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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田氏見祖孫兩人都不肯言語,招芳兒和小果兒過來:“就算不看在我們夫妻兩人面上,也看在孩子們的面上,他們?nèi)魶]了父親,以后被人欺侮怎么辦?”

    芳兒見田氏那模樣,往旁側(cè)一閃,也有些惱:“娘。”

    “你們有求于施家之時,滿口都是親戚情分,心懷鬼胎時,有沒有想過施家舍給你們的好�!笔┥龠B去扶施老夫人,“祖母勞累,還是早些歇著�!�

    藍(lán)可俊就一直在牢里捱到了上元節(jié)。

    照例是有三天的燈會,甜釀帶著王妙娘的那兩個妝匣,去清水河賞燈,將兩個匣子送到了水邊的舟船上。

    自從王妙娘在上元節(jié)離家,施家就沒有出來觀過燈會,這日是施少連陪甜釀出來的。

    甜釀見了那桂郎一面,當(dāng)時只看見他一個背影,這回仔細(xì)端詳,真是個黑旋風(fēng)一般的粗魯漢子,眉毛通貫,兩眼如燈,面相有些兇狠,顯得人也有些疲怠。

    身材高挑的王妙娘站在他身邊,頗有些小鳥依人的感覺,穿著粗布衣裳,像一副艷麗的畫,剝落了色彩,覆了一層灰土。

    王妙娘見了那兩個妝匣,歡喜得不知怎么是好,眼里滿是感激,喜滋滋摟住甜釀:”好小酒,不愧是我的好女兒�!�

    她笑嘻嘻地附在甜釀耳邊:“上次來不及跟你說,我又懷孕了,拿這些東西置個家,過平平淡淡的日子,他也跟我賭咒發(fā)誓,洗心革面,以后不再賭了�!�

    “恭喜�!�

    夜里的風(fēng)依然冷,她把手伸進(jìn)袖內(nèi),撫摸衣袖下裸露的手臂,看著眼前的火樹銀花,跟施少連說話。

    “她說桂郎答應(yīng)她,以后不再賭了。”

    “那很簡單。”

    兄妹兩人對視一眼,那就找個人,把桂郎再弄進(jìn)賭坊里,把他自己賭輸。

    兩人一路賞燈,回到家中,翟大夫提著藥箱,又匆匆而來。原來施老夫人白日陪著喜哥兒吃了幾個湯圓,老人家克化不動,晚間覺得有些不適,把幾個湯圓都嘔了出來,沒想到那湯圓里還沾著血絲,吐完之后,施老夫人面如金紙,旋即就暈了過去。

    甜釀聽畢,急急提裙去看,留翟大夫和施少連說話:“怕是有些不好�!�

    施少連指尖摩挲:“年前把痰吐盡,眼見著好起來了,如何又不好起來?”

    “里子早已經(jīng)淘空了,只單憑一口氣吊著,這回把那口氣都耗盡啦�!钡源蠓蚧卦�,“還是拿參吊著,看看能養(yǎng)多時吧�!�

    施少連進(jìn)屋,見施老夫人躺在床上,氣息微弱,面色如土,一雙枯槁的眼只看著他。

    他輕輕點點頭。

    藍(lán)家無頭蒼蠅一樣轉(zhuǎn)了一圈,都沒找到該找的人,況苑出了一趟門,幾日后,藍(lán)表叔就放出來了。

    藍(lán)可俊在牢了挨了幾頓鞭子,瘦出個囫圇模樣,換了衣裳,忍著痛先去施老夫人床前拜謝。

    施老夫人也心安了。

    這一病倒,就很難再起來,輪番湯藥都半點不見好,主屋日夜燈火通明,幾個藥爐一直煨著湯藥。

    施老夫人在床上躺了半月,鄰里親戚都來探看過,見三個孫子孫女都在床邊服侍,也嘆了聲有福氣。

    正月已過,二月初一,開春吃太陽糕的日子,施老夫人從床上坐起來,要水沐浴梳發(fā),喊家里人一個個進(jìn)去說話。

    她交代施少連:”喜哥兒我就托付給你了,你務(wù)必把他帶大,繼我施家香火�!�

    又交代云綺:“你既然已嫁為人婦,如今能依仗的只有你丈夫,切記收斂性子,柔順恭謹(jǐn)�!�

    后來又是藍(lán)家:“我走之后,你們也回瓜州去度日吧,做人還是憑心盡力,方是正途�!�

    最后是甜釀,施老夫人看著她,眼里萬千感慨,嘆了口氣,緩緩閉上眼。

    她不知該怪甜釀,還是感謝她。

    施老夫人摟著喜哥兒,在床上閉了眼。

    施家闔府上下都掛了孝,門口一片白,又請廣善寺的僧侶來念經(jīng),拜“梁皇懺”,追薦老夫人,余者殯儀、桌席、執(zhí)事、吹打,以及雜用、飯食、破土都有親友幫襯打點。

    老夫人的頭七剛過,那兩條標(biāo)船就出事了。

    標(biāo)船的伙計沒等到藍(lán)可俊,漕糧耽擱不得,直接揚帆北上,半路被兩淮巡政盤查出來,兩船八百石的漕糧并不是瓜州的新米,而是不知從何處來的陳米,船艙里還攜了兩艙室的私鹽。

    既然是私鹽,直接把這兩條船移交到了鹽政,鹽政將兩條船扣下,江都鹽院將藍(lán)可俊扣住。

    偷販私鹽,那可是重罪,這種小門小戶,沒有背景,就是死路一條。

    藍(lán)可俊嚇到膽破:“那是施家的標(biāo)船�!�

    標(biāo)船早轉(zhuǎn)到了藍(lán)可俊的名下。

    他招供不出個所以然來,又有市舶司的案底在,鹽院官吏獅子大開口,又拿不出那些銀子來,一番酷刑之下,不過熬了四五日,就有些不好,加之此前官司惹的舊傷,竟在獄里一命嗚呼,第二日被獄吏察覺,身子已經(jīng)冷了。

    苗兒臨產(chǎn),況家騰不出功夫出來奔走,也未來及奔走,獄里小卒已來藍(lán)家傳人去領(lǐng)尸首。

    施家還供著施老夫人的靈桌,藍(lán)可俊的尸首抬回來也是沖撞老夫人,施少連又帶著弟妹在廣善寺替施老夫人做七七法事,田氏嚎啕大哭一場,實在沒有法子,索性就在外買了塊地,將藍(lán)可俊的尸首草草埋了。

    七七法事做完后,施少連帶著甜釀和喜哥兒回家里,他在銅盆里凈手,用布巾仔細(xì)擦干,慢條斯理對甜釀道:“過陣子我要去淮安,那兩條標(biāo)船在鹽政,我去領(lǐng)回來�!�

    他帶著平貴一道去。

    甜釀神色有些疲倦,眼神也黯然:“要去多久?”

    “來回也得十日吧,要費神打點些關(guān)系。”

    她走過去,把身體貼在他背后,雙手環(huán)住他的腰:“這家里太冷清,帶我一起去吧�!�

    “你也累了很多日,就好好在家歇著�!彼崧暤�,“你打算什么時候去金陵,也該收拾起來�!�

    “還要替祖母守孝,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彼Z氣帶著微微的酸澀,“我不想一個人留在家里�!�

    “還有喜哥兒陪著你。”他拍拍她的手,安慰,“苗兒的小女兒,你還未去看過呢�!�

    “我身上帶著孝,不好去看孩子。”她就是想黏著他。

    初春太冷了,坐在靈堂里,她覺得冷到骨頭縫里。

    “我?guī)е鷥汉推劫F,沒有人伺候你,到了鹽院還要陪官老爺們喝酒應(yīng)酬,也沒功夫陪你。”

    “少連哥哥……少連哥哥……”她帶著些許哭腔,摟緊他,“我夜里不想一個人。”

    “好吧�!彼厣韺⑺龘г趹牙�,吻吻她的額頭,“帶著你�!�

    第72章

    這年的春姍姍來遲,三月里天還是冷,雨水也多,院門墻角不知何時爬上青青霉點,嬌弱的梨蕊在一場場的綿綿細(xì)雨中飄然墜落。

    施少連此番出門,其實并不適合帶著甜釀,近來多雨,各河道都在漲水,洪澤、白馬幾大湖都淹了沿岸不少房屋田舍,江淮水路混濁如黃泥湯,沿途景致并不好。

    施老夫人病逝后,家里家外全賴施少連主事,他是家中主心骨,諸事安排都是有條不紊,還要看管弟妹,甜釀反倒有些黏人——總要時時刻刻身邊有人才心安。

    王妙娘偷偷來施家看過一次,這家里如今只剩兄妹三人,外加一個默默無聞的桂姨娘,連藍(lán)可俊都死了,田氏整日哀號哭喪,如今內(nèi)院里只剩甜釀和喜哥兒,都出自她身邊,怎么不叫人心頭歡喜,以后兒女幫襯,自己日子就是越過越好。

    施少連這會沒空管王妙娘,既然要出門,又要帶著甜釀,喜哥兒也囔著要跟姐姐走,施少連怕他傷懼失魂,路上再受風(fēng)沾病,不肯帶著,少不得把云綺和方玉請到家中來照看幾日,云綺不解:“大哥哥有要事要辦,二姐姐也一起跟著去么?不若我回家和她一起作伴�!�

    施少連低頭喝茶:“她心情不好,帶她一道出去散散心。”

    云綺待要說話,被方玉攔住,不讓多問:“大哥兒但去無妨�!�

    施少連走后,云綺問方玉:“你方才為何攔我�!�

    方玉見她仍是懵懂,男女之事半分也沒得長進(jìn),也不知說什么好。

    兄妹兩人擇日買舟北上,甜釀把寶月留下,帶了清露和明霜,施少連帶著平貴和旺兒,又帶了幾個身強(qiáng)力壯的府丁,一行人在清水河碼頭上了船,往淮安去。

    江上風(fēng)冷,來往船只卻不少,滾滾波濤里能見斷木樹枝、家什瓢盆飄在水面上,甜釀聽得左右船上旅人閑話,原來是雨水沖垮洪澤湖沿岸房舍,賣兒鬻女人家不在少數(shù)。

    客商在舟頭相互閑話,見旁側(cè)行舟有個披麻戴孝的年輕女子,眉目如畫,鬢邊還簪著朵楚楚動人的白花,正凝神聽著眾人說話,都留神多看了兩眼。而后舟內(nèi)又出了個清俊年輕男子,也是麻衣衰绖,兩人并肩在舟頭站著閑話,似是夫妻,但那女子仍是閨閣女子裝扮,又不像夫妻。

    有客商落下小艇,邀施少連移步喝酒閑話,他也欣然應(yīng)了,換了身見客的衣裳,只束著腰绖,攜了一壺酒登舟拜訪。

    在座者三四人,販茶的茶商、販米的行客,還有個讀書的秀才,高談闊論些時事經(jīng)濟(jì)、民生百態(tài),聽說施少連要去淮安府,攀些關(guān)系,淮安府有漕運總督駐府,按察、提學(xué)、提法、鹽運四司,也有淮安衛(wèi)和大河衛(wèi)兩大軍衛(wèi)拱護(hù),各部司之間盤根錯節(jié),牽動扯西,各個都說起來其間的厲害關(guān)系,施少連一一聽了,這酒就從黃昏慢慢喝到兩更天,杯盞俱凈才要散。

    有心人問施少連:“白日見兄臺舟上有美,叨擾兄臺到這時候,可要埋怨我們一等人�!�

    “那是舍妹�!笔┥龠B拱手笑道,“出門辦事,怕她在家一人煩悶,帶在身邊也安心些�!�

    聽說是兄妹,眾人也忍不住笑了:“原來是令妹,怪不得和施兄一般出眾,觀之可親,見之忘俗�!�

    施少連漆黑的眼淡淡瞟了那人一眼,唇角微微勾起,卻沒有笑意,別了眾人,回了自己舟中,甜釀這會還未睡,穿著雪白的寢衣,披著烏黑的發(fā)獨坐在窗邊,看著嗶啵燈燭出神,不知想些什么。

    “怎么還不睡?”他解衣,問婢子要水洗漱,“夜深了�!�

    “等你回來�!碧疳剬⒋瓣H上,“哥哥吃過了么?小爐上還給哥哥溫著飯菜�!�

    他輕輕嗯了一聲,喝了一盞濃茶解酒:“吃過了�!庇謫�,“舟上的飯菜是船家自己做的,還合意么?”

    “甚好�!碧疳勛谒磉�,“旺兒吃了好幾大碗飯,把我們都嚇壞了�!�

    “他年紀(jì)小,還在長身體的時候�!笔┥龠B笑,拉著她一只柔軟微涼的手,“這幾日顧及不上你,是不是有些悶?”

    “一點也不悶�!彼蜗乱恢挥耵�,低頭去撥弄桌上油燈,專注的影子落在窗上,“平貴見多識廣,給我們說了好多行船的事情,比說書先生還精彩,我們都聽入神,連時辰也忘了�!�

    “是么�!彼�,捻著她一束發(fā)嗅著,“他在漕船上多年,口才練得好,什么事從他嘴里說出來都是繪聲繪色�!�

    “這樣有趣的人,我倒是第一回

    見他。”甜釀回頭,“講得太好,我還賞了他一塊銀錠子,請他喝茶潤喉�!�

    “我第一次見他,他故弄玄虛,再講那些船下的精怪,晨霧里的水鬼來嚇唬人�!笔┥龠B笑,“他把客商嚇了,半夜趁機(jī)偷偷摸到船艙里來偷財�!�

    甜釀輕輕啊了一聲,皺眉:“是么,他見著就是個忠厚誠懇的好人,原來也做過這樣的事情�!�

    “這世上哪有什么好人�!笔┥龠B微笑,將燭火吹滅,把懷中人抱到榻上,微光中見她的眉眼,果然是眉目如畫,觀之可親,見之忘俗,又見她嫣紅的唇,禁不住心蕩神馳,俯身去偷香。

    這也隔著許多日,兩人一直忙著喪事,不是靈堂就是寺廟,未能一親芳澤,施少連將她額面碎發(fā)撩開,先是額頭吻了一回,翻了個身,將唇游離至她的唇上,細(xì)細(xì)親吻起來。

    甜釀不料他這個心思,伸手去推,卻反倒被他控住雙手,摁在枕上,唇舌間糾纏過一回,他去咬噬小巧冰涼的耳珠和耳頸相連的一小塊滑膩肌膚。

    這兒敏感得厲害,一碰就軟,解主腰的系帶,指尖在微涼肌膚上撩過,像劃過水面的漣漪,甜釀被他隨心所欲拿捏在手里,慢條斯理蠶食,臉頰在他肩頭蹭了蹭,輕喘道:“不行,這還是孝期�!�

    “哪有這么些規(guī)矩。”又不是親祖母,他早忍得不耐,甜釀不肯,“總要等百日。”

    他指尖摸到濕濡得不像話,哼然一笑:“就當(dāng)是夢中�!�

    一點點黏膩的水聲,像愉悅的吞食。

    “好妹妹�!彼υ捤�,“妹妹也餓壞了�!�

    第二日清晨,江面風(fēng)停,水面霞光萬丈,照得桅桿一片通紅,甜釀推窗梳妝,說不盡的鮮妍嫵媚,附近舟樓有人無意在窗縫間窺見一點美人容顏,拋下一枝帶露鮮花來。

    施少連拾起那打在窗上的花枝,投入濁水中,回身一望甜釀,正在低頭仔細(xì)梳發(fā),臉上不施脂粉,換了件白衫,又將麻裙穿上。

    她年歲已到青春,不比年歲十四五歲的天真,又經(jīng)了人事,言行舉止有風(fēng)流婀娜的韻味,卻還未開臉梳髻,自然容易招惹人打量。

    施少連心底嘆氣,施老夫人撒手一去,施家于她也斷了大半,這原本是好事,他在施家就罷了,她總歸要正名,不管是小酒還是楊玖兒,甜釀這個名字總要舍掉的,但這個時候,是真想施老夫人撐得久些,這喪事一辦,一來耽擱去金陵,二來婚事也說不過去,看甜釀這個反應(yīng),估摸著還要往后拖一拖。

    施少連對施老夫人的逝去看得淡然,一如他的父母,未嘗不是解脫,但甜釀的傷心卻是實在的,滿眼都在找他,想要個安心的依靠。

    這么一看,施老夫人又走得恰到時候。

    舟行第三日到了淮安府,施少連讓人將行囊都搬下舟船,包了客棧幾間上房,將甜釀安置。

    他帶著平貴和旺兒外出,幾名家丁就寸步不離跟著甜釀,淮安府和江都府是南直隸北部最重要兩個州府,淮安靠近徐州和山東,又有駐軍,民風(fēng)比附庸風(fēng)雅的江都都粗獷豪氣些。施少連不欲甜釀在外拋頭露面,怕惹出些是非來。

    他一到淮安府,旋刻請了當(dāng)?shù)氐膸讉徒有虛名的浮浪子弟,這些人常年在官衙院內(nèi)行走,最會鉆營,也最有主意,馬不停蹄的各項應(yīng)酬,交際不同,甜釀見他換了一身又一身的裝扮衣裳,文人、闊綽富商、斯文公子、情場子弟,各樣的角色總是拿捏得很好。

    以往在施家,她在內(nèi)院,他在外頭,隱約知道他一些行徑,但在家里,在眾人面前,他總是那副溫柔斯文的模樣。

    也有徹夜不歸的時候,第二日一早換了一身衣裳回來,將滿身的酒氣和香氣都洗去了。

    “哥哥要拿多少銀子換那兩條船?”她問,“很難打點嗎?”

    “不算難,不過就是酒色財氣�!彼幸稽c就透的通透,“人都逃不脫這些�!�

    他手上還放著官吏債,盡是些小官小吏,有一分體面,也有更多困窘,卻更好拿捏。

    不過五六日,事情就真的辦出來了,施少連領(lǐng)著人去漕運總督府討要方形文牒,兩條標(biāo)船就泊在淮安六草蕩渡口,施少連把平貴送上標(biāo)船,仍讓他領(lǐng)著標(biāo)船北上濟(jì)寧。

    事情辦完,徹底閑下來,出來已經(jīng)八九日,甜釀百無聊賴,兄妹兩人買舟回江都,半途聽說淮安清河縣有廟會,一時盛景,極為熱鬧,讓大船泊在渡口,把仆婢都留下,另換了一只小船,兄妹兩人帶了兩三件行李,坐船沿河往清河縣水路去,從廣闊江面搖進(jìn)一條河道,越往里行,見兩岸桑蔭稠密,花枝葳蕤,有小船撐出來,沿水路叫賣些菱藕鮮物。

    施少連帶著甜釀在一處登岸,走到人煙阜盛處,酒樓如林,食肆遍地,一爿街巷旁的樹杪上都掛起了羊角燈。

    雖然不如江都熱鬧,卻有些野趣,施少連帶著甜釀進(jìn)了一間茶樓,叫了些當(dāng)?shù)赜忻牟椟c果子吃著,又叫了個唱曲娘子在簾外清唱。

    兩人就倚著窗,看樓下路上游人如織,雜耍百戲的,叫賣的貨郎,誘人的糖果點心。

    日暮之后,那些懸在樹杪的羊角燈都被人陸續(xù)亮起來,夜色晦暗,那枝頭的光亮卻磊磊落落,如千點明珠,整片街巷照得如燈海一般。

    這才徹底熱鬧起來,路上人流摩肩接踵,賞燈的、觀景的、湊趣的,施少連拉著甜釀,

    兩人手牽手在人潮里走著。

    甜釀難得開心,施少連有心彌補近日的冷落,兩人在路邊小攤共吃了一碗甜湯,那攤主見是一對相貌出眾的少年夫妻,搓了一碗小圓子來,卻只給了一只瓷勺。

    甜釀再一抬眼,但凡是一對男女坐著的,碗里都只擱著一只勺,你一口我一口,吃得都相安無事。

    吃完這碗甜湯,又沿路去玩猜燈謎,買零嘴兒,夾在人群里竟真如夫妻一般,言笑晏晏,柔情蜜意。

    天色不好,不知何從刮來一片濃郁陰雨,直勾勾的朝著游人落下一場雨來,因有風(fēng)吹拂雨云,那雨也不是連綿,東篩一場,西篩幾滴,真就如雨追著人跑一般。哪處人聲喧鬧些,這雨就往哪兒飄,游人們都被這故意使壞的雨云澆了個透,個個也不惱,嘻嘻哈哈笑著,忙著去樹下躲雨。

    那雨也落在甜釀身上,她被施少連牽著,被人群擠著,一路往前去躲避,不知怎的被旁側(cè)人一撞,腳下被人一踩,旋即就被沖脫了手,腳下的一只繡履也被踩落,不知去了何處。

    甜釀喊了聲“大哥哥”,旋即不見施少連的身影,她被人潮沖撞著,不得不往道旁避了避,扶著一株李樹,踮腳四下張望。

    施少連瞬間失了蹤跡。

    她站著等了會,卻總不見他回頭來尋,她身上淋上雨,風(fēng)又冷,一只腳只穿著白綾襪藏在裙內(nèi),走動不得,左等右等不見人,心頭便有些急。

    雨陣越落越大,噼啪打著枝頭,把樹杪間的羊角燈打得搖搖晃晃,燈光忽明忽暗,甜釀扶著樹干想走,又不辨方向,也不知往何處去。

    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等得夠久了。

    施少連目光沉靜,抱手站在暗處,一動不動盯著她神色看。

    甜釀神情有些焦躁,又有些無助,換了只手扶著,踮起腳尖看著遠(yuǎn)處的燈火,目光茫然又縹緲。

    這一波人潮漸漸散去,甜釀才見施少連濕了半邊身子,逆著人流來尋她,眼神落在她身上的時候,分明是松了一口氣。

    她兩眼迷蒙,神色泫然欲泣,見他來,禁不住眼眶一熱,又有些埋怨的意味,咬著嘴唇不說話。

    他看著她,嗓音倒算平靜,眼神卻深不可測:“差點把妹妹丟了,尋了半日,我的魂也快丟了�!�

    甜釀抹去面上冷雨,輕輕嗯了聲,委屈巴巴,酸澀不止:“我的鞋被人踩掉了一只,都快站不住了�!�

    她把裙提起,單腳站著,一只玉足裹著雪白的襪,曲在裙內(nèi)。

    “上來吧,我背你�!笔┥龠B在她身前蹲下。

    小雨還在細(xì)細(xì)地下,甜釀俯在他肩頭,柔柔喊了聲:“少連哥哥……大哥哥。”

    “嗯�!�

    她將臉頰貼在他背上,閉上眼:“祖母走了,我只剩哥哥了�!�

    “我有時候也會害怕。”她輕聲道,“以前說謊的時候,我也會害怕,害怕被人戳破,但是有個人,一直沒有戳破我�!�

    “我永遠(yuǎn)都感激他,謝謝他,對我那樣好�!彼溃皼]有人,對我那樣好過�!�

    兩人找了間客棧,要了間上房,施少連要了熱水沐浴。

    兩人的衣裳都濕了,半剝半脫在浴房里。

    “想嗎?”他盯著她問。

    他脫了外裳,只披著件半干的里衣站在她面前,衣擺都沾了水,內(nèi)里男人挺拔又清瘦的身體一覽無余。

    甜釀咬著唇不說話,只在發(fā)抖。

    他使出力氣誘惑她。

    第73章

    上好客房,陳設(shè)難免華麗俗艷,燭火用薄透的紅綃紗罩著,清理屋子的人不仔細(xì),燈罩上都落著灰,燭光朦朧昏暗,焰火不透凈。

    年輕男子的相貌自然極好,頜線柔和,眉目生動,看人的時候面龐柔情似水,瞳孔簇?fù)碇⌒∫粓F(tuán)焰火,這樣的面孔叫人心跳急促,好感倍生。

    偏又有些散漫,肆無忌憚的,他就在她身前坦然站著,沒有半分不好意思。

    白綾襪被水浸透,冰涼涼緊貼肌膚,包裹著纖細(xì)腳踝,小巧貝趾,玲瓏足背,將濕透的綾襪一點點下卷,最后掛在足尖,又濕噠噠墜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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