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但就在這時候,會場的燈光突然暗了下去。
一支樂隊跳上了舞臺。熟悉的迷幻電子樂,和不知何時換了一身打扮的楊倚川。原來組委會竟然邀請了他的樂隊來做表演嘉賓。
松虞只好暫時打消了離席的念頭,笑著看下去。
唱到一半的時候,打在楊倚川身上的聚光燈又消失了,角落里另一個人從陰影里走出來。
是江左。
他將外套一脫,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襯衫,開始跳一支現(xiàn)代舞。舞臺化作了一幅深深淺淺的水墨畫,而他的身體則是一支自由的畫筆,肆意,舒展,充滿隨心所欲的律動,和驚人的感染力。
不愧是曾讓無數(shù)人瘋狂的愛豆,他的確有這本錢。
但這兩人的配合又實在太默契,絕非一朝一夕所能實現(xiàn)。松虞又想到了什么。她往旁邊一看,果然其他人臉上都沒有任何驚訝。
“你們都知道?”她問張喆。
“他們練了很久了�!睂Ψ教裘家恍�,小聲說,“就是想給你一個驚喜。”
松虞望著舞臺,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她很認真地說:“謝謝,這對我來說,比拿不拿獎更重要�!�
看來,無論是否得獎,這個夜晚注定會屬于《灰燼以后》劇組。
每一個人,都以各自的方式,在這個舞臺上大放異彩。但最終,所有的聚光燈,其實都只為一個人而亮起——
后來松虞看得太專注,甚至都沒有注意到,自己左手邊的座位是什么時候空了。
直到燈光再一次亮起來的時候,本該坐在身邊的主席站到了舞臺上,微笑著說:“下面由我來頒布本屆電影節(jié)的最后一個獎項,最佳導演�!�
巨大的投影里,依次開始播放了五部電影的片花。所有人都仰頭屏息,凝視著每部電影的華彩片刻。
再一次輪到這部電影時,被播放的片段,竟然正是那場她親自拍攝的刺青戲。
無人知道鏡頭里的刺青與后背屬于誰,只有她。
這是他們之間的秘密。
銀幕上的畫面滋生出一種微妙的親密感,松虞不禁也產(chǎn)生了某種奇怪的錯覺:這一刻,池晏就在她的身邊。他始終以這樣的方式,陪伴著她。
于是接下來主席所說的話,似乎也毫不令人感到意外了:
“獲得最佳導演的是——陳松虞�!�
*
在聽到陳松虞這三個字的一瞬間,咖啡館里也爆發(fā)出一聲尖叫。
小艾興奮得簡直快要發(fā)瘋,差一點就打翻了自己手中的玻璃杯。
但杯子里剩余的水還是灑了出來,沿著她的手指,濕噠噠地往下滴。就像她此刻的心情,又激動又感傷,柔軟得一塌糊涂。
“出什么事了嗎?”廚房里的另一個人趕緊跑了出來。
“得獎了�。�!”小艾繼續(xù)尖叫,“陳松虞!最佳導演!”
“看你這激動的樣子,還以為得獎的是你呢�!睂Ψ秸{(diào)侃道。
而小艾滿臉放光地說:“你不明白,這么多年來,一共只有五名女導演獲得過最佳導演的提名。而陳導演,是第一個真正拿到這個獎的女性�!�
對方一怔,接著才道:“第一個?這不可能吧……”
“很荒謬,對吧?”小艾說,“但這是真的。千真萬確�!�
同樣作為年輕的影視行業(yè)從業(yè)者,她比誰都更清楚,什么是真正的玻璃天花板。
一切都是隱形的,但那些看不見的鴻溝始終存在。存在于每個行業(yè),每個看似不起眼的細節(jié)里。
所以,陳導演再一次創(chuàng)造了歷史。
當然,她本來就值得這個獎項,比任何人都更值得這個獎項。
這是電影節(jié)向她致以的最高敬意。
對一名始終在堅持自我的女性創(chuàng)作者,也對這世界上所有并未被真正看到過的女性創(chuàng)作者。
而此刻,全世界無數(shù)雙眼睛,都在目送著陳導演走上那座領獎臺。
奇怪不過是幾百米的距離,卻變得如此漫長�;蛟S是因為沿途的每一個人都將她攔了下來,用力地與她擁抱,為她送上祝福。
這一路她曾經(jīng)費力地踮著腳尖,踩過許多尖刀,但最終回望的時候,視線所及,只剩下滿岸的繁花。
手捧著那座沉甸甸的獎杯,松虞十分沉穩(wěn)地感謝了劇組里的每一個人,以她一貫懇切和溫和的語氣——她甚至不需要再看草稿,就能極其流暢地念出每一個工作人員的名字。
這或許是史上最冗長的一次獲獎感言,但全場的人都以無盡的耐心,聆聽著她念出連篇累牘的姓名。因為她值得這樣的時間。
最后她說:
“我還想要感謝一個人,盡管今天他并不在這里。這部電影也是我和他共同的作品。很長時間以來,我以為電影就是我人生的全部。是他將我從銀幕的另一端拉了回來。謝謝你,Chase,你也是我的創(chuàng)作母題�!�
這是今夜所頒發(fā)的最后一項大獎。
但頒獎典禮結束后,小艾和她的女同事,仍然癡癡地坐在投影前,將最后一段獲獎感言,來來回回地看了十多遍。
“你是我的創(chuàng)作母題。”同事的眼睛都紅了,反反復復地感慨道,“我再沒有聽過比這更美的情話了�!�
小艾怔怔地說:“我也是。”
她始終還記得當松虞在領獎臺上,最終念出愛人的名字的時候,流露出了怎樣動人的眼神。
那一刻自己所看到的,是比雪山更純凈、比月光更攝人心魄的光芒。
同事又說:“他們一定非常相愛,真好啊。”
一向自稱為CP粉頭的小艾這時本該繼續(xù)說些什么。
但莫名地,她卻陷入了沉默。
一種奇怪的情緒揪住了她的心。這促使她低下頭,一言不發(fā)地打掃起咖啡館來。
因為頒獎禮的緣故,店里今夜的打烊時間延后了許多。盡管典禮已經(jīng)結束了,派對和工作仍然繼續(xù)。時不時有記者或者其他工作人員打著哈欠進來買熱美式。當然,等咖啡的時間,大多數(shù)人在津津樂道地討論著的,仍然是最終抱得大獎的陳松虞,和她最后的那句隔空表白。
“拿了這個獎,她是不是就該回去結婚了?”
“……不會跟當初的尤應夢一樣吧?”
“那怎么能叫一樣!人家可是真的嫁給愛情!”
“不過也是,該拿的都拿了,她還能有什么遺憾�;丶蚁砀M玫摹!�
小艾默默聽著,她好像終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情究竟為何會這樣郁結。
原來不知何時起,她真正崇拜的對象,從這對恩愛的情侶,慢慢地轉(zhuǎn)移到了陳導演一個人身上。
作為一名立志成為編劇的學生,陳松虞是她想要成為的女性,是她的人生楷模。
可是,假如這位功成名就的女導演,也逃不過結婚的宿命的話……作為一名總督夫人,她還能再繼續(xù)拍電影嗎?還是說,她也會像其他政客的夫人一樣,將丈夫視為自己的終身事業(yè)?
她的眉頭擰著,不敢再想下去。
只顧悶悶不樂地低著頭。
突然頭頂有人說:“一杯espresso,謝謝�!�
那是一個很好聽的聲音。低沉而慵懶。
小艾猜測這大概也是某個可憐的記者,她頭也不抬地說了一句“哦”,也沒去看他的臉。
低頭做咖啡的過程之中,她始終聽到對方的手機在不斷地發(fā)出振動,可想而知此人是有多忙。她十分同情地將小杯子放到柜臺上:“您的咖啡好了。”
“謝謝�!�
一只修長的手握住杯身。
這只手太好看,像是藝術品。她鬼使神差地抬起頭。
在看到那張臉的瞬間,小艾愣住了。
霎時之間,她大腦里唯一的想法是:原來Chase本人比在鏡頭里要英俊一百倍。
果然只有這樣的人,才配得上她的陳導演。
池晏從她的目光里,察覺到對方認出了自己。
但他只是微微一笑,對她比了個“噓”的姿勢,就端著咖啡,匆匆推門離去。
她怔怔地望著那寬闊而挺拔的后背,慢慢消失在黑暗里。
夜晚的海風將卡其色的風衣吹得獵獵作響,卻也極其飄逸。
小艾終于徹底地反應過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僵硬已久的心臟又開始用力地跳動了。
他來找她了。
——可是不對,Chase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唯一的答案也只能從網(wǎng)絡上找到。于是小艾驚愕又急迫地打開了一夜都沒再看過的政治新聞頻道。
原來競選結果出來得比想象中要早很多——由于兩位候選人懸殊過大,S星大選以前所未有的高效,迎來了自己的新總督。
早在電影節(jié)頒獎典禮剛開始不久的時候,Chase已經(jīng)在總督山前,發(fā)表了一個簡短有力的獲勝演講。
顯然,演講結束后,他就立刻馬不停蹄地搭乘飛船,來到了首都星,來到了這座偏遠的海島。
難怪他需要咖啡。
小艾漸漸地回憶起來,對方的面容盡管英俊非凡,但在明晃晃的白熾燈之下,眉眼間仍然難掩一絲風塵仆仆的疲色。
她不自覺地打開了他的獲勝演講。
Chase果然一如既往地風度翩翩,是個完美的演說家。但是最讓人心動的瞬間,卻并非是這段演講視頻。而是演講結束后,一個路人所拍攝的視頻片段。
激動的選民和記者堵住了他離開的路。
但他低頭看了看表,突然以一種柔和的聲音說:“謝謝大家,我要說的就是這些�,F(xiàn)在,請允許我先行退場,去追逐我的月亮了�!�
在幾近瘋狂的掌聲里,這個男人毫無留戀地轉(zhuǎn)身離開了總督山。
在那一瞬間,小艾在那雙深邃而明亮的眼睛里,看到了和陳導演一模一樣的光采。
而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擔憂不過是庸人自擾。
在這一夜,這對伴侶都不約而同地對彼此作出了表白。
她是他的月亮。
他是她的創(chuàng)作母題。
所以,他們始終是平等的。她根本不應該用世俗的想法,去擔心這段關系里,誰會犧牲得更多一點。不是這樣的,真正的伴侶之間才不會有高低和輸贏,只有愛和尊重。
假如她不是這樣的陳導演,或者他不是這樣的Chase,他們都不會在一起。他們本就是一體。
當然,如果一定計較天平兩端,誰站得更低的話——至少先趕來的人,是他,對嗎?
好像這本身已經(jīng)是一種答案。
小艾望著濃霧般的黑夜,莫名感到心里酸酸脹脹,幸福得簡直要熱淚盈眶。
今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而一對有情人,也終于找回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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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我錯了,我也不想停在這里的,四舍五入他倆也算是見面了吧(抱頭跑)
下章一定!你們懂的!
第83章番外五
頒獎典禮結束后,例行應該是獲獎者合影和媒體群訪環(huán)節(jié)。
鎂光燈徹底炸開了,媒體們的問題也是又多又密。但正是賓主盡歡的時候,所有人都笑容滿面,極有耐心,什么拍照姿勢都一一滿足,連金句都是一句連著一句往外蹦。
只有松虞掐著手表,營業(yè)的架勢很明顯。一旦到了約定時間,她就匆匆跟記者打了聲招呼,直接從后臺溜了出去。
“陳導演?陳導演?”有人錯愕地大聲喊道。
但張喆意味深長地對他們比了個“噓”的動作:“別問了,你們懂的�!�
“�。�!”臺下的眾人仍然是一頭霧水。
于是張喆笑嘻嘻地又說了四個字:“創(chuàng)作母題�!�
記者們終于恍然大悟。
善意的哄笑聲一片,伴隨著攻勢更猛的提問——既然正主已經(jīng)跑了,只好從其他人那里,旁敲側(cè)擊地問一問這位女導演和自己的創(chuàng)作母題的故事了。
飛行器已經(jīng)停在門口,它會把松虞直接送到機場。
這是她早就計劃好的:頒獎典禮結束后,她就立刻搭飛船去S星。時間緊張,她甚至都不打算再先回一趟酒店。
她想,一直都是池晏來找她。
這一次也該輪到她了。
莫名地,這秘密的行動讓松虞的心跳也變快了。盡管距離真正見面還有漫長的幾個小時,但她已經(jīng)在想象,池晏真正見到自己的時候,是否會驚訝得難以言表。
她忍不住朝外看,從半空中俯瞰這座海島。
夜幕低垂,霓虹如晝,歌舞升平。今夜無人入眠。電影宮外的電子屏上也不再是電影節(jié)官方海報,而是《灰燼以后》的預告片。像是節(jié)日的慶祝煙火一般,永不停歇。
松虞微微一笑,拿出手機來拍下這一幕。
但另一條消息卻彈了出來,是訂票系統(tǒng)的自動通知:
取消?
她下意識一怔,難道是S星出了什么變故嗎?
匆匆地打開新聞,所見卻仍然是一片太平。
直到她注意到另一條消息:原來池晏早在幾個小時以前,就已經(jīng)在總督山發(fā)表了獲勝演講。
比她預想中要早得多。
松虞看著視頻里意氣風發(fā)的男人,嘴唇翹了翹。
所以為什么她的船票會被取消,這個人現(xiàn)在又在哪里,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她對飛行員說:“不用去機場了�!�
“好的。”對方說,“我們需要返航嗎?”
松虞沉吟片刻,突然起了一點玩心。
“不,就在這里把我放下來吧。”她微笑道。
臨時取消的船票。
這是一個相當懷舊的小游戲。
在他們剛認識的時候,他們之間也發(fā)生過同樣的事情。
于是松虞決定將這個小游戲繼續(xù)玩下去。她按動手機,給池晏最后發(fā)了一條消息。
之后就直接將手機給關了,從停機坪里走出去。
外面幾乎沒有人,鴉雀無聲。
只有高跟鞋在石板路上敲出清脆的聲音,驚擾了沉寂的夜。她干脆將鞋子也脫了,提在手上。兩只腳光著,連同細細的腳踝,一腳踏出去,深深陷進柔軟的沙子里。
像這樣的無名海灘,在這座海島上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