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在無數(shù)個沒有哥哥的夜晚,塵燃偷偷把淚抹下去,也質(zhì)問自己為什么做不好,他也是當(dāng)哥哥的,可他做不到像繭綏那樣。
沒人可以只付出不要回報。
但是他哥可以,他哥任勞任怨守著這個家,一直到被賣出去都沒有一點怨言。
這讓塵燃感到恐懼。
哪怕是恨他呢,直白地挑明,是他沒有照顧好妹妹,沒有照顧好這個家,父母死了,妹妹也病逝,他這個做二哥的什么都不是。
可繭綏卻說:“是我的錯,我回來太晚了�!�
塵燃想揍他哥,不止一次,想大聲質(zhì)問,這他媽又關(guān)你什么事?什么責(zé)任都被你攬下了,那我他媽的算什么?你從沒把我當(dāng)做家人是不是,就因為我沒用,你就對我不抱有任何期待?!
可是每次看到繭綏神色無辜的臉,他張開口,又不知道怎么說。
一拳打在棉花上。
真他媽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棉花還要張口問你痛不痛。
繭綏從不向塵燃提任何要求,哪怕得知他在從事很危險的行業(yè),兄弟倆吵架,最后依舊是繭綏妥協(xié)。
所以,塵燃不止一次地想,說不定離開他,繭綏會有更好的生活。
自己就是個累贅,拖油瓶,總干哥哥不認(rèn)可的事,總是和他爭執(zhí)、讓他操心和難過。
后來很長的時間里,相比起和繭綏相處,塵燃更樂意和緣余待在一處。
因為面對繭綏時,塵燃總有被扼住喉嚨的窒息感。
――他不需要你。
你是他人生路上的阻礙。
每每這個時候,他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繭綏卻一派淡定,還會勸他不要動氣。
他沒辦法再去確認(rèn)自己在大哥心里的位置,因為繭綏已經(jīng)把什么都安置在他面前,他不能夠再奢望,再得寸進(jìn)尺,不能像小時候一樣無知,壓榨繭綏最后那點剩余的情感。
說到底,是他們罪有應(yīng)得。
從把繭綏賣出去的那一刻,從父母回家,身后卻沒有會拿話梅糖哄著他們的大哥開始。
塵燃以為這輩子就注定了,他們兄弟倆始終要隔一層。
直到現(xiàn)在。
在這么一臺破燃油汽車上,街邊都是悲慘的尸體,冷風(fēng)順著關(guān)不嚴(yán)的車窗鉆進(jìn)來,吹痛他的頭皮,他卻感到從未有過的暢快。
自繭綏從A區(qū)回來之后,他們從不提曾經(jīng)的事,隔了這么多年,這是第一次,塵燃主動提了。
他依舊恨把他哥逼成這幅模樣的傻逼Alpha,但……如果沒有那個人,他和繭綏這輩子都會是這樣了。
他會帶著黏膩成一團(tuán)的負(fù)罪感,永遠(yuǎn)無法得知,自己在繭綏心目中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地位。
是否早對他厭惡至極,卻礙于他們是兄弟,而不好開口……
塵燃百分百樂意幫他哥的忙、給他哥提供一個安全場所,他樂意于繭綏給他惹麻煩,制造亂子、施加壓力。
開什么玩笑,繭綏是他親哥!
家人不就是應(yīng)該這樣嗎?彼此牽掛,互相虧欠。
可繭綏從不對他提出要求,他哥對人的愛太虛無縹緲了,年幼時沒有建立起來,余下小心翼翼地維系,只讓人患得患失。
這是第一次。
唯一的一次。
繭綏向他求助。
塵燃簡直想開窗大喊兩聲,怕被當(dāng)做神經(jīng)病,后視鏡里頻頻看向車后座,板著一張臉說:“你在這邊好好呆著,外面有什么消息我會托人傳遞,吃穿用度你給黃毛說,他會幫你安排�!�
繭綏“喔”了一聲,沖開車的黃毛道:“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大哥的大哥,就是我的親大哥!哎呦!”
黃毛話音剛落,塵燃給了他后腦勺一下。
繭綏:“也不能白白讓你們忙活,要是有什么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你們一定找我……”
“得了吧,就你那點三腳貓的功夫,”塵燃不太樂意地講,“安心呆著就行了�!�
繭綏頓了一下,換了一種說法:“我就是想找點事干,不然好無聊。”
過了一會兒,他說:“不然我種地?”
這下車?yán)锼腥说哪抗舛季奂谒砩稀?br />
除了黃毛,黃毛在開車。
于是,繭綏老實了,“我說大話的,我根本不會種�!�
“種點瓜果蔬菜也不是不行,回頭找人給你弄。”塵燃酷酷地說,把墨鏡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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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眼,半月過去。
繭綏在學(xué)校里學(xué)到的知識一概沒用到,小診所倒是開起來了,塵燃的小弟們一有點小傷小病就愛上這兒來。
至于種菜……
緣余幫忙打理了,江宜晚也去湊熱鬧,現(xiàn)在冰天雪地,能種出個錘子,小苗死得不能再死,繭綏堅持不懈,放到花盆里繼續(xù)養(yǎng)。
連緣余都委婉地提出繭綏可能不太擅長這個。
繭綏說:“可是我之前在……我之前種出來過�!�
其他兩個人都表示懷疑,繭綏氣不過,說:“真的呀,在B區(qū)的時候,在岑驍淵家、家里�!�
這下另外兩個人都愣了。
他們以為繭綏不會再提到岑驍淵。
畢竟他逃開了,現(xiàn)在之所以東躲西藏,不能露面,全因為那個高階Alpha。
江宜晚嘴快道:“那沒有參考性,你只負(fù)責(zé)種,那瘋狗肯定有辦法讓它活�!�
繭綏靜了靜,抬頭看了眼Omega。
“嗯,你說得對沒錯,我就是種不活�!�
他沒有否認(rèn)。
春意夏
明天見
66.狗
繭綏撿到一只流浪狗。
眼下的月份,春天被凍在沒有葉可落的山林、結(jié)成冰面的湖泊,一幫破衣爛衫的小孩子嘰嘰喳喳圍作一團(tuán)。
院落的門先開,便有孩子爭相恐后地擠上去,伸出臟兮兮的手,把繭綏圍起來要吃的。
繭綏將手里的面包分下去,小孩子太多了,他們也不是餓得受不住,只是村外忽然來了一戶人家,看上去光鮮亮麗,他們總想得點好處,哪怕只是干癟的面包,一人分食一小塊。
有兩個小孩沒有跟上來,依舊蹲在水溝旁邊,其中一個手里捉住什么,扭過頭的同時手下用了力氣,換來凄厲地一聲叫。
繭綏被那狗叫聲震住了,一不留神,手上的半塊面包被其中一個孩子奪了去。
小孩跑起來,余下的小孩兒就去追,他身邊瞬間沒了人,眼前讓出寬敞的一條路。
留下來的兩個,一男一女,看模樣是雙胞胎,男孩手里掐著小狗崽,那狗一聲一聲地哀叫,四肢打顫,明明咬一口就能逃脫,卻慫得只會嗷嗚嗷嗚。
這附近不該出現(xiàn)一條活的小狗。
可它就是出現(xiàn)了。
在冬天,在C區(qū),此時此刻,在繭綏的眼前。
繭綏走過去,問:“這是你們家養(yǎng)的狗嗎?”
男孩有點緊張地說:“你要干什么?不能拿它吃肉……”
繭綏再三保證自己不會這么做。
這也沒辦法,這里離“垃圾場”太近了,人餓極了什么都吃,樹皮、動物,還有腐爛的尸體。
聊了幾句,兩個小孩兒放松下來,繭綏伸出手,那哆嗦個不停的小狗崽竟然主動貼上他手心,仿佛知道誰才能救它。
女孩扯了扯男孩的衣袖,和男孩對視一眼,便朝繭綏說:“哥哥,你能養(yǎng)它嗎?不要吃肉,我們不能帶回家。”
帶回去就會被宰了吃掉。
寒風(fēng)里,小狗哀嗚著,小小的一團(tuán),滾熱的。
繭綏面露難色,“我、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養(yǎng)活它……”
“不要緊的!一定可以!”
男孩率先說話,聲音大到繭綏往后稍了稍。他一離開,手也跟著挪位,那狗竟然顫著尾巴顛顛跟上了,又貼到他手心里。
兩個小孩可憐兮兮地看他,繭綏硬著頭皮點了頭,但是說:“我不能保證它會活下來,我沒有養(yǎng)狗的經(jīng)驗。”
他從沒養(yǎng)過寵物。
在很久以前,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下來,在這么久以后,竟然也學(xué)著其他區(qū)域的人,去養(yǎng)一只和自己全然無關(guān)的小動物。
小狗應(yīng)該才滿月,沒有被凍死都是好事,抱回去,爐火邊一放,沒一會兒就能跑能跳了。
繭綏愁得慌,那狗來撲他的腳踝,他用腳輕輕一翻,把它撂倒在地,它又扭動身子站立起來,再撲、再倒、再撲……
繭綏有點后悔,看到雙胞胎的時候他心軟了,想到自己離開時,塵燃和妹妹也差不多那么大,稀里糊涂就什么都答應(yīng)下來。
可這是一條狗,一個生命。
繭綏不認(rèn)為自己有能力照顧好它,把它養(yǎng)大。
小狗灰撲撲的一團(tuán),唯獨(dú)尾巴尖是黑顏色,嘴巴里哼哼唧唧、嗷嗚嗷嗚,模樣還是很可愛的。
他憂愁地嘆口氣,坐在堂前的木椅上好久,直到江宜晚和緣余從各自的住所趕來,他還在發(fā)愁。
“哪里來的土狗?”江宜晚問。
緣余盯著繭綏腳下的狗,視線無聲移向江宜晚,又移開了。
“怎么了?我又哪里說得不對,緣大少爺又有不同見解了?”江宜晚充滿挑釁地說。
Omega一身花紅花紅的大棉襖,把自己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前兩天他非說自己那屋漏風(fēng),把他皮都吹皺了。
緣余板著一張臉去他家修,發(fā)現(xiàn)是封窗戶的塑料膜沒扎嚴(yán),無語了,倆人吵了一架,關(guān)系現(xiàn)在還沒緩和。
繭綏又開始腦袋疼了,給緣余一個眼神,示意他不要和江宜晚計較。
緣余于是沒吭聲,徑自到堂后拿掃帚,開始掃地。
“師兄,”繭綏用腳撥弄幾下小狗,“你看這……怎么辦?”
“想養(yǎng)就養(yǎng)�!本売嗾f。
江宜晚試圖逗弄那狗,沒想到狗崽子渾身的毛炸起,匍匐發(fā)出低吼。
“你別動它吧,它好像不喜歡你,再給你咬了……”繭綏吞吞口水,“我還得治�!�
江宜晚惜命得很,在繭綏話說完之前就把手指頭撤了回來,“這狗還是扔了吧,看著怪膈應(yīng)�!�
他話音剛落,灰撲撲的一團(tuán)已經(jīng)呲牙朝他撲過來。
情急之下,繭綏用腿攔,竟然真的給攔下來了,小狗又開始吭嘰,嗷嗚嗷嗚,夾著尾巴鉆到他身后。
繭綏:“……”
江宜晚:“你快養(yǎng)著吧,和某人一樣膈應(yīng)。”
繭綏沒能立刻反應(yīng)過來,等想清楚了“某人”是誰,他低頭看了狗一眼,那狗也看他,眼睛黑黝黝的,尾巴一甩一甩。
“不像的�!彼紫律�,摸了摸小狗有些粗糙的毛發(fā),“你的眼睛比較像我。”
江宜晚在不遠(yuǎn)處答:“對啊對啊,那就是你倆的種!”
繭綏:“…………”
緣余用掃帚的另一端打了江宜晚一下,江宜晚“哎呦”一聲又開始和這假Beta理論。
繭綏當(dāng)做沒聽到院子里的雞飛狗跳,繼續(xù)和小狗說:“就叫你小灰好了�!�
他確實不會起名,就連當(dāng)初從A區(qū)離開,給岑驍淵的假名字都隨意至極。
他說他叫“牛小果”。
也虧得岑驍淵會信。
也只有岑驍淵會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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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他媽真是一條狗嗎?”
時間往后推一月,江宜晚看著眼前長大兩倍還要多的大型犬類,嘴欠欠的:“狗叫兩聲我聽聽?”
“小灰,別理他�!崩O綏把洗干凈的被套晾在院子里,沖呲牙低吼的狗崽下達(dá)命令,并和江宜晚說,“你不要和塵燃學(xué)罵人,你以前不這樣的�!�
“我以前還吃山珍海味、玉盤珍饈呢,現(xiàn)在不一樣在這兒熬這大米綠豆粥!”江宜晚充滿怨氣地說道,“你師兄不會做飯早說啊,把廚房炸了是怎么回事,想把我們都餓死?”
繭綏晾衣服的手一抖,“我也是第一回知道,以后不讓他進(jìn)廚房了�!�
春天來臨之際,繭綏從小孩兒手中撿來的流浪狗被好好養(yǎng)大了,連同院子里的綠植都冒出新芽,一切都是欣欣向榮的景象。
冬天一過,緣余便出門去幫塵燃的忙,美名曰看場子,實則就是打架斗毆,收地盤費(fèi)。
繭綏一直都很愧疚,因為自己的事情,連帶緣余也要東躲西藏。
緣余卻搖頭,告訴他:“師父死后,是你讓我活下去�!�
江宜晚在旁邊大呼小叫:“你倆果然有奸情!”
“不是,沒有。”繭綏說得很堅定,“是我有私心,想要他幫忙教導(dǎo)弟弟。”
他到現(xiàn)在也這樣說。
師父意外去世后,緣余有好一陣什么都不干,只是坐在醫(yī)館里發(fā)呆,收拾了師父的遺物,一把火燒成了灰。
那段時間,繭綏每天到醫(yī)館去,話里話外,希望緣余能幫忙管教弟弟。
“你怕我哪天吊死在房梁上嗎?”緣余看穿他的心思。
繭綏說:“我怕啊,塵燃不聽我的話,凡事都愿意找你商量,我、我們把你當(dāng)半個家人呢。”
應(yīng)該是“家人”這個詞觸動了緣余,他把小破醫(yī)館上了鎖,從此再沒有自殺的念頭。
緣余活的時間太短了,這短短二十幾年里,生是不被盼望的出生,死要是再死得不明不白,那多可惜啊。
繭綏總想著,像他這樣的人都能活這么久,那像師兄這樣的大好人應(yīng)當(dāng)能活得更久才對。
他始終認(rèn)為,是他撿了便宜,給弟弟找了個好榜樣、好大哥。
殊不知,緣余把他們兩個都當(dāng)做小孩,他是他們兩個人的家長。
因為是家人,所以無論怎樣的風(fēng)險,只要對方開口,都愿意承擔(d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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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Omega的發(fā)情期還有不到半月,江宜晚忽然抽風(fēng)一樣,不顧小灰接二連三的呲牙警告,一個勁兒往繭綏身邊湊。
他心里的算盤打得啪啪響,反正家族已經(jīng)將他徹底舍棄,他回去就是嫁老頭的命,岑驍淵那邊呢,他也得罪了個徹底。
繭綏的弟弟看上去還有點資本,也愿意給他哥花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