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耗子，現(xiàn)在的我你愛搭不理，”賀朝說著把練習(xí)冊往桌上扔，“——以后我讓你高攀不起�！�

    劉存浩一臉‘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們班這位大哥好像瘋了’：“……”

    謝俞剛把水筆從書包側(cè)邊口袋里掏出來，聽到這句差點(diǎn)反手砸出去。

    直到上課鈴響，教室里才逐漸安靜下來。

    開學(xué)第一天，各科老師都在灌輸“期末考得不理想沒關(guān)系，從這學(xué)期開始努力”的觀念，希望他們收收心，瘋玩了一個假期回來，盡快調(diào)整學(xué)習(xí)狀態(tài)。

    尤其他們班老唐，把語文課當(dāng)班會課上，新課文沒講多少內(nèi)容，光顧著給他們做開導(dǎo)工作。

    謝俞聽得有點(diǎn)困，手撐著下巴，余光瞥見賀朝擺弄了一節(jié)課手機(jī)：“打游戲？”

    賀朝不動聲色地退回到桌面，“啊”了一聲表示回應(yīng)。

    謝俞沒在意，闔上眼睡了會兒。

    賀朝這才重新打開跟沈捷的聊天框，打字回復(fù)：你什么毛��？

    他這幾天都在琢磨給小朋友過生日的事兒。想來想去還是不知道送什么，就找沈捷問問，結(jié)果等了幾分鐘，等來兩個字：拒聊。

    [沈捷]：我覺得我們之間，還是課下聯(lián)系得好。

    [沈捷]：你別想再害我一次！

    [賀朝]：……

    上回在老師辦公室里鬧了那么尷尬的一出，留下的心理陰影實在太深，沈捷牢記血和淚以及檢討書的教訓(xùn)，上課偷偷打游戲再也不會手賤去找賀朝組隊。

    同樣，聊天也是能免則免。

    沈捷桌上立著課本，手藏在桌肚里，打字打到一半，抬眼確定老師還在背過身寫板書，才繼續(xù)在手機(jī)屏幕上敲打：朝哥，求你好好上課！不要找我聊天了！

    謝俞生日在三月中旬，算算沒剩下多少時間。

    賀朝最后只能趁課間十分鐘把沈捷約出來，兩個人在樓梯口聊了一會兒：“你有什么建議沒有�！�

    沈捷想說：如果是別人的話，我倒還能幫著參謀參謀，但是你們家謝俞就……

    謝俞這個人看起來特別讓人捉摸不透，即使現(xiàn)在跟他關(guān)系近了一點(diǎn)，也還是不知道喜好也成謎。

    “送什么呢，”沈捷絞盡腦汁，最后猶猶豫豫地說出三個字，“……送人頭？”

    賀朝不知道該不該夸一下這位兄弟豐富的想象力：“你他媽正常點(diǎn)。”

    沈捷沒轍，想到頭禿也想不出第二個主意：“你家老謝，你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啊，你好好想想，他對什么感興趣�！�

    賀朝坐在臺階上，沉思一會兒，最后說：“我吧�！�

    沈捷：“……啊？”

    賀朝又說：“我。他對我感興趣�！�

    這天徹底聊不下去了。

    沈捷低下頭用手抹了把臉，內(nèi)心十分絕望：“反正蛋糕肯定得買，要不我們就從生日蛋糕上——”

    樓梯口跟走廊離得很近，沈捷那兩聲“蛋糕”喊得又響。萬達(dá)正好從老師辦公室門口回去，本來經(jīng)過樓梯口沒發(fā)現(xiàn)有人，聽到聲音腳步頓住，往回退了兩步：“什么生日蛋糕？誰要過生日？”

    賀朝：“……”

    謝俞不太清楚開學(xué)以來賀朝跟萬達(dá)那幫人有事沒事聚在一起聊什么，只覺得這群人有點(diǎn)奇怪，又說不上來到底哪里奇怪。

    每次他一經(jīng)過，萬達(dá)就立馬生硬地轉(zhuǎn)移話題：“我愛我的祖國……”

    等萬達(dá)半夜來敲他房門，問他想不想逛逛宿舍樓的時候，謝俞總算能為這種“奇怪”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你有病嗎？”

    萬達(dá)站在門口，有點(diǎn)憂郁地說：“我睡不著，最近壓力太大了，想找你聊聊�！�

    謝俞靠著門，低頭看了眼手機(jī)上顯示的時間。

    十一點(diǎn)半。

    早已經(jīng)熄燈，宿舍樓里安靜得有些詭異。

    二中宿舍樓一共就六層，頂樓天臺常年鎖著門，不讓學(xué)生上去。萬達(dá)說是逛宿舍樓，還真帶他往樓上走。

    “其實我最近過得特別迷茫，”萬達(dá)邊走邊說，“人生找不到方向，每天夜里都在輾轉(zhuǎn)反側(cè)�！�

    謝俞：“……”

    換了平時謝俞會說關(guān)我屁事。

    但聯(lián)想到最近萬達(dá)的表現(xiàn)確實奇怪，短短幾分鐘，謝俞腦子里轉(zhuǎn)過好幾個念頭，等萬達(dá)推開頂樓那扇鐵門的時候，剛想說“你別想不開”，忽然被人從身后擁住，一只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

    ——骨節(jié)分明的、帶著溫度的手，強(qiáng)硬地遮住了他所有視線。

    謝俞被帶著往前走了幾步，頂樓的風(fēng)從衣服下擺里鉆進(jìn)來。

    然后那只手緩緩松開，于是在這片黑里，謝俞從他微微張開的指縫里瞥見一點(diǎn)細(xì)碎閃爍的光。

    謝俞眼前陡然間亮了起來。

    天臺上這塊地方并不大，從頂樓往下看，是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燈火，還有從周邊道路上傳過來的車鳴聲，以及四處喧囂的風(fēng)。

    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折疊桌，生日蛋糕就擺在桌上，天臺被他們簡單布置了一下，邊上還立著幾袋東西。

    賀朝說話時略微往上揚(yáng)的語調(diào)，在他耳邊繞了兩圈。

    “生日快樂�！�

    不止一聲。

    三班住宿生幾乎都在，熱熱鬧鬧地湊成一團(tuán)：“生日快樂俞哥！”

    謝俞其實不太記得自己生日。

    如果不是每年都有顧女士提醒，又一個勁地問他有沒有什么想要的，“生日”這件事多半直接被他拋在腦后。

    前些天顧女士還提過一次，謝俞邊做試卷邊聽電話，等一道大題算完，已經(jīng)不太記得顧女士在電話里都說了些什么。

    “剛才玩我呢？你們哪來的鑰匙？”

    謝俞掃了他們幾眼，又說：“萬達(dá)，你還人生道路，失去方向，迷茫？”

    賀朝輕咳一聲：“撬開的�！�

    萬達(dá)試圖轉(zhuǎn)移話題，把蠟燭點(diǎn)上，催他許愿：“俞哥，這妖風(fēng)……臥槽，你趕緊吹，不然該滅了�！�

    幾個人圍成一個圈試圖把風(fēng)擋住：“快快快，要撐不住了�！�

    他們越催，謝俞腦海里越是一片空白，等蠟燭都滅了，也沒想出個什么愿望。

    其他人歡呼一陣，等著切蛋糕。

    賀朝去袋子里翻刀叉，翻了兩下發(fā)現(xiàn)下面全是啤酒：“萬事通，讓你買點(diǎn)吃的，你買那么多酒干什么？”

    萬達(dá)不承認(rèn)就是自己想喝：“男人嘛，這種天臺聚會的氣氛……”

    天臺上啤酒罐被他們?nèi)拥脰|倒西歪。

    有風(fēng)刮過，就順著風(fēng)在地上骨碌碌地滾幾圈。

    趁著這幫人喝酒的空檔，賀朝隨口問：“剛才許了什么愿望？”

    謝俞說：“沒許�！�

    “�。俊�

    見他不相信，謝俞又笑著重復(fù)了一遍：“沒許愿。”

    什么愿望都沒許，但是感覺什么都可以實現(xiàn)。

    第九十二章

    一群人談天說地，

    喝多了之后嘴上沒把門，

    話題從網(wǎng)絡(luò)游戲聊到了各自的暗戀對象。

    男生之間的話題無非就是這些。

    但是這些微不足道的煩惱，

    在目前這個還沒被時間拉長的、并不遼闊的世界里，顯得舉足輕重。

    “第一次見她，她抱著書從老師辦公室里走出來，

    低著頭走路，差點(diǎn)撞上來……也沒什么特別的，就是抬頭的時候沖我笑了一下，

    媽的，

    我記到現(xiàn)在�！�

    天臺條件簡陋，椅子太不方便帶上來，

    就在地上簡單鋪了幾份報紙，邊角用啤酒瓶壓著。

    謝俞坐在鐵門邊，

    微微往后靠就能靠上去，伸手從塑料袋里拿了一罐酒，

    手指扣著拉環(huán)拉開，邊聽邊仰頭灌下去幾口。

    酒順著喉嚨滑下去。涼的。

    謝俞隨手把啤酒罐往手邊放的時候，掌心正好壓在賀朝的手背上。

    萬達(dá)心里也藏著個人，

    這回喝得有點(diǎn)多，

    又受到邊上幾個人感染，跟著說了兩句：“是啊，根本不敢告訴她我喜歡她……”

    萬達(dá)平時聊八卦聊得比誰都多，一旦知道點(diǎn)事壓根就憋不住，縫上嘴也能往外漏風(fēng)，

    卻默默地把隔壁班那位女孩子藏在心里藏了那么久。

    謝俞聽到這，側(cè)頭看了賀朝一眼：“你膽子挺大，當(dāng)時怎么想的，不怕死？”

    賀朝聽出來這是在說告白那天的事。

    他沒說話，手不動聲色地翻了個面，掌心朝上，五根手指擠進(jìn)謝俞指縫間，直接扣住了他的手。

    然后賀朝說：“怕啊。”

    當(dāng)然怕。

    所有小心翼翼的心情，控制不住的思緒。想靠近又不敢聲張。

    但事后又慶幸自己大著膽子邁出了那一步。

    更慶幸身邊這個人也同樣……毫無顧忌地朝他走來。

    萬達(dá)他們還在繼續(xù)講自己的悲情暗戀史。

    周遭光線太暗，沒人注意到他們這邊的小動作。

    兩三個易拉罐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最后順著風(fēng)往鐵門上撞，正好撞到謝俞身邊，他伸手把易拉罐撈過來，捏扁了往垃圾袋里扔，扔完想起來賀朝之前說撬門的事。

    宿舍樓頂樓這扇門常年封鎖，為了防止學(xué)生出些什么意外，門上除了鎖，還貼了張牌子，上面是瘋狗親筆寫的四個大字“嚴(yán)禁出入”。

    “拿什么撬的？”

    賀朝不會承認(rèn)自己上網(wǎng)找了一堆撬鎖教程，然而實在沒有這方面的天賦，跟這把鎖較了好幾天勁，故作輕松說：“靠腦子，我隨隨便便就撬開了�！�

    “……”

    謝俞心說，聽你瞎扯。

    已經(jīng)臨近零點(diǎn)。

    謝俞喝完兩罐，低頭看了幾眼手機(jī)，忙著回復(fù)微信消息。

    除了顧女士發(fā)過來的生日祝福，還有黑水街群聊里幾十號人，排著隊，一人一句“生日快樂”，刷了滿屏。

    [梅姨]：十八歲的今天，你來到這個世界上，希望你能做你想做的事，去你想去的地方，幸�？鞓访恳惶�！

    [周大雷]：，謝老板，恭喜你又老了一歲哈哈哈哈。

    ……

    消息太多，謝俞還在挨個回復(fù)，聽到賀朝叫他“老謝”。

    謝俞把那句“謝謝”打完，點(diǎn)擊發(fā)送，抬頭就看到賀朝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來一個禮盒。禮盒上綁著幾根緞帶，看上去并不大，約莫半尺高。

    “這什么？”

    “禮物啊，”賀朝說，“生日禮物�！�

    謝俞把手機(jī)往邊上放，接過禮盒。

    萬達(dá)他們湊過來圍觀，尤其萬達(dá)，作為‘謝俞生日會’參謀部部長，他對賀朝挑禮物的過程非常清楚：“朝哥挑了好久，簡直廢寢忘食，特別用心。說是神秘禮物，還不給我們看�！�

    謝俞本來沒什么想法，聽萬達(dá)吹成這樣，也有點(diǎn)好奇。

    扯開緞帶，除去包裝紙的裝飾，里面就是一個簡單的紙盒。

    在所有人期待的眼神下，謝俞把紙盒拆開，等他看到里面的東西，半天沒說出來話：“……”

    萬達(dá)那個角度不太好，又往前湊了點(diǎn)：“什么啊，是什么。”

    他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你拿出來看，”賀朝挺自信，顯然對自己這次挑的禮物特別滿意，“開關(guān)在底座后面，七彩燈效，很酷炫的。”

    也只有這傻逼會用‘酷炫’兩個字形容這玩意。

    謝俞深吸了兩口氣，才有勇氣繼續(xù)直視這份“酷炫”的禮物——

    水晶燈，造型是一塊相當(dāng)俗氣的大愛心，水晶愛心上印了他們兩個人的合照，就是校慶演出前坐在樓梯口臺階上拍的那張。

    四周不光印了一圈上世紀(jì)八十年代的花紋，還印著幾行堪稱傻帽一樣的非主流字體：小朋友，緣分讓你我走到一起。時光不老，我們不散。生日快樂。

    激光雕刻，視覺沖擊力極強(qiáng)。

    ……看起來跟遺照一樣。尤其酷炫的七彩燈光轉(zhuǎn)換成白光的時候，黑白照片散發(fā)著慘淡的光芒。

    更難以置信的是這玩意兒居然還能放歌，一首十分具有年代感的《三百六十五個祝�！窂�(qiáng)硬地鉆了出來。

    “我的心每天都藏著~”

    “一千四百四十多個思念~”

    謝俞額角狠狠地跳了跳，被這份毫無品味可言的禮物震得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覺得今天不是把賀朝從天臺上踹下去，就是他自己跳下去。

    “哥，”謝俞拿著那個水晶燈，最后還是極其緩慢地說，“……我真是謝謝你了�！�

    萬達(dá)恍惚地坐回去，自言自語說：“可怕，選來選去就選了這么個玩意兒？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直男審美？”

    丁亮華小聲吐槽：“……智障審美吧？”

    賀朝渾然不覺。

    住校買禮物不太方便，他翹課出去過幾次，但學(xué)校周邊的店都沒什么特色，最后無奈之下在網(wǎng)上看了幾家店。

    看到這款水晶燈的時候，他就覺得內(nèi)心受到了觸動。

    賣家封面上標(biāo)著一行大字：這一次，他真的感動了！真的哭了！

    謝俞是挺想哭。

    不過絕對不是他以為的那種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