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兩個小丫頭與其說是婢子,倒不如說是孩子,懵懵懂懂,根本顧及不了她。
她過慣了錦衣玉食,慣于有人服侍。
要戒斷,很痛苦。
她依靠吃東西來緩解自己的情緒。不斷的吃,小玉管著一日三餐,很會尋吃食,水里的蝦蟹小魚,田里的菜根瓜果,桑葚野果。
心情總在反復(fù),低落又高漲。
有時候,迷迷糊糊之間,她能聽見有人低聲喚她,唇齒纏綿,還有千回百轉(zhuǎn)的低吟。
她嚇到顫抖,久久不能自抑。
后來她就白日昏睡,夜里清醒著,守著窗戶看景,月色之下,梅澤湖照耀得如琉璃一般空靜。眠鷗宿鷺,闃然無聲。
這湖她記得自己來過,跟著王妙娘,自己跌進(jìn)水里,被漁民撈起來,所以印象尤為深刻。
后來空蕩蕩的屋子實(shí)在坐不住,她也敢冒險出去在水邊走走,看見水面自己的倒影,披頭散發(fā),面色蒼白。
不能恨,也不能愛。
想恨的時候,會想起那些千依百順、柔情蜜意、耳鬢廝磨。
想愛的時候,會想起那些隨心所欲的折辱,硬生生將自己掰斷,捏在手心里搓揉。
可像她這樣自私的人,為了一份優(yōu)渥生活,瞞騙撒謊,曲意討好了十年,為什么就不能忍受呢?
不能忍受他輕而易舉破壞自己的親事,不能忍受他的肆意強(qiáng)占,不能忍受他一次次把她捏在手里,不能忍受他在床笫間摁住她的脊梁,不能忍受他用旁的來壓迫她服軟。
她也并非良善,為什么不能接受他的壞?
就是不能接受。
不想成全他,也不想成全自己。
所以最壞的人,是她嗎?
既要心安理得的享受,又不想放下身段?
甜釀是被鑼鼓聲吵起來的,遠(yuǎn)處隱隱有鞭炮和銅鼓聲,原來是秋闈放榜,前頭大庵村有人榜上有名,府衙里來道賀。
這戶人家家產(chǎn)殷實(shí),趁著家中大喜,做一回善舉,給鄉(xiāng)鄰送糧送蛋。
小玉也急沖沖往前擠,搶了一袋米和幾個雞蛋果子回來,喜滋滋進(jìn)屋:“今日真是個好日子,正好家里沒米了,我搶回一大袋白米。”
甜釀翻翻家里,真的,沒米了,也沒錢了。
這些日子,真的辛苦小玉了,她游魂一樣在家里,小姐妹兩人沒把她拋下跑了,很對得起她。
她一人吃了那么多,卻絲毫不見胖起來。
前頭賀喜的眾人把一張中舉榜單都抄回來了,張貼在村頭,甜釀也在人群里看了一眼,大紅榜文上,張圓、方玉、況學(xué)都在榜上。
喜事,張家、云綺、苗兒都如愿了。
一切都會如意的。
回到家里,甜釀看著姐妹兩人,扭了扭手腕,“找點(diǎn)事情做吧,不能餓死在家里�!�
她會鳧水、會女紅、會裁衣、會寫字、會妝發(fā)、會騙人,趁著冬日未到,屯點(diǎn)糧食。
第79章
秋闈過后,況學(xué)牽掛妻女,等不及放榜,先行回了江都,張圓整年未歸,也相伴一道同行。
況學(xué)回到家中,聽苗兒說起施家之事,只言片語,也是有些驚愕:“施大哥在金陵,我卻從未見過他面,如何出了這樣的事�!�
外頭只傳出了只言片語,苗兒問過芳兒,也窺得一二內(nèi)情,憂心忡忡,吞吞吐吐:“怪不得二妹妹這兩年間,有些奇怪……”
施少連只在金陵見過方玉,方玉從云綺的來信中得知一些內(nèi)情,揣摩這兄妹兩人因情傷離,也未多問,下了考場后,幫著施少連找了一陣。
在金陵盤桓兩個月余,不可謂不殫精竭慮,金陵毫無音訊,便往四周鄉(xiāng)鎮(zhèn)去尋,仍舊一無所獲。
牢籠困獸,方玉漸覺得施少連有些不妙。
放榜那日,方玉中了南直隸省乙榜第二十七名,施少連也差人往寓所送了賀禮,兩人商量一番,施少連把尋人的仆役都留在金陵,日日盯守各處緊要,自己和方玉一道回了江都。
方、況、張三家高中黃甲的熱鬧自不必提,眾人先見方玉歸家,各自喜不勝喜,方母和方小妹喜氣洋洋,在家底氣也足了幾分,桂姨娘臉上也分外熱絡(luò),云綺見新夫婿,倒有些羞怯起來。
施少連在瓜洲停留了一日,去見了平貴,而后回到江都施家,云綺見他模樣未變,倒熬瘦了許多,渾身散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
她再后知后覺,家里這么一鬧,也被實(shí)情驚得目瞪口呆,往日對甜釀的那些嫉妒和憤懣,也頃刻煙消云散,倒生出些不明不白的情緒,隱約聽見家里傳的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旋即趕回家坐鎮(zhèn),氣勢洶洶去堵眾人的嘴,又把芳兒趕回了家。
她也是施家人,若任那些流言四散,愈傳愈烈,她面上也過不去。
王妙娘還在家中住,她和云綺水火不容,一方要顧及喜哥兒,一方又要顧著將臨產(chǎn)的肚子,也是焦急甜釀那邊的消息,闔家上下看著施少連面色沉沉踏進(jìn)屋子,眼神寒戾,一時都噤若寒蟬。
他不過在椅上坐了半刻,就把云綺氣得出了施家,掃視了一眼家中等人,吩咐旺兒將家里一樁樁瑣事都拿出來收拾,掀開眼皮看著眼前跪的仆婢,大著肚子的婦人,帶著賬本的管事,吐了半口濁氣,喝了半盞熱茶,把家里剩余人等都喚到庭上,不聽辯駁,三言兩語,把該賣都賣了,該懲的都懲了,不過半日功夫,就把這家里兜了干凈。
王妙娘見他不留情面,緊緊抓著喜哥兒,施少連瞥了母子兩人一眼,仍是把她留在了家里。
她總有用處的一日。
施少連不往榴園去,把寶月調(diào)到前面書房來服侍,寶月見他那副冷心冷面的模樣,給他端茶更衣都是手抖,見他不耐睥睨自己,面龐繃得緊,唇緊抿著,幾要嚇哭出來,她一直怕他的,越來越怕。
“怕我吃了你?”他這陣熬得太厲害,嗓子一直都是啞的。
“不……不怕……”寶月哆嗦,“我……”
“跟著你主子這么多年。還是沒出息。”他唇角挑起微笑,“你看她什么時候怕過�!�
這笑容極冰,又好像淬著毒似的,冷漠又妖冶。
寶月咽了咽口水,替他把外裳脫下,縮如小鵪鶉:“是……是……”
他瞧著這笨手笨腳的婢女,滿心不耐煩,又覺蠢得可恨,頭痛起來,胸膛戾氣翻滾:“滾下去�!�
寶月忙不迭逃了出去,哭喪著臉,心頭萬分埋怨二小姐不帶著她一道走。
書房不是榴園,但處處都有她的痕跡,他在椅上坐到半夜,一動不動盯著燭火,恍然和夜色凝固在一起,身影像一只獸,默默咀嚼著滿心的恨意。
傷敵一千,她也要自傷八百。
雷公藤,芳兒,王妙娘。
日日夜夜陪他演一場真情戲。
好妹妹。
痛嗎?
他從沒這樣痛過。
隔日來施家敲門的,是怒氣騰騰的張圓,聽了況苑幾句話,急沖沖上門來。
他今年中了南直隸乙榜第五名亞元,算是給張家揚(yáng)眉吐氣一把。
施家一直緊閉大門,門房實(shí)在經(jīng)不住門外不住的敲打,聽施少連的吩咐,把人放了進(jìn)來。
施少連看著這風(fēng)度翩翩,春風(fēng)得意的新晉舉子,怒氣勃發(fā)沖他而來,上下打量他一眼,咬牙冷笑:“如今成了舉人老爺,氣勢也足了,倒敢登門叫囂�!�
張圓滿臉紅怒,雙手緊握,一手?jǐn)Q拳朝施少連砸來:“甜妹妹哪里去了……你還我甜妹妹來……”
施少連冷冷皺眉,伸手扛住他一拳:”我家事,和你何干?”
“她是我未婚妻子�!�
施少連聽見這句,也勃然大怒,“你真以為你能娶她?你家里嫌棄她出身,你也只能唯唯諾諾,低聲下氣相求,你攜她私奔,也要仗著家里的財力關(guān)系,張家把你栓住,你也只能哭天喊地,張圓,你不過是只虛有其表的繡花枕頭罷了�!�
施少連滿臉嫌惡:“你在她眼里,也只是過河的橋。”
“我再如何不濟(jì),也比你強(qiáng),你對她到底做了什么,才逼得她離家出走?”
“做什么?”他語氣輕快又邪惡,“家里只我們兩人,內(nèi)帷之間,還能做什么,男歡女愛而已。”
他幽黑的眼盯在張圓面上,舌尖緩緩掃過牙床,笑得詭艷:“日日夜夜,無休無止�!�
張圓聽他坦誠,臉上的紅暈幾乎要漲破面皮,臉色逐漸轉(zhuǎn)青白,眼死死瞪著施少連,顫聲道:“你……你強(qiáng)她……你……衣冠禽獸……”
“我能強(qiáng)她一次,難道能強(qiáng)她千百次……”施少連咬牙,“她,心甘情愿�!�
張圓一拳砸在他嘴角的笑上,怒道:“她若心甘情愿,怎么會一走了之……”
施少連揩揩嘴角的血。
“不過一時跟我置氣,總會回來的�!笔┥龠B劍眉壓著微紅眼尾,語氣嘲諷,“此事跟你何干,她是我的人,我能娶她,你能么,張家老三?”、
萬事開頭難。
甜釀如今在小庵村,名字叫九娘子,家里頭,小玉稱她九娘,小云叫她九兒姐姐。
小庵村背靠湖光山色,村里人家只有三四十戶人家。算是吳江極幽靜之處,只有挑擔(dān)的貨郎來,賣些針頭線腦,要特意買些什么,還要往前頭的大庵村去。
在村里住了兩個多月,她先前在家渾渾噩噩,行尸走肉一般,鮮少露面,村里只見小玉和小云走來走去,有人問起主人來歷,小玉和小云也不太說得清,后來她在屋內(nèi)進(jìn)出,先去和四鄰婦人寒暄,四鄰見她年輕貌美,又是婦人裝扮,說話溫柔,還頗有些內(nèi)蘊(yùn)的模樣,還曉得吳江不少風(fēng)土人情,揣測她是從吳江出去,做過富人家姬妾,可能因故被趕走,無處棲身才回吳江。
甜釀不辯駁,一一默認(rèn)下來,她一個孤身女子,帶著兩個小丫頭獨(dú)住在家里,剛開始人生地不熟時,最要人幫襯提點(diǎn),也要提防著些壞人,旁人跟她說話,揣測到緊要處,她還少不得吞聲撒淚,說一兩句硬氣話:“我這人沒什么骨氣,回到吳江也只不想過從前日子,哪日若過不下去、想不開,窗下就是湖,往下一跳便是一了百了,兩無牽掛�!�
四鄰瞧著此人,也不是那等不正經(jīng)的輕浮婦人,每日里帶著兩個小丫頭,跟著村里的孩子們,上山摘些野果子,下水摸些魚蝦,雖然極吃力,卻未有一言不滿,料想她以前嬌生慣養(yǎng),沒吃過苦,一來二去,對她也漸有照顧。
家里是真窮了,好在是秋日,真是滿山掛果的時候,山里有野栗子山葡萄,水邊還能釣幾條魚,糊弄著吃了幾日,漸有些吃不住了。甜釀還有兩三件從施家?guī)淼氖罪棽卦诖蚕拢估餂]有油燈,摸黑在月光下看了看,又被她塞回床下。
八月廿二是燃燈菩薩的誕辰,寺里都有香會,梅澤湖后頭的山里有間清凈山寺,每逢香會,也有馬車進(jìn)出,闔家來上香供佛,再在山里游玩一番。
正是桂香四溢,層林染紅的暖秋,進(jìn)山游玩的人也不少,從前幾日開始,甜釀就帶著小玉在湖邊摸螺螄。
小玉和小云兩人也是湖邊長大的,都通水性,甜釀也能鳧水,只是日子久了生疏,三人在水邊泡了三四日,摸出了一大盆的螺螄。
螺螄滿溝滿壑都是,這玩意雖有肉不花錢,但做法復(fù)雜,做的不干凈,肚子生病生蟲,做的干凈好吃,極費(fèi)油鹽柴火,佐料也是大價錢,倒不如吃魚,所以村民們一般不愛撈這個,送到酒樓去,賣得錢還不夠坐驢車。
三人撈了許多,村里湊熱鬧的孩子們還送了一大桶。
香會這日一大早,甜釀用青帕包了頭,帶著小玉和小玉出門,拎著幾個小木桶的田螺,去了山山門前有茶攤,有占卜算卦,也有和她們一樣,來賣放生活物的。
烏龜、雀鳥、魚蝦,來賣田螺的……倒是少見……
甜釀累得滿頭大汗,撐著小玉的肩膀喘粗氣,找了個寬敞處,將木桶擱下。
日頭高升,漸有游人來往,甜釀拉著小玉,見有那拖家?guī)Э�、慈眉善目有衣著體面的婦人,也會笑問一句:“太太,吉日善行,渡些生靈歸野么?”
她不叫夫人,也不叫娘子,只喊人叫太太,一般人家,哪里能叫太太。
放幾條魚也才花百文錢,一小桶青螺,也不見多少,要一百文錢。
“因為性靈多啊,”她笑道,“命無貴賤,不論大小,現(xiàn)在正是田螺產(chǎn)仔的時候,這一小桶。就有上千條性命呢,是大善呢。”
她笑起來極甜,喜歡看著人說話,眼神又亮,聽她說話,就算知道她在取巧,聽著也喜歡。
那一大盆田螺,分了好幾個小桶賣,不過半日,就兜售一空,足足賺了一貫錢。
三人心里都超開心。
甜釀帶著兩個丫頭,去茶攤喝了茶,吃了糕點(diǎn),歇夠了,小玉問:“娘子,回家么?”
“去水邊,把那些放生的螺螄再撈回來。”
湖邊有畫舫,富麗堂皇,甜釀上前去問:“船家,要螺螄么?菩薩照應(yīng)過的螺螄,養(yǎng)了好幾日,很干凈的。旺油爆炒,姜酒燜熬,當(dāng)做觀風(fēng)賞月的下酒菜,最好不過了�!�
船里有人知道:“你這是偷撈別人放生的吧�!�
她也大言不慚起來:“肚子里也有菩薩啊,供遍了世間千千萬萬佛,肚子里的菩薩也得供一供。”
那游客哈哈大笑。
這一日賺了不少。
主仆三人往家去,甜釀累到腳軟,吃了一把煮栗子,上床倒頭就睡。
第80章
一夜好眠。
甜釀睜眼時,天已破曉,曙光蒙蒙,鄰里的公雞相繼叫起來,借著光線看自己的手,手掌上已起了幾顆水泡,腳和腰都是酸痛的。
外頭隱約有聲響,村里婦孺在天亮?xí)r就要結(jié)伴出門摘桑葉,在日頭下曬干水露,早早送到蠶房去,在十一月桑葉枯黃之前,村里的日子總是忙碌的。
小云還在外間的床上睡著,小玉不知去了哪里,甜釀饑腸轆轆去了灶房,鍋里有熱騰騰的薄粥。
這個時候,她分外想吃……燒鴨熏魚豬頭肉,羊羔酥酪玫瑰餅,木樨金桔酒和雀舌茶。
一個人的習(xí)慣和秉性,需要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去改變。
午夜夢回,有沒有懊悔的時候,有很多路可以選,為什么要走這條最決絕的路。
再去問她,她也未必能說出所以然來。
甜釀一碗薄粥下肚,才看見小玉回來,昨日在山門賣的螺螄,實(shí)在是驚到小玉了,這姑娘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又是餓著肚子帶著妹妹出來逃荒的,眼里最重要的就是吃食和銀子。
她又去水邊摸了半桶田螺回來,在小玉眼里,這些石頭一樣的小東西,都是叮當(dāng)響的銅錢啊。
“九娘,趁著天還暖和,田螺還沒藏泥里,我們多撈一些,初一十五廟里都有香會,可以再去換錢�!�
昨日賺的一兩銀子,在這兒能夠三人吃上十天半月,也算安心。
趁著鄉(xiāng)里市集,甜釀去大庵村買了些零碎綢布,針線剪刀、花繃子繡架、炭筆花樣之類,她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只帶著小云在家專心做起女紅,做些小巧的平安錦囊、如意袋、吉祥荷包之類。
桂姨娘不欲招惹施少連,這段日子都避出去和云綺作伴,王妙娘被送出去待產(chǎn),內(nèi)院如今只住了喜哥兒一人,園子里空蕩又蕭條。
二姐姐走了,榴園的門都被封了起來,這家里,如今真是孤寒又冷清。
施少連住在前院,但喜哥兒一直見不著他的面,見了面也覺得害怕,如今的大哥哥,分外的冷漠嚇人。
但姐姐走的時候,跟他說過,讓他多親近大哥哥。
九月初,王妙娘在施家鄉(xiāng)下的莊子里產(chǎn)下一名女嬰,取名叫慶兒。
施少連默許她在施家呆著,但也是故意冷落,不管她的死活,這胎生產(chǎn)也是莊子里的人善心,送熱水薄粥,她自己將孩子的臍帶剪了,包在襁褓里,獨(dú)自照料。
家里無人可陪伴,喜哥兒只能思念母親,去尋大哥哥,想將姨娘接回來。
“你姨娘不要你,跟外人私奔,日子過不下去才回來�!笔┥龠B問他,“她品行不正,丟了你的臉,這種母親,理當(dāng)唾棄才是�!�
喜哥兒看著施少連的臉色,有些惴惴不安:“因為姨娘過得不開心,如果家里人都對她好些,她肯定不會離開,也不會丟下我……所以我要對姨娘好�!�
“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二姐姐呀�!�
施少連冷笑:“那就是我對她不夠好�!�
張圓中了乙榜亞元,恭賀的親朋絡(luò)繹不絕,日日幾乎踏遍張家門檻。
趙安人去歲年底帶著窈兒去了山西大同府和丈夫團(tuán)聚,至今未歸江都,聽聞張圓中了舉,趙家從大同府來了幾次信,又送了厚重賀禮上門。
信里通篇稱頌張家芝蘭玉樹,另外也說,窈兒在北方住不慣,正打算再回南邊來,到時兩家可得一聚。
言外之意,就是兩個孩子的婚事也要重提。趙大人在大同府如魚得水,正值春秋鼎盛,這官運(yùn)還要往上走走,窈兒今年歲數(shù)已不小,也有十八九歲,再拖不得了。
張家如今有了底氣,當(dāng)然是愿意定下這門親事,但張圓并不愿意,張家人連番來勸,他也只是神情郁郁,也不出門結(jié)交些同窗好友。
施少連對他說的那一番話,于他而言實(shí)在是摧折。
血?dú)夥絼偟哪贻p人,夜里硬邦邦的身體,貌美如花的少女,名正言順的關(guān)系,總有些不可言說的夢。
原來甜妹妹早已是他的人,兩人早幾年就暗地做了夫妻。施少連斥他“插手他人家事”。
他和甜釀,真的是再無可能。
如今能讓張圓說幾句心里話的,只有杜若。
杜若勸他娶窈兒。
一個前途不可限量,一個家世可當(dāng)助力,兩人又是青梅竹馬,自小就有感,結(jié)親是水到渠成之事。
她說的是一樁事:“我年初見過施家二小姐一面,那時施家老夫人去世,他家兄妹幾人在寺里做水陸道場,傍晚人散了,我見他兄妹兩人站在暗處,一個抹淚一個勸慰,二小姐悄悄捉住她大哥的手,一直未松開過,后來有次踏春,又見兩人在外頭,攜手而行,說說笑笑,眼望著眼”你兩人以前在一處時,雖是瞧著甚好,但那情誼比起來,顯然是不同的。“
”二小姐若是心里有你,走了這么久,聽說她去了金陵,總該會去見你一面吧。退一萬步說,她就算心頭對你有情,你兩人如今還能毫無芥蒂在一起么?張家容得下她么?你能背離張家,背離父母,和她過一輩子嗎?”
張圓坐著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