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就在緊要關(guān)頭,南衣反手一抬,扣下袖箭機關(guān),朝身后的人射去。
也不知道射中了哪里,只覺那人手一松。南衣不敢松懈,趁著短暫的上風(fēng),便抓著他的手一扭頭往他脖子上一抹——血瞬間濺了她一臉。
男人臉上插著一只袖箭,脖子上出現(xiàn)了一道血線。人軟軟地倒了下去,瞬間便沒了生息。
南衣驚魂甫定地喘著氣,溫?zé)岬难刂哪橆a往下墜。她有些無措地抬起頭,卻見巷口站著宋牧川。
南衣有些愕然,她看看地上的尸體,再看看宋牧川,下意識抬手去擦臉上的血,卻抹了一手的嫣紅。
宋牧川朝她走過來,只是平靜地朝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用緊張。
他的聲音沉穩(wěn),含著讓人心安的力量:“我來善后�!�
第83章
燭光微
夜黑風(fēng)高無人處,一具綁著石頭的尸體被投入江中。
撲通一聲,濺起好大的水花,許久才平復(fù)下來。南衣怔怔地望著黑漆漆的江面,手發(fā)著抖,人還沒緩過勁來。
宋牧川回頭看向南衣,意識到了她的異樣。
“我也殺過人。”宋牧川平靜地道。
他攤開自己的掌心,上面還留有一道細長的傷痕。就在前幾天,秉燭司中有人叛變,要將宋牧川的身份透露給岐人。情況緊急,為絕后患,宋牧川當場用弓弦將人勒死。
這并不是一個太容易的死法。殺人的時候,人就成了野獸,什么圣賢書,什么禮義廉恥,都忘得干干凈凈。
南衣有些驚訝,張了張嘴,也不想窺探太多他人的隱私,只問道:“那個時候……你是什么感受?會……會……”
南衣搜腸刮肚地想,卻也形容不出來自己的感受。
“我也以為這會是道難以逾越的坎。殺人對我來說本是件很遙遠的事,那是律例里的重罪,是窮兇極惡之徒才會做的事情�!�
兩人沿著江岸一直往前走,宋牧川不急不緩地說著話。
是了,遙遠。一路走來,南衣見到很多人在她面前死去,但這還是第一次,一條生命須臾之間在她手里被了結(jié)。
人和人是相似的,血肉都是脆弱的,善良的人都不想當那個劊子手。
“但為何……你好像很平靜?”
“因為我很快就想明白,對死去的敵人可以憐憫,但對于活著的敵人慈悲,那是一種愚蠢。更多的還是后怕,如果不是占到了一點點微小的上風(fēng),死的可能就是我。所以,我非但不能停下來,還要變得更強。”
南衣沒想明白的思緒,宋牧川幫她梳理得清清楚楚——在此刻的混沌里,她找到了那縷最重要的線索。
對,她要變得更強,才能護住自己的生,護住更多人的生。
隔岸酒樓的靡靡之音泛在風(fēng)里,燈籠火在江上影影綽綽。
有人死去,有人活了,數(shù)以萬計的生和死組成了這座城。殘酷的,無情的,亦有熱血的,沸騰的。
她早就在這局中了。她不是來幫忙的,她是來搏命的。那還游離什么,不如就走一條不歸路,做一盞燭,哪怕只能發(fā)著微光,只能照亮一人的夜。
南衣停下腳步,認真地望向宋牧川:“宋先生,現(xiàn)在,我還能加入秉燭司嗎?”
寂靜的夜風(fēng)里,宋牧川卻沉默了。
南衣以為他在猶豫,為自己解釋道:“這段時間,我經(jīng)歷了一些事,我發(fā)現(xiàn)自己比預(yù)想之中還要頑強,我未必是一個厲害的諜者,能派上大用場,但我一定是忠誠的,我不會成為一個背叛者�!�
“夫人,我擔心的不是這個,”宋牧川認真地看著她,“先前對夫人提議,是宋某考慮不周,低估了當下的時局。正如夫人所見,敵人比我們想象中要強大,就連我都不曾察覺,接頭的米行被盯上了,若不是夫人機敏,恐怕我就已經(jīng)暴露了。局勢已經(jīng)愈發(fā)惡劣了,敵眾我寡,而坦誠來講,我只希望夫人能平平安安�!�
“沒有哪個地方能有絕對的平安,”南衣平靜地道,“人要有信仰,才能自己活下去。我只有綿薄之力,卻也想與高士們同行,見更大的天地�!�
終于,南衣看到了那卷壓滿了鮮紅掌印的卷軸。
這里有龐遇,謝穗安,謝衡再,謝鑄……那些行動里擦肩而過不曾相認的人,那些隱入塵埃籍籍無名的英雄,然后,還有一個渺小的她。
……
梁記米行連夜撤離,鋪子里的那對夫婦轉(zhuǎn)移到了另一個街坊中,那里有秉燭司先前置下的小院,南衣便成了這對夫婦的“女兒”,暫時在此處安身。
男人名梁大,女人喚作九娘,這兩人只是多年的搭檔,配合默契,在城里扮作假夫妻。梁大是秉燭司中經(jīng)驗最為豐富的諜者之一,在瀝都府深耕多年,對各方信息的了如指掌。
宋牧川帶回了那乞丐所用的袖鏢,讓他幫忙辨認。這次抓到的細作居然是個漢人,這非常奇怪。他需要搞清楚對手是誰。
“黑鴉營�!绷捍笳J出了這武器的歸屬之處。
此話一出,南衣見宋牧川的臉色竟黯淡了幾分,覺得奇怪:“這黑鴉營……很厲害?”
梁大解釋道:“黑鴉營是大岐王庭專門為了昱朝所培養(yǎng)的刺客隊伍,有著驚人的偵查和刺殺能力。最重要的是,全是說中原話、習(xí)慣中原習(xí)俗的漢人面孔。當初破汴京城,就是黑鴉營提前在都城潛伏運作,里應(yīng)外合。之后,黑鴉營就一直駐守在汴京,也不知道誰把他們調(diào)到了瀝都府……”
九娘氣得牙癢癢:“難怪最近城里這么多暗樁被拔了,原來是來了狠角色�!�
岐人剛清理了禹城軍,志得意滿,這個時候是不會自己請援軍的。除非……
宋牧川皺著眉頭道:“禹城軍的事也許出了紕漏,不太安全,近日先不要與他們聯(lián)絡(luò)了,以免暴露�!�
“先生,禹城軍一直藏在虎跪山里也不是個事,百來號人的吃喝拉撒怎么解決?把他們偷偷接進城里才穩(wěn)妥,我們有了兵力也不會事事被動,您得盡快做個決斷�!�
“禹城軍的事上稍有不慎,便會牽連到甘棠夫人,此事我再想想,”宋牧川看向南衣,“南衣,接下來城里的戒備會越來越嚴,大部分的據(jù)點和諜者都會靜默。但有一個任務(wù),需要你去完成�!�
南衣立刻坐直了身子,又有些謹慎:“宋先生,什么任務(wù)?我一個人嗎?是不是需要跟別人配合?”
“你就是最佳的人選�!�
——
為了調(diào)動黑鴉營,鶻沙是賭上了自己的家族,立了軍令狀的,他必須要在瀝都府立下大功,沒有退路。
但他有信心,只要有黑鴉營的相助,他必能查出禹城軍的真相,把謝卻山這個叛徒,和完顏駿那個蠢貨徹底踩在腳底。
這支秘密的隊伍果真猶如一群悄無聲息的黑鴉散入瀝都府,他們的目標非常清晰:在背后籌謀一切的秉燭司。
只要揪出秉燭司中的重要人物,就能順藤摸瓜尋到禹城軍。秉燭司黨人都是單線聯(lián)系,彼此之間少有牽連,就算抓到一個,也很難撼動這個組織的大局,但黑鴉營擅長的正是草蛇灰線,大海撈針。
幾日前,他們盯上了城中一家不起眼的“梁記米行”,但沒有著急收網(wǎng),而是想引出更大的魚,沒想到鋪子里的人轉(zhuǎn)移了。黑鴉營首戰(zhàn)未捷,此后行事愈發(fā)激進,但凡有可疑的,跟秉燭司可能相關(guān)的,通通不放過。
短短幾日,瀝都府中有不少秉燭司聯(lián)絡(luò)點被連根拔起,來不及撤離的秉燭司諜者被抓的抓,殺的殺,也牽連了許多無辜的百姓。
那些能頂著酷刑一個字不吐露的硬骨頭們,便拉出去于菜市口斬首,以儆效尤。
血流成河,人人自危。
……
而就在這一日的傍晚,甘棠夫人忽然叫上了府中眾人,把太夫人也請來了,
開了謝家祠堂。
大家也不知道是何事,面上都是茫然。
甘棠夫人平靜地宣布,要把兩個孩子過繼到謝衡再名下。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謝衡再膝下無子,就算要過繼個孩子撐著謝家長房,也該從宗族里找個姓謝的孩子。哪有妹妹的孩子過繼給哥哥的道理!
“胡鬧!”太夫人急得拐杖直戳地,“謝棠安,你的孩子姓楊,又不姓謝!”
“奶奶,我身上流著謝家的血,他們是我的孩子,就可以隨我姓謝。謝家的后人,過繼給大哥,有何不妥?”
“你,你——日子過得好好的,為什么非要干這種壞祖宗規(guī)矩的事?”
“奶奶,您想要欽哥兒跟阿芙活嗎?”
謝太夫人啞然了。她在自己這個孫女眼中,看到了某種似曾相識的堅決。
謝穗安頭也不回地入了佛堂,去給亡夫守寡,便是這樣的神情。
六姑娘是個慣會惹禍的,而她從來沒操心過的這個大孫女,前半生恪守婦道,相夫教子,知書達理,可在短短的時間里,把出格的事都干了一遍。
拋夫、棄子,她走的是與天下女子相悖的路。
可她問的是,想要欽哥兒跟阿芙活嗎,卻不說她自己。
謝太夫人的眼睛濕潤了,她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難道要送一個一個又一個的黑發(fā)人入土嗎?
“你也要舍了奶奶嗎……”
謝太夫人去拉她的手,被老人縱橫著皺紋的手握住,甘棠夫人再堅強,此刻也難免哽咽。
“奶奶,世家大族受百姓敬仰,方能生生不息,枝葉繁茂。當江山無主之時,謝家就是瀝都府的脊梁骨。孫女不孝,但我意已決。”
甘棠夫人知道城里亂了,她帶來的禹城軍,遲早會牽連到她。她將自己的孩子過繼到大房,若是她出事,便不會牽連到他們,謝家自有辦法護住這兩個孩子。
她并不參與秉燭司的行動,也不是秉燭司的人,但她知道,他們在默默扶持著她,保護著她。而她只想用這樣的行動告訴他們,她孑然一身,無謂生死,不要讓她成為禹城軍乃至秉燭司的掣肘。
謝卻山站在人群之末,看著自己的二姐,心中亦是動容。
甘棠夫人這時看向了謝卻山:“謝三,你過來�!�
謝卻山走過去,拱手道:“二姐�!�
“江山傾頹,你如今為岐人做事,擇一條明路,這無可厚非。但我要你對著祖宗牌位起誓,謝家族人之中,若無其抗岐的證據(jù),你都必須護著他們。”
謝卻山提起衣袍,在牌位前下跪起誓:“我……謝朝恩,于謝氏列祖列宗前起誓,謝家族人,無論立場如何,我皆護之�!�
甘棠夫人也抱著兩個孩子在林立的牌位前跪下,她指了指最下面的那一個牌位,道:“謝欽,謝芙,以后,這牌位上頭的就是你們的父親,往后,你們要為他供香,為他祭祀,傳承他的血脈,記住了嗎?”
謝芙年紀小,睜著懵懂的大眼睛,指著牌位天真無邪地道:“阿娘,這不是塊木牌嗎?它不是我父親……”
“不許再叫我娘!”甘棠夫人嚴厲地喝斥謝芙,“昨晚是怎么同你們說的?!”
謝芙被娘親這么一吼,哇哇地哭了出來,哭聲揪得整個祠堂里的人心顫。
謝欽年紀稍大些,已經(jīng)是個少年了,此刻他淚流滿面,但咬著牙磕了個頭:“姑母,欽兒記住了�!�
那沉默了十年百年的牌位們,依然緘默著。沒有人知道,他們是不是在冥冥之中注視著子孫們的言行,又會對他們做出如何的評價。
但亡魂已無言,世人皆碌碌。
第84章
詔書藏
甘棠夫人回到院中已是深夜,有一人還跪在那里,像是尊石雕似的。
她站在那人身后,疲憊地道:“回去吧。”
唐戎依然跪在那,少年挺著脊梁骨,沒有回頭,也沒有起身,字字懇切又悲痛。
“夫人,你明明只要把所有的事情推給我就好了。就算岐人來抓你,你便說是我用孩子的性命要挾你,逼你將虎符偷出,帶禹城軍回瀝都府,這件事全是我的主意,與你沒有半點關(guān)系!”
甘棠夫人已經(jīng)是心力交瘁,沒力氣再辯論了。她緩緩地走過去,抱起裙子坐在臺階上,看著唐戎。
他曾是跟在平南侯身邊的都虞候,深受器重,卻甘于扮作一個普通的侍衛(wèi)守在她身邊。來望雪塢這么久了,他依然沒有適應(yīng)世家里的生活,一直都很沉默。直到昨晚她說要將孩子過繼給大房,這樣她是生是死就牽連不到孩子了,唐戎表現(xiàn)得異常激烈,甚至與她大吵了一架,然后就一直跪在這里,不肯離開。
她想起來了,禹城投降那天,他也是那樣長跪在侯府院前,求平南侯血戰(zhàn)到底。
在他這個豪情壯志的年紀,以為懇切就能改變什么,但什么都改變不了。
……不,也是有改變的。當時他聽到了平南侯要將甘棠夫人獻給岐人的話,他與那個深宅內(nèi)命婦未曾謀面,但他就是覺得這樣不對,于是沖進內(nèi)宅向她報信。
甘棠夫人哪里見過莽撞的軍營男子,當時也是嚇了一跳,等他說明來意,她才知道外面的局勢已經(jīng)這么惡劣了。
那時她憤怒極了,相伴十年的枕邊人,竟露出了如此丑陋的嘴臉。她為他生兒育女,與他相敬如賓,可大難臨頭時連各自飛都做不到,竟要將她獻給敵人以表投誠的忠心。這種憤怒讓她做出了一個誰也沒想到的叛逆決定——偷虎符,帶兵逃跑。
只有她知道,被外人夸贊的大義和勇敢,其實最初不過是怒意上腦,私藏著她魚死網(wǎng)破的沖動。
直到真正地上了路,她才知道有多么的艱難。她帶著兩個半大的孩子,跟著禹城軍一起風(fēng)餐露宿。這一路他們都要躲著岐兵,多數(shù)時間都在深山田野中跋涉,偶爾途經(jīng)城鎮(zhèn),也只敢派幾個人進城買點物資。
她前半生養(yǎng)尊處優(yōu),行路都是前呼后擁,甚至都不曾真正地踏在這片土地上,靠自己的雙腳前行。她自詡?cè)噬疲瑥牟唤铏?quán)勢欺人,見到行乞者都愿意施舍,此刻才發(fā)覺,這算得上什么仁善?從前更像是上位者的惺惺作態(tài)。
行千萬里路,所見民生凋敝,實實在在地給了她巨大的沖擊,她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當時沖動做的決定,誤打誤撞地做對了。
可信念歸信念,偶爾能抵消身上的苦,卻不是時時都有效。她不敢露怯,因為這是她放下的大話。她也有實在堅持不下去想要放棄的時候,路過的每一片懸崖,她都想要不跳下去算了,這世間怎么這么苦啊。
只是她每每回頭,都能望見唐戎緊繃的眼神,他貼身保護著她。一路上無論走到哪里,每夜都守在她的帳子外,不許任何危險靠近她。
明明可以不這樣。她是侯府夫人,可扔在亂世里,她也可以什么不是。但少年就是那樣炙熱地堅持著心中的秩序,他帶著禹城軍們尊她、敬她、護她。她慢慢才悟到,他們作為軍人,一夕之間沒了君王,沒了主帥,他們也需要在這個亂世里找到一個精神信仰。
而為了私心偷了虎符的她,成了他們心中值得維護的高士。為了這份情義,她也要把那高士的架子端起來,說什么也不能逃,她要帶著他們走出一條生路來。
做出這個選擇后,她反而覺得心里輕松極了。唐戎不知道,她也成了一個戰(zhàn)士,她心里很高興。
只是這孩子犟得很,他不希望她涉險。
此刻安靜極了,還帶著點寒意的春風(fēng)拂過,抖落幾簇樹上的花骨朵,正好落在手背上。
甘棠夫人突兀地笑了一下。
迎著唐戎困惑的目光,她將手背遞過去,那朵花正好盛開在她的虎口。
“唐戎,花開了。”
唐戎怔怔地望著她的臉,不明白她為什么會在經(jīng)歷一日的沉重之后,卻對著一朵落花綻開了久違的笑容。
但他此刻只覺得,她仿佛不再是一個穿越過戰(zhàn)火、經(jīng)歷過滄桑的婦人,她坐在這個出閣之前住了十多年的院落里,時光似乎不曾流去,她還是那個眼里裝著春花秋月的少女。
“這很美�!彼�。
甘棠夫人臉上緩緩地綻開了一絲笑容:“哪怕我只是想守護這一朵春花之美呢?唐戎,你要成全我�!�
唐戎不知道為什么,戎馬半生,鐵骨錚錚的自己竟會被這一句話戳中,眼里隱隱含了淚。
“夫人,讓我們來守護你就好了!”他握著拳,不肯暴露一絲的軟弱。
“你們已經(jīng)護著我行了萬里路,平平安安地回了家。往后禹城軍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不用顧忌我。但我……要與你們共生死,在帶你們出城的那一日,我便說了的�!�
“夫人!”
他情難自禁地往前膝行幾步,握住了她的一片裙角。
他抓得很緊,將那片錦緞都捏出了褶皺。男兒膝下有黃金,男兒有淚不輕彈,但他對著她,毫不顧忌地露出了所有的脆弱和迫切。
“那只是無謂的犧牲!”
“并非無謂,”她篤定地說,“天地日月,都在看著。愚公移山,也是從一�;�,一捧土開始�!�
——
在城里草木皆兵,人命草芥的這些日子里,沒有人知道天理和公道在哪。
鶻沙已經(jīng)殺紅了眼,只要把秉燭司揪出來,別說是什么禹城軍,陵安王的下落也能不費吹灰之力地獲得。
他如此高歌猛進,卻讓完顏駿措手不及。
他不知道鶻沙哪來這么大的本事,這讓他隱隱坐立不安。先前在鶻沙那里碾壓式的優(yōu)勢有了微妙的變化,他控制不了自己手下的這員大將,顯然他是一只野心勃勃的猛虎,絕非落水狗。
他正愁如今的局勢,這時章月回在七日之約的最后一天,給他帶來了一個絕密的情報。
秉燭司正在想辦法與令福帝姬接頭,令福帝姬身上,很可能帶來了昱朝皇帝的傳位詔書。
完顏駿驚出一身冷汗,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出發(fā)之前,徐叩月求了他的恩典,想去拜別父母——她跟昱朝皇帝,是見過一面的!雖然那次對話在他的監(jiān)視之下,但若真的有什么交接,也是防不勝防。傳位詔書的事,絕不可能是空穴來風(fēng)!
而這,便是謝卻山幫章月回過關(guān)的籌碼。
章月回原本想讓鶻沙和完顏駿狗咬狗,把水攪渾自己好脫身,但這還沒那么快見效。而謝卻山這劑猛藥,迅速讓章月回重得完顏駿信任。
這甚至都讓章月回有點困惑了——傳位詔書如果是真,把這消息透露給完顏駿,秉燭司撈不到半點好,甚至還可能搭上一個徐叩月,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不是個好事。
謝卻山真叛變了��?還是臥底干不下去發(fā)瘋了?
但這么個大好機會,他為什么要賣個人情賣給他?章月回覺得其中必定有蹊蹺,但他也懶得琢磨。哪怕詔書的事是假,只要找不到,就如同一根釘子一樣插在人心里,不止不休,對他來說并不是個虧本的買賣。
而且這說到底也與他無關(guān),他要的還是盡快從這爛攤子中脫身,把南衣帶到自己身邊來。
這局里最著急的人該是完顏駿,人是他帶來瀝都府的,無論如何,掘地三尺他也要把這個東西找出來。
接到情報已是深夜,完顏駿將熟睡中的徐叩月從床上拉起來,直接拎到院子里。一隊士兵便涌入了房中,粗暴地開始搜查。
叮呤咣啷,光隔著窗子看,都覺心驚膽戰(zhàn)。
初春的院子仍是有些寒意,徐叩月只披了一身薄衫,站在風(fēng)里瑟瑟發(fā)抖。
一開口,齒間都冷得打著顫:“大人……發(fā)生什么了?”
完顏駿站在她身側(cè),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