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連朔已經(jīng)在這里了。
前方被拉開的幕布后，后半截舞臺上，阮漁跌坐在那里，低著頭。
她渾身臟亂不堪，換了衣物，身上是血、泥土、混合物。
血腥氣在室內(nèi)彌漫。
幾個人圍在她身邊站立，隔開了這處空間。
卓顏朝著阮漁撲去，卻被聶安伸手攔住。
他微微搖頭：“先不要過去。”
阮漁緩緩抬頭，凌亂的頭發(fā)粘在臉上，發(fā)絲遮擋了視線。
她有些看不清人。
阮漁微瞇著眼，動了動鼻尖。
她聞到了鳶尾花混著晚香玉的味道。
阮漁嘴角多了絲極淡的笑意。
她看向那個模糊的人影，無力地張開雙手，嘶啞地喊了一聲“卓顏”。
筋疲力盡，一只手落在了地上，又被倔強抬起，只離地面一厘米的高度，卻已經(jīng)耗費了她所有的力氣。
卓顏猛地一動，聶安立刻加大力度攔住她。
卓顏焦急地道：“我……”
聶安：“情況不明，等等�！�
阮漁的手耷拉在半空，沒有落下，她弱弱地喊了一聲：“卓顏……”
聽到這聲，卓顏再忍耐不住。
她直接推開了聶安，不管不顧地朝著地上的阮漁抱了過去。
阮漁的下巴磕在了卓顏的肩膀上，她被緊緊地抱著。
這三日半的孤單冷寂，縈繞她的死亡氣息，此刻，被這個懷抱盡數(shù)趕走。
卓顏輕輕拍著阮漁的后背，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回來了�！�
她說：“我在�！�
聽到這話，阮漁放聲大哭。
第34章
最后半日
阮漁被人帶去了基地，住進了一個舒適溫馨的房間，那是特意為她布置的。
她太累了，洗漱吃飯過后，直接睡了過去。
睡死了過去，一連兩天都沒醒。
衣物、臟污等都被收集后送去檢驗，大家本來想詢問阮漁發(fā)生了什么，但注意到她情緒瀕臨崩潰，也就暫時罷了。
可從這些東西檢測出來的結(jié)果，已然令基地的人感到觸目驚心。
阮漁換下的衣物上，檢測到了泥土、火藥、植物、動物殘渣還有……人的鮮血與碎肉。
她身上的血包括了各類血型，還有動物的。
給阮漁佩戴的簡單醫(yī)療儀器顯示，她的身體各項數(shù)據(jù)都有了猛烈波動后的態(tài)勢。
阮漁在入睡之前的餐食中，推開了肉類、紅色、糊狀物。
她看了一眼，然后淡淡地移開了視線，拿著手里的饅頭換了張桌子。
卓顏注意到后，立刻讓人撤了這一餐，換了清淡的素食。
所有人憂心忡忡。
他們意識到了一點——阮漁，有了PTSD。
她消失的這段時間，很可能經(jīng)歷并不算好。
甚至可謂是殘酷。
謎團凝結(jié)成烏云，在基地上空飄浮。
每個人都在等待阮漁的蘇醒，也在觀察她頻繁波動的睡眠數(shù)據(jù)。
阮漁一直在沉睡，可她的睡眠質(zhì)量不容樂觀。
卓顏因為與她擁抱過，也被單獨檢查了一番，后來發(fā)現(xiàn)并無問題，這才解除了警報。
——
陳勉苒看著監(jiān)視器，里面的人還在睡覺，床上拱起來了一坨。
二十四小時監(jiān)看，他們害怕阮漁出現(xiàn)什么意外。
“還沒醒嗎？”他皺眉，“這都多久了？”
折小霜回答：“49小時13分鐘�！�
陳勉苒：“得讓她起來吃點東西�！�
正說著，就見屏幕中的人動了動。
靜止片刻后，阮漁穿著睡衣坐了起來。
她抬頭，看了眼監(jiān)視器的位置。
然后低頭，從床邊下去，光著腳踩在了地毯上。
室內(nèi)的空氣很清新，帶著淺淺的安神香味道，似乎是怕她睡不安穩(wěn)。
阮漁確實沒睡好。
漫長到?jīng)]有感覺的睡眠里，她一直在斷斷續(xù)續(xù)地做噩夢。
一會兒是五歲時候的綁架，一會兒是剛到末日時的膽戰(zhàn)心驚，一會兒是夏青的死亡，一會兒是整只部隊上百人的血戰(zhàn)……
太累了，累到她沒覺得自己在休息。
阮漁走到門口，打開了房門。
客廳里，卓顏抱著毯子在睡覺。
阮漁對卓顏的態(tài)度、她回來后只喊了卓顏，這些都說明她是信任卓顏的。
因為消失又出現(xiàn)后的崩潰狀態(tài)，羅閔等人擔心刺激到阮漁，就讓卓顏跟她一處待著，就近照顧她。
這會兒，聽到了門被打開的聲音，警覺的卓顏立刻醒了過來，下意識地看向了左后方。
“你起了？”卓顏驚訝，將身上的毯子掀開放下。
阮漁朝著外面走了走，找了水壺和杯子，給自己倒了白水。
太渴了，她連續(xù)喝了三杯。
卓顏走到了她身邊，小心地觀察阮漁的神情。
阮漁喝完水，從睡衣兜里掏出來了一個黑色的U盤。
“把這個給他們�！彼f，“看之前，做好心理準備。”
卓顏接過后，阮漁無精打采地又轉(zhuǎn)了回去，去臥室繼續(xù)睡覺。
她不太餓，因為不是很想吃東西。
她餓了，但她不想吃東西。
卓顏手里拿著U盤，靜靜地看著阮漁的背影消失在門后。
“啪”的一聲，臥室門關(guān)閉。
卓顏低頭看著手里的東西。
她覺得，阮漁不太對勁。
太冰冷了，冷到與之前截然不同。
——
阮漁用積分從系統(tǒng)那里兌了個U盤，里面是她掉入末日浩劫時期的全程記錄。
系統(tǒng)在與她相處的時間內(nèi)，內(nèi)部一直有存檔，這份記錄只需要調(diào)出來復制過去即可。
視頻很長，近87個小時，三天半的時間。
全程以一種上空俯瞰的視角，拍攝著阮漁的一舉一動。
于卓顏來說，阮漁消失了一小時三十分鐘，他們許多人也以為阮漁經(jīng)歷了這么長的時間。
可是看著這個漫長的進度條，他們才知道，原來她經(jīng)歷的時間是那樣的長。
一小時三十分鐘，對上的是三日半。
最初的最初，是她出現(xiàn)在了一個新的環(huán)境里。
她蹲在那里，腳下踩著殘肢，整個人害怕到發(fā)抖。
她站了起來，發(fā)現(xiàn)周圍是尸山血海，無人生還。
她尋找著遮蔽之所，在山洞里過夜，遇到了變異的野外生物。
她利用系統(tǒng)給出的東西，殺掉了想殺自己的變異動植物。
她在那里待了三天。
然后，她越過了一座山，進入了另一片曠野，看到了連血都未曾干涸的戰(zhàn)場。
她親眼看著幸存者死在了自己面前，就算其中一人已經(jīng)被她治好了，可這人依舊死了。
從第一幕開始，觀看的眾位就已經(jīng)屏住了呼吸。
他們看著那殘酷的場景，難以想象阮漁居然活著回來了。
“怪不得她的情緒不對勁……”
卓顏的手指緊緊地摳著筆帽，想到了阮漁剛回來時候的樣子。
阮漁活在末日終結(jié)后，連其后的大動蕩時期都不曾經(jīng)歷過，十二大洲政權(quán)建立，目前處于穩(wěn)固狀態(tài)，局部戰(zhàn)爭時有發(fā)生，整體卻是和平寧靜的。
滄蘭洲不是最強的大洲，但護持著人民安穩(wěn)度日，這里很安全。
就算是將一個經(jīng)歷戰(zhàn)爭的老兵放到她去往的地方，都不一定不會對其產(chǎn)生影響。
而阮漁，只是一個在安逸社會生長了二十二年的青年。
她摸過槍，在打靶的時候。
她也瀕臨過死亡，在五歲的時候。
可她沒去過戰(zhàn)場，不知道這種地方的可怖。
文字、畫面，永遠沒有親身經(jīng)歷的感受深刻。
他們這些只是以俯視角度觀看阮漁在那樣情景中度日的人，已經(jīng)快要承受不住了。
而畫面上，進度條只是在七分之六的位置。
也將要進入最慘烈的位置。
遇到了兩個人，可他們都死在了阮漁面前，她靜靜地坐在地上，沒有任何動作。
在又一批食腐鳥到來的時候，她抬頭，看向了半空。
視頻里沒有系統(tǒng)的樣子，只能聽到它與阮漁的對話。
它說你無法改變這一切。
“他們是前哨�！�
“我來的地方是先頭部隊的分支，這里是另一個，主力還在后面�！�
阮漁翻身上了飛行器，俯臥在上面。
“我去找他們，我去告訴他們這里的危險性�！�
如果這里死去的人無法把這個消息帶到后方，那么，就讓她去。
“你騙我，我不相信�！�
“我不信，改變不了�！�
她低空高速飛行，一路上不閃不避，靠著系統(tǒng)給出的自動保護機制，徑直地撞上鳥獸、植物。
在最初的時候，阮漁會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后來，她睜著雙眼，不躲不讓，一蓬裂開的東西在她前方綻放。
唯有在山石面前，她會調(diào)高了角度，從上面繞過去。
速度太快了，這段視頻中的畫面看不清楚內(nèi)容，只有阮漁和周身模糊的場景。
她不清楚到底是哪個方向，但她可以去找。
根據(jù)寧安基地的方位，她在剛才那個地方與之連線的周圍來回地找著。
阮漁的方向感一直很好。
離得近了，就能聽到聲音，阮漁換了角度，朝著那邊飛去。
直到，她看見了一條沒有盡頭的綠色車隊。
系統(tǒng)見她意已決，并未出言勸阻。
阮漁完全沒有猶豫糾結(jié)，她徑自朝著車隊沖了過去，收到了厲聲警告。
看著戒備森嚴的隊伍，阮漁停了身下的飛行器，長時間快速飛行，僵持的姿勢，讓她的肢體無法動彈。
有人警惕地持槍走了過來，遠遠地問她是誰。
阮漁正想著要怎么說的時候，異變陡生，四周地動山搖，地面裂開，有車子傾斜著朝裂縫倒了下去。
那個來質(zhì)問她的人腳下也有了一條長長的縫隙。
阮漁立刻駕駛身下飛行器朝他飛了過去，伸手拽著他肩膀，借勢將他帶了起來。
這人反應極快，看出阮漁想救他，馬上就將身體強勢扭了一下，落在了阮漁給他空出來的位置。
兩人勉強待在這個小小的飛行器上。
阮漁頭都沒回，帶著他朝半空飛去，看到下方對準自己的槍口，她壓根沒理。
“最高權(quán)限的是誰？我需要你們知道，息平野出現(xiàn)的大批變異動植物不是三級，而是DTR實驗室的核心變異生物。它們不是受到二次感染才變異的，它們本身就是變異源！”
末日期間劃分了五個級別的變異生物，核心變異單獨列出，不在這級別之內(nèi)。
男人：“什么？！”
他警惕：“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誰？你身下這東西又是怎么回事？”
阮漁知道自己無法取信于人。
猛然間冒出來一個奇怪的陌生人，說著驚悚的話，還沒有任何證據(jù)，任憑誰都會質(zhì)疑的。
就像當初她將系統(tǒng)一事告知阮白的時候，如果沒有這個哥哥居中，基地也不可能會相信她的話。
“我來自八百年后，你或許不信，但我剛剛在西北方遇見了兩撥你們的人，他們都死了。其中兩人還是死在我懷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