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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謝小六和三叔,說到底都不算是大事,他順手保全家人,無可厚非,可甘棠夫人這事不小,那可是一支軍隊��!

    要是被岐人發(fā)現(xiàn),二姐的性命都未必保得住。

    但她又要對謝卻山撒謊,心里實在是沒底。

    要不——就說是跟丟了甘棠夫人?

    她還得做得逼真些,受點傷,才好托詞說在山里跌了一跤,所以跟丟了人的。

    想到這里,南衣停下了腳步,環(huán)顧四周,想看看有哪個小坡適合跌跤又不至于傷得太重的。

    不仔細看不打緊,仔細一看,竟被她發(fā)現(xiàn)陽光下有一縷若隱若現(xiàn)的絲線。

    她若再往前走一步,就會踩中陷阱,成為甕中之鱉。

    南衣心中一抖——有埋伏!

    她拔腿就想跑,但在行動之前,還是硬生生忍住了。她意識到既然此處有陷阱,附近也一定有眼睛盯著她,她一跑,那些人就得追上來。

    逃跑,就是將自己的后背交給敵人。

    在謝卻山潛移默化的影響下,她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逃跑并不是遇事的第一選擇了。

    南衣裝作若無其事地撓頭搔首,在身上左右翻找,像是要尋什么東西。

    一邊翻找,一邊說著:“哎呀,我的荷包落在甘棠夫人那兒了!得回去拿才行�!�

    南衣扭頭往回走,腳步如常,心跳卻已經(jīng)躍到了嗓子眼。

    每一陣風(fēng)吹過,仿佛都帶著拂面而來的殺氣,令人汗毛豎立。不遠處是枯萎的樹林,向天空延伸的枝丫像是張牙舞爪的鬼手。

    南衣往前走著,一邊握緊了自己的右腕,腕上綁著謝卻山送她防身的袖箭。

    生命懸于一線,她高度緊張,大腦飛速地轉(zhuǎn)動著。不管是誰設(shè)下的陷阱,無非是要抓她,或是殺她。

    而她不過一個小嘍啰,她并不重要,山里藏著的禹城軍才重要。她應(yīng)該只是撞到了這個殺局里。

    她現(xiàn)在一路回到禹城軍扎寨之處,向甘棠夫人求助,可以保得安全,但也會在那些眼睛前暴露禹城軍的位置。

    該怎么做?

    如果是謝卻山,他會怎么做?

    躲在暗處,借刀殺人,斬草除根。

    第48章

    林深處

    南衣忽然加快了腳步,奔入枯木林中。

    待到一群黑衣人追過來時,四下已經(jīng)看不見人了。

    他們左顧右盼,聽到遠處傳來一陣窸窣聲,立刻聞聲而去。

    卻是南衣躲在一棵參天大樹上,用腕上袖箭朝遠處射了一支弩箭,制造出來的動靜。

    她在將黑衣人往林深處引。

    然后她起手,朝遠處射了一箭。

    軍營里,甘棠夫人正跟唐戎在營帳邊交談,忽然一支弩箭破空而來,深深釘入旗桿。

    “禹”字旗攔腰斷裂,驟然倒地。

    動靜雖不大,但令所有人都警惕起來。

    唐戎立刻將甘棠夫人攔到身后,見沒有第二支箭再來,才緊張地上前檢查旗桿上的細小弩箭,又望向它射來的方向。

    他當(dāng)機立斷,指了一隊士兵:“你們?nèi)ド街兴褜�,任何鬼祟者,格殺勿論�!?br />
    南衣將黑衣人追兵引過去,又把禹城軍引出來,兩撥人一旦撞上,禹城軍為了自保,定然會讓這群不速之客再也無法走出深山。

    她自己則藏在樹冠中,雖然冬日葉枯,但稀疏的樹枝還是能稍微將人影遮掩住。她在高處,正好能眺望到遠處情形。

    凜風(fēng)遙遙送來一絲血腥味。

    南衣知道,戰(zhàn)場應(yīng)該結(jié)束了,她安全了。

    她想從樹上爬下來,剛一動作,樹干便發(fā)出令人心驚的咔嚓聲,緩緩向后倒去。這棵細長的杉樹在經(jīng)歷了整個寒冬的摧殘后,已經(jīng)不堪一擊,再被南衣這么一折騰,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南衣抱著樹枝,不敢再動了。

    她之前的注意力全在追兵身上,跑進林中后便最深處最高的一棵樹爬上去,剛逃過一劫,松了一口氣,卻發(fā)現(xiàn)身后就是懸崖。

    樹干若折斷倒下,會將她一起帶向深淵。

    她也不敢往下跳,這樹有三四米高,爬上來的時候繃著一股子緊張,根本注意不到旁的,現(xiàn)在往下一看,竟覺得有些眩暈。

    跳下去,輕則斷胳膊斷腿,重則腦漿四溢,粉身碎骨。

    她四兩撥千斤地躲過了一次追殺,卻被卡在這棵危險的樹上舉步維艱。南衣欲哭無淚,更有些惱怒。

    此刻明明該是她慶祝勝利的時候!

    這荒郊野嶺的,叫破天也沒人理她。要怪也只能怪她選了這么一棵倒霉的樹。

    天邊日頭漸沉,四周昏暗下來,時間忽然間仿佛有了實體,除了眼睜睜地看著它狡猾地流走,卻什么都做不了。

    南衣心中漸漸升起一絲渺茫的絕望。

    難道,要命喪于此了?

    她這樣卑微的生命,對這世界來說可有可無,但活著一直是她不肯放棄的事情。

    她以為死亡是有預(yù)兆的,會隆重地降臨,只要足夠小心,足夠狡猾就能躲過去,卻沒想到死亡還愛跟人開玩笑,會猝不及防地,用一副平和的面孔悄然而至。

    此刻她只能卑微地祈禱各方神靈,派個救世主來拯救她。

    若是甘棠夫人回家,謝卻山發(fā)現(xiàn)她沒回來,會來尋她吧?

    “跳下來,我接著你。”

    一個聲音傳來,宛如仙音降世。

    南衣低頭看,青衫男子站在樹下,最后一縷日光斜照在他臉上,他的臉龐如玉般熠熠生輝。

    她有點不敢相信,竟然是那位宋七郎?她壓根沒想過的人,就這么出現(xiàn)在了她面前。

    命運好會開玩笑。

    “夫人,別怕。”他見她沒有行動,又寬慰地道。

    南衣把心沉了回去,松開手,任由自己墜落。

    混著林深處的風(fēng),夕陽的光,還有枯枝的松香味,最后是秀發(fā)拂過面龐,殘留著稀疏的皂角味,一并墜入他懷中。

    樹梢上最后一片枯葉飄落,天地仿佛都寂靜了。

    像一腳踩在渺無人煙的懸崖邊,垂眸看到了險峻的風(fēng)景,危險才瑰麗。

    這一瞬間,竟美極了。

    剎那的失神過后,宋牧川連忙將南衣放下來。

    后退幾步,拱手抱歉:“夫人,冒犯了�!�

    南衣打眼看到宋牧川的衣袖被自己揪出了幾道難看的褶皺,很自然地上前幫他拍了拍,大大方方地道:“什么冒不冒犯,你救了我,我給你磕頭還來不及�!�

    宋牧川卻因為南衣的靠近臉上一紅,又退了一步:“宋某本就欠夫人兩條命。”

    南衣奇怪地往前一步,宋牧川再退。南衣急了,伸手直接將他拉了回來。

    “再退你都到懸崖邊了!”

    宋牧川臉幾乎是更紅了:“夫人又救了我一次。”

    “別這么說,只是恰好那個時候,我遇到了你,換成任何一個人都會那么做的,我還怕上次的話我說得太重,會讓你生氣呢�!�

    “夫人當(dāng)日一番話,如醍醐灌頂�!�

    什么提壺?什么灌頂?南衣聽不懂,但估摸著是句好話,她只能裝作聽懂,岔開了話題。

    “不過,你怎么在這里?”

    宋牧川猶疑了一下。

    他當(dāng)然是收到了情報,甘棠夫人可能將一支禹城軍藏在虎跪山中。秉燭司派出眼線盯著虎跪山,沒找到禹城軍到底藏在哪,但意外碰到歸來堂的死士們,從他們的言語之中偷聽到,謝家少夫人也在山中,他們計劃將人殺害,以此鬧大,達到搜山的目的。

    消息遞到了宋牧川手中,他立刻放下手頭所有的事,渡江來虎跪山中尋人。

    憑借著她無意間被荊棘撕裂的一片衣角,和那支為了引開死士射出的弩箭,用一點點蛛絲馬跡一寸寸搜尋,終于找到了她。

    老天垂憐,讓他沒有晚來一步。

    但這些,事關(guān)他如今的特殊身份,他不能說。

    “我本想來虎跪山中采藥,意外發(fā)現(xiàn)了夫人�!�

    南衣心里還是有一點狐疑——這也太巧合了?

    但可能就是這么巧合,天不亡我。她隨手種下善因,就得到了一個善報。

    舉頭三尺還是有神明的。

    “那還真是我命大了�!蹦弦滦α�。

    “太陽快落山了,夜晚行舟不便,我盡快送夫人回瀝都府吧�!�

    南衣點點頭,她也想快點離開這破地方。

    “那就麻煩宋公子了�!�

    宋牧川的馬就停在枯樹林外,他扶她上馬,自己卻不與她同騎,只牽著馬走在山路上。

    南衣覺得這人可真是有點迂腐,一邊說著趕時間,可明明一起騎馬去渡口更快,非不肯同騎。但轉(zhuǎn)念一想,真要同騎,她也會有些尷尬。

    來謝家這些日子,那些繁瑣的禮節(jié)她已經(jīng)悟出了一些門道。他是外男,而她如今是謝家少夫人。

    想到這里,南衣心里莫名有點感動。

    其實望雪塢上下都沒把她當(dāng)回事。她這個謝家少夫人,可笑得很。

    只要他稍加打聽就知道,謝家少夫人是個什么樣的貨色�?伤哉J認真真地將她放在那個位置上敬著。

    “這些日子,你過得還好嗎?”

    借著最后一絲天光,南衣凝視著這個如瓷如玉般的男子。她隱約覺得,他似乎脫胎換骨了。

    他牽著馬,回頭望她,溫溫潤潤地笑道:“若獲新生�!�

    “那你未來,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嗎?”

    “有�!�

    南衣等了等,沒等到他的后半句話�?伤廊粸樗吲d,在這個世道里,只要有想做的事,那就會活下去,不會想著尋死了。

    驀地,他的腳步停了下來。

    南衣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不遠處就是渡口了,江上一艘小舟徐徐劃來。舟上立著玄袍男子,提著一盞燈籠。

    江面幾乎沉入黑暗,唯一的光源就是那盞昏黃的燈籠。

    竟是謝卻山來了。

    但南衣迅速地捕捉到,宋七郎臉上的異常。

    她曾經(jīng)在另一個人的臉上,看到過相似的神情。只是宋七郎表現(xiàn)出來的神情,比龐遇更安靜。

    第49章

    不思量

    謝卻山下了渡口,朝他們走過來。

    南衣連忙翻身下馬,宋牧川伸手想扶她,卻被謝卻山搶先。

    謝卻山的動作不太溫和,一把將她拉到自己身邊。

    宋牧川的手落了個空,識趣地收了回去。

    “先去船上�!彼畹�,目光卻一直停留在宋牧川身上。

    南衣猶豫著,顯然這兩人是舊相識,也不像是敵人�?升嬘龅氖虑樵谙�,她怕謝卻山殺人。

    想了想,竟直接上前將謝卻山腰側(cè)的佩劍卸了下來。

    謝卻山難以置信地瞪著南衣。

    南衣牢牢抱著劍,趁他發(fā)火之前趕緊開溜:“你們好好聊,我去船上等你們�!�

    宋牧川目送南衣上了船,才不躲不閃地看向謝卻山。

    他們之間,仿佛扯著三兩根繃緊的弦,誰先松手,就會彈到對方,可若不松手,弦便將手指勒得生疼。

    是宋牧川先松的手。

    他笑得蒼白:“謝朝恩,我的爹娘都死了�!�

    謝卻山的眼眶瞬間就紅了。他沒想到,他們經(jīng)年重逢,他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樣。宋牧川,他是知道殺人誅心的。

    從前在東京城,謝卻山?jīng)]有自己的家,便一直借宿在宋牧川家里。

    宋家二老,將他視如己出,對他的關(guān)懷無微不至,讓他這樣一個離經(jīng)叛道的“逆子”,在東京城里依然活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體體面面。

    他還大言不慚地說過,要將宋家二老當(dāng)成自己的親生父母一樣來供養(yǎng)。

    他們?yōu)槭裁床荒艿鹊人繛槭裁淳瓦@么死了?

    他甚至沒能跪在二老跟前,聽他們痛罵他亂臣賊子。

    謝卻山極力地克制著身上的顫抖。宋牧川手中的弦,全部精準打在他身上,此刻他已經(jīng)鮮血淋漓,遍體鱗傷。

    但他不能痛苦,不能示弱。

    他猩紅著眼,惡狠狠地朝宋牧川吐出幾個字:“誰讓你來瀝都府的?”

    “走著走著,就到了�!�

    “滾出去,否則我會殺了你——就像殺龐遇一樣�!�

    宋牧川的眼眶也紅了,袖下的指節(jié)慢慢攏緊。

    他在情報上看到過寥寥幾句關(guān)于龐遇的死訊,寫著他死于岐兵之手。他不敢去想那種可能性,他覺得他們的謝朝恩不會做這樣的事,但直到他親口承認的這一刻,他心底最后一絲希望被絞碎了。

    “朝恩,我早該死在驚春之變的那一天。老天爺讓我多活了六年,就是為了讓你我重逢,好有個生死定論。”

    謝卻山怎么會不知道,在驚春之變前,宋牧川為了他在文德殿前跪了七天,險些廢了雙腿,搭進去半條命。

    他亦聽說過,宋牧川放逐自己,離家遠行。他不敢刻意去打聽關(guān)于他的消息,這都是他造下的孽。

    在心底,他一點都不想跟這些經(jīng)年的好友們重逢。

    他希望他們懦弱,他們恐懼,他們像那些軟弱的人一樣投降,不再反抗�?伤麄兌疾皇沁@樣的人。

    宋牧川說了和龐遇一樣的話,生死定論,無非就是你死我活。他們再相逢,注定就是敵人。

    謝卻山無話可說,在情緒泛濫前,轉(zhuǎn)身就走。

    掀簾踏進船艙,抬手便拔出南衣懷里抱著的劍。

    南衣一驚:“你要干什么?”

    謝卻山抬手斬斷旁邊那葉小舟的纜繩。

    那是宋牧川留在渡口的小舟。小舟就這么順著湍急的江水往下飄,很快便離開了河岸。

    他站在船舷上,遙遙望著他,冷冷地留下最后一句話:“不該你蹚的水,不要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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