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施老夫人皺了皺眉頭:“哪兒來的什么碎石子道,這種路最容易出事,早些封了才好……”
紫蘇覷著施老夫人的神色,猶豫片刻,吞吞吐吐道:“說起這個,婢子也有句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但說無妨�!�
“自打……自打上回大哥兒領(lǐng)著二小姐重回施家,婢子貼身伺候了二小姐一陣兒,總覺得……二小姐脾氣有些古怪�!弊咸K跪在施老夫人身道,“興許是二小姐知道自己身世后,心頭憂慮過重,或是自怨自艾,時而樂一陣傷一陣,每每只有大哥兒前去,她心頭才好受些,遇見點不順心的事兒,就開始打罰婢子……
前陣兒,婢子聽說,寶月因事惹了二小姐生氣,二小姐讓寶月跪地上自己掌嘴,寶月臉腫得不像話,幾日都未曾出榴園,不小心被奴婢見著了,還支支吾吾不敢說,求婢子別往外傳……”
“奴婢見二小姐這樣,再想著往年里二小姐極溫柔小意的性子,心頭也是難過……婢子想著,大哥兒最關(guān)懷弟妹,是不是二小姐這個模樣,讓大哥兒起了別樣憐惜……老夫人,您是施家的主心骨,又一副菩薩心腸,您多疼疼二小姐,讓二小姐變回以前那樣兒……”
施老夫人沉默半晌,輕聲道:“我如何不疼她,我也盼著她過好日子,嫁個好人……有別的事情擱在她面前,也比一日日悶在這家里強……只是愁著沒有個好去處,若是有個好去處……”
“婢子前幾日在桂姨娘處領(lǐng)東西,聽見過田嬸娘和桂姨娘閑話,道是金陵有不少江都籍貫的官宦人家,眷戀故土,特意找人回江都尋門好親事,田嬸娘還道,那冰人看中了芳兒姑娘,只是芳兒姑娘年齡尚小,田嬸娘想再教兩年,請那冰人過時候再來……那冰人又問家里有沒有待嫁的姑娘,田姨娘道家里老夫人心疼孫女,不舍得嫁遠(yuǎn),把那冰人打發(fā)了……回頭還道可惜了一門好親事……”
施老夫人微詫:“這話她們倒不曾在我面前提過,金陵雖是不遠(yuǎn),但親家不在眼前,又不知根知底,不甚放心�!�
“正是,婢子心頭也是這么想的。”
老夫人嘆了嘆氣:“我如今只能倚重你了……你幫我多守著大哥兒些……他這人主意大,我就怕他莽撞,害了自己……”
“是,婢子省得�!弊咸K答道。
她從主屋出來,抬腳往見曦園去,想了想,又轉(zhuǎn)身去了桂姨娘處,哪知桂姨娘不在屋里,婢女們道是去了云綺處,走到碧波閣外頭的水榭,聽見水榭里有笑聲,原來是桂姨娘母女和田氏母女四人都在清涼水榭里說話玩耍。
原來是藍(lán)表叔從瓜洲回來,帶了些土儀回來,有些女子用的香槐花肥皂、桂花頭油一類,成色倒是不錯,田氏送些給桂姨娘用,母女四人圍坐在石桌前,見紫蘇來,忙著招手:“紫蘇姑娘快來�!�
田氏往紫蘇懷里也塞了些,紫蘇笑著推拒,田氏不肯,笑瞇瞇的拉著紫蘇一道說話:“還得謝謝紫蘇姑娘�!�
桂姨娘和田氏交好,每日里都相伴說話,施家人雖不算多,但養(yǎng)的仆婢也不少,每月的進項支出也不算少,現(xiàn)今這些都?xì)w桂姨娘管著,田氏自然要多親近些。
但這只是眼前熱鬧,等施少連成親后,施家有了正經(jīng)的主母,這些都要交到新婦手里去,紫蘇是施少連的房里人,日后定然是抬做姨娘,眼下新婦沒影,人人都向著紫蘇,雖是下仆,也當(dāng)半個姨娘看待。
幾人就在水榭里說話用茶,云綺不耐煩聽母親和嬸娘嘮叨些田產(chǎn)管事,聽了半刻,要去碧波閣歇息,云綺不在,芳兒也不耐煩呆,尋了個借口也出了水榭。
下午辰光,蟬鳴鳥燥,也不是歇午覺的時候,芳兒在樹下站了片刻,想了想,繞著清湖走了半圈,轉(zhuǎn)過一疊山石,拂過荼蘼架往內(nèi)走,見眼前幾間清涼精舍,正是榴園。
花窗隱約可見庭蕪的葳蕤綠意,木色小門掩半扇,開半扇,芳兒推門喚道:“二姐姐在嗎?”
隱約能聽見笑聲,卻不知笑聲從哪兒來,隔了片刻,清露笑嘻嘻從游廊下轉(zhuǎn)出來:“是芳兒姑娘。”
“我們都在這里玩,芳兒姑娘快來�!�
近來芳兒有空常往榴園來坐,她喜歡榴園的清幽精巧,甜釀也不太出門,要么針黹,要么描字讀書,倒是靜心養(yǎng)性。往日芳兒年齡小貪玩,不愛跟兩個姐姐們湊一起,如今年歲大了,苗兒又嫁,往甜釀屋里來說說話,陪著坐坐,也頗覺有趣。
“芳兒妹妹�!碧疳勔矎挠卫认绿筋^,笑吟吟的對著芳兒,“我們喝茶呢�!�
原來主仆四人都搬著幾個小竹凳坐在大樹蔽蔭的游廊一角,涼風(fēng)習(xí)習(xí),分外涼爽,地上一字?jǐn)[開幾只煮茶的小泥爐,爐上都架著小茶壺,人人手里都捏著茶盞。
還帶著盈盈笑意,不同此前住在見曦園里懶散:“姐姐在做什么?”
“我們在試新茶�!碧疳劀厝嵝Φ溃扒迓睹魉獜暮镎藥妆酆扇~回來,閑來無事,我們幾人把荷葉剪碎放在火上烘,泡幾樣清涼降暑的花果茶。”
甜釀手指點點身前小爐:“眼下有茉莉荷葉茶,瓜皮荷葉茶,白菊荷葉茶,薺菜荷葉茶,妹妹想喝哪樣?”
“那就薺菜荷葉茶,這個茶名我可從未聽過�!�
“芳兒妹妹有眼光,這個茶味最獨特。”甜釀喚寶月去拿茶盞倒一盞,“是清露悉心炮制的�!�
面前四雙亮晶晶的眼睛都盯著芳兒:“滋味如何?”
杯內(nèi)茶水色如青粲,氣味聞著卻古怪,芳兒抿唇,緩緩咽下:“酸酸甜甜,好喝……”
眾人都捧腹笑,芳兒也笑道:“二姐姐這兒真好玩,喝茶也不一般。”
“你若喜歡,那就常來玩。”
眾人一道消磨時日,林里鳥聲迭起,伴著女孩們唧唧喳喳的話語,也覺熱鬧,芳兒跟著甜釀?wù)f了半日的茶,又進屋內(nèi)吃點心,環(huán)顧屋子:“姐姐屋內(nèi)陳設(shè)都別致精巧,想必都是用心布置的吧。”
甜釀微笑:“閑時隨手?jǐn)[弄一二,算不得用心�!�
“對了,家里人都在說,大哥哥過陣兒要跟著船出去,一兩個月都不得歸,姐姐知道么?”
甜釀頓了頓,垂眼道:“無人和我說過�!�
“許是大哥哥想親自對二姐姐說呢�!狈純盒Φ馈�
“興許吧�!�
施少連這日再來,并未提要出門的事情,倒是頗有興致的喝起了眾人炮制的荷葉茶。
“不像冬瓜,像是吃的蜜瓜,哪兒來的瓜皮?”
“是單給祖母吃的甜瓜,祖母不吃,給了喜哥兒,我在喜哥兒那兒撿的瓜皮。”
“你給我吃喜哥兒吃剩的瓜皮?”他挑眉問她,頗有些嫌棄的模樣。
“我這盞也是呀�!彼裏o可奈何。
“那我吃你手里這盞。”他去搶她手里的茶盞。
“有什么差別么……”她不肯,護住自己的杯子,“我已經(jīng)喝完了。”
他瞧她那副又煩惱又嫌棄又無奈的模樣,神色活潑,眉眼生動,很是勾人,將她推在榻上,去搶護在她懷中的甜白釉茶杯:“當(dāng)然有差別……”
天還是熱,他身上還帶著外頭熱騰騰的暑氣,都沾在她身上,甜釀氣吁吁的推他:“快起來……混蛋……”
“施少連……”
他心都要被她念化了。
第49章
像一塊硬邦邦的糯米白糕,被手爐里一點橘黃的細(xì)焰慢慢烤著,最后烘得軟塌塌黏糊糊,不成樣兒的綿軟。
他含笑摁著她的肩膀,雙目對視,頗有些往昔兄妹兩人心意相通的情致。
“許久未聽見妹妹喊我哥哥……”他輕輕嗯了一聲,半瞇著眼,“叫聲大哥哥來聽聽�!�
甜釀支起身子啐了他一口,瞪他,聲音又嬌又脆:“滾,臭不要臉�!�
他忍不住俯身去咯吱她:“以前二妹妹乖得跟貓兒似的,哪有這樣帶刺的時候,如今怎么也學(xué)會牙尖嘴利,張口就罵�!�
她身上被他撓得又煩又燥,又悶笑出了一身汗,氣息急促,喘聲咻咻,滿臉紅緋:“還不是你自己招的,快起來,不然婢女們來了�!�
天還大亮著呢,耳房的門窗開得大大的,他們就在窗底下鬧,忒不像話了些,施少連從榻上起身,將甜釀扶起,她再瞪他一眼,睇眄流光,伸手撫撫自己的發(fā),纖腰一擰,俯身去旁側(cè)找梳子梳發(fā)。
大概也是去年這時候,他也在繡閣里見她梳發(fā),風(fēng)姿綽約,羞顏可愛,那時候還有本虬髯客傳,他也只是靜靜地看著,哪想今年此日,情形已大不一樣,她更添幾許嫵媚風(fēng)情,他在一旁流連觀賞,只要愿意,隨時可拉入懷中一親芳澤。
據(jù)為己有的好,才是最好的。
甜釀見他在一旁懶散袖手盯著自己,神情自若,十分愜意,趕他出去:“大白天的來榴園做什么……”
話音未落,她猛然咬唇,鬧了個臉紅,以往他避人耳目,多半夜里來,做什么兩人心中自然不言而喻,她這話卻問得奇妙,是嫌他不該來?還是應(yīng)當(dāng)夜里來。
“我不該這時候來?”施少連展眉問她,俊顏滿是笑謔,“妹妹嫌我來的太早了?”
甜釀扭身不看他,輕哼了一身,自己出去坐。
小院庭蕪森綠,婢子們貪涼,抬出一張碧青竹床擺在樹蔭下,閑時主仆四人一道坐在竹床下納涼閑聊,這會兒竹床上還擺著棋盤未收拾起來。
甜釀去竹床上坐,看清露和明霜舉著艾草在院子里熏蚊蟲,榴園稍偏,院墻外是一條防火的甬道,高墻之間栽了不少的花樹,夏日也招惹了不少蚊蟲,每日都要拿艾草熏一熏,施少連在甜釀身旁坐下:“榴園之外,隔著墻就是前院,我把見曦園的東西收拾起來,過兩日搬到前院書房去住。”
她心頭暗暗道了聲好,離了見曦園最好不過,前院離得遠(yuǎn),來一趟也不易,后頭還要出遠(yuǎn)門,唇角沾了點笑意,捏枚冰涼棋子在手里玩:“你住哪兒,和我有何干系�!�
“其實我不喜歡見曦園�!笔┥龠B微笑,眼中有光亮,“那是我母親喜歡的地方,她以為我也會喜歡�!�
甜釀回施家兩年之后,吳大娘子便因病離世,相處時間并不算長,甜釀記得吳大娘子說話極溫柔,身段極纖細(xì),是個講究又雅致的人,對家里眾人都很好。王妙娘貌美,到了施家見著施存善一妻一妾,有心在容貌上一競高下————桂姨娘她自然看不上,倒是時常和吳大娘子攀比一番,常問甜釀:“我和吳大娘子,哪個好看些?”在甜釀看來,王妙娘是風(fēng)塵妖冶,那吳大娘子就是姿尤清絕。
“大娘子很好的,細(xì)心又親切�!碧疳剳袘谢厮�,“我很喜歡她。”
“她自然很好……”施少連許久才回話,又問她,“小酒還記得自己的母親么?記得自己是誰么?”
她根本不愿提起這話題,神色也不那么放松,抿唇不說話。
“小酒有沒有想過去找找自己的身世?”
“沒什么好找的……我應(yīng)該是被人丟棄的,那個沈尼姑賣我的時候,說我是從一個農(nóng)戶家里出來的……我只記得我一直哭,那農(nóng)戶不是我爹娘……”隔了半晌,又道,“我只記得自己叫小九,不知道是哪個字,后來她們叫我小九,再改成了喝酒的酒,說這樣更招人喜歡�!�
他看著她,柔聲道:“我心疼二妹妹�!�
甜釀抿唇冷笑:“多謝大哥哥的心疼�!�
兩人并肩坐在竹床上,默然不語。
“突然想吃碗長壽面�!彼蝗慌d起,拉甜釀的袖,“走,我們?nèi)グ严哺鐑航觼�,一道吃面去�!?br />
“好好的吃什么長壽面�!彼洁�,不肯起身,“喜哥兒還在書房上課……”
他連拖帶拽,把她從竹床上拔起來:“兄有令,妹敢不從?”
說到底也是年輕孩子,又是長久相伴的兄妹,拋去那些貪欲和執(zhí)念,他們也有過相當(dāng)長相處融洽的歲月。
甜釀跌跌撞撞的被他牽著走,出了榴園,兄妹兩人收斂幾分,端方又穩(wěn)重,前后腳一道去了外院,走到喜哥兒的書室,房內(nèi)窗牗大開,兩人站在窗邊,見方玉彎著腰,正捏著喜哥兒的手腕教他練字。
墻上桌上還鋪掛著好些白紙,墨跡嶄新,鐵畫銀鉤,看著就是方玉的手筆,端正稚嫩,是喜哥兒的字跡。
甜釀?wù)J識喜哥兒的字,覺得比以前長進不少,再看方玉的字,剛健柔美,筆走龍蛇,覺得寫字者胸中頗有錦繡。
她的字是施少連教的,算起來教的時日并不算多,施少連和方玉的字風(fēng)格迥異,方玉穩(wěn)重雄健,施少連行云流水,各有各的好看。
“二妹妹再不長進些,喜哥兒的字都要比二妹妹好。”
她咬牙:“大哥哥往日多善解人意,說話令人如沐春風(fēng),如今也愈發(fā)尖酸刻薄起來�!�
他忍俊不禁,俯在她耳邊道:“想個法子,以后妹妹每日也到我的書房來坐坐,我領(lǐng)著妹妹寫幾個字,可不能被喜哥兒比下去�!�
甜釀一腳踩在施少連靴上,他皺眉,輕嘶一聲。
方玉聽見聲響,疑惑回頭,見窗邊兩人,肩挨著肩,兄妹兩人神色各異。拱手向兩人問候:“施兄,二小姐�!�
“大哥哥和二姐姐怎么來了?”喜哥兒也是驚訝。
“你二姐姐想吃面�!笔┥龠B笑道,“想領(lǐng)著你一道吃面去�!�
“好耶。”
“那就……先生今日早日放學(xué)?”施少連向方玉拱手致歉,“放我家小學(xué)生偷一會閑?”
甜釀也朝著方玉拜了拜:“叨擾先生了,不該這個時候來……”又看看方玉,“先生教得真好,喜哥兒的字寫的愈發(fā)的好了,都賴先生辛勤教導(dǎo)�!�
“無妨,無妨……”方玉也笑朝兩人作揖,“時辰不早,也快下課了�!�
喜哥兒樂滋滋地收拾書袋,方玉吩咐了課業(yè),把兄妹三人送出書室。
甜釀朝他溫婉一笑,牽著喜哥兒低頭往外走。
施少連提著喜哥兒的書袋,又同方玉說了幾句閑話,兩人辭別,方玉見施少連趕上前頭兩人,喜哥兒一左一右,牽著哥哥姐姐的手蹦蹦跳跳往外去。
起初冰人來說,哨子橋下有個施家,家里做著好大的營生,有個貌美的二小姐,起初許了戶極好的人家,只是在成親前,施家發(fā)現(xiàn)這二小姐非施家親生,是外頭的孤女,于是婚約作罷,女孩子年紀(jì)大了著急嫁,家里祖母又疼愛,想再尋門親事,又喜歡那等讀書懂禮的年輕學(xué)子,正好這冰人又認(rèn)識方母,這才把方玉推出來。
后來施家請他來做西席,為了酬金他也愿意來,心里也明白施家有那么些相看的意思,和甜釀見的第一面,兩人還喝了一壺茶,說話也融洽,只是這婚事,便沒人再提起過。
他剛才聽見窗外動靜,扭頭看見兄妹兩人并肩站著,心頭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兄妹三人徑直去了廚房,廚房有長桌長凳,是下仆們吃飯的地方,這時候太陽才西斜,廚房正在洗菜切菜,要準(zhǔn)備家里晚飯。
仆婢們見大哥兒和二小姐,喜哥兒一道進了廚房,倒是嚇了一跳。
“先煮三碗長壽面來�!笔┥龠B喚人,見廚房備著的菜:“要黃芽菜火腿的湯,隨意弄兩樣小菜。”
井里有湃得冰涼的紅櫻桃,也端了一碟上來,面碗也相繼端上來,這么熱的天,又未到吃飯的時辰,甜釀捧著面碗看著左右兄弟,見喜哥兒一筷子捅下去,在面碗里攪一攪,旋著筷子卷起一坨,張大嘴往嘴里塞,熱湯熏得滿頭大汗,含含糊糊道:“好香�!�
聞著碗里的香氣,她也開始覺得餓了,握起筷箸,挑著面線哧溜吸入口中,不知怎的想起了那年,她和施少連在寺里同吃一碗長壽面的情景,那是七年前。
施少連看著她,溫柔淺笑。
一切的開始,可能就始于那一夜。
夜里實在是熱,門窗都閉著,床上鋪的涼簟被體溫熏得滾燙,一只手探出綃紗帳,床間旖旎風(fēng)情一覽無余,他將她從床上抱起,邊走邊動,舔著她臉頰上的汗珠:“去浴房弄�!�
浴房亂糟糟,甜釀累得手足綿軟,纖腰欲斷,掛在他懷中抽泣,他嗅著她身上的香氣,突然道:“有點想念那只香橙�!�
甜釀睜開眼,小聲嘟囔:“什么香橙?”
“沒什么�!�
七月初一,況家全家人往廣善寺去上香,況夫人捐了五十斤香油,一來保佑苗兒懷胎順利,二來也替薛大嫂祈福,拜過菩薩之后,知客領(lǐng)著在寺里吃過一頓素膳。
況苑有些心不在焉,身旁的薛雪珠一襲縞羽素衣,給他挾菜:“官人多用些�!�
“多謝娘子。”
他們夫妻兩人向來話不多,相敬如賓,薛雪珠性子內(nèi)向,況苑行事穩(wěn)健,一嬌小一高大,外人瞧著頗為般配的模樣。
“哥哥今日怎么有些東張西望的?”況學(xué)打趣自家大哥,“尋誰呢?”
“天熱,尋風(fēng)從哪邊吹來。”況苑皺眉,不咸不淡的應(yīng)況學(xué)。
那一整日,廣善寺都沒有杜若的身影。
張夫人現(xiàn)今看淡了許多,平日往來應(yīng)酬多半謝絕,只在家呆著不愿出門,如今張圓不在家,家里猶如一灘死水般沉寂。
大兒媳張?zhí)m本就是沉靜的性子,向來不愛出門,只有杜若難熬,這樣熱的天,屋里坐著也熱,只得去園子里納涼。
新園子修繕得好,草木欣榮,景致優(yōu)美,生機勃勃,和這家里的光景截然相反,她坐在涼亭內(nèi),放眼望去,只覺得處處都是那人的身影。
“呸�!彼底粤R了聲自己,“那種男人有什么好的,一丘之貉�!�
隔日杜若帶著婢女杜鵑出門去看趙安人和窈兒,馬車行在路上,半道冷不防被個推獨輪車的運貨路人撞在車轱轆上,車夫下車一看,木輪已被撞壞,行不得路,沒有法子,只得向杜若道:“二夫人……車壞了,您看……”
這么熱的天,路走了大半,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恰好道旁路過個掛著旗子招雇的驢車,杜若嘆氣:“罷了,我雇個驢車去趙家,你把車趕回去修修。”
那驢車車夫收了銅錢,杜若被杜鵑攙扶著上車,掀簾一瞧,瞠目結(jié)舌,花容失色:“是你?”
車內(nèi)伸出一只大手,將她一扯,扯入車內(nèi)。
杜若往前一栽,直直栽入那人堅硬胸膛上,心頭五味陳雜,不知是酸,是辣,是苦,是喜,是悲。
驢車拐了個彎,停在個極僻靜地方。
“你瘋了不成�!彼谒麘阎写瓪�,滿眼亮晶晶,臉頰緋紅,是春心萌動的神態(tài),“做這樣冒險的事�!�
“說好七月初一廣善寺見,你誆我。”他眼里都是怒火,“我找了你一整日�!�
杜若第一回
見他動怒,兩人偷歡,次數(shù)其實并不算多,有時一兩月也不得一回,從來只圖爽快,不牽扯旁的情緒。
“我何時誆你�!彼钟X得好笑,“誰說要七月初一和你相見,誰傳的話?”
“你……”他知她誆他,嫌棄他,看不起他,他也未必高看她幾眼,只是想著下次能再見面,心頭總是又幾分竊喜在,見她衣裳輕薄,意態(tài)慵懶,按在車上就要索歡。
車夫和杜鵑都默不作聲地站在遠(yuǎn)處,驢車壁薄,一動就晃,熾情難抑,他要按著她強來,她顧及著周旁:“況苑,咱們好好說話�!�
“坐上來再說�!�
自然沒什么好說的,鸞顛鳳倒,一響貪歡。
第50章
家里人都知道施少連和藍(lán)可俊不日起程往瓜州去,一去一回至少兩個月,故而這幾日孫翁老找施少連好些回,要交代生鋪子各項用度支取,也要打點標(biāo)船出航的各項花費事項,施少連的書房和孫先生的賬房相鄰,要說話辦事也方便,有時兩人,有時也找藍(lán)可俊,若得閑也邀著方玉一道,幾人在書房中品茗說話,日子過得也快。
施存善去后,施家先是由施老夫人和孫秉老管家,只是后來施老夫人事佛忙碌,又親自顧著喜哥兒,精力不濟,加之家中人少,多是些女子們穿衣吃飯,人情往來的事情,孫先生不好自己管,故而施老夫人把后院的雜事交給桂姨娘打理,但孫先生也有本內(nèi)院的賬,記的是桂姨娘向?qū)O先生支取的銀兩和用處。
后院開支,像仆婢的月錢,廚房支出,胭脂花粉錢這些都是一月一取,桂姨娘依著先例報個數(shù),孫先生都照給,如是當(dāng)月有什么額外用錢,往孫先生處說一聲即可,也不過分講究,算的上是極寬松的治家,內(nèi)里縱然有不少的彎彎繞繞,小家小戶也不計較這幾分銀兩。
這賬本施少連有心多看了一眼,問孫秉老:“六月起,廚房的開支漲了二十兩銀子,這月還在庫房取了藥材布帛,金釧玉釵這類用物�!�
“廚房的二十兩,因著天熱,藍(lán)家那邊不好單獨用灶,田嬸娘跟桂姨娘商量,每月搭些銀子在咱家用飯,后來老夫人知曉這事,免了藍(lán)家出這筆錢,讓田嬸娘每月去廚房點卯督工,分擔(dān)些桂姨娘的雜事,至于庫房支的那些,有些是送往況家的禮,有些是自家用的,金釧玉釵這幾樣,是老夫人差圓荷來要的,說是賞人用的。”
施少連搖頭,哂笑:“已經(jīng)這樣要好了么?”
他倚在圈椅內(nèi),頭微微仰,闔著眼,捏了捏眉骨,把賬本扔下:“罷了,也沒什么好看的,讓她們?nèi)ヴ[吧�!�
孫翁老看他神色,收拾賬冊:“后院的賬,大哥兒若想管,收回來管著也好,亂糟糟放著也不太好看。”
“沒幾兩銀子的事情,管它做什么�!笔┥龠B慢悠悠道,“都是一家骨肉親人,做什么都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