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前世她在建筑設(shè)計院做清潔工時,曾偷偷臨摹那些優(yōu)美的線條。此刻那些藏在記憶褶皺里的渴望突然被掀開,燙得她眼眶發(fā)熱:“我……只是初中畢業(yè)。”
“胡教授在帶成人教育班�!鳖櫱寤聪肫鸪醮伟菰L胡教授時,他正在成人教育班上課。以她的聰慧,可以去報名上課,以后說不定能成為一名設(shè)計師。
窗外驚雷乍響,童童的哭鬧聲突然穿透雨幕。
蘇語凝慌忙起身,碎花裙擺帶翻了水杯。顧清淮眼疾手快接住墜落的杯子,掌心貼著她微涼的手背:“當心�!�
昭昭的啼哭與童童的抽噎混作一團。蘇語凝沖進客廳時,看到軒軒正踮腳給童童擦眼淚,恐龍睡衣沾滿巧克力漬:“弟弟別怕,雷公公在給云朵敲鼓呢!”
“媽媽!”童童撲進蘇語凝懷里,攥著她衣領(lǐng)的小手還在發(fā)抖,“閃電把……把黑貓警長劈碎了!”
電視機屏幕滋啦作響,《黑貓警長》的片尾曲卡在雪花點里。
顧清淮蹲下身調(diào)試天線,白色的襯衫勾勒出精壯的腰線。蘇語凝別開臉,卻見蘇母正把昭昭的小腳丫從電源插座旁拽回來。
“凝凝,廚房燉著梨湯……”蘇母話音未落,巨大的聲響從廚房傳來。
顧清淮率先沖進去,看見滿地的碎瓷片。應(yīng)該是碗沒有放好,從柜子里掉了出來。
蘇語凝隨后進去,趕緊蹲下身去撿,不想?yún)s被陶瓷碎片卻劃破指尖。血珠涌出的瞬間,顧清淮已掏出隨身攜帶的紙巾。
“我自己來!”蘇語凝后退半步,卻撞進他堅實的胸膛。
雪松香裹著體溫籠罩下來,她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蘇母抱著昭昭闖進來時,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隨后又趕緊退出廚房,招呼童童關(guān)了電視。
驟雨初歇時,顧清淮站在玄關(guān)整理文件。軒軒拽著他的衣衫下擺,突然冒出一句:“爸爸,我想讓你當童童弟弟的新爸爸!”
空氣陡然凝固。
蘇語凝手里的蜂蜜水晃出漣漪,正要開口解釋,卻見顧清淮蹲下身與軒軒平視:“童童弟弟有爸爸。還有,誰當童童弟弟的爸爸,你說了不算,得蘇阿姨說了才算�!�
此時,蘇語凝才想起,自己跟陸長青還沒領(lǐng)離婚證。
不知怎的,此時的她如此強烈的想要跟陸長青劃清所有界限,想要盡快拿到那一紙離婚證。
第64章
九月下旬的時候,天氣開始轉(zhuǎn)涼。
雨下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才停。
蘇語凝牽著童童下樓時,看見梧桐樹葉落了滿地。
童童踩著落葉,“咯咯”笑道:“這是地毯,跟顧叔叔家的一樣,軟軟的�!�
“童童喜歡地毯嗎?”蘇語凝想起顧清淮臥室的床邊,的確鋪了厚厚的地毯。
“喜歡!”童童取下書包,指著書包上的恐龍圖案:“媽媽,我喜歡恐龍地毯�!�
“下次二舅去深城時,媽媽讓二舅買一張恐龍地毯,保證比顧叔叔家的還軟。”冬天的時候地板比較涼,鋪上厚實的地毯,更方便昭昭爬來爬去。
“童童!等等我!”軒軒的聲音傳來。
蘇語凝轉(zhuǎn)頭,便看見顧清淮跟在顧明軒身后,邁著修長的雙腿緩步走來。
“軒軒哥哥,快來!”童童使勁跺了跺腳:“你看這像不像地毯�!�
“這就是地毯!”軒軒跑上前,兩個孩子湊在一塊,笑著鬧著往小區(qū)外走去。
顧清淮和蘇語凝并排走著,誰也沒有說話。
直到將孩子送進教室,蘇語凝去推自行車的時候,顧清淮才開口叫住了她:“蘇同志!”
蘇語凝轉(zhuǎn)頭,粗壯的大辮子擦著他手背甩向一旁:“怎么了,顧同志?”
“五天后就是招標會,想一起嗎?”他說這話時,正好一縷陽光從樹梢落在他身上,看得蘇語凝微微愣神。
“我不去了!”昨晚她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察覺自己最近和他走得太近,已經(jīng)嚴重影響了她的判斷力。
她始終認為他們之間除了利益的交換,不應(yīng)該夾雜別的情緒才對。
聽見她拒絕,他有些許的意外:“那等招標結(jié)果下來,我再通知你�!�
“好!”招標會的結(jié)果是什么,她早就知道了答案,中標的必然是長峰集團。
司機老陳早已在路旁等著,看見兩人從幼兒園走出來,他趕緊上前匯報這一天的行程。
“顧同志再見!”蘇語凝騎上自行車,朝他們揮了揮手,往春水巷駛?cè)ァ?br />
二哥昨天打電話回來,說是運輸隊今天一早就能到湖城。
快餐店那邊已經(jīng)完全走上正軌,蘇語凝現(xiàn)在不用每天都去店里了,她準備暫時將重心放在服裝店的裝修上。
放好自行車,蘇語凝還沒走進音像店,就已聽見二哥歡快的笑聲:“怎么樣,媳婦兒,這條裙子可是我親自挑選的�!�
二嫂姚贏美嗔怪的聲音響起:“這是人家小姑娘穿的,我一個生過孩子的農(nóng)婦……”
“生過孩子怎么了?”蘇語凝推門走進去,看見姚贏美手里捏了一條鵝黃色的裙子。
“凝凝!”蘇向黨張開雙臂,卻在要碰到她時突然收手。
他一路風塵仆仆的趕回來,渾身都是汗臭味,別臟了小妹白色的襯衫。
蘇語凝卻不管不顧撲進他懷里:“二哥辛苦了!”
“自家人說什么辛苦�!碧K向黨神秘兮兮的拉開其中一個編織袋,五顏六色的布料瞬間跳入眾人目光。
“深城現(xiàn)在很流行這個,叫什么……港風!”他隨手拿出一條裙子遞給蘇語凝:“我專門去了趟服裝市場,看別人買什么,我就買什么。深城里的小姑娘穿著,那才叫好看哩!”
旁邊的姚贏美剜了他一眼:“深城的小姑娘有那么好看?”
蘇向黨嬉笑著往她身邊湊:“我媳婦兒穿著比她們更好看�!�
說完,偷偷捏了捏她的腰。
蘇語凝捂嘴偷笑。
姚贏美紅著臉打了蘇向黨一巴掌:“成天沒個正形,你是當哥的,惹得凝凝笑話你�!�
蘇語凝斂住笑意,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我可沒笑!”
二哥帶回來的這些衣服,確實是時下最流行的。事實上,港風流行一直延續(xù)到了九十年代,起碼在她前世活著的時候,港風依舊占據(jù)著主要的流行地位。
“對了。”蘇向黨想起正事:“有幾個老板娘聽說我買衣服是為了開店,讓我?guī)Я诵右禄貋��!?br />
他從柜臺上抽出一本雜志遞給蘇語凝:“凝凝你看這個。”
蘇語凝接過來,指尖輕輕摩挲著雜志銅版紙的觸感,印刷油墨帶著特有的香氣。
雜志上妝容精致的模特穿著各色服裝,展示著衣服的各處細節(jié)。
當她翻到第三頁時,一張泛黃的紙條突然從夾頁中滑落。
上面用繁體字潦草地寫著:“北城路二十三號,周生記布料行,貨真價實�!�
“這是?”她疑惑地看向二哥。
蘇向黨湊過來瞇眼辨認:“噢!市場里有個阿婆看我買得多,硬塞給我的。說是她侄子開的紡織廠,讓我們要進貨就去找這家�!�
他撓撓頭笑道:“深城人做生意真是精明,連宣傳單都做到雜志里了�!�
姚贏美已經(jīng)去里間換上了那條鵝黃連衣裙,她對著門口的玻璃門轉(zhuǎn)了個圈。
裙擺像朵盛開的向日葵,襯得她常年勞作曬黑的臉龐都明亮了幾分。
“這腰線收得妙啊�!彼⑽�(cè)身,“就是后領(lǐng)口……凝凝你看是不是有點歪?”
蘇語凝正要上前查看,玻璃門突然被拍得哐當響。
街道辦的王主任叉著腰站在門外,身后跟著兩個戴紅袖章的青年。
“同志,你們店里這櫥窗設(shè)計不合規(guī)定��!”
她心里咯噔一下。
音像店的玻璃櫥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與周圍灰撲撲的磚墻格格不入。
八十年代初期,商鋪櫥窗必須懸掛遮光簾的規(guī)定尚未廢止,這確實是她疏忽了。
“王主任您消消氣�!彼觳接先ィ瑥墓衽_抽屜里摸出包大前門,“我們正準備裝簾子呢,您看這種蕾絲花邊的合不合適?”
她順手從蘇向黨帶回來的編織袋里抽出一塊白色蕾絲的布料:“您看我們早就準備好了,只是還沒來得及掛上�!�
王主任收了大前門,在店里走著轉(zhuǎn)了一圈:“蘇同志,我體諒你帶兩個孩子不容易�?晌覀兪墙拥搅伺e報,說你們店里裝修不合格�!�
“哪個狗日舉報我們!”蘇向黨聽說是被人舉報了,頓時來了火氣:“我們所有手續(xù)都齊全,也沒有違規(guī)經(jīng)營……”
第65章
蘇語凝余光瞥見王主任緊繃的臉色,心知今日之事不能硬碰硬,便用胳膊肘頂了蘇向黨一下,示意他少說話。
她笑盈盈地將布料遞過去:“王主任,您摸摸這料子,透氣又遮光,裝上去保管符合規(guī)定!”
王主任捏了捏布料,緊繃的表情稍緩:“蘇同志,不是我們?yōu)殡y你,但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
“您放心,我們今天就掛簾子!”蘇向黨連忙搬來人字梯,扯著蕾絲布往櫥窗上鋪,“您看這花色,比國營百貨商場的還講究!”
兩個紅袖章青年對視一眼,低聲嘀咕:“這布料確實不錯,供銷社都沒見過這種花樣。”
王主任輕咳一聲,背著手踱到柜臺前:“既然你們態(tài)度端正,這次就不開罰單了。不過——”
他壓低聲音,“舉報的人可盯著你們呢,自己當心點�!�
蘇語凝眸光一閃,瞬間想到陸長青那張陰魂不散的臉。
送走街道辦的人后,姚贏美癱坐在藤椅上,鵝黃裙擺沾了灰也顧不上:“肯定是姓陸的搗鬼!凝凝,咱們得想個法子治治他!”
此時,陸長青已經(jīng)和梁江華已經(jīng)考察完開平街,開始著手準備投標文件。
“梁同志,你先回賓館,我還有點其他事�!标戦L青將圖紙交給梁江華:“下午我們就去湖城大學找李教授�!�
梁江華最開始以為陸長青只是個靠女人吃飯的軟蛋,可經(jīng)過這幾天相處下來,發(fā)現(xiàn)他還是有些真本事的。
知道他本就是湖城人,梁江華接過圖紙,點了點頭:“我在紅樓賓館等你。”
等梁江華離開,陸長青往萬象幼兒園的方向走去。
自從趙明月小產(chǎn)后,他格外想念童童。知道他在萬象幼兒園上學,便起了去看童童一眼的念頭。
當他站在萬象幼兒園的鐵藝大門外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進不去幼兒園。
保安亭的保安正警惕地盯著他,仿佛他是偷孩子的賊。
操場上,童童穿著嫩黃色的園服,和顧明軒蹲在沙坑邊堆城堡。
陽光穿過梧桐葉的縫隙,在童童發(fā)頂跳躍,映得他后頸上那塊淡紅色胎記格外清晰。
“童童!”他忍不住喊出聲,聲音卡在喉嚨里,沙啞得連自己都陌生。
童童突然抬頭,烏溜溜的眼睛直直望過來。
陸長青心跳一滯,下意識往前半步,皮鞋尖卻撞上鐵門發(fā)出“哐當”響。
老張立刻攥著警棍站起來:“同志,你再騷擾學生我報警了!”
沙坑邊的童童突然抓起小鏟子,轉(zhuǎn)身背對著大門。
顧明軒歪頭看了看,湊到他耳邊說了句什么,兩個孩子手拉手跑向滑梯,隨后歡快的笑聲響徹操場。
陸長青的西裝被鐵欄桿硌出褶皺,他望著童童蹦跳的背影,想起昭昭滿月那天,蘇語凝倚在床頭輕聲哼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里……”
童童趴在他膝頭,用沾著米糊的小手摸他的下巴。
“爸爸扎手!”孩子咯咯笑著躲進他懷里。
回憶像根細針,猝不及防扎進心臟。
陸長青猛地轉(zhuǎn)身,撞翻了路邊的垃圾桶。礦泉水瓶滾到梧桐樹下,驚飛了啄食的麻雀。
他雙手緊握成拳,像是做了什么重要決定!
蘇語凝從音像店離開后,便直奔服裝店而去。
她伏在服裝店的實木臺面上,鉛筆尖在圖紙上飛速游走。陽光透過新裝的落地窗斜斜切進來,將她的影子釘在薄荷綠的墻紙上。
“小蘇老板,這套組合柜的雕花……”木匠老楊舉著設(shè)計圖欲言又止。
“楊師傅您直說�!彼^也不抬,筆尖正在勾畫收銀臺的弧形邊角。
“這種波浪紋得用專門的木料,造價怕是……”
蘇語凝打斷他的話:“需要什么您只管找人送來便是,不打緊�!�
她直起身伸了個懶腰,抬手看了眼腕上的電子表,這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四點十分。
糟了!童童放學已經(jīng)十分鐘了!
“剩下的明天再說!”她抓起帆布包沖出門,“楊師傅您忙完后記得鎖好門�!�
九月的風裹著桂花香撲面而來,蘇語凝蹬著自行車在人群中穿梭。路過音像店時,姚贏美舉著鄧麗君的新磁帶朝她揮手,她卻連剎車都沒敢踩。
轉(zhuǎn)過春水巷的瞬間,遠處傳來悶雷聲。
鉛云壓著紡織廠的煙囪翻滾,雨滴砸在后頸的涼意讓她想起童童最怕雷雨天。
萬象幼兒園的屋檐下,童童蹲在臺階上數(shù)落葉。
顧明軒被司機接走了,其他小朋友也都牽著父母的手離開。保安老張第三次過來摸他的頭:“童童,要不要給媽媽打電話?”
“媽媽在做很重要的的事情�!蓖o恐龍書包的帶子,鼻尖幾乎貼上膝蓋。
雨幕中忽然晃過個熟悉的身影,黑色皮鞋踏碎水洼里的倒影。
“童童……”陸長青渾身濕透地站在柵欄外,領(lǐng)帶濕漉漉地耷拉在胸前。他隔著雨簾望過來,眼神讓童童想起村口那只被遺棄的土狗。
“叔叔你認錯人了�!蓖蝗淮舐曊f,轉(zhuǎn)身撲向保安的懷中:“保安叔叔,我不認識他,快把他趕走�!�
他記得媽媽說過,這個人再也不是他爸爸了。
“同志!你再不走,我就叫公安了�!崩蠌埾挛缇涂匆婈戦L青鬼鬼祟祟的在幼兒園門口張望,這時聽童童說不認識他,立馬就將他歸到了十惡不赦的壞人那一類。
“童童,我是爸爸,你不認識爸爸了?”陸長青心底一陣刺痛,怨恨蘇語凝為什么教孩子不認他。
“你不是爸爸!”童童倔強地揚起小臉,看見在雨幕中朝這邊跑來的蘇語凝:“保安叔叔,是媽媽!媽媽來接我了�!�
老張認出了蘇語凝,過去給她開門。
他一邊給她撐著傘,一邊將陸長青攔在鐵門外:“同志,你不能進!”
蘇語凝沒心思理會他為什么為在這里,沖過去將童童抱在懷里:“童童對不起,媽媽來晚了,你嚇到?jīng)]?”
趕來幼兒園的路上,有兩道驚雷將她都嚇到了,更別說本來就害怕打雷的童童了。
“媽媽!我不怕!”童童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我們回家,我想妹妹了�!�
第66章
“語凝,等等!”陸長青攔住蘇語凝:“爺爺奶奶想孩子了,能不能讓我?guī)驼颜鸦厝タ纯此麄儯俊?br />
蘇語凝一手抱童童一手撐傘,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打在傘上。
童童伸出小手去接雨水,水順著他手心流進手臂,他趕緊縮回手,催促蘇語凝:“媽媽,我餓了,我們快些回家。”
陸長青一把抹去臉上的雨水,笑瞇瞇的看向童童:“爸爸給你好多糖果,跟爸爸走好嗎?”
“我不要!”童童摟住蘇語凝脖子,小腿往前蹬了蹬,像是要去踢他:“你走開!好大的雨,我跟媽媽要回家�!�
“好好,爸爸讓開,爸爸明天再來看你。”陸長青閃身讓開,“語凝,就算我們要離婚,但我始終是孩子們的爸爸,你不能不讓我看孩子,你沒權(quán)利這么做�!�
聽見他這話,剛走出兩步的蘇語凝回過身來。
前世陸長青親手將兩個孩子溺死的時候,有想過自己是孩子們的爸爸么?
他跟趙明月滾在一起的時候,有想過兩個孩子的未來么?
這樣一個無情無義又自私自利的畜生,憑什么跟她談權(quán)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