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孟琬懨懨地點了點頭。
“沒事啊,琬兒,”江臨安慰她,“就便是相王真的出了什么事,咱們也?不是死路一條。退一萬步說,就算他有什么三長兩短,沒準陛下還會看到你們成婚才不久的份上,看在你爹爹你老師的面子上,不會牽連到你頭上,到時候舅舅再給你找個更好的啊�!�
孟琬的思緒早已不知游離到了何?處,過了許久才道:“舅舅,我想去找一個人,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你要?去找誰?”
“鄭貴妃�!�
對峙
其實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
孟琬這輩子是不愿意再和鄭貴妃有什么交集的。
直到現(xiàn)在她都拿不準自己先前的種種舉動?到底算是緩和了謝玄稷和鄭貴妃的矛盾,還是無意之間激化了他們之間的矛盾。
有許多個瞬間,
她甚至也會忍不住去思索,她如今這般維護謝玄稷算不算背棄了前世的承諾,又?算不算將自己前世所做的一切都變成了一個笑話。
但此時此刻,她也實在是沒有精力細想這么多了,只能是火燒眉毛,且顧眼前。
現(xiàn)如今這樣風聲鶴唳的局勢下,她的身份又?十分敏感,
雖有空有一個親王妃的名?號,可要想入宮和什么人說上?什么話,絕非易事。
江臨聽到孟琬要去見鄭貴妃,
不免有些詫異,
不解道?:“此事的始作俑者就是鄭貴妃和成王,
你去求她不是自取其辱嗎?要我?說,
你若是一定要進宮,倒不如去問問皇后有什么法子�!�
孟琬搖了搖頭。
經過這些時日,
她已經看明白了。
皇后這個人太古板,
太不近人情。她過于信奉規(guī)則,
信奉所謂的君子之道?。便是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她也是不屑于去動?什么陽謀陰謀的。
若她真能幫得?上?忙,謝玄稷也不會這么多天都沒個消息。
沉吟了良久,
孟琬對江臨認真地說道?:“舅舅,我?去找貴妃,不是去求她,
是要和她談條件。”
-
鄭貴妃從貼身太監(jiān)韓維德那里聽得?相王妃想要見她的消息,插花的手?一頓,
微微挑起眉頭,臉上?不禁顯出幾分譏誚之色,“這倒奇了,她夫君出了事,她不去求中宮那位正經家姑,怎的要跑來向我?興師問罪?”
韓維德諂媚地笑道?:“那個小丫頭片子大約也是知道?求皇后無用,這才病急亂投醫(yī)找到娘娘這里來,實在是愚不可及�!�
鄭貴妃嗤笑了一聲,又?不緊不慢地將松枝插進青瓷蒜頭瓶里,調整了好一會兒?蝴蝶蘭的方向,才囑咐露薇:“替本宮將這個送去福寧宮吧,路上?當心著?些�!�
露薇小心翼翼地接過瓷瓶,彎腰退下。
鄭貴妃又?慢條斯理地解起了襻膊,一邊解一邊地輕慢說道?:“你去回了相王妃,本宮身子不適,不宜見客,讓她這幾日都不要來了�!�
韓維德頷首道?:“奴婢本來也是打算這么回她的,只是……”
他從懷中拿出一個密封完整的信封,躬身遞到鄭貴妃面前,解釋道?:“可相王妃還交給了奴婢一封信,要奴婢務必呈予娘娘。奴婢不敢擅自處理,那……娘娘要看看嗎?”
“看看也無妨�!�
鄭貴妃隨口答應了一聲,但并未立即接過信封。
韓維德小心地抬頭覷了一眼鄭貴妃,隨后又?快速低下了頭,將信放到了鄭貴妃身旁的案上?。
鄭貴妃整理好了袍袖,卻也沒有馬上?要拆開那封信的意思?,又?和韓維德說起了內宮中別的事務。倒是晁月濃自作主張地將那信又?拿了過來,直接遞到了鄭貴妃手?中。
鄭貴妃淡淡掃了一眼晁月濃,伸手?接過信封,慢慢展開信紙。只一目十行地瞥了一眼,她的眸光就陡然變深,面色冷峻,渾身透出一種駭人的寒意。
韓維德見鄭貴妃握著?信紙的手?微顫,緊張地湊上?去詢問道?:“娘娘沒事吧?”
鄭貴妃按了按太陽穴,迅速斂去了眉宇間不慎流露出的驚慌,改口道?:“你去回了相王妃,要她即刻到含章宮來�!�
韓維德遲疑道?:“這個時候見相王妃,陛下那邊會不會……”
“陛下那邊本宮自有辦法同?他解釋�!�
-
孟琬對那個猜測原本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但看到韓維德火急火燎地親自趕到王府宣她入宮,她便知道?自己這一回是賭對了。
到宮門口接孟琬的仍舊是晁月濃。
相較前一次,她的舉止反而更為拘謹,身上?像籠了一層厚厚的云翳,整個人霧蒙蒙陰沉沉的。她向孟琬問了安之后便始終一言不發(fā),只垂首在前方引路。
上?輩子,孟琬和晁月濃雖同?在謝玄翊的后宮之中,但私下里沒有太多的往來。
孟琬大多時候是在為鄭氏出謀劃策,就便有時和謝玄翊有要事商議,也是在太后所居的康寧殿內。
鄭氏有意抬舉孟琬,替晁月濃免了她每日的請安。孟琬也知道?自己身份尷尬,總出現(xiàn)在謝玄翊和晁月濃的身邊也是礙人的眼,索性出行時盡可能避開二?人。
那三年間,四個人倒還算是維持著?表面的平和,相安無事。
不過晁月濃待她卻是十分和善。
她不但從沒有用皇后的身份為難過孟琬,相反,但凡得?了什么好東西,除卻壽安宮,也會給重華宮送上?一份。
此舉算是在給謝玄翊拉攏人心,也是在向鄭太后示好。
所以孟琬一直覺得?,晁月濃不過是看著?性情柔順,但心底其實十分有主意的。
她此番不肯到謝玄翊身邊做側室,絕不會真的是因為覺得?自己配不上?謝玄翊,而是有什么別的考量。
有前世的淵源在,按理說孟琬多少也是應該問候晁月濃幾句的,但她眼下的確沒有額外的心思?分給旁人。
況且晁月濃既沒有什么要同?她說的,她也不便貿然去過問她的私事。
然而還沒走幾步,晁月濃卻忽然停住了步子,立即調轉方向走了另外一條不常走的小路。
晁月濃以為孟琬不熟悉宮中的道?路覺察不出來,面不改色地引著?她往偏僻方向走去。
孟琬倒也不拆穿,仍裝作什么都沒有意識到的模樣繼續(xù)隨著?晁月濃向前走,只是余光時時留意著?周圍的動?向。
這一次進宮面見鄭貴妃,孟琬總歸還是有許多憂慮的。
此前她覺得?鄭貴妃再怎么恃寵而驕也不敢對她這個命婦怎么樣。
可現(xiàn)如今她卻沒有這么篤定了。
謝玄稷被幽禁,皇后又?是個沒什么主意的人,鄭貴妃還知道?自己手?中握著?她的把?柄。說不準鄭貴妃還真會趁著?這個機會把?對付秦嬤嬤那一招用在自己身上?,直接來一個殺人滅口。
她深吸了一口氣,面上?依舊不顯,只狀似無意地問晁月濃:“晁內人,咱們大概還要走多長?時間?”
無端的,晁月濃被這一聲“晁內人”嚇得?微微戰(zhàn)栗了一下,余光下意識向右后方瞥去。
孟琬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一個虎背熊腰的人影映入眼中。
原來是寧王。
寧王并沒有看見二?人,挺著?滾圓的大肚子繼續(xù)往前走著?。
但孟琬不禁好奇,如今寧王與晁月濃已經再無干系,他又?處處巴結討好謝玄翊,對晁月濃應該是不敢有什么不規(guī)矩的舉動?的。
晁月濃究竟是在怕什么呢?
不論如何,孟琬還是暫時松了口氣。
至少鄭貴妃沒有要找個無人的地方綁了她,稀里糊涂了要了她性命的意思?。
不多時,孟琬便被晁月濃引到了含章宮內。
鄭氏斜靠在貴妃榻上?,一雙桃花眸半闔著?,神情疏懶愜意。她慢悠悠地打著?竹扇,見孟琬和晁月濃進了內殿,連眼皮也沒抬一下,朝殿內的宮人揮了揮手?,“你們先出去吧,本宮要與相王妃單獨聊聊�!�
晁月濃領著?殿內的宮女恭敬地退了出去,只剩孟琬與鄭貴妃二?人四目相對。
還未等孟琬開口,鄭貴妃就冷笑了一聲,“相王妃可知詆毀妃嬪和親王是死罪,就便是皇后和三郎也是護不住你的�!�
孟琬面不改色地回道?:“貴妃娘娘若覺得?妾是在詆毀娘娘,不妨直接將妾押送至御前,讓陛下治妾的罪。”
鄭貴妃遽然睜開眼,微微勾起唇角,“你在威脅本宮?”
“妾不敢,”孟琬低眉道?,“想必娘娘也能看得?出,妾不打算與娘娘交惡,也無傷害娘娘的意圖,否則妾現(xiàn)在就已經身在福寧宮了。只是而今相王殿下被陛下幽禁于桑梓宮,已杳無音訊多日。妾救夫心切,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鄭貴妃不咸不淡地問:“那相王妃想要本宮如何?”
“不論以何種方式,讓陛下放相王出桑梓宮,并且還相王清白�!�
在此之前,孟琬還是做出十分恭順的姿態(tài),但說到這幾句話時,態(tài)度霎時間變得?格外強硬。
鄭貴妃笑道?:“相王妃的確是個聰明人,可許多時候聰明容易被聰明誤。相王妃以為拿住了本宮的把?柄,就可以以此威脅本宮替你夫君作偽證。豈不知,你所謂的把?柄于陛下而言不過是老調重彈,不但動?搖不了本宮分毫,反倒會惹得?陛下更加厭棄相王。”
“可娘娘還是召見妾了,不是嗎?”孟琬亦是回以她一個淡淡的微笑,“由此看來,我?這個把?柄于娘娘也不是全然沒有傷害。倘若叫天下人知道?娘娘因一己之私置蒼生?性命于不顧,倒不知他們會怎么看待娘娘,怎么看待成王�!�
鄭貴妃良晌不言。
但她畢竟在內宮中摸爬滾打了這么多年,氣勢上?仍舊不落下風,寒聲道?:“這不過是你的揣測,可有什么證據?”
孟琬道?:“貴妃娘娘費這么大的力氣在北境抓了這么多海東青,殺了這么多只天鵝,惹得?天怒人怨,難道?只是為了惹相王殿下頂撞一句陛下嗎?那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
鄭貴妃怫然道?:“此事陛下早有定論,不過是手?下人為了邀功做出的蠢事。相王妃非要這般借題發(fā)揮,將此事與國政牽連在一起,用心未免太過險惡了吧�!�
“若娘娘此舉只是為了激怒相王,陛下固然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若娘娘的目的是動?搖邊境安寧,娘娘以為陛下會如何?”
鄭貴妃不說話了。
孟琬卻是話鋒一轉,又?道?:“不過妾此來并非是為了以此要挾娘娘,而是想幫娘娘解決一件心事�!�
見鄭貴妃還是不置一言,孟琬兀自繼續(xù)往下說道?:“貴妃娘娘在北境借海東青一事挑起大齊與北壬的邊境爭端,是希冀兩國開戰(zhàn)之后,平嘉公主便不必前往北境和親。這是一顆慈母之心,妾可以體諒。那若是妾有法子讓公主不必北上?和親,那娘娘可否從妾之請,替相王殿下洗脫冤屈?”
“你能有什么法子?”鄭貴妃脫口而出。
說完她才乍然意識到自己如此說,便相當于默認了孟琬的那番話。不過,即使到了這個時候,她仍不想將話挑得?太明白,半真半假地回道?:“可此事陛下已有決斷,六郎又?實在無辜。若本宮非要說相王是清白的,那倒叫天下人怎么看六郎?”
“貴妃娘娘,陛下欽點調查此案的宗室并不只有相王殿下一人�!�
鄭貴妃眉心一動?,“你是說……”
她旋即在這里打住,心領神會地點點頭道?:“你想說的,本宮已經知曉了,容本宮再考慮考慮。”
孟琬也不便催促太急,頷首道?:“那妾就先不打擾娘娘。”
然而孟琬才轉過身要離開,就瞧見露薇急匆匆地跑到殿內。
鄭貴妃皺眉道?:“不是讓你們都在外面候著?嗎?”
露薇低聲道?:“娘娘,陛下適才在宮中發(fā)了好大的火,奴婢這才趕著?來向娘娘回話�!�
“我?當時什么事呢,”鄭貴妃不以為意道?,“他不是三天兩頭就會被三郎氣成那樣嗎?”
“不,這回不是相王殿下,是成王殿下……”
鄭貴妃“嗖”地站起身,“怎么回事?”
露薇瞥了一眼孟琬。
鄭貴妃倒是絲毫不忌憚孟琬,不耐道?:“有什么話直接說�!�
“是……是那個失蹤的顧世鳴,其實一直在相王手?上?�!�
瘋話
鄭貴妃趕到福寧宮時,
吉勛正在大殿門口守著。他低垂著眼,恭敬地?側身?站立,
聽到手?下的小黃門?通報,才轉過身攬起衣擺朝鄭貴妃下拜。
“老奴參見貴妃娘娘�!�
這一跪,正正擋住了鄭貴妃的去路。
鄭貴妃雖一貫跋扈,但面對吉勛這樣在御前侍奉的老人,總是?要賣給他幾分?面子的,立刻彎腰做出要攙扶的姿勢。
露薇見狀立刻上前替鄭貴妃將吉勛攙扶起身?,溫聲道?:“吉翁慢點�!�
待吉勛又回了禮,
鄭貴妃這才開口問:“吉翁,里頭現(xiàn)在是?什么情形?”
吉勛道?:“陛下只?讓老奴守在門?外,不準放旁人進去,
其余的老奴便一概不知了。”
“那可否勞吉翁通傳一聲?本宮有?要事?要稟告陛下�!�
吉勛嚴肅道?:“陛下正與外臣商議政事?,
娘娘此時實?在不便進去。”
鄭貴妃試探著問:“那吉翁可知陛下是?與何人在殿內議事??”
“娘娘,
咱們在御前行走的,
切忌嘴上不牢靠。老奴不告訴娘娘,也是?怕陛下責怪娘娘�!�
鄭貴妃仍不死心,
又追問:“那吉翁總能跟本宮說說六郎還好吧?”
吉勛仍只?模模糊糊地?回:“成王殿下也在殿內同陛下議事?�!�
鄭貴妃瞧吉勛這般與自己打太極,
也知道?是?再問不出什么了,
干脆直身?跪倒在滾燙的磚石上,朝里頭喊道?:“臣妾求見陛下�!�
這一招以往對皇帝是?十分?受用的。
可這一回,里頭卻是?沒有?什么反應,
只?時不時有?爭執(zhí)的聲音傳來。因隔得實?在太遠,嗡嗡的,聽不大真切。
鄭貴妃又將腰背挺直了幾分?,
跪得十分?端正,擺出一副十分?懇切的姿態(tài)。
灼熱的陽光如金片一般鋪在天空中,
將空氣炙烤得火辣辣的,偶有?一陣風吹來,卷起騰騰熱浪。
不過須臾,她的雙頰便被曬得通紅,額間不斷滲出汗珠,將敷在腮上的脂粉沖刷得斑駁。發(fā)冠上的珠翠沉甸甸地?壓在頭頂,連挺直脖子都十分?艱難,幾縷青絲散落而?下,被汗水浸濕,緊貼在臉上,看著狼狽不已。
“貴妃娘娘,您這又是?何必呢?”
吉勛說罷仰頭看了一眼當頭的烈日,又見守在門?口的宮人們頭頂都升騰著一層模糊的熱氣,遂勸道?:“現(xiàn)在這日頭毒得很,娘娘一直在這大太陽底下站著也不是?個事?。要不娘娘先回宮歇息,等陛下這邊的事?了了,老奴再派人知會娘娘一聲�!�
鄭貴妃仿佛沒聽見吉勛的話?似的,望著大殿的方向,一動不動。
吉勛無?奈,只?好招來一個宮女,要她到貴妃身?后撐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