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鄧名對這種心理并不陌生,夔東軍的思路和滇軍、建昌軍相當近似,重視野戰(zhàn)而輕視城池攻防。劉體純等人之所以對爆破戰(zhàn)術(shù)那么癡迷,就是因為爆破能夠把攻城戰(zhàn)輕易地簡化為野戰(zhàn)和巷戰(zhàn)。
今天參戰(zhàn)的步兵都是鞏昌王的手下,白文選派來的大多是敢于披甲沖陣的勇士,而沒有幾個火銃兵。話雖然如此說,鞏昌王府的侍衛(wèi)還是立刻帶著鄧名的要求向渡江的步兵那里奔去,鄧名讓他們分成幾批,務(wù)必把每一個會使用火銃的明軍士兵都馬上找來。
在扁牙簡調(diào)整好隊形的時候,鞏昌王府的侍衛(wèi)也給鄧名帶回了二十多個熟悉火銃的滇軍士兵。
“只有這么幾個嗎?”鄧名有些失望地說道,他已經(jīng)收集了一百多支緬甸火銃,打算用一個齊射來迎接即將發(fā)動反擊的敵軍戰(zhàn)象部隊。
但沒有時間再去找人了,鄧名已經(jīng)看到遠處的戰(zhàn)象擺開了陣型,顯然緬軍的最后一擊已經(jīng)是迫在眉睫。而明軍的步兵正在努力配合把緬甸步兵圈住,敵軍雖然處于混亂中,但人數(shù)依舊上萬,牽制著明軍半數(shù)的騎兵部隊。
“你們就在這里裝填藥子�!编嚸敊C立斷下達了命令,讓二十個三堵墻騎士和自己一起,每人拿起一支裝填好的火銃。
“戰(zhàn)象上的敵兵,大概在五十步就能有機會命中我們的戰(zhàn)馬了。”鄧名簡要地交代了一下他的設(shè)想:“我們在五十步左右向敵人的大象開槍,然后退回來換火銃,明白了嗎?”
“明白�!�
“好�!编嚸种疸|,翻身上馬,遠處的敵兵已經(jīng)開始移動了。
向著戰(zhàn)象跑去,兩軍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在大約二百米開外,鄧名突然毫無預兆地勒定了戰(zhàn)馬。
三堵墻騎兵也紛紛停了下來。
“太難了�!班嚸舐曊f道,他在跑過來的時候,簡單實驗了一下動作,發(fā)現(xiàn)幾乎無法讓火銃保持平穩(wěn),要是這樣射擊的話,就算一百米外的大象也肯定打不中。
不少騎士都露出心有戚戚然的表情,不要說瞄準,就是給火繩裝上扳機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一個不小心就可能導致走火。
“我們下馬�!编嚸俅涡拚嗣�。
第16節(jié)龍騎(下)
聽到鄧名的命令后,所有三堵墻官兵都從馬上跳到了地上,距離背后明軍步兵戰(zhàn)線還有數(shù)里地。之前明軍騎兵費了好大的氣力才將緬甸的部隊分割開,驅(qū)趕到狹小的區(qū)域內(nèi)包圍起來,鄧名決心不給對方扭轉(zhuǎn)戰(zhàn)局、制造混亂的機會。
“全體上前。”鄧名想了一下,手持著火槍迎上前去,把坐騎留在十米遠的身后,他單膝跪地,平舉著火槍向緩緩走來的戰(zhàn)象瞄準;二十名騎士被分成兩隊,第一隊和鄧名并排在前,第二隊留在后面待命。
三堵墻的騎兵并非熟練的火銃兵,也沒有進行過系統(tǒng)的隊列射擊訓練,他們照貓畫虎,學著鄧名的模樣向敵人瞄準。
一百五十米,一百米……
“下次我可以騎得更近一點,這樣等的時間可以短一些。”鄧名全神貫注地瞄準敵人的戰(zhàn)象,心里還在總結(jié)著經(jīng)驗教訓。
為首的那頭戰(zhàn)象上騰起一道硝煙,它身旁幾米外的兩外兩頭戰(zhàn)象上也升起白煙,這是緬甸人在向擋在眼前的這一小隊明軍進行恐嚇射擊。
半蹲在地上的鄧名根本沒發(fā)現(xiàn)有子彈從附近飛過,在一百米外射擊一個蹲跪在地上的目標,就算戰(zhàn)象的背上再平穩(wěn)也做不到。包括鄧名在內(nèi)的前排十一個明軍散成一道寬度超過五十米的橫排,緬軍的火力沒有對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構(gòu)成威脅。
七十米。
“打!”
鄧名大喝的同時扣下了扳機,靠在肩甲上的火銃猛地后坐,把他震得向后一晃。
“回去換搶。”鄧名飛快地下達了命令,讓十個已經(jīng)完成射擊的部下返回,后方待命的十個三堵墻士兵走上前來,在剛才那些同伴的崗位上單膝跪下。
鄧名隨手一甩,把手中的空槍拋給了一個離去的同伴,那個人穩(wěn)穩(wěn)地接住,大步流星地走向等候著他的坐騎。
“我們這次要再放近一些。”鄧名對第二排的十個人說道,他這時才有機會觀察一下戰(zhàn)果,好像他們也沒有命中主要目標,只有一個在大象身邊的護衛(wèi)緬兵摔倒在地。
剛才鄧名并沒有指定目標,很不理想的戰(zhàn)果讓他決定繼續(xù)對戰(zhàn)術(shù)進行修正。
“大家一起瞄準這一頭!”鄧名指著走在最前面的那頭緬甸戰(zhàn)象說道,他站在隊列前,高舉起一只手:“等我命令就一起開火。”
五十米。
“打!”鄧名揮下手臂的同時發(fā)出了一聲短促的呼聲。
十個三堵墻士兵幾乎同時扣下扳機。
“好,我們回去換槍。”鄧名倒退著走了兩步,這次的戰(zhàn)果不錯,緬軍為首的那頭象本來在慢悠悠地走著,但突然之間它劇烈地跳動起來,就像是一頭疼得發(fā)狂的戰(zhàn)馬,把背上的武士都顛了下來。護衛(wèi)著這頭象的幾個步行衛(wèi)士也被發(fā)狂的大象撞翻。這頭象發(fā)出恐怖的吼叫聲,在劇烈地蹦跳幾下后,從一個人的背上踩過,向鄧名這邊奔來。
不過明軍已經(jīng)騎上了他們的坐騎,輕松地把狂暴的大象甩在身后。
“大象的皮果然很厚。”鄧名一邊離去,一邊回頭張望,他不能不承認狄三喜說的話看起來蠻正確。
追了兩步后,那頭大象又發(fā)出一聲長嘶,轟然一聲側(cè)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著發(fā)出鳴叫聲,顯然是痛苦難當。
“也沒有想象的那么皮厚�!�
迎面迎上來十幾名明軍的騎兵,其中有十個是剛才去換槍的手下,身后還跟著六個白文選的騎手。鞏昌王的騎手每人都拿著兩支火銃,把他們交給了鄧名:“鄧帥,空槍給我們就好了。”
“好�!编嚸麚Q上了填滿藥子的火銃,又掉頭向緬軍的象群跑去。
這次是在距離大象一百米處下馬,三堵墻士兵向前走了兩步,又一次向剛才那樣排成橫隊,蹲跪在地上瞄準。
“齊射第一頭!”
鄧名大聲地介紹著剛剛獲得的先進經(jīng)驗,他一邊說,一邊閉上一只眼,穩(wěn)穩(wěn)地瞄準目標。
七十米,六十米……
帶頭的那只戰(zhàn)象突然加速,顯然它背上的馭手意識到他們已經(jīng)成為目標。
五十米,
“打!”
硝煙噴出后,對面又傳來一聲洪亮的大象哀鳴,為首的戰(zhàn)象前腿猛地伏地,跪倒在地上停止了沖鋒。
在這頭大象左右,另外兩頭接著沖出,它們背上的騎手也跟著前面的同伴一起發(fā)起了沖鋒。
“左面——打�!编嚸钢繕私械�。
待命的十個明軍士兵想也不想地把火銃指向了鄧名手臂指向的位置,扣動了扳機。
“走!”明軍更不在險地停留,大家一起奔向十米外的戰(zhàn)馬,在第三頭大象沖上來前甩開了敵人。
這次要比上次驚險多了,鄧名跳上馬時大象距離他只有不到二十米遠,最近時可能只有十幾米的距離,象背上的敵人還放了一槍。幸好大象在高速奔跑中,這一槍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
跑出沒多遠,迎面又來了一隊騎兵,這次可要比上次多得多,為首的正是狄三喜。見他們都拿著火銃,鄧名就伸出手去。
“鄧帥你們回去自己拿,末將看明白了,末將也來打了�!钡胰埠翢o把火銃交出來的意思,現(xiàn)在后方已經(jīng)搜羅到了六十多個裝填手,正在全速裝填著火銃。而狄三喜在背后看了兩輪后,就要了十幾支火銃,帶著一群手下興沖沖地趕來前線。
鄧名也不和他爭辯,擺擺手讓部下們?nèi)ト』疸|,而他則轉(zhuǎn)身和狄三喜并駕齊驅(qū),帶著他們在百米開外停下來。
“下馬,準備……等等�!编嚸@才發(fā)現(xiàn)狄三喜居然沒有把火繩裝上扳機,而是取下來在手里拿著:‘不裝火繩怎么開槍?“
“不就是把火繩往這上面一戳就可以了嘛�!钡胰泊蟠筮诌值卣f道,他模仿著剛才看到的三堵墻的姿勢,單膝跪地把火銃朝向前方,然后把手指夾著的火繩湊到了藥池旁邊——反正不用自己裝填,能引火就行。
“這樣影響瞄準和穩(wěn)定�!编嚸吐曊f了一句,不過他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爭辯,伸手指向了目標:“一齊——打!”
……
已經(jīng)損失了五頭大象了,明軍的騎兵還在不停地過來射擊,扁牙簡發(fā)現(xiàn)他的信心正在迅速地消失。緬甸軍隊手中本來有九十一頭戰(zhàn)象,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走完了大約一半的路途,也就是說他們大概能夠以十幾頭戰(zhàn)象的代價靠近被包圍的部隊。
不過剛才扁牙簡認為明軍對他手中的戰(zhàn)象無可奈何,只要在給步兵解圍后注意不要讓潰兵纏住自己的大象,那就可以從容地掩護步兵撤退。而現(xiàn)在情況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明軍只要繼續(xù)這種遠程攻擊,最后的結(jié)果一定是戰(zhàn)象盡數(shù)被消滅。而那時,步兵還是會被明軍騎兵再次纏上。
想通了這個道理后,扁牙簡迅速斷定給步兵解圍是毫無意義的,反倒會把精銳的戰(zhàn)象部隊都葬送在這里。
“退兵,馬上回營。”見勢不可為后,扁牙簡發(fā)出信號,命令戰(zhàn)象部隊馬上停止前進。
……
“愚不可及�!笨吹角斑M了一里多的緬甸戰(zhàn)象突然停下腳步,鄧名先是吃驚,然后微微搖頭:“剛才我沒辦法,難道現(xiàn)在我能讓你們跑了嗎?”
明軍騎兵立刻開始追擊。當距離戰(zhàn)象部隊后隊還有五十米時,他們就下馬射擊。更多的明軍騎兵從他們背后超過,繼續(xù)攻擊逃跑的緬軍。
在不停的攻擊中,明軍變得越來越熟練,一頭接著一頭大象被擊倒。本來少量火銃的響動大象也能夠容忍,但看到其他的大象不停地到底悲鳴后,前面的大象也變得難以操縱,最后象背上的騎手不得不和失控的大象拋棄了步兵,這些失去戰(zhàn)象保護的步兵遭到明軍騎兵的無情砍殺。
而扁牙簡的撤退也變成了逃跑,看到明軍不依不饒地追擊,前排的戰(zhàn)象再也不敢緩緩行動,而是爭先恐后地全速逃離戰(zhàn)場。
直到大部分坐騎都疲憊不堪,明軍才停止追擊,讓扁牙簡最后的一小隊戰(zhàn)象得以逃出生天。
“打倒了六十七頭大象,”鞏昌王府的侍衛(wèi)最后也都參與了追擊和射擊,他們清點著這一路的戰(zhàn)果,對鄧名笑道:“今天晚上有肉吃了�!�
鄧名輕輕頜首。中國人吃苦耐勞、善于學習,是高產(chǎn)的農(nóng)民,是巧手的工匠,是精明的商人,也是一流的士兵。站在鄧名周圍的本都是土中刨食的農(nóng)夫,但只要給他們一個機會,就會成長為驍勇的士兵;西營的這些騎兵,只是旁觀了一會兒,就能掌握新的戰(zhàn)斗技巧,對國人來說這實在不是難事。
“我們是聰明的、可塑性強的民族,只要統(tǒng)治者不施展權(quán)術(shù),我的祖國就盛產(chǎn)英勇的戰(zhàn)士、杰出的工人;可只要獨裁者決心愚民,也能制造出大批馴服的奴才……鄧名在心里感慨了兩句,突然意識到自己走神了。
“江邊的戰(zhàn)事應(yīng)該也差不多了吧?”鄧名算算時候,白文選應(yīng)該也快渡江了,明軍的進展出乎意料地順利:“去問問鞏昌王,他打算如何處置俘虜、還有附近的緬人男丁。”
“還能如何處置?”狄三喜說道:“無論是緬丁還是俘虜,都讓他們幫我們搬東西,沒用的就殺了好了;女子分給將士�!�
“不好�!编嚸麚u搖頭,瞥了狄三喜一眼:“我覺得只有兩種辦法,一種就是男丁全殺了,一個不留�!�
“那誰幫我們搬東西?”狄三喜反問道:“還有一種呢?”
“還有一種就是告訴他們,我們是來撥亂反正,替他們的先王莽達主持公道的,然后把他們視為盟軍。”鄧名平心靜氣地說道:“我們要不就徹底殺光遇到的緬人,只信任華裔;要不就尊重他們,讓他們認為我們只是莽白的敵人。我們現(xiàn)在是在緬甸的土地上,我們只有兩萬人,而緬人有上百萬。我們要是先羞辱緬人,然后還使用他們,實在是太危險了。”
第17節(jié)政策(上)
明軍勝利之迅速確實出乎白文選的意料,當鞏昌王帶著后一批手下來到麗江東岸時,扁牙簡已經(jīng)逃之夭夭,一萬兩千多緬軍被殺,超過五千人被俘虜。
通過對俘虜?shù)膶弳�,明軍大概搞清楚了扁牙簡的實力,留守在南邊大營里的兩萬人都是底層軍戶,所有的中上層武士已經(jīng)在此戰(zhàn)被明軍打垮。既然如此,白文選就讓滇軍從容渡過麗江,準備徹底擊潰扁牙簡的部隊——如果他還嘗試抵抗的話;而趙天霸帶領(lǐng)的川西部隊暫時一起過江,等擊敗扁牙簡后就返回東岸,沿著另一邊向阿瓦進軍,這樣明軍雖然被麗江隔開,但白文選認為緬軍的速敗讓明軍不用擔心會遇到危險。
在兩岸齊頭并進,明軍能夠更好地挫敗緬軍牽制抵抗的企圖,而且也能方便地征集糧草和勞動力。
白文選遇到來迎接他的鄧名和狄三喜。
“鄧將軍果然善戰(zhàn),”雖然狄三喜是先鋒,不過白文選首先稱贊的仍然是手握半個四川的保國公,接著他就望向狄三喜,見后者手上包著一大塊布:“狄將軍受傷了?”
“自找的,燙傷而已,有幾天就好了,”聽到是燙傷后白文選露出疑惑之色,見狀狄三喜嘿嘿一笑:“好叫大王知道,這就是用手拿著火繩去引藥池的下場�!�
聽騎兵指揮官講述了擊敗戰(zhàn)象的過程后,白文選笑道:“野戰(zhàn)的時候火銃實在無用,不過用來打這些大象倒是不錯,嗯,緬人這么喜歡火銃,就是因為他們要對付大象吧?”
緬甸、泰國的遠程武器幾乎都是火器,就算原始的火器效率低下,也是遠程武器,在潮濕悶熱的天氣里比使用弓弩強多了。滇軍歷來輕視火藥武器在野戰(zhàn)中的作用,在滇軍看來,這簡直就是自取其敗。對此鄧名倒有不同的看法,因為緬甸使用的火器遠比國內(nèi)使用的質(zhì)量好,或許正是因為發(fā)達的弓弩的干擾,反倒讓中南半島的國家迅速接受了這種更有前途的武器。
只是鄧名也無意立刻糾正白文選等人對火器的偏見,首先說服宿將改變成見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其次鄧名也注意到火繩槍的諸多問題。射速慢只是一個方面而已,還有陣型問題:以前鄧名看電影的時候,記得英國的龍蝦兵一貫采用密集的隊形齊射,但那是燧發(fā)搶,而火繩槍如果也采取那么緊密的隊形就是找死了——火銃手處理自己的火繩時非常小心,絕不肯讓另外一個持有明火的同伴靠在自己身上�,F(xiàn)在鄧名的齊射隊形之間留有較大的空隙,如果在其中添加肉搏兵就會干擾火銃手的裝填動作,而如果不添加肉搏兵那肯定無法阻止騎兵的沖鋒砍殺,對此鄧名沒有想出什么好辦法來。
鄧名和白文選商量了一會兒對緬甸的政策問題,今天的勝利讓白文選對緬人的戰(zhàn)斗力更加輕視,而且這是在中國以外的領(lǐng)土上,白文選根本不打算對士兵的行為加以限制。
“兒郎們?yōu)榱饲谕�,背井離鄉(xiāng)來到這蠻荒之地,難道還要為了這幫緬人訓斥兒郎們不成?”顯然,白文選認為訓斥都是過于嚴厲的懲罰,只要不影響軍隊的安危而且能夠服從命令,白文選不打算進行軍紀約束。
“白將軍有所不知,士兵們要是一板一眼的在軍官們指揮下行動的話,哪怕他們?nèi)寈劫都能有更好的收獲;可要是讓士兵們隨便行動,他們就會糟蹋東西、胡亂殺人,自己帶不走的大件東西為了尋開心也全都搗毀了,很多人會以破壞為樂。”鄧名認為,即使從高效率的洗劫的角度來說,保持軍紀也是很重要的,軍隊需要有組織、有紀律地收集東西,然后統(tǒng)一搬運回國,那么士兵們分到的財物能夠更多,也減少給當?shù)鼐用竦牡満Α?br />
“既然兒郎們就是圖個樂,那就讓他們樂呵樂呵吧�!卑孜倪x依舊全然不放在心上,呵呵笑著對鄧名答道:“將士們把腦袋別在腰上跟著我們打仗,只要能打贏,管他們糟蹋不糟蹋東西呢?”
鄧名沉默了一會兒,明軍并非他前世十九世紀的列強軍隊,對手也不是石器時代的美洲土著,在火器程度上甚至緬軍比美洲土著還要強一些,也有樸素的種族意識:“既然如此,那么在我軍周圍就應(yīng)該肅清緬人,不允許緬人靠近我軍的軍營或是補給線�!�
“蒙古韃子那一套嗎?”白文選看了鄧名一眼,對方的這個建議和鄧名之前的形象有點差異:“高過車軸的男子殺無赦?”
作為一個曾經(jīng)的二十一世紀文明人,鄧名很清楚這個策略滅絕人性,不過他還是不由自主地點了下頭,因為他必須首先為明軍的安危考慮:“如果不想學蒙古韃子,那就學建虜?shù)哪且惶祝鲋惨慌捜�,對他們推食解衣,親之信之�!�
“鄧將軍太小心了,緬人可和我們中國人不同,他們既沒有好漢,也不會打仗�!卑孜倪x覺得鄧名是小題大做。
政治策略的討論沒有結(jié)果。
天色已晚,兩萬明軍陸續(xù)渡過麗江,他們從緬軍手中繳獲了大量的輜重,正打算扎營造飯。死象被明軍高高興興地宰了,還詢問緬人俘虜大象哪里的肉比較好吃——雖然這個大家伙看起來就不像好吃的樣子,但畢竟是明軍的戰(zhàn)利品,為了慶賀勝利,象肉就是再老,也要嚼一口嘗嘗。
有幾頭負傷失去逃跑能力的大象,鄧名下令把它們看護起來,他吩咐如果這些大象能夠活下來,就把它們養(yǎng)在明軍的戰(zhàn)馬附近。滇軍的戰(zhàn)馬還好一些,而川西的馬匹因為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動物而對大象極為畏懼,如果讓兩種動物離得近一點,也許能消除戰(zhàn)馬的恐象癥。
很快就有人來報告,盡管這些大象負傷,但依然極為危險,倒在地上的時候還試圖攻擊靠近它們身旁的明軍士兵。
“必須得有緬人的馭象夫,這些畜生才能老實�!钡胰驳慕ú藬�(shù)最少,又是和鄧名一起到云南的,所以兩千名建昌兵就和川西兵一起扎營。和鄧名一起吃晚飯的建昌軍官們對戰(zhàn)象的了解比較多,他們告訴鄧名大象基本上只聽馭象夫的話,這種大家伙對陌生人非常不友好,更不用說現(xiàn)在還遭受痛楚。
每頭戰(zhàn)象都會有一個固定的馭象夫。人類馴養(yǎng)大象,都是在它年幼的時候就安排一個少年當它的馭象夫,從此以后這個少年就與它為伴,每天照料這頭小象,喂它東西吃、給它洗澡、帶它出去玩——大象能活到六十歲,這一人一象的壽命差不多同樣長,會是終身的朋友。當小象成長為龐然大物后,只有這個馭象夫能夠帶它冒著矢石沖殺在戰(zhàn)場上,甚至與敵人的戰(zhàn)象生死搏斗。建昌軍的軍官還告訴鄧名,當初李定國從緬甸買戰(zhàn)象時,都是連同馭象夫一起買的。
“原來如此。”鄧名聽完后連連點頭,又好奇地問道:“那些大象死在湖南、廣西后,它們的馭象夫去哪里了?”
“有兩個人自殺了,他們唯一的用處就是帶著大象,從來不分開,大象死了他們也活不下去了;還有幾個人回緬甸了,不過走的時候也都失魂落魄,一點精神也沒有�!�
“嗯,確實,沒有大象他們就和普通人一樣了,不過,我想他們也是真的傷心;從少年時候就開始養(yǎng)大象,大象死了,這和親兄弟死了也差不多了吧?”鄧名下令去俘虜中尋找馭象夫,然后讓他們出來認領(lǐng)自己的大象。
經(jīng)過一番尋找后,有幾頭大象的馭象夫被找到了,鄧名通過翻譯告訴他們,如果他們不肯協(xié)助明軍,那他們的大象多半活不過今晚,只能被扒了皮吃肉。鄧名的威脅很有用,這幾個緬甸人馬上配合明軍。當看到熟悉的馭象夫拿來食物后,狂暴的負傷戰(zhàn)象也平靜了一些,在馭象夫的安撫下進食。
“他們果然是好朋友。”鄧名在邊上冷眼旁觀,有了這些馭象夫配合,川軍的獸醫(yī)也能靠近大象給它們治療傷口。鄧名看了一會兒,也不好讓建昌軍官久等,就回營吃飯去了。
剛吃完飯,正和趙天霸、狄三喜等人閑聊時,突然有一個士兵來報告:“大象又死了一頭,養(yǎng)它的那個緬人在旁邊沒完沒了地鬧�!�
大象重傷致死并不稀奇,川西獸醫(yī)本來也沒有治療過這種動物。
“弟兄們要把死象剁幾塊做成肉干,可是那個把它養(yǎng)大的緬人拼命攔著,撲在死象上尋死覓活�!眲偛培嚸淮^要善待這些馭象夫,所以明軍士兵沒敢動粗,就來請示如何處理。
“他的大象都死了,這個人沒用了,拉下去和其他苦力關(guān)在一起吧。”狄三喜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
那個川西士兵客氣地應(yīng)了一聲,但沒有離去而是依舊望著鄧名,狄三喜猛醒過來,連聲向鄧名道歉:“末將魯莽了。”
“這是小事。”鄧名表示他不介意,其實狄三喜也認為這是無關(guān)痛癢的小事,所以才會隨口替鄧名下令。
鄧名本來想給狄三喜個面子,讓士兵按照狄三喜的話去做,但轉(zhuǎn)念一想,還是起身離席:“我去看一眼,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7節(jié)政策(下)
鄧名發(fā)現(xiàn)正像那個部下報告的,一頭大象側(cè)躺在地上,已經(jīng)死去多時,在這座小山一樣的動物旁邊,有個看上去不到三十的緬人正嚎啕大哭,抱著死去大象的腦袋,不停地撫摸著大象,溫柔得就像是在撫摸情人的臉龐。
“哭得我都有些心酸了,”一個明軍軍官對鄧名說道。經(jīng)過幾年來持之以恒的教育,這些年輕一代的常備軍官兵在鄧名面前使用“我”這個自稱的頻率越來越高了:“這個緬人翻來覆去就嚷著一句話,聽翻譯說就是‘不要吃它’�!�
鄧名環(huán)顧了一圈,看到遠處還有幾個緬人俘虜向自己看過來,估計那幾個也都是被找出來的馭象夫,他們臉上都是同病相憐的悲戚之色。
“這頭大象是死了,但其它的大象還沒死哪�!眲偛排墒勘ハ蜞嚸麍蟾娴能姽僮哌^來,對鄧名說道:“大象的肉又不好吃,依我看就算了吧。”
“你們的口都太刁了,這可是肉啊,有肉吃居然還挑三揀四!”鄧名搖頭嘆氣道。記得在兩年前,常備軍的官兵們一個個見了肉沒命,現(xiàn)在居然嫌棄象肉老……好吧,鄧名也承認象肉不好吃,是很不好吃。現(xiàn)在身處麗江河谷地區(qū),有江魚也有其它的牲口,明軍打算用象肉制造肉干也是以防萬一。
鄧名的話讓明軍將士想起了前半生的苦日子,頓時都不說話了。但鄧名再開口時,出乎意料地沒有下命令堅持把大象制成肉干:“看這個人的年紀,這頭象的年紀應(yīng)該也不太大,相依為命的大象死了,要是再當著他的面把他的象兄弟吃了,好像確實有點太殘忍了�!�
把那個緬甸馭象夫叫到面前,鄧名上下打量了一番——馭象夫一般家境還好,而且出入有大象當坐騎,比起這個時代的其他人多少顯得富態(tài)一點,但這個人一點兒都不胖,身材又高又瘦。鄧名讓翻譯問他打算如何處置這頭大象的尸體,如果任憑它曝尸野外的話,那即使是沒有被人吃了,但也便宜野狗和禿鶩了。緬人擦干了眼淚,小心翼翼地答道,他想刨一個坑把他的大象埋了。
“這得多大的一個坑啊?”鄧名驚嘆一聲。
當翻譯把鄧名的懷疑翻譯過去后,那個緬人信誓旦旦地說他特別善于挖坑。
“好吧,便宜細菌了。”鄧名說完后,翻譯沒有立刻對緬人說話而是投過來探詢的目光,顯然沒有聽懂。鄧名擺擺手,對翻譯說道:“我同意了,不吃他的大象,不過這坑他得自己去挖�!�
……
扁牙簡在明軍繼續(xù)發(fā)起進攻前就逃離了西岸大營。完成了既定目標后,明軍一分為二,鄧名帶著八千川西軍返回東岸;在狄三喜跟著過江之前,鄧名認真地對他交代說:“狄將軍,如果你手下的兒郎想自在快活,那就留在西岸吧,我這邊會有一些軍紀約束的�!�
鄧名并不打算和白文選一樣對軍隊完全放任,而如果不提前說清楚,到時候光是川西軍自我克制也沒有用,狄三喜的部下一樣能把沿途攪和得雞犬不寧。而且有建昌軍的壞榜樣,估計川軍也會受到影響,一旦發(fā)生大規(guī)模觸犯軍紀的事情,鄧名又會面臨兩難局面。
狄三喜立刻拍著胸脯保證他絕對能遵守鄧名的軍紀。但話才出口,狄三喜就又有些后悔,他帶來的人大部分都是在建昌整天受氣的輔兵,現(xiàn)在好不容易打進蠻夷的領(lǐng)土,輔兵們不十倍、百倍地找夷狄撒氣才是怪事;騎兵雖然人數(shù)較少,但除了慶陽王府的侍衛(wèi),就是建昌將領(lǐng)的親信,他們的父兄把后輩托付給狄三喜照顧,要是死在戰(zhàn)場上也就罷了,要是因為殺了幾個夷狄被鄧名軍法從事,又算怎么一回事?
于是狄三喜就表示他需要回去和弟兄們商量商量。鄧名表示盡管商量,無論行進在河東還是河西,這份同袍之情不會有變化,如果勉強一起走反倒容易傷了感情。和手下一番商議后,那些建昌兵也不愿意受約束,于是狄三喜就再次跑來和鄧名商議,稱他們還是干脆和鞏昌王統(tǒng)一行動好了。
這個決定鄧名也是求之不得,雖然他暗示對方自己的軍法森嚴,但真要是建昌軍違反自己的軍紀,鄧名還真不好進行懲罰。都是出境勤王的軍隊,難道鄧名真能為了敵國的臣民和本國的士兵過不去嗎?歸根結(jié)底,鄧名給自己的定位是帝國x主義者,到時候就是明知有后患,也只能另想別的解決辦法了。
“派出使者通報沿途的村莊,讓他們提供糧食和草料給我軍。凡是滿足了我軍的要求,就是心懷先王的緬甸忠義之士,我就不派兵進入他們的村子�!被氐綎|岸后,鄧名立刻讓手下準備檄文和榜文,向河谷周圍通報明軍的目的和要求。
“緬甸最有影響力的是什么人?”中國的話語權(quán)掌握在縉紳手中,而緬甸這里,鄧名卻不知道是貴族、武士還是其他的人。
華裔告訴鄧名,緬甸人大多是虔信宗教的人,如果有時間,百姓都希望能夠一天去附近的寺廟兩次,以便更貼近神佛。
“原來是僧侶�!编嚸[隱認為宗教是科學的敵人,如果想讓祖國富強,科學就是唯一的選擇,因此鄧名在川西老百姓和軍中不遺余力地消除宗教的影響。不過這里是緬甸,鄧名沒有理由在緬甸做科學的開路先鋒:“立刻給周圍的寺廟發(fā)去榜文,我——大明左都督、保國公、長江提督,也是一個虔誠的信徒。此次吊民伐罪,為緬甸先王存亡續(xù)絕,急需神佛的保佑;因此我誠懇地請僧侶們來軍中和我面談,為我軍祈福,并在他們的寺廟里帶領(lǐng)信男、信女們?yōu)槲覀兊膭倮矶\。我將保護他們的寺廟和產(chǎn)業(yè),決不允許有士兵騷擾僧侶和他們的信眾�!�
“遵命�!避姽賯兗娂姶鸬�,如果這里有誰不知道長江提督除了這張笑臉外還有一張完全相反的臉孔的話,那他就不是一名合格的帝**人:“那些不肯來見大帥、不肯為我軍祈福的僧侶呢?”
“我久聞緬甸乃是佛祖保佑之國,先王莽達和歷代緬王一樣都是神佛轉(zhuǎn)世,所以凡是抗拒我軍的都是披著僧侶外衣的佛敵�!编嚸湫σ宦暎骸皩Ψ饠尺有什么客氣的?寺產(chǎn)抄沒補充軍需,首惡問斬,脅從若是悔過可以不問,土地分給周圍的窮人�!�
中軍官領(lǐng)命而去。很快鄧名發(fā)現(xiàn)他犯了一個想當然的錯誤,華裔告訴他本地的寺廟并不擁有土地。因為緬甸實行的是一種類似秦朝和王莽新朝時代的土地制度,土地都屬于國王,由國王的官吏撥給百姓土地,然后收繳產(chǎn)出作為稅收。緬甸的民戶繳納全額的賦稅并且服徭役,底層的軍戶服兵役并且繳納和民戶差不多的賦稅,中層軍戶繳納的賦稅大約只有民戶的四分之一,是緬甸軍隊的中堅力量。而高級武士階層免稅,他們擁有自己的戰(zhàn)象和馭象夫,是緬甸軍隊中的將領(lǐng)和軍官。
“制定這套制度的緬王是王莽轉(zhuǎn)世嗎?”鄧名聽了以后哈哈大笑。秦朝的土地全部歸王所有,這種制度其實是奴隸制的翻版,強迫推行全國后遭到六國百姓的激烈反對,是秦二世滅亡的重要原因之一;王莽想要恢復秦制,掠奪天下的私人財產(chǎn)為王產(chǎn),結(jié)果連二世都沒撐到:“沒想到緬甸居然是這樣,好辦了,我們將會是解放者�!�
……
扁牙簡戰(zhàn)敗的報告?zhèn)魅胪叱乔�,緬甸君臣就已�?jīng)知道了慘敗的結(jié)果。大批的尸體順著麗江而下,即使是遠離前方的阿瓦,也每天都能看到尸體從城前漂過;上游的地方更多,江邊隨處可見浸泡得腫脹的陣亡將士,那些身披重甲的武士沉入江底,連被人發(fā)現(xiàn)的機會都沒有。
當扁牙簡的正式戰(zhàn)報抵達阿瓦后,緬甸王府上下失聲,緬北的精銳主力已經(jīng)盡數(shù)失陷在此戰(zhàn)中,再也不可能在野外擋住明軍的進攻了。
“大王,我們雖然把大明君臣關(guān)起來了,但并沒有加害�!痹谥渌y中,沐天波從緬兵手中奪取了一把刀,砍死了好幾個緬兵,不過緬甸方面最后還是決定咽下這口氣,畢竟殘明還控制著云南,沒有必要為了幾個士兵就處死沐天波這樣重要的中國官員。
本來就不支持莽白對永歷流亡朝廷采取強硬措施的一派,終于敢于表明態(tài)度:“既然明軍是為了他們的皇帝而來,那把大明天子送回去,他們就肯罷兵了吧?”
坐在阿瓦金殿上的莽白沒有吭聲,但另外一派則發(fā)出大聲的呵斥,認為這只會助長明軍的氣焰。扁牙簡的失敗雖然令人驚恐,但強硬派卻沒有什么后退的余地,他們奪取了大明流亡朝廷的宮人和眷屬,永歷天子的好幾個妃子都在變亂中上吊自盡,這種仇恨怎么可能輕易消解?一旦大明天子脫困回到明軍中,怎么可能不下令繼續(xù)進攻?
見莽白的心腹紛紛責罵,主和派都知趣地趕緊閉上了嘴巴。
“大王,既然是明軍,那他們皇帝的話他們總是會聽的吧?”一個主戰(zhàn)的心腹大聲對莽白說道。
第18節(jié)詔書(上)
“不錯,中國人最講究忠君愛國,豈能違背他們皇帝的命令?”在這個時候,就是一根稻草也要抓一抓看了,莽白就打算讓官員去見被軟禁的永歷,務(wù)必要拿到永歷親筆寫的退兵詔書。
一個臣子提醒道:“若是讓中國皇帝知道了前線的戰(zhàn)況,他就未必肯聽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