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嚴(yán)爭鳴聞聽此言,七竅生煙地回頭瞪著程潛,心道:“什么?背著我對別人承諾要‘赴湯蹈火’就算了,他搞出這么多事,隨便糊弄一句就能原諒?豈有此理,這姓唐的給他灌了什么迷魂湯!”
唐軫似乎也有些愕然,隨即,他低眉順目地一笑道:“不錯,我是為了她�!�
程潛盯著他的眼睛,這才看清,那雙總仿佛春意融融般溫暖的眼睛里,原來只有一片瘋狂的空洞。
“既然是為了她,”程潛一字一頓地說道,“那么敢問我那小師妹她姓甚名誰,是何年何月出生,又是何年何月第一次現(xiàn)出妖型,上天飛的?”
唐軫的臉好像面具一樣,被戳穿了也不生氣,始終帶著無懈可擊的微笑看著他。
唐軫道:“小友,我們就不要假裝溫情脈脈地兜圈子了,我同你說句真話,只有凡人與螻蟻這種朝生暮死之物,才會想著要子孫萬代,得道飛升后與天地同壽,萬物皆如一,親不親生,又算得了什么呢?”
程潛:“哦,那我明白了,你是想用金蓮葉洗去噬魂燈罪孽,好度過天劫,飛升成仙?”
唐軫認(rèn)認(rèn)真真地糾正道:“不,度過天劫只能煉成和你一樣的半仙之體,我還要那百萬魂魄——記得我跟你說過嗎?以你現(xiàn)在的半仙之體,若是能一生在冰潭旁清修,便能得到長生,鬼影于我,便如冰潭寒氣如你�!�
百萬怨魂之劫起于童如,應(yīng)在誰身上,眾人曾有過無數(shù)猜測。
有說應(yīng)在安王爺起兵謀反的兵禍中,有說南疆魔龍的戰(zhàn)禍中,也有說天衍處自己弄巧成拙……
誰也沒想到,是應(yīng)在唐軫身上的。
嚴(yán)爭鳴突然想起李筠說過,像木椿真人那樣的人,從噬魂燈中逃出后,心智都會為其所擾,何況唐軫……他根本就就與噬魂燈融為了一體。
噬魂燈早已經(jīng)磨去了他的人性,曾經(jīng)讓他豁出命的心上人與愛女,如今對他來說,恐怕也只是有些淵源的陌生人而已。
“長生……”程潛臉上突然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神色,介于苦笑與嘲諷之間,他突然伸手抓向那朵金蓮,“我成全你,將這片金蓮葉子摘下來給你長生——”
嚴(yán)爭鳴:“小心,別碰……”
唐軫不以為然,剛想說天下之勢不在程潛身上,他誘不出金蓮葉。
誰知就在程潛的手伸過去的一瞬間,那金蓮的花瓣居然不明原因地全部凋零,只見那蓮花底部竟顫顫巍巍地長出了一根拇指長的小葉子!
在唐軫的震驚中,金蓮葉嬌弱地卷著,尚未來得及打開,便被程潛毫不留情地掐了下來,捏在手中。
而金蓮竟沒能吞噬他的魂魄!
第105章
“不可能……”唐軫瞳孔驟縮,他忽然之間想起了什么,“不對,你是怎么擺脫畫魂的?”
程潛無聲地笑了一下,那笑容中有種說不出的意味,像是表面漂著一層陌生的滄桑,下面藏著他強(qiáng)行抑制的意難平。
嚴(yán)爭鳴心里一驚,可還不待他反應(yīng),腳下就劇烈地動蕩了起來——對了,金蓮花落葉生,葉子既然已經(jīng)被采下,大雪山當(dāng)然會崩潰。
“怪不得,”程潛捏著那小小的葉子,低聲道,“如果來得是魔修,那這片葉子只認(rèn)萬魔之宗吧?難怪萬魔之宗又叫做‘北冥君’,原來還有這樣一層意思。唐軫,你可曾聽說過有魔修成功飛升的先例?”
唐軫臉上露出一個倨傲又譏誚笑容,說道:“小友,事在人為�!�
只有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還依稀是兩百多年前扶搖山下與童如告別時的模樣。
程潛靜靜地看著他,漸漸的,他臉上憤怒與冰冷都漸漸褪去,一點不明顯的自嘲與悲哀浮了上來,他好像是在看著唐軫,又好像透過唐軫在看著什么別的。
眼神蕭索,又似乎是憐憫。
程潛平時只要皺一皺眉頭,嚴(yán)爭鳴都知道他要罵出什么,此時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自己從程潛這眼神里看出了一點生無可戀的意思。
程潛漠然地拈起自己手中的金蓮葉子,不怎么憐惜地用手指強(qiáng)行將尚未打開的葉子捻開。
唐軫的臉色終于變了,他再維持不住游刃有余的風(fēng)度,雙目中冒出魔修特有的血氣,紅彤彤的,看起來有些猙獰。
唐軫:“等等,你要干什么?”
程潛淡淡地說道:“這世上多少無中生有,都是因為你們這些人癡心妄想�!�
唐軫:“不,你不能……”
程潛突然毫無預(yù)兆地將手掌一合,竟全然沒有半點吝惜,那脆弱的金蓮葉子當(dāng)即碎在他掌中。
唐軫難以置信地呆了半晌,驀地發(fā)出一聲非人的慘叫,幾欲發(fā)狂地向他撲過去。
他不再費心遮掩一身沖天的魔氣,整個人化成了一團(tuán)黑霧。
嚴(yán)爭鳴其實也很想慘叫,那可是大雪山金蓮葉,多少人連聽都沒聽說過的人間至寶,這他娘的得值多少錢�。�
程潛這敗家玩意居然就把它捏碎了!
這些不用養(yǎng)家糊口的貨簡直太不上心了!
然而一邊是秘境在不斷地崩塌,面前還有個不知深淺的大魔頭,程潛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狀態(tài)似乎都極不穩(wěn)定,嚴(yán)爭鳴盡管很想讓他去跪一個月的搟面杖,此時也別無選擇,只好一把將程潛拉到身后,提劍迎上了唐軫。
大雪山秘境深處傳來一聲巨響,遠(yuǎn)處,巨大的冰層開始大片的皸裂。
那唐軫哪里還有翩翩君子的模樣,他雙目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面上黑氣繚繞,分明就是魔氣纏身已久。
不過才剛一交手,嚴(yán)爭鳴拿劍的手便被他震得發(fā)麻,嚴(yán)爭鳴不由駭然——韓淵一直沒資格問鼎北冥,究竟是因為他沒機(jī)會勝過上一任的北冥君,還是因為有唐軫?
而這還不是他的真身,只是一道鬼影!
其他幾道鬼影不知從什么地方冒出來,身上還帶著雪山秘境的冰渣,整齊的排在唐軫身后。
嚴(yán)爭鳴不敢托大,伸手掐了個手訣,本源木劍的氣場全開,強(qiáng)橫的劍氣無視周遭不斷落下的冰層,對著唐軫步步緊逼。
就在這時,霜刃嗆啷一聲出鞘,整個大雪山秘境中的寒氣都仿佛被霜刃攪開了,程潛趁著嚴(yán)爭鳴拖住唐軫,鬼魅似的閃身而過,劍影詭譎,一劍“幽微”仿佛無孔不入,將唐軫身后的幾條鬼影一劍橫截腰斬。
“小鬼,你們逼人太甚了。”唐軫的臉猙獰了起來,百年的布置被程潛一掌打破,唐軫整個人幾乎已經(jīng)瘋了,元神長久地與噬魂燈關(guān)在一起的后遺癥毫無緩沖地爆發(fā)出來,“你真以為扶搖山上那塊心想事成石是擺著好看的嗎?”
他一拂袖與嚴(yán)爭鳴的劍風(fēng)撞在一起,被劍氣撕裂的魔氣好像多了個鋒利的邊:“就憑你們,也殺得了我嗎?”
唐軫縱聲大笑:“金蓮葉被你毀了,我還可以等下一個,但你們還等得了嗎?”
這是什么意思?嚴(yán)爭鳴心里飛快轉(zhuǎn)念,還沒來得及理,下一刻,那被唐軫附身的鬼影突然毫無預(yù)兆地爆裂開來,威力竟不亞于普通修士自爆元神。
他跑了!
搖搖欲墜的大雪山秘境徹底塌了,天崩地裂一般的海浪沖進(jìn)了碎裂的秘境,眼前唐軫的鬼影在北冥之水中分崩離析,嚴(yán)爭鳴只來得及一把拉住程潛,勉強(qiáng)隔絕出了一道護(hù)體真元,便被埋在了北冥之水下。
這世間最魔性的海水壓力大得無法承受,嚴(yán)爭鳴呼吸一滯,一瞬間有種自己被活埋的錯覺,除了被他緊緊抓住地程潛,嚴(yán)爭鳴仿佛與周遭一切都斷了聯(lián)系,連他外放的元神之劍都感覺不到了。
人在水中卻不上浮,海水無與倫比的壓力好像一張掙不脫的手掌,將他們往北冥之底推去。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李筠只覺得手上的元神之劍一輕,那瑩瑩發(fā)亮的劍氣閃了兩下,隨即黯淡了下去,仿佛是和主人的聯(lián)系斷開了。
李筠先是一怔,隨后臉色突然慘白起來:“大師兄出事了!”
水坑還沒從手上整個灰敗下去的鳥羽上回過神來,驚道:“二師兄,你說什么,別嚇唬人!”
方才還舌燦生花的李筠居然一瞬間有些語無倫次:“這元神之劍……是他留給我的,我感覺得到,聯(lián)系突然斷了……”
空中響起尖銳的爆破聲,打斷了李筠的話音,李筠悚然一驚,抬頭便見韓淵與蔣鵬同時停了手,各自分開,外面那些人布陣已成,看著格外眼熟——居然是個與太陰山下如出一轍的斬魔陣!
九天黑云翻滾,白虎山莊的弟子們沒見過這陣仗,紛紛驚疑后退,而后一道巨大的刀影當(dāng)空落了下來,直指韓淵。韓淵不躲不避,仰頭望向云層中的刀光,臉上露出了一個冷笑,隨即飛身迎了上去。
“這不對勁!”李筠喉頭發(fā)干地想道,“卞旭不知道天衍處對韓淵用過斬魔陣嗎?他是真老糊涂了么?怎會在這種事上故技重施?”
蔣鵬驟然沒了對手,抬頭向著那刀光劍影的空中望去,居然不知為什么沒有乘勝追擊。
只聽一聲脆響,黑云凝成的斬魔刀對上了魔龍,刀風(fēng)四溢,離他們二人最近的山頂一瞬間被削平了,風(fēng)雷涌動,魔龍身上鱗片爆出細(xì)碎的火花,綿延而出,像一串刀風(fēng)下的煙火。
韓淵身在九霄,笑道:“世上能讓元神之劍與主人失去聯(lián)系的地方不止一處,你那大師兄不定鉆進(jìn)了哪個耗子洞,李筠,你大驚小怪的干什么?”
李筠長眉一跳,敏銳地從他話音中聽出了什么。
“禍害遺千年,這世上誰禍害得過他?”韓淵道,“我看你就不要杞人憂天了�!�
李筠仰起頭,刀光劍影刺得他睜不開眼,他想問天上翻騰的魔龍,口氣這樣篤定,究竟只是安慰自己,還是真的從三生秘境中窺見了蛛絲馬跡?
那日在十方臺外,韓淵在三生秘境中究竟看見了什么?
然而不容他開口,斬魔陣外一圈,玄武堂巨大的旗子迎風(fēng)而起,獵獵飛揚,陣眼處,以卞旭為首的一行人徑直走了過來。
本來瘋瘋癲癲的噬魂燈蔣鵬好像突然變了個人,他沉靜地站在那里,削瘦的臉被斬魔陣中的刀光映照得時明時滅,他低喃道:“唉,這玄武堂主——這樣的心胸,難怪他一把年紀(jì)了,天下之‘勢’卻都不肯落在他頭上�!�
魔龍肩上架著斬魔陣的長刀,微微瞇起眼睛,望向卞旭。
白虎山莊長老不等他說話,便率先跳出來沖鋒陷陣,指著卞旭的鼻子罵道:“你這是什么意思?堂堂玄武堂,帶頭出爾反爾,我看你還不如那幫一身破衣爛衫的魔頭!”
天上的魔龍聞聽這敵友不分的攻擊,憤怒地噴了個鼻息。
卞旭冷冷地道:“那是你們白虎山莊與他們扶搖派定的誓約,我并沒有同意。貴山莊變臉快如翻書,商莊主一得知自己壽數(shù)將盡,立刻給諸位找了好大一個靠山,還真是對山莊鞠躬盡瘁……怎么不見你們那大靠山嚴(yán)掌門?”
白虎山莊長老跳腳道:“你簡直走火入魔了!”
卞旭面色平靜:“我獨子身死,自己心境停滯,修為終身不可能更進(jìn)一步,馬上壽數(shù)眼看著不過一二十年,這也是堂堂四圣啊……如今我什么都沒有了,還怕什么?”
韓淵化成人形雙臂抱胸,從空中微微落下一些:“怪我嗎?”
白虎長老怒視了魔龍這攪屎棍一眼,繼續(xù)道:“殺人本該償命,卞兄,這魔龍千刀萬剮不得贖其罪,可是南疆眼下這個亂局還要他收拾,玄武堂自來光風(fēng)霽月,就算為了蒼生福祉……”
“蒼生福祉……”卞旭輕輕地笑了起來,“你殘殺吾兒的時候,為何不想想玄武堂也是一方之主,為何不提誰的福祉?”
白虎長老一時語塞。
卞旭再不給他機(jī)會開口,森然道:“殺了魔龍,我自會料理這些魔修!”
說著,他便誰也不等,橫劍闖入斬魔陣中,向韓淵撲了過去,韓淵自然不是吃素的,剛要還手,手背上的血誓印卻驀地一閃,空中黑云警告似的開始翻滾,斬魔陣蠢蠢欲動。
韓淵暗罵一聲,自空中翻身而下,白虎山莊眾人立刻迎了上去,蔣鵬臉上方才一閃而過的清醒再次蕩然無存,好像什么人短暫地附在了他身上,這會又飛走了。蔣鵬怪叫一聲,眼里再次只有“北冥”倆字,千萬條鬼影隨著他一同攔住韓淵去路。
正道與正道、魔道與魔道,極其混亂地戰(zhàn)成了一團(tuán),也分不清誰是誰。
就在這時,四下突然傳來一聲輕微的蜂鳴聲,斬魔陣周邊似乎有什么東西飛快地閃過,稍不注意便被嘈雜掩蓋了�?墒莿e人沒聽見,水坑卻聽見了,她雖然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毛卻本能地炸了起來。
水坑睜大眼睛,正看見韓淵這暴脾氣忍無可忍,拼著挨一道天雷反噬,出手一掌將垂垂老矣的卞旭拍了出去。
卞旭被暴怒的大魔一掌拍出了十來丈,當(dāng)場吐血�?稍幃惖氖虑榘l(fā)生了,韓淵手上的血誓印居然沒有反噬。
這代表……什么?
難道就這么一會工夫,卞旭就走火入魔,不再受血誓保護(hù)了嗎?
韓淵先是一愣,隨即驚疑不定地抬起頭來望向卞旭:“你做了什么?”
卞旭緩緩地擦干凈嘴角,一張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了下去,密集的皺紋爬上眼角眉梢,好像有一把看不見的刀在他臉上亂劃,他眼睛里有血光閃過,身上圖騰一樣地飄起一圈詭異符咒。
“那是什么東西?”白虎山莊長老喃喃地問道。
韓淵沒吭聲,握緊了手中的重劍。
下一刻,只見那卞旭突然張開雙臂上舉,大把花白的頭發(fā)好像掉落的殘花,成片落下,他聲音嘶啞如杜鵑啼血,仰天咆哮:“皇天——”
這二字一出,李筠汗毛豎起一片:“他要獻(xiàn)祭?”
獻(xiàn)祭乃是最陰毒的咒術(shù)之一,凡人用獻(xiàn)祭之術(shù)都能殺人于無形,詛咒之力世代相傳,何況昔日四圣之一的卞旭。
此術(shù)一成,他的身體發(fā)膚、三魂七魄、后輩兒孫、終身基業(yè)全會蕩然無存。
白虎長老難以理解地吼道:“就為了他那不成器的龜兒子,他要獻(xiàn)祭?至于嗎!”
不……
修士的壽命足夠長,子女親緣淡薄,只要想要,難道不能再生么?堂堂玄武堂主,會有無數(shù)人愿意委身于他。
他是為了當(dāng)年一世榮光,而今日薄西山的玄武堂。
曾經(jīng)他卞旭之命出口,誰不景仰,而今卻連親子被殺都無從討回他想要的公道。
他被活活困在往昔與今朝中,被盛極而衰的敗落壓死在了里面。
卞旭最痛恨的人,真的是與他有殺子之仇的韓淵嗎?
還是韓淵只是他的借口?
此時這些都已經(jīng)無從考證了。
韓淵當(dāng)機(jī)立斷地向卞旭沖了過去,企圖在他獻(xiàn)祭施法完成之前打斷他。
這時,一道黑影憑空沖了出來,那噬魂燈中的蔣鵬冒出來攔住了韓淵的去路,瞬息間,黑龍重劍已經(jīng)與鬼影接連對撞了三四次。
韓淵的臉色驀地一變,突然扭頭看向蔣鵬:“你不是蔣鵬,你是誰!”
蔣鵬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古怪的微笑。
“我是誰?”“蔣鵬”笑道,“打死你都猜不出——”
卞旭毫不受他們的影響,做出頂禮膜拜之姿:“后土!”
李筠:“都愣著干什么,攔住他!”
游梁的元神之劍驀地匯成一簇,沖卞旭沖了過去,水坑握著手中徹底灰了下去的麻雀羽毛,一咬牙,現(xiàn)出彤鶴之身,裹挾著三昧真火,卷向那大群的鬼影替劍光開路。
“蔣鵬”低低地笑了起來,笑得韓淵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韓淵一把攔住水坑,精準(zhǔn)地捏住了彤鶴的長頸,將她往自己身后一拋,下一刻,空中便是一聲巨響,一個鬼影突然自爆,周圍五六個白虎山莊弟子來不及躲閃,眨眼便被炸得尸首分離。
“蔣鵬”含笑抬頭,望向韓淵,做了個“砰”的口型。
韓淵化身魔龍,那原本讓人聞風(fēng)喪膽的魔氣倉促的形成了一個保護(hù)層,將眾人裹在其中。
下一刻,空中的鬼影接連自爆,炸雷似的,這竟比半吊子的斬魔陣中的刀光劍影鋒利多了,不過片刻,韓淵竟然難以為繼他的魔龍形態(tài),像個斷線的風(fēng)箏一樣恢復(fù)人形,從空中落了下來。
他的蟠龍袍上鮮血淋漓,這回真成了白虎長老口中的“破衣爛衫”。
韓淵面色陰沉地?fù)]開水坑想扶他一把的手,勉強(qiáng)用重劍撐住自己的身體站直。
蜀中十萬大山突然一起躁動不安地震動了起來,那卞旭形似瘋狂地升到半空,高聲道:“吾之血軀——”
他蒼老的皮囊好像一條破口袋一樣炸開,整個人變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骷髏,露出猩紅的肌肉與森森地白骨,像一具被活活剝皮的血尸。
而他仍無知無覺:“元神——”
僅剩血肉的尸體也轟然炸開了,空中一團(tuán)仿佛修士紫府的光球在微微涌動,卞旭的元神坐在其中,周身裹挾著濃重的血氣。
卞旭無法再用喉舌說話,浩蕩如鐘鳴的怒吼從那懸空裸露的內(nèi)府中爆開:“三魂七魄!”
這話音落下,獻(xiàn)祭已成,空中噬魂燈的虛影驀地消失,大群的鬼影突然好像勞燕似的四散而飛,卞旭懸在空中的內(nèi)府劇烈地收縮成了一點,隨后爆了。
顧巖雪死時,東海動蕩了一天一宿,卞旭生前在四圣中如此默默無聞,死后卻比任何一個人都動地驚天。
整個蜀地以此處為據(jù)點,看不見的沖擊以極快的速度向四方涌動而去。
山在崩,鳥獸蟲魚全然沒有時間逃竄,山間村落仿佛從人間蒸發(fā)一樣,成片地沒入無邊的黑暗里,新鮮的怨魂遍地沸騰,天邊把噬魂燈的幻影忽隱忽現(xiàn),像是迎來了一場盛宴。
人間不見日月,好像只剩下那一盞邪魔叢生的燈,源源不斷地吸食著四方幽魂。
韓淵的瞳孔劇烈地收縮。
他無法否認(rèn)自己的濫殺,朱雀塔外無數(shù)修士死在他手里,韓淵明白,哪怕他此時粉身碎骨,也是罪有因得。
可是修士種因得果,為何此間居住的凡人要遭受這樣的無妄之災(zāi)呢?
那些被吸進(jìn)噬魂燈的面孔一一從他面前閃過,韓淵的瞳孔幾乎縮成了一個細(xì)小的點。
童如當(dāng)年種下的因,終于以這樣一種酷烈的方式應(yīng)了。
原本攔住了韓淵的蔣鵬雙臂伸展,露出一個仿佛如愿以償?shù)男θ荩逶≡跓o法言喻的殺戮中,張開雙臂,任憑卞旭的禁術(shù)從他身上碾壓而過。
蔣鵬的身體好像行尸走肉一樣分崩離析,露出一個幽靈般的影子,與鎮(zhèn)魂燈同在。
水坑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認(rèn)出了那幽靈是誰。
下一刻,翻滾的禁術(shù)已經(jīng)向他們碾壓了過來,韓淵不顧一切地將水坑往遠(yuǎn)處一推,隨后他重新化為龍身,長嘯嘶鳴,身體拉開如百萬里綿延的山脊與城墻,在原地轉(zhuǎn)了巨大的一圈,收尾相連,竟企圖用血肉之軀硬攔住卞旭留下的禁術(shù)。
噬魂燈中唐軫的眼睛與韓淵相遇,唐軫輕輕笑了笑,搖搖頭。
而后他伸手做爪,空中一只鬼影組成的利爪落下來,直接插進(jìn)了魔龍的身體。
第106章
北冥之海里涌動的與其說是水,不如說更像是清濁分明的一方天地。
船行水面的時候尚且能浮起來,一旦人身在其中,頭頂就好像被壓了一只掙脫不開的手掌。
大能修士也不是王八精,十天半月也就忍了,真在水里被壓上個三年五載,別說血肉之軀,便是金鑲玉打的,也該泡發(fā)了。
周遭水聲靜謐如死,似乎是不流動的,只有其中人自不量力地試圖挑戰(zhàn)北冥之威的時候,會遭到一次泰山壓頂?shù)慕逃?xùn)。
嚴(yán)爭鳴幾次三番試圖用劍氣強(qiáng)行破開頭頂?shù)闹貕�,卻感覺自己仿佛蚍蜉撼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