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樓梯門又開了。池晏抬眸，以自己都未能察覺的急迫朝下望去。只是進(jìn)來的當(dāng)然不可能是她。

    而是他的心腹徐旸。

    “池哥，事情很順利�！睂Ψ疆吂М吘吹�。

    “哦�！背仃棠笾鵁�，懶洋洋地倚靠回去。

    徐旸繼續(xù)匯報：“現(xiàn)場痕跡已經(jīng)清理干凈了，星際警察兩分鐘以前才到。這幫吃公糧的人，效率真是低得可以�！�

    “一群廢物�！�

    “警察隊長問您有沒有時間去做個……正當(dāng)防衛(wèi)的筆錄�！�

    “讓他自己滾去跟律師談。”

    “……好的�！�

    “楊倚川呢？”池晏又問。

    “人沒事，也去醫(yī)院了。路上聽到他與公爵打電話，一直在感謝你�？磥砦覀冞@出戲演得很成功，他完全沒起疑�！�

    池晏笑了。

    冷淡的，懶懶的笑。

    他早知道今夜的一切都盡在自己掌控之中。

    陰謀，欺騙，殺戮。所有事情都在按照他編排的劇本上演，毫無難度，也沒有任何意外。

    然而成功來得太容易。

    他竟然覺得有些索然無味，甚至不如在樓梯間里抽煙有意思。

    直到徐旸又猶豫道：“還有一件小事。剛才清場時，有個兄弟說在現(xiàn)場找到一臺攝影機(jī)，正對著舞臺，機(jī)器還是燙的�！�

    池晏慢慢站直了身體，好像終于對他的話產(chǎn)生了一點興趣。

    他似笑非笑地重復(fù)：“燙的？”

    徐旸：“對，老機(jī)器，散熱慢，應(yīng)該是楊公子的拍攝團(tuán)隊落下的。保險起見，兄弟們還是將它給搬走了。要讓他們直接砸了嗎？”

    池晏笑了：“不必，先把芯片拿出來�！�

    仍然是沒什么溫度的笑容。

    然而那雙狹長的黑眸，卻慢慢展露出一點危險的侵略性。

    這機(jī)器屬于誰，顯而易見。

    陳小姐，他在心里默念她的名字。

    看來她給他制造了一點小麻煩。

    骨子里，池晏喜歡玩火，是個追求危險的瘋子。否則今夜的事根本不會發(fā)生。

    他甚至希望，這位陳小姐，真的拍到了什么自己不該拍到的東西。

    這樣一來，他就能順理成章地抓住她。

    第一次，她只是陌生人，他允許她拒絕。

    但從現(xiàn)在起，他與她，就不再只是一段無關(guān)緊要的插曲。

    池晏的腳邊本就堆滿了凌亂的煙頭，如今又多一只。

    一腳下去，他狠狠踩滅煙蒂，火星四濺。那一瞬間，耳畔仿佛聽到“滋”的一聲——

    火。電流。悸動。紅唇邊的一團(tuán)橙花。

    同時在他的大腦里炸開。

    這一夜才剛剛開始。

    第4章

    她的膽子，比他想得更大�！���

    松虞從樓梯間出來時，大廳里的人走得稀稀落落，季雯也不知所蹤。

    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其實剛才季雯給自己打過幾通電話，但是她的手機(jī)卻不巧一直在占線。

    季雯最后一條留言，是將航班信息發(fā)給她，松虞一看只道糟糕，出發(fā)時間很近了。她趕緊沖出劇場，從各大媒體饑渴的無人機(jī)轟炸里殺出重圍，攔了一輛空中計程。

    但路上果然堵車了，并且堵得十分夸張。松虞打開衛(wèi)星航圖查路況，高空軌道是一片水泄不通的深紅。電臺頻道里，主播以近乎驚心動魄的語氣，正在繪聲繪色地描述今夜劇場的這場襲擊事件。

    “據(jù)警方透露，兇手已被當(dāng)場擊斃。被擊斃兇嫌林某今年37歲，已確認(rèn)其身份為通緝逃犯，疑有嚴(yán)重反社會傾向。目前該事件已造成2名保安死亡，1人重傷，7人輕傷�！�

    “今年以來，S星已發(fā)生多次街頭槍擊事件，并導(dǎo)致上百名無辜市民死于非命，而警方對此始終毫無作為，這令我們感到震驚和擔(dān)憂。這一突發(fā)暴力事件，是否再次暴露現(xiàn)任總督梁嚴(yán)，治下不嚴(yán)，警力薄弱？而今正值換屆大選的關(guān)鍵時期，距其任期結(jié)束僅剩一年，梁嚴(yán)是否還能順利連任……”

    松虞聽得心煩意亂，直接關(guān)掉了新聞頻道。又覺得按照現(xiàn)在路況，肯定是怎么也不可能準(zhǔn)時到機(jī)場了。于是她打開了改簽系統(tǒng)。

    不幸又多一條噩耗。

    今夜?jié)M航。

    顯然，察覺到S星暗流涌動的并非只有她和季雯。人人都想趕末班船逃離暴風(fēng)雨。

    無奈之下，她望向窗外。身在高空軌道，滿城星光都被她踩在腳下，燈火在霧面玻璃上融化了，變成了霓虹的瀲滟。

    松虞又想，S星雖然危險，夜景卻美極了�；蛟S也正因為這里三教九流、魚龍混雜，反而比首都星多了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她終于將目的地改到附近一家酒店，航班也改簽到明天。

    *

    當(dāng)然，她失眠了。事情太多太雜，輾轉(zhuǎn)反側(cè)到大半夜，松虞依然毫無睡意。

    她只能從床上爬起來，又打開芯片，想把素材粗剪一遍。

    收音太爛，運鏡還算不錯，不過這個長鏡頭似乎可以處理得更流暢……工作果然是萬病良藥，一旦進(jìn)入狀態(tài)，松虞就變得異常專注，將所有無關(guān)的事情都拋到腦后。

    直到演唱會的部分結(jié)束，那噩夢般的一幕再次出現(xiàn)。兇手沖上臺，一槍擊中了貝斯手。接著畫面天旋地轉(zhuǎn)，搖搖晃晃，是松虞在混亂中調(diào)整鏡頭。

    她怔住了。

    這一切拍得太生動，充滿了手持?jǐn)z影的粗礪與迷幻感。松虞仿佛立刻被拽回了現(xiàn)場。那些可怕的記憶，那種直面死亡的恐懼，都重新涌回大腦。

    那時她根本被嚇傻了，全憑本能在行事，身體像是失去了控制。

    現(xiàn)在回過神來，才感到后怕：怎么就那么不怕死，在亡命之徒面前，還敢端著攝影機(jī)？

    但突然之間——

    松虞又一個激靈，確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就在兇手沖上臺的同時，畫面一角，一個穿著保安制服的人一槍崩了他的保安同伴，又鎖上了劇場大門。

    松虞將視頻倒回去，定格在這一幕。

    原來兇手并非獨自一人。

    這是一次團(tuán)伙行動。

    里應(yīng)外合，難怪這場襲擊進(jìn)行得如此順利。

    松虞回憶起廣播里的話：“該事件已造成2名保安死亡，1人重傷，7人輕傷……”

    她將畫面繼續(xù)放大，試圖看清楚那個假保安的臉。

    但不巧的是，他始終背對著鏡頭，她只好視線下移，尋找新線索。

    她看到了假保安的手。

    手腕深處有一塊陰影，似乎是刺青。

    她繼續(xù)放大。盡管分辨率不高，還是勉強(qiáng)看到了刺青的圖案。

    松虞再一次愣住了。

    她突然想起另一幅畫面。

    救援隊趕來，其中一個工作人員在抬醫(yī)療艙的時候，動作太笨，不小心劃破了手套，露出了手腕。他的同伴立刻呵斥了他，而他也飛快地掏出備用手套。

    那個人的手腕深處有一塊刺青，同樣也是這個圖案。

    當(dāng)時他們動作很小心，應(yīng)該沒人注意到這個細(xì)節(jié)。

    但偏偏松虞本來就對他們起了疑，才將這一幕也收盡眼底。

    如今這兩幅畫面串聯(lián)在一起，一個極其恐怖的想法，不得不涌上松虞的心頭：

    根本沒有什么刺殺。

    殺人的和救人的根本是同一撥人。

    這就是一出自導(dǎo)自演的好戲。

    抱著這樣的想法，松虞轉(zhuǎn)頭又將視頻來來回回看了幾遍。所有的可疑之處都一一浮出水面。

    兇手明明是個反社會的瘋子，為什么現(xiàn)場居然一個觀眾都沒有死，主唱楊倚川更是毫發(fā)無損，只是白受了一場驚嚇。

    ——因為主唱是公爵的兒子。他們不想將事情鬧大。

    救援又為什么來得如此準(zhǔn)時，兇手一中槍，立刻就破門而入。

    ——因為他們早就串通好了。

    現(xiàn)在想來，那個所謂的“救援隊”，的確從沒介紹過自己的身份。他們故意穿著全副武裝的防護(hù)服，只是試圖誤導(dǎo)觀眾，讓大家誤以為他們是官方力量。不過那時候所有人也都被嚇傻了，不會有人問這些。

    然而“救援隊”卻并不熟悉救援的真正章程。他們沒有核查任何人的身份，就急著將觀眾都趕走，讓他們盡快回家。

    或許這才是這群人的真正目的：清理現(xiàn)場，掩蓋痕跡。

    想通這一切后，松虞依然坐在床邊，內(nèi)心一陣陣發(fā)冷。

    反光的落地窗，明明白白照出她慘淡的神情。唇無血色，極其凝重。

    她意識到了自己此刻的處境有多么危險。

    因為，賊喊捉賊，這出戲最講究的是死無對證。

    監(jiān)控肯定是沒有的�，F(xiàn)場觀眾也都是普通人——或許他們刻意篩選過身份——所以一出事都嚇傻了。之后就算再被真警察盤問，也問不出什么。

    一切安排都本該是天衣無縫。

    可是，她卻成了唯一的變數(shù)。

    誰都不會想到，一個小小的女導(dǎo)演，竟然有膽子躲在舞臺下面，將這一切都給拍了下來。

    致命的罪證，天大的秘密——此刻就藏在她手中這塊小小的芯片里。

    松虞感到手心冒汗，一陣口干舌燥。她想要去倒一杯水，先讓自己冷靜下來，卻鬼使神差地打開了新聞。

    最新的頭條不再是恐怖襲擊，反而變成了「遇襲地點突發(fā)火災(zāi)」。

    就在幾分鐘前，劇場樓道因為年久失修，加上警方排查現(xiàn)場時操作失誤，引起火災(zāi)，造成2名工作人員死亡，7人重傷。

    下面評論又是一水的嘲笑S星警察：

    “不是吧，這也太廢物了，查案都能查出火災(zāi)？”

    “警隊是不是要給劇院賠錢啊？”

    而松虞看得冷汗涔涔，甚至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樓道。

    那正是她剛才給李叢打電話的地方。

    為什么偏偏失火的是這里？

    這是什么意思？

    那群人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舞臺下的攝影機(jī)嗎——懷疑到她頭上了嗎？

    不可能。這一定只是個巧合。

    松虞想。她取芯片的時候，還插了一只備用的進(jìn)去。沒什么明顯漏洞，輕易不會被懷疑。

    可是，萬一真的發(fā)現(xiàn)了呢？

    這群人是亡命之徒。手眼通天，不擇手段。

    燒毀案發(fā)現(xiàn)場，當(dāng)然是為了毀尸滅跡。但他們居然還能這么大膽，堂而皇之地，將這件事情直接嫁禍給……

    這徹底斷了松虞報警的念頭。

    假如任何人知道她手里還有這段視頻。

    等待她的就只有一死。

    *

    時間倒回到幾小時以前。

    池晏在劇場外的安全屋里，看到了那臺可疑的攝影機(jī)。

    他的第一反應(yīng)竟然是想笑。聞名不如見面，這破機(jī)器果然大得出奇，又笨又沉，難怪令那女人耿耿于懷。

    手下向他匯報：“楊公子要拍紀(jì)錄片，外包給了首都星一個拍攝團(tuán)隊。后面內(nèi)部出了事，今天臨時換人�，F(xiàn)場導(dǎo)演叫陳松虞，她的助手叫季雯。已經(jīng)查過兩人的身份，沒有疑點�！�

    另一個人小聲嘀咕道：“陳松虞？是不是還挺有名的，我好像看過她的電影啊？”

    話音剛落，就被同伴推了一把，示意他在池先生面前不要亂講話。

    但池晏并沒在意。

    陳松虞，他想，原來這就是她的名字。

    舌尖緩緩從下顎向上卷，他無聲地咀嚼這三個字，像在含一顆意猶未盡的薄荷糖。

    他轉(zhuǎn)頭問徐旸：“芯片呢？”

    手下將芯片遞上來，又畢恭畢敬道：“池先生，內(nèi)容已經(jīng)看過了，都是拍攝素材而已。”

    徐旸附和：“兩個女人而已。當(dāng)時肯定一聽到槍聲，就慌慌張張丟了機(jī)器躲起來了�！�

    如果沒有在樓梯間里見過陳小姐本人，池晏興許就信了這句話。

    但此刻他不置可否，只是懶懶一笑：“放出來�！�

    芯片里的內(nèi)容投影到半空中。亂七八糟，一卷卷拍攝素材，鏡頭飛快切換�，F(xiàn)在人對于長視頻都沒什么耐心，尤其是這幫小混混。盡管開了倍速，他們還是很快就看得頭昏腦漲。

    只有池晏一直盯著投影，無聲地哂笑。

    視頻很快結(jié)束。

    但他仍然什么都沒說，只是在一旁默不作聲地抽煙。英俊的臉在煙霧里若隱若現(xiàn)。

    慢慢地，眾人都感受到那種沉默的壓迫感。他們面面相覷，互相小心翼翼地使眼色。

    最后還是徐旸硬著頭皮站出來：“池哥，有什么問題嗎？”

    池晏斜睨他一眼，扯唇一笑，突然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啪。”

    這一下力度極大，毫不留情。

    徐旸被打得整個人都歪到一邊，嘴角出血，臉都腫了起來。

    池晏冷笑：“這只是一塊備用芯片�！�

    他的聲音很輕。

    然而這不啻于輕描淡寫地拋出一顆定時炸彈。

    越是輕描淡寫，就越陰沉和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