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甜釀送他出門,想起一事,問道,“今日這樣的日子,如何單單你一人來�!�
張圓臉色暗了暗:“家里有些事兒,正鬧的雞飛狗跳的,娘也氣的頭疼躺在家里,也是特意把我支使出來�!�
“出了何時?”甜釀聽得此言,詫異問道。
張圓拉著她,小聲道:“二哥哥和二嫂嫂昨日吵架,兩人大鬧了一場,二嫂嫂把屋里的東西都摔了,還用鞭子把臘梅抽了一頓,把二哥哥氣的一夜未歸家,二嫂嫂今天又哭鬧著要回娘家住,娘勸了一夜,今日起來頭有些沉,又躺下了。”
“可請了大夫來看?要不要緊?”甜釀也有些惴惴的,“我去看看夫人�!�
張圓擺擺手:“吃了一帖藥,好些了,娘不愿人知道,你就聽聽罷了。”
兩人正出門,冷不防壁影后轉出個人來,年輕帶笑的面孔,清俊斯文,錦衣玉帶,正是歸家的施少連。
他只見張圓,亦有些詫異,卻不動聲色送了張圓出門,和甜釀一起往回走:“如何不見親家夫人來?”
“圓哥哥來送節(jié)禮,家中又忙,抽不開人手�!彼厥衷诿媲吧纫簧�,笑瞇瞇的道,“哥哥又喝酒了?”
施少連身上有淡淡的酒氣,面色倒顯不出來,但甜釀一見他那雙濕潤瀲滟的眼,便知他喝的不少。
“熏著你了?”他抬袖聞聞,“喝了一點,若不是家里來尋,險些回不來�!�
“哥哥應酬辛苦。”甜釀朝他斂衽微笑,“多虧哥哥辛苦,才有一家安穩(wěn)�!�
他見她笑嘻嘻的模樣,緗葉襦裙,月白小襖,極其靈動的模樣,心頭熨帖,微笑逗她:“既然知道哥哥辛苦,打算如何謝謝哥哥�!�
甜釀想了想,嗯了半日:“等晚上吃席,再敬哥哥一杯酒吧,千恩萬謝,不如薄酒一杯�!�
施少連忍不住看著她笑。
他雖然打小都是溫和有禮的性子,后來接手家里營生,面上多克制了些,日常里見他都是彬彬有禮,溫和耐心,顯得沉穩(wěn)有度,但他也才只有十九歲,算得上是個大孩子,真心笑起來尤為清澈明朗,狹長的丹鳳眼會在眼角彎下小小的弧度,只覺暖融融的愜意。
他忍不住揉揉她的發(fā),又急著要走,拍拍她腦袋,柔聲道:“我這回還不得閑,前院還有人等著,晚些等著你的酒�!�
甜釀忙忙擺手:“哥哥自去忙�!�
第17章
暮色四合,倦鳥歸巢,屋檐亭角都掛起了各色綃紗燈籠,園子里裝扮的喜氣洋洋,仆婢們來來往往在園子里準備宴席,其他人等,上上下下,但凡得空的,都聚在游廊下,家里的女孩都裝扮得亭亭裊裊,每人都照著戲本子點了一兩出戲,圍攏在施老夫人身邊看戲。
兩個女伶正穿著一身彩衣,站在新扎的戲臺上清唱,起先那出《紅線女》正是熱鬧,女伶舞了幾段花劍引得滿堂喝彩,施老夫人笑瞇瞇的賞了茶水和果品下去歇息。
沒多時,女伶?zhèn)兌紦Q了一身衣裳上來,咿咿呀呀的唱念起來,眾人聽了半日,施老夫人指著臺上唱念的女伶問道:“這出是什么戲?以往怎么沒聽過?”
“這戲名字叫《沉香救母》�!碧锸显谂缘溃笆墙鼇硇鲁龅臒狒[戲,老夫人少出門,可能不曾聽過�!�
施老夫人“哦”了一聲,抿著唇不說話。
眾人看了一回,見沉香劈山救母,俱是歡呼鼓掌,一曲戲畢,女伶下去喚衣裳,桂姨娘的笑容卻有點微微局促,苗兒一偏頭,見甜釀攬著喜哥兒坐在一側,面色平淡,正盯著唱臺看戲。
甜釀正摟著喜哥兒在一邊吃果子,塞了兩瓣柑橘在喜哥兒嘴里,喜哥兒被她塞了滿嘴的吃食,鼓鼓囊囊嘟囔:“姐姐,我嘴里塞不下了�!彼娤哺鐑簝深a鼓如松鼠,這才住了手,摟著他笑道:”吃不下就不吃了,都吐出來吧�!�
她抽出自己的一方白帕,襯在地上,讓他把嘴里的東西都吐在絹帕上,在他背后連拍著順順氣,又要寶月去端茶拿水給喜哥兒漱口,又讓嬤嬤拿梅子蜜餞,給喜哥兒生津用。
施老夫人聽看著戲,見一側動靜,扭頭見地上雪白絹帕上一灘紅的黑的白的,黏糊糊夾著黃水湯,又見甜釀面色緊張,連連順著喜哥兒后背,心中一激靈,急急忙忙自己先過來看小孫兒,焦急道:“哥兒怎么了?”
沉浸在戲中的眾人一看老夫人動身,都忙不迭的上前來看,見喜哥兒趴在甜釀膝上喘氣,又見地上污穢,臉色大驚,齊齊來扶人:“可是嗆著了?”又喊著去請大夫。
甜釀緩緩吐了口氣,將喜哥兒從膝上扶起來:“沒什么事,喜哥兒看戲貪吃,嘴里含的東西多了,實在咽不下,我也一時看戲恍惚,沒看緊他,見他塞了滿嘴,只得讓他吐出來,給他漱漱口�!�
又看看地上的帕子,恍然大悟:“這些都是剛吃的零嘴兒,不是肚里的東西,祖母毋憂。”
眾人扶著喜哥兒,見他雖然兩頰發(fā)紅,眼睛濕潤,氣兒有些喘,但看著倒想無事一般,才放下心來,喜哥兒生性本就靦腆,見眾人圍觀,一溜鉆進祖母懷里:“祖母,我沒事,就是剛才看戲看的入迷,吃的多了,有些難受�!�
施老夫人心有余悸,摟著孩子,環(huán)視一圈眾人:“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不看戲了,走走走,祖母帶你吃席去�!�
伶人唱到半道停了戲,桂姨娘打發(fā)人在外間送了一桌酒菜,云綺百不情愿的起來:“好好的,怎么就散了呢�!�
那廂酒席已經備妥,肥黃的螃蟹都悶在蒸槅里,施老夫人先摟著眾人入座,見獨少了施少連和藍表叔:“他兩人如何還未過來?”
田氏笑道:“我去外堂尋過,兩人和孫先生還在賬房里,正在清點當鋪里送的東西,鋪了滿地的金銀玉器,文玩古物,他們挑些好的留在自家用,剩余的送去外頭賣去。”
內院的賬務交給桂姨娘后,施老夫人更不管家里的事,卻也知道近來家里的日子愈發(fā)過的好,也不由得笑道:“大哥兒比起他爹也不知道強了多少,起先家里就守著個生藥鋪子過日,那絨線鋪還是用他母親的本錢才開起來,到今日,聽他說又是這又是那的,比以前翻了幾倍還不止�!�
田氏笑道:“大哥兒腦子伶俐,手段又好,做什么都半分不差�!�
“不差是不差,但他畢竟年輕,見識過的少。”施老夫人笑道,“你們夫妻兩人既然來,就好好幫襯幫襯他,上上下下一條心,這日子才能過好�!�
田氏這陣和丈夫吵鬧不少,多是為了外頭的油頭粉頭之流,聞言笑的有些勉強,回應道:“自然是這個理�!�
說話間,施少連和藍可俊前后走來,此時夜色已暗,園子里水木清華,桂香馥郁,處處俱是掌燈結彩,席面布在涼亭里,施老夫人抱著喜哥兒慈祥端坐于首,桂姨娘帶著甜釀、云綺坐一側,田氏帶著自家三個孩子坐另一側,只留了兩個位子給他兩人。
兩人入座,一番寒暄自不必提,眾人舉杯起身喝過一杯暖酒,方才坐定,還未說話,這時有笛聲輕輕從水面蕩來,而后簫聲追隨左右,一輪明月清輝,滿園燈籠燭光,將園子照的如同白晝一般,聽著飄搖曲聲,俱不由得呼嘆一聲甚妙。
席間觥籌交錯,推杯送盞,伴著溫酒大啖螃蟹,言笑晏晏,又見涼亭下有鮮亮的菊花,施老夫人吩咐廚房去煎菊花茶,送來解膩助興。標船上送來的螃蟹異常肥美,剝開蟹殼滿是流黃膏脂,沾的滿手都是,吃的盡興,席間也起了樂子,對對子,猜字迷,一輪輪的吃蟹喝酒。
甜釀貼貼自己的臉,只覺面熱心跳,胸口被酒氣堵的微微的疼,便停了酒,也不吃螃蟹,只管剝了蟹肉,去給姐妹和弟弟們喂食。
酒席過半,施老夫人熬不住晚,一家人早早的吃了團圓餅,施老夫人回了正房,吩咐眾人:“你們好好吃喝,松快松快。”又叮囑帶喜哥兒的嬤嬤:“仔細看著哥兒,別磕了碰了吃壞了,少玩一會,帶著回屋睡去。”
老夫人走了,人人也都松懈了三分,仆人也趁空溜去找樂子,姐妹幾人在水邊賞了一會月,玩笑了一回,園子有風稍冷,攜手回屋里玩耍,甜釀耐不住酒氣上涌,只想尋地方好好躺一躺,陪著嬤嬤將喜哥兒送回屋,再回去時,寶月也不知去了何處,只得自己往繡閣去。
園子里的席面也散了,只留些殘羹冷炙,收拾的仆婦應是偷懶去了,碗碟七七八八的還擺在桌上,被月色和燭光一晃,顯出幾許冷清。
她分明見涼亭一角,月色之下還有個人影,筆挺挺的站著,身旁擱著一只酒壺,背對著她,看著滿池睡蓮的小清潭。
這時節(jié)的秋意漸起,睡蓮已不再長,圓圓圈圈,青青小小,正在拼命掙扎最后一點的翠色,甜釀縮起肩膀,躡手躡腳溜過,正邁出幾步,聽見他四平八穩(wěn)的道:“二妹妹,別走�!�
甜釀知道他喝醉了。
白日里已喝的不少,晚間這一頓酒,她眼見著他的眼睛,像星河暈染在黑夜的水面,波光粼粼,瀲滟生姿。
她頓住腳步,半晌后朝他走去:“大哥哥�!�
她站在他身邊,默默的注視著眼前的景色,一花一木,一草一樹。
“殘酒澆艷花,皎月照幽林,覺不覺得這樣,比剛才的觥籌交錯更好些。。”
“那是因為大哥哥喜靜的緣故吧�!�
“我這人最愛熱鬧,最多應酬,如何喜靜了?”
甜釀不說話。
他扭頭,看她也筆直站著,上下打量她一眼,淡聲問:“白日還好好的,晚上看你似乎有些不高興?”
“今日過節(jié),心里開心,沒有不高興呢�!�
他也不反駁:“你從園子里過,見我在此地等你,也不上前來說話�!�
甜釀心頭一窒,吶吶垂首:“我沒瞧見哥哥。”
他輕輕笑了一聲:“我卻瞧見了妹妹,妹妹走路的聲音,地上的影子,風里送來的甜香。”
她微微有點兒抖:“哥哥瞎說,我穿的是軟靴,沒有聲音,走的也是黑漆漆的地方,沒有影子,也沒有香氣�!�
施少連轉身面對她,將身體懶散倚在欄桿上,漆黑的眼里都是笑意,指指她的裙:“一開始我便看見你,妹妹今天一身皦玉衣裙,在婆娑樹影間也可見衣裳顏色,很是賞心悅目。“
她臉上漲的通紅,擺擺衣裙:”謝謝哥哥夸獎�!�
施少連從指間翻出一只酒杯,提壺斟酒,低聲道:“那妹妹知不知道我緣何在此等你�!�
“我還欠哥哥一杯酒。”甜釀著他舉杯飲酒,喉結滾動,清風明月,雅致溫潤,又是青春少年的眉眼,最清白不過的人。
他將空酒杯遞給她,挑眉示意她倒酒。
那酒杯一直握在他手間,已是溫熱熨帖,甜釀接在手里,慢慢斟了一杯,雙手敬給施少連:“中秋佳節(jié),甜釀敬哥哥一杯,祝哥哥身體康健,萬事順意。”
施少連莞爾一笑,從她手間接過酒杯,含笑一飲而盡:“謝謝甜妹妹�!�
他指節(jié)掐著那杯子,翻轉了兩圈,又去拎酒壺,溫笑道:“妹妹似乎弄錯了,妹妹敬酒,這杯酒應當妹妹喝才是�!�
他端著那杯酒,遞到甜釀面前,言語纏綿,聲調婉轉:“請妹妹飲酒。”
甜釀抬頭看他一眼,見他眼里絲毫沒有醉意,卻又的的確確醉著,待要去接那酒杯,他又不松手,挑眉示意她喝酒。
她只顧仰面看著他,卻不肯動,兩人無聲對峙,良久良久,甜釀終是俯下頭,就著他的手,紅唇貼著酒盞邊緣,慢慢啜吸酒液。
他卻慢慢緩緩的抬高自己的手臂,她不能退,也不能棄杯,只能隨著酒杯慢慢抬起頭顱,見他一張清俊面容,君子端方,眼神明亮如星。
甜釀緩緩將最后一滴酒液吸入嘴中,一口咽下。
他貼近她,笑的艷麗,盯著她的一張紅唇:“酒好喝嗎?”
甜釀謹慎的抿唇,往后退了一步,和他隔開距離,隔開那詭異的氣氛和窒息感,微微點點頭。
施少連愜意一笑,定定的看著她,微微弓下身體,唇追著她的唇而去。
她瞳孔瞬然放大,伸手捂唇,忙不迭往后退去,卻被一只手臂攬住腰肢,把她的身體往前一帶。
她的手背上,輕輕貼著一雙極其柔軟溫熱的唇。
“小酒是嗎?”他輕輕說話,溫熱的酒氣貼在她滑膩的肌膚上,“為什么叫小酒呢?是因為笑起來的這一對酒靨么?”
“害怕嗎?”他微笑,“怕的連話也不敢說了?”
“在發(fā)抖嗎?”手下的腰肢細又軟,不盈一握,仿佛一用力就可以擰斷。
“怕什么呢?我可是哥哥呀�!彼劾锫錆M明光碎玉,“是最親的哥哥不是么?”
他突然笑的低沉,悶悶的,啞啞的,和平常截然不同的嗓音,柔軟的唇在她手背游走,滑至她的指間,輕輕伸舌一舔,一點濕意和熱度落在她指上,微笑:“是蟹膏的味道,妹妹沒有把手洗凈�!�
甜釀死死的瞪著他。
他得了趣味,內心愉悅,不過轉瞬,施少連站直身體,松開她的腰,收手理理身上衣袍,含笑道:“二妹妹逗起來真有趣�!�
又正色道:“不早了,妹妹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見她面色慘白,額頭出了點點細汗,僵住不動:“二妹妹還不走么?那我送妹妹回繡閣?”
甜釀這才如夢初醒,提著自己的裙角,急沖沖往繡閣奔去。
施少連一路賞月,一路踱步,慢悠悠往見曦園去,吩咐青柳提水,紫蘇進去伺候,在浴房里流連許久才回房歇息。
第18章
寶月從外頭回繡閣時候,見甜釀低頭揉著半塊茉莉花肥皂,嘩嘩在銅盆里搓著自己的手背,袖角上都沾了皂沫,她唉了一聲:“小姐仔細些,衣裳裙兒都打濕了。”
甜釀眼角發(fā)紅,見她回來,驚慌忐忑的神色似乎松散了一些,又轉成冷怒和責備:“你去哪兒偷懶了?不知道跟著主子的么?再這么下去,我也不要你服侍,早些叫人來打發(fā)你回去�!�
寶月跟了甜釀三四年,知道她最是好脾氣的,從來沒有生過這樣的氣,又聽說要打發(fā)她回去,她是施家田莊里的佃農女兒,每個月的月錢還要補貼給家里養(yǎng)弟弟妹妹,要是打發(fā)回家去,少不得受爹娘的打罵,當下唬了一跳,急急爭辯道:“小姐實在冤枉我了,我沒有偷懶,園子里撤了剩菜,我就跟著大家一起去廚房吃飯去,吃完飯就尋小姐,園子里又不見,又聽說姐兒們一起去了桂姨娘屋里耍樂,又撲了個空,后來到處找,最后聽喜哥兒的嬤嬤說小姐回了繡閣,這才跟著回來。”
甜釀只覺心煩,也未聽進寶月這一頓辯解,緊皺著眉頭,抽布巾拭手,那一雙柔荑已被揉洗的通紅,那時的溫熱和濕潤卻如附骨之蛆,攪得她心慌意亂,他若是真的逗她,怎么會有這樣逗弄的法子,為何會好端端的喊她小酒,他又如何得知她這個名字,難道那個沈婆子真的有問題,又為什么,他從來沒有戳破過她的一言一行,為什么要這樣喊她呢……
她目光猶如游魂一般飄蕩,半晌落在寶月身上,悶悶道:“沒有就沒有,我剛才也是一時氣話,沒有真怪你的意思�!�
甜釀有氣無力的上臥房,只覺雙腿發(fā)軟,癱倒在床上,也懶得梳洗,翻來覆去的苦思冥想,也不知何時聽見府里硬邦邦的更聲,才潦倒閉了眼。
次日晨起,施家眾人都在主屋陪施老夫人用飯,人人都已坐定,時辰不早,甜釀卻久久不至,施老夫人疑惑:“這孩子向來早起準時,今日如何這般晚�!�
施少連一面喚婆子去繡閣探看,一面給祖母盛粥:“許是甜妹妹昨夜里玩的晚些了,貪睡懶起也說不定。先不等她,我們先陪祖母用飯�!�
沒多時婆子回來稟報:“老奴去的時候,二小姐正在梳妝,說是昨夜螃蟹吃多了些,積食滯化,早上睡過了時辰,二小姐也說不必等她,這會兒換個衣裳就來�!�
桌上正擺著一籠蟹黃糯米蒸卷,一碟水晶鵝肉,一碟蜜糟小魚干,施老夫人聽說甜釀吃多積食:“這些都是油乎乎吃食,怕也是不合她的口味�!�
施少連點點頭,吩咐下人:“讓廚房去做些溫軟的清粥小菜�!毕肓擞窒耄謫救巳N房傳話,“要小巧些的玫瑰搽穰卷,不貪多,只四五個,快些蒸熟了送來�!�
眾人吃過大半,甜釀才來,半新不舊的蜜合色小襖,蔥黃線裙,看著分外淡雅可親,拜過家人,又見施少連,低眉順眼道:“給大哥哥請早�!�
施少連笑吟吟招呼她來身邊坐:“時辰已不早,妹妹肚子可餓了,快坐下吃飯吧�!�
甜釀不肯坐,柔聲道:“我不餓,肚里昨夜吃的還漲著,只是來陪祖母說話�!�
“好孩子,難得你費心,你大哥哥特意替你點了些溫軟的吃食,多少還是要用一些�!笔├戏蛉苏泻羲胱�,“下次可記得,再好吃的東西也不可貪多�!�
她只得挨著施少連坐下,接過他遞過來的碗,聽得他溫柔道:“有妹妹喜歡的玫瑰搽穰卷,我挾給妹妹嘗嘗�!�
云綺見甜釀凝固著一張笑臉,手下卻一動不動,不耐煩催促她:“二姐姐快些吃吧,再不吃就涼了,這可是大哥哥單單為姐姐要的,統(tǒng)共只做了四五個,連我們都沒有的份�!�
施老夫人和桂姨娘都笑她:“你方才不說要吃,這回倒眼巴巴的看著想吃�!�
甜釀勉強一笑,將施少連挾來的玫瑰搽穰卷遞到云綺面前:“三妹妹也一起吃�!�
云綺嘟著唇:“我才不愛吃這個�!�
施少連也親自挾了一只遞到云綺碗里,含笑道:“三妹妹是不是吃味了�!�
云綺扭過身子,哼的一聲:“不是吃味,哥哥就是偏心。”
她不是第一次說這話,明明是她自小就和施少連一起長大,長大后反倒他更喜歡二姐姐,小時候也常為這個吃味過,但家里上下都喜歡甜釀,俱覺得她小孩兒心性,次數多了反倒覺得她無理取鬧,后來她也不常說這話。
甜釀勉強吃過幾口,施老夫人要起身去禪房上香,只招呼桂姨娘跟著:“讓他們兄妹幾人慢慢吃�!�
又想起一事,對甜釀道:“你大哥哥后幾日就要去金陵辦事,十天半月都不得歸,剛才我們說了半拉子話,你明年想要添些什么好東西,都跟你大哥哥說了,讓你大哥哥幫你置辦�!�
原來施少連要去金陵看一批時興貨,正好甜釀和苗兒的兩張金陵拔步床已造完畢,只等著水路運來江都,施老夫人又吩咐施少連去采買些嫁妝,和拔步床一并帶回來。
施少連見甜釀臉上沾著透瑩的脂粉,遮著眼下的那一抹青痕,掩蓋她的精神不濟,又埋頭不看他,將盛著薺菜筍絲的小碟往她面前推了推,叮的一聲輕響磕在她碗旁,柔聲道:“二妹妹可有什么想要的胭脂水粉,首飾衣裳,家俱妝奩。”
甜釀垂著眼,搖搖頭:“哥哥隨意就好�!�
她可從沒有對自己的嫁妝這么不上心過,施少連見她躲避的厲害,也不逼她,只在一旁默默的等著,隔了半晌,云綺從碗里抬頭:“哥哥別忘了我的絹花,若是遇上好的,帶一匣子回來�!�
“好、好、知道了�!笔┥龠B笑道,“三妹妹說的這些,我都刻在腦子里,若不買回來,絕不回家�!�
云綺滿意的點點頭,下桌自去玩耍,桌上唯有兩人,甜釀旋即也站起身跟著云綺要走,袖子拂過桌面,聽見他說:“妹妹身上還沾著丁香花的香氣,頭發(fā)還半濕著,是晨起沐浴了么?”
她僵住,抬眼看了看他,神色溫柔,光風霽月的磊落,警惕的抿住唇不說話。
“妹妹在想什么,我的意思是天氣漸涼,早上風冷,要仔細把頭發(fā)擦干再出門。”他笑笑,“不然容易見風頭疼�!�
“謝謝大哥哥提醒。”
兩人站在凌霄花架下說話,不遠處就是玩耍的喜哥兒,禪房里還有施老夫人念經的聲音,施少連道:“人都有親疏遠近之分,親兄妹也不例外。云綺自小性子急,說話沖,喜哥兒年紀還小,還不懂事,弟妹幾人中,我最喜歡二妹妹,予取予求都可,妹妹可知為何?”
她一聲不響看著他。
“我喜歡二妹妹的柔順乖巧,溫柔小意。偶爾一點點小小淘氣,也覺分外可愛。”他微笑,“但不許妹妹太調皮,不然我可會生氣�!�
甜釀愣了愣:“哥哥昨夜里生氣了嗎?”
施少連淡然微笑:“有一點�!�
她覺得窒息,悶悶的說不出話來,待問又不敢戳破,只得道:“妹妹愚笨,要如何做才不惹哥哥生氣�!�
他牽了牽凌霄花柔軟的枝蔓,捻著手里給她看那翠綠的葉,只說:“柔順乖巧便無妨�!�
而后翩翩然遠去。
甜釀看著那架凌霄花,悶悶站了半晌才回過神來。
又說觀心街的張家,中秋那日本該闔家熱鬧的日子,杜若將屋內陳設摔了個七七八八,落了滿地的碎瓷碎瓦,只鬧著要回娘家,張優(yōu)遁出家門不知去了何處廝混,張夫人勸的口干舌燥,最后落的頭疼躺在床上,這一頓中秋家宴吃的冷冷清清。
次日張夫人早早打發(fā)幼子張圓回書院念書,又讓家中小廝去尋張優(yōu),知道自己勸不動杜若,索性叮囑大兒媳張?zhí)m,到杜若屋里相勸。
屋子里的屏扇花瓶器皿無一個是好的,俱摔的零零落落,杜若蠟黃著一張臉,也不聽張?zhí)m勸,只說:“大嫂若還念著我們往日的情誼,就替我尋個人牙子來,先把臘梅賣了,再請我娘家人上門,把我接回家去住�!�
張?zhí)m道:“夫妻吵鬧常有的事兒,小打小鬧的也就過了,等晚上優(yōu)哥兒回來,讓他在母親面前,好好給你磕個頭陪個不是,臘梅是你帶來的丫頭,何你素日也心疼她,打罵幾句就夠了,何必若的如此�!�
杜若冷笑:“他成日花天酒地不著家我不管,臘梅是我的娘家丫頭,一聲不響就睡了,這兩人何曾把我放在眼里,又不知是外頭哪個骯臟行貨子的小衣繡鞋,都藏在臘梅屋內,兩人都瞞著我不說,還涎著臉跟我說不過是逢場作戲,這不要臉的東西,白讀了這么多年的圣賢書�!�
張?zhí)m也聽得面紅耳赤,半晌道:“自古男人都如此,我們做女子的生來命苦,一生拘于內室不得施展。但你也聽我一句勸,自古夫妻同根同命,妻賢夫自良,你平素多拘著勸著他,他自然體諒你的好,不令你傷心,若是成日這樣打打鬧鬧,他惱了,在外頭鬧得豈不是更兇。”
杜若重重哼了一聲:“大嫂向來想的大方,可又有什么好結果不成。憑什么女子就要忍氣吞聲,讓男人在外逍遙自在,男人女人都是人,他負我,還要我容他,做他的黃粱美夢去吧�!�
張?zhí)m也是受婆母所托來說和,沒想惹了一鼻子灰,也只得道:“罷、罷,你非要這樣想,我也無話可說�!彼κ志突亓苏荩屾九胤A張夫人,閉門在自己屋內做針線。
張夫人對這二兒媳的性子亦是犯難,在床上躺了片刻,聽得婢女道杜若出門領了個牙婆回來,正拖著臘梅要趕出去,掙扎著起來,見臘梅嗚嗚跪在地上向杜若求饒。
張夫人也急了:“你這回把她趕走,讓她后頭可怎么活�!�
“這是我的丫鬟,是死是活都任憑我的意思,何時由得婆家人過問了。”杜若收了牙婆銀子,轉身閉門回屋,沒多久,牙婆又領了幾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來,杜若挑了個誠懇老實的,取名叫杜鵑,收在自己屋內。
晚間張優(yōu)回來,聽得臘梅被發(fā)賣出去,怒不可斥,沖到杜若屋內指著她大罵:“你這個黑心腸的潑婦……”
杜若正教著新收的小丫鬟收拾屋內,聽見他開腔罵人,冷眼橫飛,直勾勾砸過去一個燭臺,聽得唉喲一聲,張優(yōu)捂著額頭跳腳:“杜若!你還敢謀害親夫!”
“把腳收回去�!倍湃衾湫Φ�,”你可瞧好了,我這屋子,往后就是你的禁地,你若敢踏進一步,我就砸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