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公子還有客人?”完顏駿問道。
正這時,敲門聲又起,堂倌打開門,引著鶻沙入內(nèi)。
鶻沙滿面春風(fēng)地大步進來,看到房中還有完顏駿和謝卻山,表情一下子僵住。
他娘的,他還以為章月回只請了他一個人!
第46章
酒盈樽
“鶻沙將軍,晚到的可得罰酒��!”章月回同鶻沙也十分熟稔,自然地將人邀進來。
見大家面上都有些僵,他故作懊惱:“哎呀,怪我,我想著諸位大人都是為大岐王庭做事的,又是我商會的大客戶,我便自作主張,把大家都邀來吃酒——沒耽誤大人們的大事吧?”
“當(dāng)然不耽誤,”完顏駿神色如常,“我本以為鶻沙將軍忙著軍營里的事脫不開身,就沒喊他,是我的疏忽�!�
不管私心里是不是一條線上的,對外的時候他們還是得把團結(jié)的面子做全。
“是啊,早知道完顏大人也是章公子的客人,那我就從您這兒聽到二手消息得了,何必自己花那個冤枉錢呢!”鶻沙也應(yīng)和著。
說話間,大家都已坐下,按照地位,完顏駿自然是坐在主位。
雅閣中銅鈴撞響,堂倌們魚貫而入,提壺把盞,宴開八珍。
顯然大家都想拉攏章月回這個情報販子,不可能有人真的想聽二手消息。
二手消息,那就意味著落了先機,凡事都會被動。
鶻沙最沉不住氣,席上侃侃而談自己與他的交情,原來他早就開始花重金從章月回手里買情報了。喬因芝原本是章月回的人,這條線被“賣”給了鶻沙。
一個亂世里的諜子,連自己的歸屬都做不了主,被倒手賣了好幾次。
鶻沙舉杯:“還得多謝咱們卻山公子幫忙,將喬氏放出了望雪塢�,F(xiàn)在她就留在我身邊做事,終歸是個對謝家、對瀝都府熟悉的人,以后能派得上用場�!�
謝卻山笑著端起酒杯飲盡,目光在杯盞后沉思。
放喬因芝走的時候,他沒有過問她到底會去哪。她有血親在鶻沙手中,自然也跑不了太遠(yuǎn)�;厝X沙身邊,反而是個安全的地方,無可厚非。
只是他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這條線的源頭是章月回……一個年紀(jì)輕輕的生意人,卻能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握著這么大一張情報網(wǎng),能量實在是大。
這不可能是白手起家,那剩下的可能無非是貴人提拔和祖業(yè)積累。
謝卻山忽然想到了什么。
“章老板,不知你同管陽章氏……可有什么淵源?”謝卻山冷不丁問道:
章月回聞言笑了,眼底卻多了幾分涼�。骸绑@春之變后,管陽章氏因運送糧草不力被追責(zé),滿門抄斬。我么,正好跟我家老子慪氣離了府,堪堪逃過一劫�!�
宴上氣氛一凝。
驚春之變,謝卻山叛逃,幽都府失守,官家總得找一個人為此事負(fù)責(zé)吧,便拿章氏開刀,指責(zé)若非他們支援不及時,也不會把前線逼得叛敵。
可這糧草為何不敢運去?還不是官家自己猶豫不決。
但哪有天子的錯,只有臣子的不盡心。
一�;衣湎�,這世上又多了一個亂世孤兒。
偏偏這個孤兒沒有悄無聲息地在這世上的哪個角落死去,而是白手起家,成了昱朝如今最大的黑市東家。
章月回這話,聽起來像在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一件尋常的事,但話中機鋒暗藏。驚春之變的罪魁禍?zhǔn)拙褪侵x卻山,他怎么可能沒有敵意?
但只僵了一瞬,章月回自己便毫無顧忌地大笑了起來:“不過我家那老子,脾氣暴,不講道理,從小就看我不順眼。托你的福,死了好,再也沒人管我了�!�
沒心沒肺,顛倒人倫。
完顏駿也哈哈大笑:“原來你二人早有淵源,那你們可得好好喝一杯。若不是卻山公子當(dāng)年棄暗投明,章老板怎么能掙出這么大一份產(chǎn)業(yè)呢?”
章月回立刻舉起酒杯:“卻山公子,我敬你,敬你英明決策,給了我們這些無名之輩一個出路�!�
“謝某怎敢居功,都是為大岐王庭做事的,往后還要多多仰仗章老板的產(chǎn)業(yè)�!�
句句都是反話,心中各懷鬼胎。
席上幾人笑哈哈地舉杯共飲。
鶻沙道:“章兄這里,可是什么情報都賣,能得他相助,那以后就是事半功倍�!�
“不敢說所有情報都有,但也包羅萬象。力所能及范圍內(nèi),您想要知道的事,只要付足夠的錢,我們都會為您打聽到�!�
“那不管是誰,只要拿著錢,都能從章老板這里買到消息嗎?”謝卻山突然發(fā)問。
這句話才實實在在地讓場面冷了下來。
章月回笑得滴水不漏:“在我歸來堂,沒有什么岐人漢人,只有客人。當(dāng)然了,只要給的錢夠多,也可以買斷所有的消息,這還得靠各位老板看得起章某啊�!�
謝卻山心底發(fā)笑。這個章月回,看著是個紈绔,笑臉相迎,酒色財氣,會的卻是笑里藏刀,綿里藏針。
他如此的人精,怎么會不知道鶻沙和完顏駿各懷心思?偏偏把這兩人叫到同一個席上,虛情假意地說著合作團結(jié)。
一頓酒吃下來,大家都被章月回牽著鼻子走了。
他誰的邊都不站。饒你多少美酒下肚,也拉攏不到章月回的忠心。他不是任何人的堂下門客,而是歸來堂的東家。
不管你是完顏駿還是鶻沙,有著滔天的權(quán)勢或是壓倒性的武力,在他這里都不管用。
他的野心絕不止做一個商人、賺一些富貴那么簡單,他所圖到底為何?
“那不知章老板這里,可有我三叔謝鑄的情報?完顏將軍可是為了船舶司焦頭爛額著�!敝x卻山接著試探。
章月回笑道:“這很貴,不知卻山公子愿不愿意花這錢了。”
“就怕花了冤枉錢�!�
“明白,”章月回渾身松弛,“做生意嘛,靠的還得是信任。今日與卻山公子投緣,不妨送你一個情報,交個朋友,往后您可得把大生意交給我。”
“哦?”謝卻山放下酒杯,洗耳恭聽。
“你家二姐甘棠夫人忽然回瀝都府,卻山公子不覺得蹊蹺嗎?”
“二姐回來奔喪,順便在娘家過個年,有何蹊蹺?”
“禹城月前城破,平南侯投降,他的妻子甘棠夫人卻帶著一支精銳禹城軍夤夜出城……不過如今只有甘棠夫人入了瀝都府,那支禹城軍呢?”
謝卻山有些心驚。
禹城被岐人占領(lǐng),前線的情報自然都有傳回來,卻沒提到甘棠夫人的只言片語。謝卻山原本猜想,也許是二姐前腳離了城,正好躲過一劫。又或是平南侯保下妻小平安,將他們秘而不宣地送出了城,不敢叫岐人知道。
他派去調(diào)查的人還沒回來,而章月回就已經(jīng)知道了。
此人,不可小覷。
“若是那支軍隊藏在瀝都府附近,對我們?nèi)蘸蟮男惺虏焕�,”鶻沙皺眉,語氣里露出幾分狠絕,“你二姐……”
謝卻山毫不客氣地抬眼,眼中殺氣畢露:“我還姓著謝呢�!�
話說至此,這酒喝得也不再有滋味。哪怕完顏駿在場,謝卻山也依然露出了幾分脾氣,起身告辭。
“這事,我自會擺平。別管得太寬,把手伸到我家的女眷頭上。”
……
宴席不歡而散,雅閣中只剩杯盤狼藉。
章月回獨自一人在席間,漫不經(jīng)心地端起酒壺,一杯接一杯地喝。
有了幾分醉意,和著絲竹聲,他低低地唱:“未老莫還鄉(xiāng),還鄉(xiāng)須斷腸……”
臉上慣常的笑容不知何時消失了。
他搖搖晃晃地起身,推開窗戶,寒風(fēng)裹著雪粒撲面而來,又在溫?zé)岬哪橗嬌先诨?br />
寂寥的夜晚,天地間的痕跡轉(zhuǎn)瞬就被吞沒了。
他有點羨慕謝卻山,連這個被世人唾棄的叛國臣子,都有他的家人。
而他呀,他什么都沒有,只剩滿紙算計。
他忽然就想到了那個女孩,被他弄丟的那個少女,如今在何方呢?
第47章
殺機現(xiàn)
夜已深,南衣從甘棠夫人住的三至院里出來,正好與回府的謝卻山撞了個正著。
她只瞧了他一眼,立刻退了幾步,恭恭敬敬地行禮。
謝卻山一眼就看出來,小丫頭在生氣。
定是氣他放跑了喬因芝,都一天了不知道到在肚子里怎么罵他呢。
可是——衣服有什么錯?她為什么不穿新衣服?
謝卻山非常不解,難道她不喜歡新衣服?還是那衣服的款式不好看?繡娘分明說那顏色和緞料娘子們一定都喜歡。
在這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上,他腦中已經(jīng)閃過了千頭萬緒。這世上,還有他謝卻山也品不出來的事情。
“公子,我先回院子了。”見他半天不說話,南衣也揣摩不出來他的心思,見勢要溜。
“交給你一個任務(wù)。”他這才回神,肅然道。
“公子,我在幫甘棠夫人操辦新春宴會,這些日子都特別忙�!�
“明天二姐要帶欽哥兒和阿芙去虎跪山祭拜大哥,你偷偷跟著他們,回來告訴我二姐都去了哪里,見了什么人�!�
欽哥和阿芙是甘棠夫人的一兒一女,一個十二歲,一個才三歲。
南衣驚了驚,意識到謝卻山在懷疑甘棠夫人,她可不想做他的幫兇,下意識拒絕:“我哪會跟蹤人!公子也太瞧得起我了�!�
“你就想象你要偷她的東西,但是一直沒能得手,所以偷偷跟在她身后。”
“您不是不讓我偷東西嗎?”
“所以我讓你想象�!�
“可先前不是說,我只要盯著謝小六問出陵安王所在就好了嗎?”南衣還在找理由推脫。
“你問出來了嗎?”他反問。
南衣啞然,一時也沒什么能推脫的說辭了,不答應(yīng)也得答應(yīng)。
謝卻山從袖中拿出一只小巧的袖箭,遞給南衣。
“拿著防身�!�
南衣好奇地看看手中的鐵箭匣,還有點沉:“這怎么用?”
話音剛落,咻一聲,一支暗箭就朝謝卻山射去,還好謝卻山反應(yīng)快,立刻偏頭躲過。
他的臉都黑了。
寂靜了幾秒,南衣丟下一句:“會了會了,不用教了,多謝公子。”
然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跑了。
后院剛積起來的雪,被她踩出一行松快的腳印。
——
甘棠夫人帶著兩個孩子去虎跪山祭拜,沒帶謝家任何小廝,只帶了她從虞城帶回來的侍衛(wèi)唐戎。
像是甘棠夫人這樣級別的誥命夫人,身邊帶八個女使都無人敢置喙,但偏偏她身邊帶回來個侍衛(wèi),還是家中沒人見過的男子,不免讓人狐疑。
不過畢竟是戰(zhàn)亂時候,大家都猜測,許是平南侯安排在夫人身邊保護他們安全的,也就不奇怪了。
光是祭祀用品就帶了好幾個箱子,看船的吃水程度,恐怕遠(yuǎn)遠(yuǎn)不止看到的那幾個箱子。
躲在暗處觀察的南衣心里幾乎確定了,甘棠夫人要給山里的人送物資。采購的事她不方便出面,所以讓南衣去,她只是謝家一個不起眼的小寡婦,沒人會注意到她。
但是,她到底在山里藏了什么人?
雖說只謝卻山交給她的任務(wù),南衣也難免好奇起來。
甘棠夫人還留了個心眼,到了虎跪山后,進了一家食肆吃飯,卻悄悄換了身衣服,將帶來的物資都留在了食肆里,悄然從后門離開,生怕有人跟著她。
這份謹(jǐn)慎讓南衣也小心起來,果然發(fā)現(xiàn)有人扮作獵戶,偷偷跟著甘棠夫人一行人。
不管是誰,肯定沒安什么好心。
南衣摸進食肆,發(fā)現(xiàn)甘棠夫人把衣物都留下了,她正好換上衣服,將那群盯梢的人騙往反方向的深山,然后金蟬脫殼,抄近路追上了甘棠夫人。
倒是沒費什么工夫。因為南衣躲在暗處,出其不意地出手,反而有奇效。
這么一折騰,她倒是隱隱約約摸出了一些做事的門道來,誰在明,誰在暗,都會影響著局勢。
她更加小心翼翼地跟著甘棠夫人。
起初他們確實是往謝衡再陵墓處去的,但到了半路,他們便拐了方向,朝著山谷的方向走。
直到南衣跟到了從前去過的那個破道觀,她看到眼前情景,大為驚訝。
那破道觀儼然成了一個軍寨,里頭少說有幾百號的士兵,練兵的練兵,瞭望的瞭望,見甘棠夫人來了,眾人尊敬地向她行禮。
營邊飄著“禹”字軍旗。這個字南衣認(rèn)得,大禹治水的禹,再聯(lián)想到甘棠夫人從禹城回來,不遑多論,也知道這支軍隊的來歷了。
她身邊的侍衛(wèi)唐戎似乎就是禹城軍的人,點了一隊人出列,讓他們?nèi)ナ乘涟徇\物資。
南衣驚得下巴都掉了——甘棠夫人竟然在虎跪山里藏了一支軍隊?!
他們謝家一個個都是狠人。
南衣不敢再多看,生怕鬧出一點動靜會招來殺身之禍,匆匆離開。
——
瀝都府的河邊渡口,支著蕭條的茶館。
冬日里根本沒什么人往來。
卻有一個公子在漏風(fēng)的茶館里坐了好幾個時辰,臉龐被連帽的大氅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堂倌送熱水時,只瞧見一雙漫不經(jīng)心的眼睛。
像是游離在這個世間之外,孤魂野鬼般的目光。
堂倌哪敢多看一眼,放下茶壺便躲到了簾后。
有條小舟在渡口停下來,上頭走下來一個年輕男子。
駱辭匆匆走過來,附到章月回耳邊輕言道:“東家,人跟丟了�!�
章月回呷了一口茶,問:“都丟了?”
“那謝家的寡婦原本跟在甘棠夫人身后,但她發(fā)現(xiàn)了我們的眼睛,竟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人引開了……山里的障礙物實在是太多,就跟丟了�!�
章月回難得地蹙起了眉頭。
岐兵不好沒有由頭大規(guī)模搜虎跪山,因為禹城軍畢竟是一支訓(xùn)練有素的軍隊,一旦打草驚蛇,雙方鏖戰(zhàn),對瀝都府的局勢沒有任何好處。
最好就是能神不知鬼不覺摸到對方的位置,一舉殲滅。
半晌后,章月回抬手撫了撫額上川字。表情重新舒展開,嘴角淡淡笑意:“好麻煩的女人�!�
駱辭清楚東家的習(xí)慣,他這么說,應(yīng)當(dāng)是動了殺心了。
“別動甘棠夫人,讓這小寡婦死在虎跪山里吧。次次壞我事,煩人的很,”章月回將一錠銀子留在了桌上,決定既然下了,他便沒必要在這里等候了,“死她一個,無傷大雅,回頭,就推說是山匪所為。”
駱辭當(dāng)即便明白了,若是謝家少奶奶死在虎跪山里,瀝都府便能借剿匪為名,派兵前往虎跪山搜山。
由頭,這不就有了?
而此刻,南衣在回程的路上,滿心琢磨著回去該怎么跟謝卻山復(fù)命,全然沒有意識到危險已經(jīng)悄然降臨。
打心底里,南衣太崇拜甘棠夫人了。
在看到二姐秘密的那一刻,她是有所震撼的,與謝小六的快意恩仇、橫刀立馬不同,二姐毫不顯山露水,拖家?guī)Э�,以為只是個尋常家宅女子,裙擺之下卻蘊藏有如此大的能量。
所以她要幫二姐守著這個秘密,謝卻山到底是站在岐人這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