氣味籠罩住松虞。
他低聲問她:“我是死在現(xiàn)在嗎?”
松虞搖頭。
她看到這年輕人的眉目在一瞬間舒展開來。
“那就好�!彼Τ鲆豢跐嵃椎难例X。
“姐姐,在這里等我�!�
關(guān)門前的最后一秒,她越過他的肩頭,看到外面被雨水泡得腐爛的墻壁,墻面上掛著破損的機(jī)械,被打碎的玻璃和青的紅的廣告牌。本該色彩斑斕。但隔著一層迷霧,始終只顯得陰郁。
砰。
他猛地關(guān)上了門。
這動作帶起了一陣風(fēng),像子彈,從她耳后急匆匆地掠過。
密不透風(fēng)的黑暗,將她徹底吞噬。
*
等待是沒有聲音的。
甚至連彈殼落地的聲音都聽不到。
松虞想起青年關(guān)上門的時候,手背上青筋暴起,手中寒光一閃——那分明是一把槍。
十八歲的池晏,比她想象中要更危險。
在這只靜默的黑匣子里,她的大腦出奇地活躍。
她想起池晏在臨走前問自己的那句話。
在她所知道的“未來”里,他的確沒有死。但這并不是萬無一失的。
也許她的出現(xiàn)反而帶來了蝴蝶效應(yīng),他受她所累,在這里斷送了性命。
而很快一把槍會將門叩開,給她也當(dāng)頭喂上一顆子彈……那么,假如她死在了這里,還能回到了十五年后嗎?
思緒恍惚而紛亂。
松虞又想到了另一種時空理論。
——自由意志和預(yù)測未來之間,只能二選一。
能被預(yù)見的未來,都不會被改變。能被改變的,就不能被叫做未來。宇宙萬物沿著一條單線的軌道向前運(yùn)行,人只是自身命運(yùn)的觀眾。
也就是說,無論她是否存在,池晏的確不會死在這里。
但這樣一來,十五年后,他就注定要死在那座總督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