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們唯一的軟肋就是這對兒女了,所以只能拿方墨柏開刀。
結(jié)果,她這次言語煽動的效果還是很明顯的。
晚上,方墨柏就被胖揍了一頓,那叫一個慘。
業(yè)未半而中道……再次崩殂。
吃飯的時候,林薇低著頭,腦袋都要埋到碗里了,試圖避開方墨柏怨念的目光。
這也不能全怪她,這二貨也太笨了,見方廉新不同意,就直么愣眼地和他爹說自己是天降紫微星,老頭頑固不化,是阻止他發(fā)光發(fā)熱的絆腳石。
紫微星是不知道了,明天一身青紫是少不了的。
“又是你攛掇你哥的?”林涵芝幽幽的聲音傳來。
��?
林薇抬起頭,細白的臉蛋,一雙大眼茫然不解,表情無辜至極。
她發(fā)現(xiàn)宋曄這招裝傻充愣還挺好用。
林涵芝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將兩張票拍到她面前:“明天鼓風機廠放電影,你和宋曄兩個去看吧�!�
“唔也要�!睕]等林薇說什么,方墨柏立時抬起半邊紅腫的臉,大著舌頭道。
“吃你的飯。”
結(jié)果讓方廉新一嗓子嚇回去了。
林薇原本是想拒絕的,不過轉(zhuǎn)念一想,正好可以和宋曄把話說清楚,也就把票拿過來。
搞砸還不容易嗎?她要讓宋曄知道,做光棍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林薇看了一眼手中電影票……發(fā)現(xiàn)竟然是手寫的。
她對這個時代又增添了新的認知。
……
晚上還是有點涼,林薇又穿上了那件黑色大衣,羊城的天氣,能穿這種衣服的時候并不多,這件衣服還是林涵芝從北城帶過來的。
林薇在衣柜里翻了翻,還找到了一頂圓邊的帽子,理了理頭發(fā)便下樓了。
宋曄在樓下等她,見她下來,從椅子上慢吞吞地起身。
今天林薇的打扮清雅大方,里面的白襯衫讓她做了收腰,簡單的修飾就讓腰身更纖細,褲子也收了褲腳,稱得雙.腿修長筆直。
雖然白皙素凈的臉上沒有妝容點綴,但柔嫩嫣紅的唇色是最好的色彩,帽檐下黑亮的長發(fā)隨意披散在肩上,整個人十分都散發(fā)著流光溢彩的清輝,那是一種常年養(yǎng)尊處優(yōu)才有的優(yōu)雅氣質(zhì),是一種格格不入的好看。
看見女兒的打扮,方廉新只覺腦仁疼,不過他看了一眼宋曄,轉(zhuǎn)念一想,這是約會,也就隨她去了。
可林薇看得分明,宋曄眼中并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的驚艷,眼中是一種茫然的頓感,那黑潤的眼睛從始至終都沒露出里面的神采和光亮。
果然,這家伙現(xiàn)在對方硯棠沒什么心思。
面對青春明麗的少女,這個年紀的少年不可能一點漣漪都沒有。這種情況要么是遲鈍不開竅,要么是心有所屬,再不然就是不喜歡女人,當然,也可能是不喜歡方硯棠。
綜合分析,不開竅的可能性更大,畢竟最后宋曄對方硯棠是愛得克制又深情。
這就更好辦了。
鼓風機廠離家很遠,宋曄是騎著自行車載林薇過去。
和方墨柏比起來,宋曄身板就太過單薄了,他帶著林薇在瑟瑟冷風中騎了一路,耳朵吹得通紅,抓著自行車的指骨節(jié)發(fā)白。
林薇當做看不見,一會兒抱怨騎得太慢,一會兒說他騎得不穩(wěn),想要摔死她,將不通世情的驕縱大小姐演繹得十分到位。
兩人拿著手寫票進了鼓風機廠的大院,這是廠里給員工和家屬的福利,不過來的人就不一定是廠里的人了,很多人都將電影票置換出去了,換不了票還能換點瓜果蔬菜。
一進去,林薇頭都大了,到處都是人,還是露天電影,椅子都沒一個,也不知道是哪個大聰明擺了幾排的磚頭,上面竟然還有粉筆標注的號碼。
偏偏大家都興致昂揚,坐墻的,騎樹的,都是一副翹首以盼的模樣。
林薇不免感嘆,雖然條件簡陋,形勢艱苦,卻也無法阻擋人們對精神層面的追求。
都說人解決溫飽后,才會有精神追求,但事實似乎并非如此,那種對美好生活的渴望更像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
看著掛灰的磚頭,林薇糾結(jié)地脫下手套,想要墊一下,結(jié)果猝不及防,不知道誰在后面推了她一下,導致重心不穩(wěn)朝著前面栽歪過去。
“沒事兒吧?”一雙手突然扶住她,關(guān)切地問道。
第
17
章
看清楚對方的一口黃牙,林薇立時嫌惡地抽回手臂,怪她出門沒看黃歷。
“阿棠——好久不見�!崩畲ê退蛘泻�。
感受周遭投遞來的目光,林薇看也不看他,直接將手套墊在磚頭上坐了下來,今天跟他說一句話,都算她輸。
這么多人看著,說什么最后都會被傳得沸沸揚揚,這個年代娛樂活動少,三角戀可謂是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誰知道后面會被人傳成什么樣?
想趁著人多制造一點事端出來?做夢吧。
但李川沒有放棄,走到兩人前面,笑容滿面地喊她:“棠棠——你要不要過來和我坐,我?guī)Я说首�,比……�?br />
“你聽見狗叫了嗎?”林薇轉(zhuǎn)頭看向宋曄,問道,“不會是那個李大爺家的大黃狗跟來了吧,一口大黃牙,臭烘烘的,惡心死了�!�
宋曄“啊”了一聲,還是一副反應(yīng)遲鈍的模樣,慢慢地道:“……你哥馬上就來了,那狗欺軟怕硬,不礙事的。”
聽到方墨柏要來,李川面皮肉眼可見地抖了一下,想起對方碗大的拳頭,心里忍不住發(fā)憷,他平時去騷擾方硯棠,也都是找準方墨柏不在的時候。
林薇有些意外,宋曄竟然能這么配合,看著傻乎乎的,還挺聰明的,知道把方墨柏抬出來。
她也順勢嘆息一聲:“那狗好像是總跑到別人家里發(fā)情,李大爺一生氣就給閹了,之后就愛四處咬人,大概是心理出問題了,專業(yè)的生物術(shù)語管這個叫做變態(tài)�!�
這次換宋曄意外了,他看了林薇一眼,又默默轉(zhuǎn)過臉,沒說話。
“唔說狗,人都一樣,”旁邊不明情況的大媽搭茬,“早年出宮的太監(jiān)不是老阿飛就是娘娘腔�!�
噗嗤——
也不知道是誰笑出聲。
李川臉色一陣紅白,這一通指桑罵槐讓他顏面盡失,旁邊等著看好戲的人,這會兒都看起他的笑話。
他看著林薇,眼中閃過一絲陰郁,最后笑道:“阿棠,你這是還生我——”
林薇不等他說完,故意往后看了看:“我哥怎么還不來,宋曄你看那個高個的男的是他嗎,就是和孫哥他們在一起的那個�!�
李川順勢看過去,可是黑黢黢的一片人,也看不清楚,確實有看起來很高的人。
猶豫了幾秒后,他朝著林薇宋曄兩人看了一眼,最后面帶不甘地離開了。
林薇心下松了口氣,他要是不依不饒,這么多人怕也不好收拾,就算不能造成大的傷害,她也不想成為別人的談資,這是看電影還是看她?
趁著電影還沒開場,林薇抓緊時間和宋曄談判。
她從大衣口袋里掏出一袋瓜子,抓了一把給宋曄。
林薇直入主題:“我知道父親給你提供了一些幫助,但他這么做完全是因為愛惜你的才華,你沒有必要因此把自己的幸福搭進去�!�
宋曄徐徐轉(zhuǎn)過臉,眼中似乎帶著許多疑惑。
“我知道你明白我什么意思,”林薇放輕了聲音,語重心長道,“對待感情一定要慎重,不要隨隨便便就步入婚姻,那是對自己不負責,也是對伴侶的不負責�!�
上輩子的方硯棠就是因為沒想好,讓現(xiàn)實推著往前走,沒有考慮婚姻的后果,才釀制最后的悲劇。
“人生很長,找一個性情相投,懂你愛你的人才不會留有遺憾,如果為了所謂的報恩就搭上自己的幸福,那你以后一定會后悔的。”
她可以毫無顧忌給李川挖坑,羞辱對方,但是宋曄不一樣,對好人她不想用太惡劣和激進的手段。
空氣短暫沉默了一會兒。
宋曄慢慢說道:“娶老婆是很不幸的事情嗎?”
��?
林薇一愣,她剛才的話是可以這么理解的嗎?
宋曄半闔著眼皮,繼續(xù)道:“娶了老婆,以后就有人為我洗衣做飯,生兒育女,贍養(yǎng)母親,伺候我的同時,還能幫我承擔生活支出——我實在想不出娶老婆有什么不好�!�
林薇瞳孔放大,完全震驚。
這說的叫什么鬼話?
林薇強壓心中翻涌的火氣,幾乎是咬著牙說道:“那可真抱歉了,本大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吃啥啥不夠干啥啥不行,只有指使人的份,沒有給人當保姆的志向,我勸你還是令擇佳人,不然就算你算盤打得再滿,最后也不過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落得滿盤皆輸�!�
她是生氣,但這話還真是為了他好,上輩子是最好的例證,宋曄最后老婆沒了,命也丟了,奮斗近十載,結(jié)果留下大筆遺產(chǎn),反倒是成全了別人,什么都沒落下。
宋曄看了她一眼,依舊慢吞吞地道:“沒關(guān)系,你可以慢慢學,我母親可以教你,我要過幾年才能畢業(yè),你有很多時間可以學,等你成為一個賢妻良母之后再嫁給我�!�
林薇聽得眉角一跳一跳的,氣得腦殼生疼,她深吸了口氣:“我覺得你大概是沒聽明白,不是結(jié)婚不好,而是我不是那個適合你的結(jié)婚對象,我不可能成為一個‘好’妻子,改變別人是一種妄想,最后的結(jié)果只可能是你一退再退,你根本沒有好好想清楚,不知道以后會發(fā)生什么,也不清楚自己會付出什么代價�!�
林薇覺得自己足夠真誠,就差剖心了,她要不是怕表現(xiàn)得太反常,就會直接說——「別做夢了,和我結(jié)婚會倒大霉,到時候老娘弄死你。」
可惜,宋曄執(zhí)迷不悟,仍舊搖頭道:“我有認真想過以后,我現(xiàn)在還是學生,沒什么錢,確實不好養(yǎng)家,但你父母會資助我們……我也聽說了,你哥哥的接收單位在廈門,應(yīng)該很難回來了,以后養(yǎng)老我們來負責,等畢業(yè)我就可以搬進你父母的洋房,再把我母親接過來,你爸媽的工資加上我的足夠我們生活,到時候我在外工作,你就在家里和我媽一起帶孩子,做家務(wù),縫縫補補,有時間再做些手工,不過我媽腰不太好,不能干太重的活,但教你還是可以的,再過幾年等你父母退休,還能幫你輔導孩子,我們多生幾個,老人都喜歡孩子,我媽就想抱孫子……”
林薇半張著嘴看著對方,被這人的無恥驚到了,他是怎么做到精準地踩在她每一個雷點上?
故意的吧?
這是故意的吧,不然怎么能這么坑呢?
還是說,他的這個想法是這個時代男人的主流思想?
這要是十六七歲的方硯棠肯定是氣死了,一定回去大鬧一場,死都不要嫁給他。
就算是林薇,現(xiàn)在也是聽得牙癢癢。
這么離譜的話,他怎么能說得這么真誠呢?
她扶著備受刺激的腦殼,懷疑那本日記就是個大坑,方硯棠眼睛多瞎啊,才會給這人發(fā)好人牌。
妥妥的鳳凰男啊,又渣又賤。
宋曄明顯對以后有著十分長遠的規(guī)劃,滔滔不絕,還沒說完,她之前是怎么會覺得他不善言談?
“我對你沒什么不滿意的,就唯一一點,你太浪費了,原本我不想說的,但這涉及到我們以后,結(jié)婚后你不能再這么敗家,我在外面賺錢也不容——”
可惜話沒說完,宋曄便感到眼前一黑,有什么東西呼到了他的臉上,他下意識地去用手拿,發(fā)現(xiàn)是方硯棠的帽子。
他愣了一下,去看對方,結(jié)果屁.股下面的磚頭又挨了一腳。
宋曄看著對方氣鼓鼓離開的身影,踢踢噠噠,一副氣得不輕的模樣,
不過沒等她走出太遠,就被人攔住了。
是方硯棠的兩個小姐妹,她似乎有些尷尬地向?qū)Ψ浇忉屖裁�,然后又抬手在空中氣憤地比劃著什么,甚至中途朝著宋曄的方向看過來,還狠狠地飛過來一記眼刀。
黑暗中一雙眼睛漆黑沉黯,但嘴角不知何時泛起一絲笑意,那笑容很淡,淺得看不見,連他自己也沒能發(fā)現(xiàn)。
宋曄轉(zhuǎn)過身將帽子扣到自己頭上,天太冷了,他卻穿得太少。
他抬手將方硯棠的那塊磚扒拉過來,與自己的合并到一處,重新坐下,少年修長骨感的手上多出一副黑色手套。
黑色絨面在月光下泛起白色的清輝,夜風一吹,手腕處那排淺灰色的絨毛簌簌而動,柔軟滑順。
在他有限的見識里,沒見過這樣的材質(zhì)和面料。
這不是能在市場上能見到的款式。
資本家嗎?
真是一份好職業(yè)。
過了一會兒,鼓風機廠的一位大姐舉著擴音喇叭:“收聲,大家安靜,電影馬上開始咗�!�
方硯棠一直沒回來,少年下意識地朝后面看了一眼,方硯棠的那對要好的小姐妹還在,但方硯棠卻已經(jīng)不見蹤影。
宋曄神色一頓,猛地站起身,在稀稀拉拉的罵聲中往后走。
第
18
章
“你說棠棠啊,她已經(jīng)走了好一會兒。”
宋曄聞言轉(zhuǎn)身就走。
看他匆忙離去的身影,陶然和身旁的羅佳桐感嘆:“棠棠亂說,宋曄哪里壞了?多關(guān)心她啊,唉……這兩人可真般配,長得都這么好看。”
羅佳桐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不是一路人,他可養(yǎng)不起方硯棠�!�
陶然噎了一下,隨即低低地嘆了口氣:“好像也沒人養(yǎng)得起吧,也就石敬塵了——”
明明算是一起長大,棠棠卻總有種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氣質(zhì),我行我素地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看不到自己的不同。
原本隨著石敬塵的離開,這種格格不入是在慢慢淡化的,可不知道為什么,最近見到棠棠,這種感覺越發(fā)地強烈,她站在那里仿佛就與別人不一樣,她的眼神,舉手投足間的那種違和感變得更深了。
宋曄出了鼓風機廠的大院,果然,自行車已經(jīng)不在了。
“阿強,你也看電影啊,怎么不進去?”
說話的是一個黑臉的青年,他正在墻角停自行車,能看出是剛到,臉上還掛著興奮和熱切的表情。
他是宋曄的大學同學,但和宋曄一對比,看上去卻是老上好幾歲。
“車借我用一下。”
��?青年愣怔著把自行車給他:“你去邊度,不看電影了?”
宋曄已經(jīng)騎出去了,背對著他不置可否地回了一句:“電影結(jié)束之前給你送回來�!�
青年疑惑地看著宋曄離開的背影:“這么急,趕著追老婆啊?”
最后他忍不住沖著大喊:“你慢點,車是我借的。”
夜風比來時更涼。
道路兩旁的景色飛速地向后漂移,淺淡的月光追著人影,駛向黑沉沉的遠方。
大概只用了十多分鐘,宋曄比去的時候縮短了一半的時長。
他劇烈地喘息,隔著院門,看著倒在門口的二八大杠,宋曄閉眼輕舒了口氣。
他推開半敞的院門,踩著雜草,走了進去。
樓門沒關(guān),足見回來的時候,對方是帶著怎樣激烈的情緒。
稍一走近,他便聽到里面?zhèn)鱽淼臓幊陈暋?br />
宋曄推門的手停下來。
林薇感覺很冷,可身體卻被汗水溻濕,仿佛有什么東西一直在死死地掐著她的喉嚨。
這些天,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這不是她原本的世界。
回來的路上,她看著一群戴著紅袖箍的青年,他們綁著一個老人,喊著口號從她身旁經(jīng)過。
她突然感到無比的恐懼,冷風里,她卻止不住地流汗。
那空寂漆黑的道路,沒有她熟悉的霓虹燈火,蜿蜒曲折通往未知的未來。
這是一個在她看來無法理解的失序的世界。
有那么一瞬間,她想停下來去問一問,那個老人看起來是如此的可憐,半白的頭發(fā),戴著眼鏡,像是一個老教授,他和方廉新的氣質(zhì)是那么的像,或許她可以幫忙……
她以為自己是勇敢而正義的,她曾經(jīng)覺得自己什么都不怕,可當她停下來走近那群瘋狂的人,她害怕了。
她明明不怕死的,運氣好還能回到原來的世界,可她怕自己的“好心”會連累家人,怕自己什么都改變不了。她一直嘲笑方硯棠,原來她更懦弱。
離開的時候,她加快了速度,將那恐怖的,不忍注視的一切遠遠地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