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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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不同舟渡》又名《何不羨魚》南衣、謝卻山
作者:羨魚珂
簡介:
〈出版已簽約,同名影視劇正在開發(fā)中〉
她是亂世里最如草芥的一個賊,為了活命無所不用其極
她偷了一位公子的十兩紋銀,殊不知他便是那位臭名昭著的叛國將軍,手上沾滿同胞的鮮血。
她上躥下跳的求生欲竟激起了他的興致,他燃起一炷香,跟他的玩物玩了一場大逃殺的游戲。
“我給你一炷香的時間逃跑,不要被我抓到,否則——
萬劫不復(fù)�!�
她逃到世家里,改頭換面嫁人為妻,以為能安穩(wěn)度過余生,一抬眼卻發(fā)現(xiàn)他笑望著她,溫柔而危險地喚了一聲“嫂嫂”。
她輸了這場游戲,成了他的奴。
他說到做到,鐵著心將她扔進(jìn)刀山火海滾上一遭,然后她竟發(fā)現(xiàn),自己在他的錘煉下有了一身刀槍不入的鎧甲,在亂世中也能憑一介女子的脊梁骨站著。
他似過江之舟,只渡她一程,便隱入黑暗。他到底是誰?
去時迢迢,歸路遙遙。都是迷途人,何不同舟渡?
第1章
萍水客
(序)
很多年以后,人們依然不愿再翻開永康二十八年的那頁史書。
那一年,舊都汴京城被岐人攻破。那是個秋高氣爽的大晴天,殿后有棵黃了一半的銀杏樹,一片落葉縱身一躍,離開棲身的樹梢,穿過九重深宮的明黃瓦,琉璃蓋,最后輕飄飄地落在滿宮被屠的鮮血里。
皇帝、宗室皆成俘虜,消息跟著逃難的流民傳遍大江南北。
匆匆十年夢,故國黯銷魂。說至傷心處人人都是聲淚俱下,舉目無家。
天下自此大亂,群龍無首,昱王朝懸于生死一線。幸而仍有一名宗室皇子生還,在群臣護(hù)送下南逃新都。
新帝死,則王朝滅;新帝登基,則王朝得一線生機(jī)。
岐人搜山檢海,對新帝窮追不舍,而昱朝的忠臣良將乃至普通百姓都在幫助新帝南逃,一場關(guān)系王朝生死存亡的角力正在這片土地上展開……
瀝都府是南渡的必經(jīng)之路,出了這個地方便匯入長江,順流而下,直至金陵。追捕和護(hù)送的雙方都知道,瀝都府是最后圍堵陵安王的決戰(zhàn)之地。
一座只有一個出口的城,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黑暗中,總有人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于既倒,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上至達(dá)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每個人都可能是計劃里的一環(huán),戰(zhàn)場無處不在。諜者、諜報便成了這場角力的勝負(fù)關(guān)鍵所在。
亂世里,人人都披著一張皮,揭開那張皮,成為那張皮。
——
鵝毛大雪鋪天蓋地,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通往渡口的路上瞧不見一個行人。雪地十分安靜,零星有幾串腳印延伸向遠(yuǎn)方。
“站住!”
突兀的追逐聲打破了冷清,衣衫襤褸的少女抱著一只包袱沒命地往前跑,后頭跟著幾個兇神惡煞的家丁。
有家丁拉了彈弓,橫空飛來的石頭打中少女的腿,少女踉蹌跌倒,松垮垮的發(fā)髻散了,烏黑毛躁的頭發(fā)落了滿肩。
南衣還想站起來跑,毫不留情的一鞭子便狠狠地落到了她的背上,叫她根本站不起身。她吃了痛,人往前跌去,懷里的包袱散開,里頭是一些金銀細(xì)軟,亂糟糟地纏在一起。
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氣喘吁吁地走上來,將地上的包袱攏回到自己懷里,破口大罵。
“小毛賊,敢偷到我家店鋪來!”那商賈劈頭蓋臉給了南衣一個耳光,忽而眼尖發(fā)現(xiàn)她右手腕子上有只玉鐲,立刻不分青紅皂白地伸手去褪,“還偷了我家夫人的首飾?拿來!”
南衣急了,扣住自己的手腕。
“這是我自己的!”
“還敢騙人?你一個賤民怎么可能有這種鐲子?”
南衣小小的身子卻爆發(fā)出驚人的力氣,死死護(hù)著手上的鐲子,幾番爭執(zhí)后,商賈竟拗不過南衣,氣得招呼他的小廝。
“給我把她的手掰開!”
小廝們都是五大三粗的壯漢,下手毫無輕重,幾個人一擁而上,有人狠狠地踹了一腳南衣的肚子,南衣痛得匍匐在地上,便立刻有人趁機(jī)抓住南衣的右手要去褪玉鐲子。她掙扎著,手緊握成拳,不肯讓人得手。
一只腳便毫不留情地踩在了她的手背上,腳底還用力碾了碾。寒冷、刺痛和羞辱感一并涌來,南衣眼中淚水涌出,但她死死咬著牙不肯松手。
“這真的是我自己的……”
為什么沒有人相信?她擁有過那么好的過去。那個少年微笑的臉龐浮現(xiàn)在她的腦海。
夕陽下,田壟上,白衣長衫的少年握著她的手,將一只玉鐲套在她的腕上。
他說:“好好生活,等我回來�!�
這是章月回從軍的前一天,用大半家財換成了這只鐲子,給她留下的信物。雖然他們之間沒有更多的山盟海誓,但南衣堅信等他回來,他就會娶她�?烧檀蛄艘荒暧忠荒�,她還是沒能等回她的心上人。
在這幾年的時間里,她家的茅草屋被酷吏推平了,她流落街頭居無定所,決定帶著所剩無幾的家當(dāng)去前線找自己的心上人。世道艱難,她一介女子,只能靠著偷、靠著騙、靠著跪地求人才能行路。
玉鐲不能丟,這是茫茫人海之中,他們唯一的信物。
見自己的幾個手下聯(lián)手都搶不回一個鐲子,那商賈此刻在意的也不是鐲子到底是誰的,他只覺得臉上掛不住,惱羞成怒,吩咐左右:“把小騙子給我吊起來打!讓她知道點(diǎn)教訓(xùn)!”
南衣被吊在枯樹的樹枝上,衣衫單薄、身形削瘦,猶如一片會被風(fēng)吹走的葉。
腕口粗的馬鞭落在她身上,震得枯樹上的雪都簌簌往下落。一道血痕在南衣身上綻開,她痛呼出聲,臉上涕泗縱橫,但哪怕連聲音都破碎了,她依然不肯妥協(xié)。
“鐲子……不是偷的……”
忽然,遠(yuǎn)處傳來一聲驚恐的呼喊,混在凜冽的風(fēng)聲里被送了過來。
“岐兵來了——”
商賈一聽這話便慌了,他欺軟怕硬,絕不敢跟岐兵正面打照面,忙不迭扔了鞭子,抱著包袱帶著家丁跑了,根本沒管南衣死活。
南衣被商賈放過了,但她一點(diǎn)都沒有感到慶幸,她知道落到岐人手里的下場,只會比現(xiàn)在糟糕一百倍。
但她被吊在樹上,只得著急地用力扭動身子,想要將枯枝折斷。
遠(yuǎn)處的腳步聲漸近了,是一隊十來人的岐兵。
樹枝咔噠一下折斷,南衣“砰”的一下摔到了地上。她忍著渾身的劇痛,試著用牙齒咬開手上的繩子,踉蹌著爬起來逃跑。
可四下無人相助,家家戶戶閉門自守,她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嚯,還是個女子啊�!�
岐兵們長得高大強(qiáng)壯,天性野蠻粗暴,看到驚獸般的南衣,滿眼都是玩弄之意,他們捉弄她猶如耍猴,故意給她留條縫逃跑,又堵截她。
南衣慌不擇路,一不小心撞到一個岐兵身上。
“來,別跑了,留點(diǎn)力氣爺疼你。”
岐兵們大笑起來。
那個岐兵直接將南衣拖到樹后。
此刻南衣就是任人宰割的砧上魚肉,她聽到身上衣帛撕裂的聲音,寒風(fēng)一下子便鉆進(jìn)了肌膚。她瞬間只覺渾身汗毛豎立,腦中一片空白。
南衣哭著胡亂掙扎,手摸到了一塊石頭,她幾乎是下意識的,用力抄起石頭往岐兵頭上一砸。
岐兵被砸得蒙了,踉蹌著后退幾步,然后軟軟地倒在地上,額角滲出大片血跡來。樹后還暫時無人注意,南衣飛快地拔腿往江邊跑。
此處是曲綾江下游渡口。曲綾江從虎跪山中流出,兩岸群山環(huán)抱。
只是近日江上往返的烏篷船變少了,漫天的雪撲向江面,壓彎了江邊的枯枝,像是一張密密麻麻的網(wǎng)幾乎要裹住這片山河。
天近黃昏,山頭依然沒有一絲日光,空氣里那片肅殺的白隱約有暗下來的趨勢,呈現(xiàn)出某種灰寂。
南衣跑到渡口處,才看到岸邊坐著一個男子。男子頭戴斗笠,手拿魚竿枯坐著,身邊放著一只魚簍。
南衣滿心急切,也沒想太多,直直朝著男子奔了過去,跪在他身邊求助。
“公子,救救我�!�
水面上一圈一圈的漣漪傳過來,謝卻山連頭都沒抬,只是置若罔聞地盯著魚漂,等待著他的魚上鉤。
第2章
寒江雪
南衣這時才覺得有些古怪。
這公子似乎在這里釣了很久的魚,而此處離她方才被商賈打、被岐兵欺辱的地方并不遠(yuǎn)。
那么大的動靜,他不可能聽不見,他若愿意救,早就出手了。
謝卻山的魚漂一動,他猛地提竿,只見一條大魚咬著鉤撲騰——這是他近日來釣到最大的魚了。他神情舒展,伸手準(zhǔn)備將魚從魚鉤上取下。
南衣回頭望了一眼即將追上來的岐兵,渡口一覽無余沒有遮擋和藏身的地方,她已經(jīng)走投無路,最后一點(diǎn)希望只能寄托在這個男人身上。
她滿眼哀求地仰頭望著他,試圖喚起他的憐憫。
“公子,求您救我�!�
謝卻山平靜地垂眸,目光落在南衣臉上。
衣衫襤褸、渾身血污的少女,乍一看灰頭土臉,然而一雙眼睛亮得驚人,破碎的衣衫貼著肌膚,剛長開的身段若隱若現(xiàn),像是方才化了形的小獸,有種無知的茫然美感,也怪不得那幾個岐兵見色起意。
偏偏謝卻山最厭煩這種柔弱無骨的女人,眼中沒有一絲情感,繼續(xù)手里的動作,將他的魚放入魚簍。
“既然不想委身岐人,那不如自戕明志吧。”
謝卻山淡淡地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擲在地上。
南衣愣了愣,盯著那把匕首,腦子有點(diǎn)蒙。面前的男人無動于衷,她在他眼里看不到一點(diǎn)慈悲。
身后凌亂的腳步聲逐漸靠近,她知道自己能選擇的路不多了,她哆哆嗦嗦地朝匕首伸出手,卻怎么也沒有勇氣握緊它。
“還敢跑,不想活了?”
岐兵的手按在南衣肩頭,南衣猛地轉(zhuǎn)身,用盡渾身的力氣將匕首插到岐兵手臂上。
岐兵嗷地痛呼一聲,捂著手臂退開幾步。
南衣拔回匕首,堅決地扭頭跳入江水中,江面浮起幾絲血痕。
岐兵氣急敗壞:“臭娘們!快來人!給我追!”
少女的舉動微微出乎謝卻山的意料,江面上濺起的巨大水花也終于激起了他的一絲憐憫。
謝卻山抬起頭,最后的天光落在斗笠下的那張臉上,容貌一覽無余。他沒有表情地看向罵罵咧咧的岐兵。
涌上來的岐兵們看到謝卻山忽然愣住了,在他們張口之前,謝卻山吐出一個字。
“滾�!�
這個字有如千鈞重,竟讓那群岐兵落荒而逃。
南衣攀著水邊的烏篷船,從江水里探出頭猛吸一口氣,剛準(zhǔn)備重新潛回水里,卻看到江邊的岐兵都跑了,只剩下謝卻山一人,突然有點(diǎn)傻眼。
“會搖櫓嗎?”
謝卻山看著水里的南衣。
南衣愣愣地點(diǎn)點(diǎn)頭。
“渡我去虎跪山�!�
謝卻山將身上的大氅脫下,扔在烏篷船的甲板上。
——
烏篷船在江上撥開長長的水痕。天已經(jīng)暗下去了,船上掛起一盞燈籠,紙糊的燈罩在風(fēng)雪里搖晃著,連帶著落在人臉上的燭光也跟著搖曳。
南衣與謝卻山對坐著。南衣披著謝卻山的大氅,坐在甲板上搖著櫓。她不時抬眼偷看坐在船篷里的謝卻山。
是位年輕的公子,一襲玄色圓領(lǐng)袍衫,腰系寬玉帶,玉帶上墜著一只飛魚祥云紋的深色荷包,倒不是多么富貴的打扮,但周身透著貴氣。明明是長相溫如玉的人,偏偏冷著一張臉,眉眼之中透著生人勿近的寒意。
謝卻山將魚簍里的漁獲沿船舷倒回河中。
南衣好奇問道:“既然釣上來了,為何又要放了?”
“小魚小蝦,不堪入目�!�
南衣一陣寒噤,她直覺自己就是這魚簍里的小魚小蝦,生死不過在他的一念之間,她如今能活下來,只是因為他不屑踩死她。
南衣岔開話題:“公子不像是這里人,您去虎跪山做什么呀?”
“收獸皮�!�
“今年冬天的生意可不好做。”
南衣嘀咕了一句,但謝卻山?jīng)]有接話。南衣識趣地閉了嘴。
南衣身上的衣物還未干,大雪之中只能瑟縮著身子。她裹在謝卻山寬大的衣氅下,整個人看起來小小的一只,臉上泛著被凍出來的紅印子,燭光籠罩下竟有幾分嬌俏。
謝卻山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瞬間,又落在她搖櫓的手上。
她每搖一下擼,袖口便往后縮一些,露出一截藕白的手腕。
她腕子上戴著一只玉鐲,成色不錯但并非罕見,只是剛浸過水,上頭還滾著光滑的水珠,玉色顯得剔透,襯得她的腕子更加細(xì)嫩。這種嬌貴的首飾,與她的打扮有些格格不入,可盯著看久了,倒也不覺得違和。
雪花落在她的肌膚上,轉(zhuǎn)瞬即逝。四周是如此的寂靜,群山環(huán)抱的曲綾江中只有咿呀咿呀的搖櫓聲,憑空生出幾分曖昧。
謝卻山忽然意識到自己發(fā)了好一會的呆,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開口:“你是哪里人?”
“瀝都府。”
南衣撒了個謊,她只是一路走到了瀝都府,在這里多停留了一些時日,她沒有出入關(guān)口的公驗,若是官府細(xì)查起來,是會被定罪的。她總覺得眼前這個男子非富即貴,自然說話也更小心了些。
“瀝都府里誰管事?”
南衣愣了愣,思考了一下才回答:“瀝都府知府管三分,世家謝氏管三分。”
“剩下的四分呢?”
“自生自滅�!�
謝卻山?jīng)]有再說話了。兩人就這么沉默地對坐著,直到烏篷船靠近了甘溪村的渡口。
謝卻山起身要上岸,南衣也跟著起身,船身搖晃了一下。身量高大的男人剛邁出腳,便被這么冷不丁地晃了一下,略有踉蹌。
南衣忙上前扶著謝卻山“公子,小心腳下。”
謝卻山下意識抗拒任何人的靠近,不動聲色地避開了她的動作,自己大步跨上岸。
南衣脫下大氅,追上去將大氅和匕首一起遞到謝卻山面前。
“多謝公子今日相救�!�
“臟,不要了�!�
謝卻山甚至都沒有低頭看一眼,負(fù)手揚(yáng)長而去。
南衣盯著謝卻山的背影,心里跟打鼓似的狂跳,見到人走遠(yuǎn)了,連背影都消失了之后,她才長舒一口氣。
南衣的手里,赫然多了一個荷包,這是方才從謝卻山身上順的。她打開看了一眼,里面有十兩紋銀。
亂世之中錢財方能開路,此時南衣還天真地以為,這筆錢能助她順利前往扶風(fēng)郡前線去找她的心上人。她并不知道,這才是她一切劫難的開始。
第3章
夜歸人
萬物凋敝的雪夜里,山里的客棧也沒什么住客,客棧的掌柜都準(zhǔn)備打烊歇息了,這時進(jìn)來一個女子。
女子裹著明顯不合身的大氅,渾身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她扔了兩銀子到柜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