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不過她也還是想盡力勸說北燕可汗,讓他不要對?烏熱懷有這?么?不切實際的幻想。
阿矢勒繼續(xù)說道:“但我覺得根本不可能。此刻烏熱根基尚且不穩(wěn),我們?nèi)舳疾荒艹么藱C會殺了他。等到他真的南下?……不說滅掉齊國,只要能夠占領(lǐng)齊國的幾座城池,在國中樹立起了足夠的威望。到時?北壬國力遠遠超過北燕,外翁又如何能夠殺掉烏熱,給我兄長報仇?”
雖然此時?不是試探阿矢勒誠意的時?候,可孟琬還是十?分好奇,阿矢勒為什么?要將這?么?要緊的事情向自己?和盤托出。
難道真的只是因?為一路同?行的情分嗎?
她沒有余力再去思?索那么?多,直接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阿矢勒默然良久,方開口道:“你們是齊國人。”
謝玄稷不大明白這?二者之間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那又如何?”
“我們有相同?的目標——都不希望烏熱活著�!�
阿矢勒深吸了一口氣,望向孟琬,接著解釋道:“即便?阿姐這?一路什么?都沒有說,但我也能看得出來,阿姐并不希望國土淪陷于異族人之手。而我,和阿兄阿姐的心思?是一樣的。我不僅僅想為阿兄報仇,也希望兩國能夠休戰(zhàn)止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只稻稈折的蟋蟀。
金黃色的小玩意兒,看起來栩栩如生。
阿矢勒道:“這?是我兄長送給我的玩具,是他到齊國國都之后托人給我送回來的,我一直把它放在枕頭?邊,便?是逃難的時?候也沒有讓它離開過身邊半寸。北壬沒有水稻,也沒有辦法種水稻,只能靠著和齊國的貿(mào)易換取糧食布匹和藥材。我兄長一直告訴我,不能貪一時?的得失,窮兵黷武,濫用民力。鑄劍為犁,方是興盛之道。這?些話?,我一直不曾忘懷。”
“這?些日子,我看著這?個小玩意兒,總覺得我兄長還在我身邊,帶著我在山間玩耍,在草原上騎馬打獵。阿兄,阿姐,我不會拿我死去的兄長來騙人,還請你們相信我的誠意�!�
這?番話?說得誠摯動人,孟琬也不免被打動。
看眼下?的情況,他們倒不必再去絞盡腦汁說服阿矢勒幫他們,反倒是不明真相的阿矢勒苦口婆心地說服起他們來了。
也好,他們而今有著一致的目標,辦起事情來也是方便?了許多。
只是如今北燕可汗挑明了不愿撤兵,也不愿在此時?公布穆利的死因?。即便?阿矢勒愿意配合,又真的能夠中傷烏熱嗎?
孟琬心里在打鼓。
謝玄稷直截了當?地問:“那你要我們帶你走,只是希望我們將你帶到前線去殺敵嗎?”
這?個問題一拋出來,阿矢勒卻?忽然遲疑了。
前線的軍隊聽從烏熱的指揮沒有錯,可那也是他們北壬的軍隊。他想的一直是徑直沖進帥帳,取了烏熱的首級,斷然沒有加入齊國軍隊去打自己?人的道理。
謝玄稷自然也看出了他的兩難之處,建議道:“要不然將阿矢勒帶回京師,讓大齊宣布此事?”
“這?恐怕不行,”孟琬立刻否決了這?個提議,“到時?候北壬人只會覺得阿矢勒是被齊人挾持,被逼著說了謊。不僅沒法動搖烏熱在各部族之間的地位,反倒會給他更多借題發(fā)揮的機會�!�
“那該怎么?辦?”謝玄稷一時?之間也實在是想不到應對?的辦法。
孟琬道:“還是北燕可汗的身份更加合適,我還是想試著說服他�!�
這?一回,孟琬沒有主動再去提如果真的有了什么?意外,要他帶著阿矢勒離開這?樣的話?。
她知道他一定是不會答允的。
但是要真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她也只能采取最為決絕的方式,讓謝玄稷不得不放棄她。
“你若是執(zhí)意如此,我不會攔你。只是琬琬,你答應我,無論你要做任何事,一定不許瞞著我。讓我在你身邊,護你周全�!�
孟琬沉默了須臾,頷首道:“好。”
很快,孟琬便?有了一個和北燕可汗面對?面對?談的機會。
三日之后,北燕可汗宴請各部首領(lǐng),為慶祝北軍又拿下?一城。
這?是孟琬和謝玄稷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聽到來自東邊前線的消息。
孟珂的援軍和輜重運送到成平之后,齊軍短暫恢復了元氣,向北收復了幾座城池。若非北軍派全部兵力固守雁州,實在是難以尋到絲毫破綻,收回雁州原本是指日可待。
廖云錚再是用兵如神,此時?也不能與?敵軍硬碰硬,強行攻城。
戰(zhàn)事因?而又被拖得十?分漫長。
如此反復收復城池,又丟掉城池,對?將士們的士氣是極大的消耗。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北軍又向南推進,打下?了先前丟掉的幾座城池,再一次將戰(zhàn)場退回了成平。
士氣不振自然是一個重要的原因?,可孟琬總是隱隱覺得這?其中有許多不對?勁的地方。
為什么?北軍每一次進攻都仿佛是知曉了齊軍的計劃一般,能恰好找到齊軍的薄弱環(huán)節(jié)。
一次,可以說是對?方主將用兵如神。
兩次,可以說是他們運氣好。
可次次如此,就?不免讓孟琬懷疑齊軍內(nèi)部有北軍的內(nèi)應。
而且這?個人絕不可能只是一個普通的士兵。
宴席上,可汗請來了幾個胡姬跳舞助興。一杯一杯酒下?肚,各個族長都喝得面頰暈紅,看起來十?分激動。
孟琬和謝玄稷二人覺得食不甘味,半晌都沒有動筷子。
北燕可汗倒也沒有責怪。
他笑吟吟地舉起酒杯,說是要敬眾人一杯。
他手臂舉得高高,卻?偏著頭?往孟琬和謝玄稷那邊看。
孟琬也只好拿起酒杯敷衍地呷了一口。
到宴席結(jié)束,可汗喝得興致頗高,卻?也沒有似旁人那般罪得東倒西歪。他的步伐還是穩(wěn)穩(wěn)當?當?的,徑直便?走到了孟琬和謝玄稷跟前,冷道:“今天是我燕軍大捷的日子,請你們來喝酒,便?是這?般不情不愿?”
孟琬站起身,開門見山道:“可汗,我們夫婦來赴次約,并不是要同?你一起慶祝北軍攻占了我齊國的領(lǐng)土。而是我們有一筆交易,要和可汗您詳談�!�
可汗卻?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嗤笑道:“中原人,怎么?,才過幾天啊,就?裝不下?去了?”
“可汗,”孟琬無視了他輕蔑的嘲諷,正色道,“若可汗想要聽聽這?筆交易的內(nèi)容,還請不要讓閑雜人等留在營帳之中。”
話?音剛落,馬上就?有族長跳出來反對?。
可汗卻?抬手止住了那人,極其自信地笑了笑,“無妨,我倒是要看看他們在耍什么?花招?”
可汗隨即屏退左右侍從,又請其他族長先在外等候,不過偏偏就?留下?了阿矢勒。
孟琬沉聲道:“在與?可汗談條件之前,我要先告訴可汗一件事。”
“你說�!�
孟琬才要張口,突然又有一個人竄進了帳內(nèi)。
孟琬無奈。
最近怎么?要說的話?總是會被人打斷?
可汗不悅道:“不是說讓你們在外面等著的嗎?”
那人覷了謝玄稷和孟琬一眼,默默走到可汗面前,說了一段蒼族話?。
可汗聽罷勃然色變,過了須臾,臉上又漸漸浮現(xiàn)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微笑。
孟琬只覺得瘆得慌。
可汗盯著二人,緩步走到他們近前,大笑道:“原來真是齊國的三皇子和王妃啊,說起來,倒是本汗苛待了你們二人。”
原來是因?為這?個。
孟琬倒也沒有亂了方寸。
畢竟這?件事情,她原本就?是打算和可汗坦白的。驟然被揭穿,雖然有些尷尬,但是也不算是難以挽回。
孟琬面不改色道:“可汗且聽我解釋,我向可汗隱瞞此事,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然而不等孟琬解釋,那人就?沖上前抬起手去扯謝玄稷黏在臉上的胡子。謝玄稷伸手一擋,沒有讓那人得逞。
可北燕可汗卻?趁著這?個機會動了手。
謝玄稷不能對?他來硬的,只能由著他將鼻子下?面的兩撇胡子扯了下?來。
這?次變了臉色的是阿矢勒。
他盯著謝玄稷的臉,顫聲道:“先前在云家堡追殺我的那個人,是你?”
大局
“阿矢勒,
我?沒?有想?傷害你,”謝玄稷立刻解釋道,
“那時我得知你從北壬王庭逃出來,又被烏熱追殺,所以想先烏熱一步找到你……”
阿矢勒仰起?頭,毫不不客氣地打斷:“然后呢?把我?guī)У街性�,讓�?去見你們中原的?皇帝?”
聽著阿矢勒說話這般夾槍帶棒,謝玄稷倒也沒?有氣惱,只輕輕嘆息一聲,
又好言好語地回?道:“我?并沒?有這個打算,我?和你阿姐想的一直是將你安全護送到?北燕,然后……”
還沒?上幾句,
他的?話又再一次被阿矢勒打斷。
阿矢勒語帶譏誚道:“然后讓我?將我?兄長真正的?死因告訴我?外翁,
好讓北燕撤軍,
不去打你們齊國是嗎?”
“是。”謝玄稷沒?有否認。
阿矢勒嘴角抽搐了兩下,
“三皇子好算計�!�
孟琬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縱是知道事態(tài)發(fā)展到?這個地步,他們已然失去了阿矢勒的?信任,
也知道再提及謝玄稷對他的?救命之恩會招致阿矢勒的?反感,
可眼下他們手里也確實沒?有別的?籌碼了。
孟琬朝阿矢勒走近了一步。
阿矢勒皺著眉頭向后退。
孟琬極力將語氣放得輕緩溫柔,
直視著他小鹿一樣的?雙眼,一字一句道:“阿矢勒,我?承認,
我?們最初接近你,的?確目的?不單純�?墒谴蠹�?都有各自?的?苦衷,就同你在一開始也不愿意告訴我?們你是北壬的?王子一樣。這并不妨礙我?們在這段路途中是真的?曾經(jīng)患難與共,
相互扶持�!�
阿矢勒將唇抿成一線,沒?有應聲。
孟琬又朝前走近了一步,
繼續(xù)道:“烏熱的?手下劫走你時,我?夫君本可以?袖手旁觀。而你也大可以?在我?夫君身?負重傷之后拋下我?們,獨自?返回?北燕。我?們都欺瞞過對方,卻也都不顧一己安危,襄助過對方。若這其間只有利用,也委實玷污了這份情誼。阿矢勒,你也是這么覺得的?吧?”
北燕可汗聽孟琬在這磨磨嘰嘰了半天?,臉上流露出了滿滿的?厭惡之色,不耐煩道:“你們中原人的?廢話怎的?如此之多?”
似是擔心阿矢勒心軟,他又扭過頭朝著阿矢勒揮揮手,示意他退到?帳外。
可阿矢勒卻沒?有聽他的?話,雙腳像粘在了原地一般,一動不動。
“怎么,難不成你還真被他們動了?”可汗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斜睨著阿矢勒。
阿矢勒搖了搖頭,卻還是一言不發(fā)。
北燕可汗瞧阿矢勒半天?也憋不出一個字,也懶得再逼迫他表態(tài),只默默抬起?手,將帳外的?親衛(wèi)招進來,看起?來像是要同他們動武。
謝玄稷目光旋即落向了侍衛(wèi)手中的?佩劍。
孟琬知道,如若那侍衛(wèi)想?要有什么動作,謝玄稷很有可能會為了自?保奪刀。
那到?時局面便一發(fā)不可收拾了。
現(xiàn)在情況雖然危機,但還遠沒?有要到?玉石俱焚的?時候。
她于是又退回?到?謝玄稷身?邊,向他遞去了一個眼神。
謝玄稷看懂了她的?提醒,將視線又收了回?來,直對上可汗那一雙意味不明的?眼眸。
在可汗發(fā)號施令以?前,孟琬先他一步開口?,不疾不徐道:“我?們夫婦才薄智淺,這才淪落到?此等境地,本沒?有什么好怨天?尤人。只是事已至此,我?仍有一事不明,還望可汗能夠為我?們夫婦解惑。”
“什么?”
可汗果然順著孟琬的?話問了下去。
“我?自?問沒?有露出過任何破綻,王庭之中亦無人親眼見過三皇子和王妃的?樣貌,”孟琬緊蹙著一彎眉,神情惶惑地罷,又瞥了眼前來通風報信之人,問道,“閣下是如何得知我?們的?身?份的??”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
那人立時從袖口?中掏出了一個錢袋,又從里面拿出了一枚印章。
謝玄稷驀地變了顏色。
這枚印章正是他遺失在那敲竹杠的?賣馬人手里那一枚。
他當時只道這印章一時半會兒?也派不上用場,且打開印章的?機關(guān)隱蔽,尋常人不會發(fā)覺,所以?沒?有急于掉頭回?去尋找。
可這章怎的?會到?了這個人手里,還被精準無誤地送到?了王庭?
眸中一閃而過的?錯愕被可汗捕捉到?。
可汗得意地笑了笑。
剛剛那人已將此時的?前因后果同他簡單過了,只不過三兩句話,也只能個大概,尚未來得及解釋清楚這印章的?來歷�?珊挂簿统弥@個機會吩咐那人:“同他們這印章是何處得來的?吧�!�
“是,”手下恭敬答道,“是有人在屬下前往王庭的?途中攔住屬下,告訴屬下可汗有危險,然后才將這證物交到?屬下手中的?�!�
“有人?”北燕可汗聽到?這樣模糊不清的?表述,亦是眉頭一豎。
手下也覺察到?了可汗的?不悅,卻也只能硬著頭皮回?道:“那人來無影去無蹤,屬下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可汗淡淡“嗯”了一聲,并沒?有動怒。
他面無表情地扭頭去看孟琬,見她嘴角勾起?淺淺的?笑意,不覺冷笑道:“你以?為只要確定不了那人的?身?份,你們便可以?抵賴了嗎?”
“不敢,我?們夫婦今日前來本就沒?打算向可汗的?身?份,”孟琬故作乖順地垂下眉眼,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情狀,“我?不過是突然想?明白這印章是您的?手下從何處得來的?了�!�
聽她這樣,可汗倒真生出了幾分好奇。
“哦?你倒是�!�
孟琬抬起?頭道:“我?們在出了云家?堡西城之后遭到?了烏熱手下的?埋伏,其中大部分刺客被我?夫君清理掉了,只有一個漏網(wǎng)之魚。我?本以?為這人成不了什么氣候,卻不想?他倒是有本事,折回?了云家?堡,還從那賣馬人手里拿到?了我?夫君的?錢袋,尋到?了他的?印章,又幾經(jīng)輾轉(zhuǎn)將這東西交到?了可汗手里�!�
其實這些也僅僅是猜測,但孟琬偏生就得斬釘截鐵。
反正她只要煞有介事地把這個猜測出口?,讓那北燕可汗順著她的?話茬問下去,她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可汗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可望向孟琬的?目光仍舊透著冷冽的?寒意。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孟琬不急于回?答,而是先反問道:“可汗覺得烏熱為什么要將我?與我?夫君的?身?份告知可汗?”
“自?然是為了拆穿你們二人的?陰謀,”可汗道,“而今兩國聯(lián)合南下攻齊,在我?的?王庭之內(nèi)出兩個奸細。他遣人來提醒我?,難不成還有什么錯處?”
孟琬又問:“既如此,他們?yōu)楹我痪鸵?烏熱手下的?身?份正大光明的?將印章送到?可汗手中,非要這般偷偷摸摸的??”
可汗頓時語塞。
不是因為他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烏熱為什么這樣提防他,他與阿矢勒都心知肚明。
這幾日,他一直在親情與大局之間難以?取舍。
阿矢勒告訴他穆利的?死因時,他作為穆利的?祖父,如何不氣惱,如何不痛恨烏熱。
可是倘若決意為外孫穆利復仇,那兩國的?結(jié)盟就會在頃刻間被瓦解。但是如果就這么放任烏熱這個仇人作威作福,他又確是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