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明軍的進展相當?shù)捻樌�。遭到突然襲擊的蒙古八旗一開始就被打得暈頭轉(zhuǎn)向,明軍不但有熟悉地形的巨大優(yōu)勢,而且還擁有三比一的兵力優(yōu)勢,尤其是在各個關(guān)鍵地點,攻擊一方對防御者的優(yōu)勢都在十比一以上。
“我們可以從此戰(zhàn)中得到什么教訓呢?”戰(zhàn)斗展開一個時辰后,各條戰(zhàn)線上捷報頻傳,得知明軍已經(jīng)控制住營地外圍而順治還沒有開始突圍后,鄧名對身旁的任堂開玩笑道:“以后無論多忙,我軍都得自己扎自己的營地。”
八千明軍披甲已經(jīng)在營地的外圍形成了包圍圈,后續(xù)的輔兵也正在趕來,不過在黑夜中輔兵對戰(zhàn)斗部隊的幫助不會很大。任堂向鄧名提議道:“讓部隊轉(zhuǎn)入防御吧,我們沒有必要立刻進攻韃酋,天明后我們再攻擊,傷亡會小很多。如果我軍傷亡過大,江南那些督撫說不定又會起別的心思,說不定會主動攻擊我軍來向虜廷邀寵�!�
“任少校說得不錯。”在鄧名的原計劃中,明軍會發(fā)起連續(xù)的攻擊,直到殺死順治為止。但執(zhí)行這個計劃的前提是順治嘗試突圍,這樣明軍就要攻擊皇帝的御前侍衛(wèi)和中軍大營,牽制突圍清軍的兵力,同時盡快制服抵抗,讓局面變得簡單明了,以防順治金蟬脫殼。
既然現(xiàn)在清軍采用比較保守的戰(zhàn)術(shù),鄧名也就傾向于穩(wěn)扎穩(wěn)打,以便減少明軍的損傷。江南的幾個督撫不過是與明軍合作,是敵人而不是盟友,唯一能夠阻止他們進攻明軍的就是實力的差距,鄧名對此非常清楚。
當明軍轉(zhuǎn)入防御后,順治也感到壓力頓減,亂兵并沒有繼續(xù)向皇營進攻,給了御前侍衛(wèi)從容部署的時間。
“堅持到天亮就好了。”不少御營的軍官都大聲地鼓舞著士氣,給那些初次上陣的御前侍衛(wèi)打氣:“一旦到了天亮,周圍就會有大批的援兵趕來護駕!”
直到現(xiàn)在,順治的親衛(wèi)們?nèi)匀徽J為這是一場綠營的叛亂,雖然不知道是誰煽動的這場叛亂,但他們都深信叛將無法完全控制住軍隊。有的軍官還認為,此時有一些叛軍可能受到蒙蔽,還不知道他們正在攻打御營。只要等到天明,把順治的皇旗高高地豎起來,并宣布對脅從既往不咎,給倒戈反正的官兵論功行賞,就可以動搖叛軍的士氣和戰(zhàn)斗意志。
外圍的三千蒙古八旗被擊潰后,有一部分人向皇營靠攏,已經(jīng)登上營墻開始防守的禁衛(wèi)軍毫不猶豫地向他們射擊,阻止任何人靠近皇營的城墻。
“不許靠近,否則一概視為亂黨�!苯l(wèi)軍軍官在墻頭向著潰兵大喊著:“如果你們是皇上的官兵,就轉(zhuǎn)身向外,為皇上保衛(wèi)營門,以證明自己的身份。”
在禁衛(wèi)軍無情的攻擊下,潰散的蒙八旗不得已停止了腳步,轉(zhuǎn)身向著外圍,成為皇營營墻外的第一道防線。幸好明軍并沒有尾隨追擊,這些人沒有受到持續(xù)的攻擊,混亂得到一定程度的控制,不再叫嚷著繼續(xù)向皇營涌過來。
“皇上,”一個御前軍官跑過來向順治報喜:“御前戒備森嚴,亂黨無法趁虛而入。”
“好�!表樦蔚男那榇藭r也放松了一些,周圍的喊殺聲較之前已經(jīng)小了很多,在他看來這是局面不斷轉(zhuǎn)好的征兆。
即使是那些有戰(zhàn)斗經(jīng)驗的八旗軍官,大部分也因為局面趨于平靜而喜悅,在他們看來敵人沒有混在亂軍中一起沖擊皇營,這是亂黨犯下的巨大失誤。不過也難怪,畢竟在一片漆黑中,亂黨也難以在短時間里察覺皇營的位置;兵荒馬亂的時刻,再有本事的統(tǒng)帥也無法控制全軍,發(fā)起協(xié)同攻勢。
只有極個別的人有些不安。在正常的情況下,叛軍一定會盡快地發(fā)起對皇營的進攻,因為皇帝的積威對于小兵的影響是很大的,如果不能盡快地殲滅御營,那局面很容易發(fā)生逆轉(zhuǎn)。
“難道叛軍確信周圍不會有勤王軍嗎?”有一個人心里忍不住冒出了這樣的念頭,但他沒有敢說出來。
另外還有一個軍官也心神不定,叛軍組織得不夠好是很正常的,不過叛軍領袖解決這個問題的最好方法是強攻皇營,以造成既成事實,而不是在黑夜里停下來整頓部隊。當然,這也可能是那個不知身份的叛軍統(tǒng)帥犯下的一個重大失誤。但本著料敵從寬的原則,這個御營軍官更擔心叛軍統(tǒng)帥另有圖謀——某個他現(xiàn)在還想不到的陰謀。
“皇上,”有這種憂慮的幾個御前軍官先后向順治進言,主張派出求援使者,讓高郵、揚州派出勤王部隊。這些派出去的使者還可以在路上收攏他們遇到的每一支清軍,讓他們趕來保衛(wèi)皇帝。一個御前軍官回憶了一下營地周圍的地理,對順治說道:“奴才敢請皇上讓奴才突圍求援,外圍幾座營地之間都有空隙,叛賊趁黑而來,忙著攻打周圍的幾座營地,現(xiàn)在應該到處都是空隙。奴才現(xiàn)在突圍,天明后就能把高郵的勤王軍帶回來�!�
“去吧�!表樦蜗肓艘幌耄痛饝诉@些軍官的要求。
“喳。”臨危受命的禁衛(wèi)軍軍官更不遲疑,紛紛離去,各自點了幾個騎術(shù)精湛的部下。把任務仔細交代過后,這些去找援兵的使者就來到營門前。在無數(shù)禁衛(wèi)軍官兵緊張的注視中,營門被打開了一道縫,讓這些人全速出營。當營門在背后又一次關(guān)上時,這些禁衛(wèi)軍軍官已經(jīng)分頭沖開去,大喝著把周圍的蒙八旗潰兵逐散,向著夜色中急急奔去。
前往高郵的那個佐領一邊縱馬疾馳,一邊仔細地回憶著御營周圍的地理。從軍二十余年讓他養(yǎng)成了不少習慣,今天傍晚扎營的時候,很多同僚忙著去吃飯,這個軍官卻一絲不茍地把整個御營都踩踏了一遍。對各個營寨、營地之間壕溝、鹿角的布置大致做到了心中有數(shù)。
此刻,佐領帶著手下繞了兩個圈子,避開有火光和人聲的地方。外圍營地的營門、中軍帳等肯定是最吸引叛軍注意力的地方,但營地與營地之間的空隙卻很容易被忽視。
深冬的黑夜,讓人幾乎看不到一丈外的東西,佐領一馬當先跑在最前領路,護衛(wèi)只有緊跟在他身后才不至于掉隊。不過這樣的夜色對于突圍者來說也是很好的掩護,十幾個騎兵不會發(fā)出很大的響動,不會引起叛軍大部隊的注意。
“就是這里�!弊纛I心中默念著。他大致記得前方是一處空曠的平地,沒有壕溝和鹿角,距離兩側(cè)營地的位置也很遠,更不靠近諸如營門之類的重要目標,只要沖過去就可以踏上去高郵縣城的大道。
已經(jīng)把馬速提到了最高,即使附近還有叛軍士兵,他們也來不及阻擋,更不用說呼喊周圍的叛軍來堵截——等他們趕到時,這十幾個騎兵早已經(jīng)沖過險境。佐領這時忍不住開始感激自己多年來的軍旅生活,正是因為這些豐富的經(jīng)歷,才會讓他在今天這種看似旅游一般的行軍途中,仍然認真踩踏地形,在關(guān)鍵時刻幫了他的大忙。
突然間,胯下的坐騎好像失去了平衡,戰(zhàn)馬長嘶聲中,佐領身不由己地向前飛了出去,飛撲向前方漆黑的大地。
一頭撞在了堅硬冰冷的地面上,佐領癱在地上動彈不得,全身的骨頭好像都被震松了。背后傳來連續(xù)的驚呼和馬嘶聲,跟著他的十幾個騎兵都已經(jīng)人仰馬翻。
“絆馬索嗎?”佐領搖了搖發(fā)脹的腦袋,心中驚駭不已:“叛軍居然察覺到這種空隙,還有余力來部署絆馬索!”
四周傳來了鏗鏘的鎧甲摩擦聲和急促的腳步聲。佐領奮起余勇,從地上一躍而起,抽出腰刀就向前撲去。他知道這個時候絕對耽誤不得,更顧不了那些部下了,只盼望敵人兵力有限,自己的部下也能爭取一點時間,讓他有機會跑出去完成任務。
眼前突然閃起了一道火光,佐領知道這是敵人正在擦燃火折。
“快跑,馬上就要有一支火把亮起來了,接著可能還有�!弊纛I不顧身上的疼痛,悶頭向前跑去。
但出乎佐領預料的是,一大團火光驟然出現(xiàn),把四周一下子照得通明。
“這是……”佐領向亮光處看去,發(fā)現(xiàn)那里赫然有一大推稻草,上面可能還淋了油,正在熊熊燃燒。
在佐領反應過來之前,四周又是幾堆篝火燃起,把十幾個清軍照得無處藏身。火光中,佐領看到前面密密麻麻都是披甲的敵兵,人數(shù)多得數(shù)也數(shù)不清……
“就知道會有人來。”把十幾個清兵悉數(shù)斬殺后,吳越望先是確定無人漏網(wǎng),然后指揮部下把絆馬索重新布置好,把繳獲的戰(zhàn)馬牽到后方,負傷不起的戰(zhàn)馬就地宰殺。大批的明軍士兵擦干了武器上的血跡,重新退回到他們的拒馬防線后。如果佐領看到這條防線一定會更加地絕望,因為即使剛才來的不是十幾個清兵而是更多人,也無法從明軍的拒馬工事上沖過去。
從大車上搬下稻草,淋上油脂,這時前面的篝火也差不多要熄滅了,吳越望把還在散發(fā)著紅光的余燼踩熄,重新隱身于黑暗中,準備伏擊下一批獵物——如果還有的話。
第13節(jié)天明(上)
天亮了。
看著出現(xiàn)在東方的朝陽,江寧巡撫蔣國柱自言自語道。如果一切都按照計劃來辦的話,他知道現(xiàn)在高郵湖旁正有一場生死戰(zhàn)在進行。
“終于開打了,大概這兩天就會有結(jié)果了�!笔Y國柱被希望和恐懼兩面夾擊,精神已經(jīng)不堪重負了。除了這種矛盾的心情外,知道結(jié)果即將見分曉,又讓蔣國柱有如釋重負之感。為了支援明軍的軍費開支,江寧的藩庫早已經(jīng)見底,如果再繼續(xù)拖下去,恐怕江南官場的庫房崩潰會先于蔣國柱的精神崩潰。
上次鄭成功圍攻南京的時候,郎廷佐緊急動員兩江部隊護衛(wèi)城池,在南京城集中了兩萬披甲和七萬輔兵、壯丁,還有超過一萬匹的戰(zhàn)馬、挽馬,每天消耗的軍費高達驚人的一萬兩銀子。但這次鄧名軍隊的花銷還要在那次之上,盡管有江西巡撫和漕運總督分擔明軍的軍費,南京方面平均每天的支出仍高達一萬三、四千兩之多。
肯定要向臨戰(zhàn)狀態(tài)的軍隊提供足額的口糧,一般情況下,一個綠營披甲每天需要兩斤米和半斤豆子,為了鼓舞士氣還需要在戰(zhàn)前為每一千名士兵提供一口豬或是兩只羊�?舌嚸囊箫@然不能和一般綠營相比,他麾下的三萬軍隊采用統(tǒng)一標準,并無戰(zhàn)兵、輔兵的區(qū)分。每天江寧需要提供的糧草是三萬六千斤米面,一百五十頭豬或是相當?shù)纳�、魚類,除此以外,鄧名還指明要江寧提供大量的青菜和豆類。
為了湊齊明軍需要的物資,兩江部隊的補給已經(jīng)被壓到了最低點,所有的調(diào)動和操練都被取消,以便節(jié)約物資。當然,這些物資的籌措都是打著供應周培公和梁化鳳的名義進行的,各個府縣和總督衙門中不知情的幕僚都因此對湘軍怨聲載道。他們并不知道周培公的大軍其實子虛烏有,而梁化鳳的軍隊口糧也被一再縮減,實際上和其他兩江部隊一樣近乎于每天吃糠咽菜。
可對蔣國柱來說,既然兩江部隊無法用來攻擊御營,那他們的用處自然無法與明軍相比,犧牲他們的補給來滿足明軍所需也是不得已的事情。當豬羊不夠所需時,兩江總督衙門毫不猶豫地收集耕牛給明軍送去——最開始蔣國柱還擔心皇帝行動過快,希望明軍能有更多的準備時間,以迎戰(zhàn)威震天下的八旗勁旅。但到了最后,蔣國柱已經(jīng)抱著一種“早死早投胎”的心態(tài)在盼望皇帝盡快抵達了。幕僚們一再指出,兩江總督衙門的財政狀況已經(jīng)到了最后關(guān)頭。
一個月高強度的運輸還讓大量的車舟報廢、挽馬死亡,后期這些損耗完全是靠張朝撥給的銀兩來補充。
除了鼎力相助的南昌,湖廣也為這次行動提供了財政幫助。張長庚包攬了明軍的軍服、拒馬、長槍以及火藥等的需要,還緊急為明軍鑄造了一些青銅大炮和投石車。每天都有湖廣的船只抵達南京,把成船的軍事物資卸下來交給梁化鳳,然后再由后者轉(zhuǎn)交給打著湘軍旗號的明軍。僅弓箭一項,鄧名稱每天訓練的耗損就有一萬支之多——蔣國柱知道鄧名的射手大概只有千人,這就說明每個弓箭手每天進行的針對性訓練中,每人每天射壞的弩箭就有十支——這差不多是一個綠營射手幾個月的訓練耗損。
“終于要結(jié)束了�!笔Y國柱輕嘆了一聲。他已經(jīng)盡了最大的努力去幫助鄧名對抗八旗勁旅,江南為此付出了巨大的經(jīng)濟代價。如果蔣國柱不打算用暴力掠奪縉紳土豪的話,以后很長一段時間都只能勉強維持官府的運轉(zhuǎn),估計明年稅后都無法恢復正常的軍事訓練。不過只要鄧名能夠順利擊斃順治,那一切都還是值得的。之前蔣國柱曾經(jīng)和鄧名面對面地討論過順治死后的政治格局,現(xiàn)今的皇太后肯定不愿意大權(quán)旁落,而重臣如索尼、鰲拜等人的身上也刻下了太深的順治烙印,他們都絕不會同意讓順治的皇子以外的人繼位——雖然對滿清朝廷來說,選擇一個成年皇帝或許是更好的選擇。
皇太后和重臣的同盟應該能夠取得上風,壓制住其他親王和旗主的野心。當幼小的皇帝登上寶座,大清處于主幼國疑的狀態(tài)時,北京對江南督撫也就只能采用懷柔政策。若是忠于順治的勢力和覬覦皇位的人僵持不下,爭權(quán)奪利甚至發(fā)生武力沖突的話,那當然是對大清更壞的局面,但對江南督撫來說卻是大大地利好,因為這樣雙方就都需要拉攏他們。
盡管鄧名斷言后一種情況出現(xiàn)的可能性不大,堅持認為皇太后和重臣的聯(lián)盟實力遠在八旗王公之上,但蔣國柱還是希望大清皇室出現(xiàn)內(nèi)訌,這樣蔣國柱就會獲得更大的自由,能夠在朝廷重建權(quán)威之前更好地控制江南,像張長庚一樣獲得效忠于自己的力量,掌握自己的命運,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完全置于皇帝或是鄧名的手中。
……
高郵湖。
“天亮了�!背跎男袢兆寣镜膬绍姸及l(fā)出了歡呼聲�;薁I內(nèi)的八旗軍官馬上行動起來,昨夜他們已經(jīng)把部下士兵中大嗓門的人都集結(jié)起來,一見到日出,軍官立刻讓這批士兵登上營墻,開始向?qū)γ娴摹芭衍姟焙霸挕?br />
繡著金龍的天子旌旗在墻上升起,御營的官兵齊聲高呼,讓對面的叛軍意識到他們正在攻打的是神圣不容侵犯的天子行營。同時他們還告訴對面的叛軍,天子是仁慈的,只要他們放下武器,皇帝對他們昨晚的冒犯既往不咎。
“凡是能生擒周逆者,賞萬金,抬旗,賜精奇尼哈番;能斬周逆者,賞五千金,萬戶侯……”
御營的喊聲遙遙地傳了過來。看到叛軍穿著湖廣軍服、打著綠旗和那面書寫著“周”字的大旗,御前侍衛(wèi)們又驚又怒,立刻就確定了對面的叛賊是周培公。知道了敵人到底是誰后,順治反倒放心不少。周培公年紀輕輕,驟得高位,除了少量心腹以外,在軍隊中的威信不會太高,就是死黨的數(shù)量估計也很有限,大赦和重賞雙管齊下,對瓦解叛軍會有很好的效果。
“該是打破韃子幻想的時候了�!弊蛱煨熊姷臅r候為了盡可能地遮人耳目,鄧名并沒有讓部下穿上明軍的軍服。反正綠營的服裝和御營的差距不小,對明軍來說足以辨識敵我,對敵人來說還有一定的迷惑效果。
御前侍衛(wèi)高聲喊話的同時,那些被阻擋在御營營墻外的蒙古八旗也紛紛跟著嚷嚷起來�,F(xiàn)在他們建制混亂,丟盔卸甲,“叛軍”只要發(fā)起進攻,轉(zhuǎn)眼間就能把他們輕易碾碎,所以他們能做的就是用含混不清的漢語跟著御前侍衛(wèi)一起叫嚷,指望“叛軍”士氣瓦解,向周培公發(fā)起反戈一擊。
隨著鄧名一聲令下,衛(wèi)士把綠色的三角旗從旗桿上退下,換上了鄧名軍隊特有的矩形紅旗,鄧名的衛(wèi)隊也同時升起了他們的三堵墻軍旗。
隨著第一面紅旗高高升起,環(huán)繞著皇營的“叛軍”紛紛落下綠旗,脫去他們身上的湖廣綠營偽裝,露出了明軍的大紅戰(zhàn)袍。
“大明長江提督鄧”,見到周圍變成了赤幟的汪洋大海,剛才還在高聲喊叫的御前侍衛(wèi)和蒙古八旗們頓時失聲。
而明軍這邊則開始了他們的回擊:“奉朝廷明令,討伐建州叛逆,棄械者免死,抗拒王師者格殺勿論。早降!”
伴隨著明軍“早降”的喊聲,前排的明軍向被御墻外的蒙八旗殘兵發(fā)起了攻擊。這些蒙古人根本不能靠近皇營,否則就會遭到御前侍衛(wèi)的攻擊;他們大都手無寸鐵,也缺少能夠保護自己的鎧甲,無法抵抗明軍甲兵的進攻。而且現(xiàn)在是白天,明軍結(jié)成戰(zhàn)陣逼上來,他們想混戰(zhàn)都沒有機會。
即使在這樣不利的局面下,蒙八旗的士兵竟然還不肯投降,他們肩并肩地和明軍搏斗,拔出射在他們身上的箭當做短劍和匕首繼續(xù)抵抗。被長槍刺中的蒙八旗在臨死前使出全部的力氣攥住明軍的槍桿,企圖掩護身旁的同伴,給他們創(chuàng)造撲入明軍陣中肉搏的機會。
“這就是和我們漢人打了幾百年的塞外野人啊。”鄧名看著戰(zhàn)場上一邊倒地屠殺,輕聲感慨道:“他們是彪悍的騎兵,沒有馬匹時仍是很好的步兵,能這樣輕松地消滅他們真是再好不過�!�
皇營的營墻上,滿洲軍官們冷冷地看著外面的戰(zhàn)斗,成片的蒙古人被明軍割麥子一般地砍倒,一個年輕很輕的御前軍官忍不住說道:“是不是扔一些武器給他們?”
此時御前侍衛(wèi)們并不知道他們正面臨著林起龍曾經(jīng)遇到過的問題,不過他們做出了和林起龍同樣的選擇。索額圖正好站在這個同僚旁邊,他冷酷地說道:“御前侍衛(wèi)的武器很富裕嗎?扔給他們不會被賊人繳獲嗎?”
“全軍戒備,保護皇上。”既然知道了對面是鄧名,那么兩千滿洲八旗也就放下了一切勸降的幻想,他們把盾牌在營墻和塔樓上支好,弓箭手緊張地守在其后,準備擊退明軍對皇營的進攻。
“不許任何人靠近營墻或營門�!避姽賯兩率勘谝姷矫晒湃说念B強抵抗后對他們心生憐憫,對那些被明軍趕過來的蒙古兵心慈手軟,從而威脅到皇營的安全:“凡是靠近營墻的都是亂賊,一律格殺!”
“喳�!庇肮俦卮鹬L官的命令。除了弓箭以外,成排的鳥銃也從盾墻后探了出來,射手們?nèi)褙炞⒌孛闇手胺健?br />
第13節(jié)天明(下)
蒙古兵很快被擊潰,加上昨天晚上的俘虜,三千蒙古八旗被俘的只有八百人而已。
被抓住的這些蒙古人已經(jīng)失去了全部的勇氣,其中一部分人用不通順的漢語向明軍大聲地乞命,拼命聲明他們并不是和漢人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滿洲人,而是被“裹挾”來的蒙古人。剛才戰(zhàn)斗的最后階段,滿洲御前侍衛(wèi)無情地射殺沖擊皇營的蒙八旗潰兵,更讓不少俘虜們失去了頑抗的念頭。
被帶到鄧名面前的一個蒙八旗佐領全身浴血,還不停地從軍服下滲透出新的紅色,擴大著身上的血跡范圍。
“小人的祖父、父親都是林丹汗的衛(wèi)士�!边@個蒙八旗佐領的漢語還比較流利,他努力地想在鄧名面前為自己的部下求得一條活路:“小人的父親就是為了保護老汗,和建酋打仗時戰(zhàn)死的。我們被建酋打敗、俘虜了,不得不上陣拼命。想必,想必老汗曾經(jīng)為大明天子效力一事,提督是深知的�!�
“這個韃子,剛才他打得比誰都拼命,”周開荒輕蔑地說道:“和建州韃子一樣兇狠,只有被俘了才會說自己是蒙古人。”
這些蒙古人的父、祖確實曾經(jīng)與皇太極為敵,但隨著林丹汗身亡,他的妻子和部曲就都投靠了皇太極,跟著滿人一起入關(guān)搶x劫,很多蒙古人都類似這個佐領一樣,成為了滿清的有功之臣,被編入了蒙八旗。
“林丹汗也舉兵內(nèi)犯過,他一樣是賊子�!比翁醚a充道,對于蒙古人他并沒有絲毫的好感。
鄧名此時的思緒飄得稍微遠了一些。在他的前世,蒙古人或許與漢人還有比較大的區(qū)別,不過滿人已經(jīng)融入了漢族,恐怕只剩下身份證和戶口本上的區(qū)別了。鄧名曾經(jīng)聽滿族同學無意地稱后金為韃子,雖然那個同學立刻就糾正了自己的說法,但顯然在他的意識里,滿八旗和現(xiàn)代的滿族完全是兩個族群;無獨有偶,鄧名還知道曾經(jīng)有兩個人大談漢族的包容性和歷史優(yōu)越性,雖然他們一個祖上是正白旗,而另一個是正黃旗。
但是現(xiàn)在,在明軍面前,蒙八旗卻會用自己不是滿洲人做理由,來向明軍表示親近。
“我們以前釋放了大批滿洲的戰(zhàn)俘,我的同伴們把這看成是瓦解敵軍斗志的一種手段,他們出于對我的尊重,并沒有竭力反對這個政策。不知道他們背后怎么議論這件事,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當著我的面的時候才沒有說出激烈的言辭。”因為前世的關(guān)系,鄧名很難生出對滿族這個種族的刻骨仇恨,對于滿洲八旗,鄧名的看法是凡是參與了屠城的滿洲人需要償命——這個觀點同樣適合李國英他們這些漢人;至于新入旗的滿八旗,在鄧名心中他們和那些沒有血債的綠營俘虜并無區(qū)別。不過剛才聽到被俘佐領的話,鄧名再一次意識到自己的思想或許是太超前了。他望了一眼對面的皇營,禁衛(wèi)軍官兵正嚴陣以待,沒有絲毫動搖或是向明軍投降的樣子:“可能在這個時代,唯一敢自稱對滿漢兩族一視同仁的,就是我吧?”
“想活命嗎?”周開荒斥責那個蒙古八旗佐領道:“你們想證明自己不是滿洲韃子嗎?好,去打頭陣,去把韃子皇帝抓出來見提督,我們就饒你們一命,還能給你們個官做做�!�
蒙古人聞言楞了一下,遲疑著說道:“愿意為朝廷效力,不過小人有很多兄弟都重傷了,再說我們也沒有武器�!�
“還想要武器,你當我們是蠢貨嗎?”周開荒冷笑一聲:“放心,會給你們藤牌和木板的。還有,別想裝死,剛才你們抵抗的勁那么大,身上破了道小口就想裝重傷,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鄧名掃了周開荒一眼。鄧名曾經(jīng)下令不得驅(qū)趕俘虜沖陣,因為在鄧名的觀念里,被俘和投降是兩回事,他從來不打算像吳三桂強迫西營去攻打李定國一樣,強迫敵軍的俘虜充當攻打敵軍的炮灰先鋒。而之前明軍上下也認可了鄧名這種人道主義的理念,不再強迫俘虜獻投名狀,但顯然在周開荒的心目中,漢族戰(zhàn)俘是人,而蒙古戰(zhàn)俘不是。
不僅周開荒一個人這么想,任堂也在邊上催促道:“還想拖延時間,再逃回去給韃子皇帝效力么?還是你以為我們的刀殺不了人?”
“確實有好多人是重傷不起了……”那個蒙古佐領嘴唇哆嗦著,他知道幾百個同族人的命運就取決于他的回答。周開荒一聽到他這句話立刻目露寒光。
“是,小人知道了。”蒙八旗的佐領不再多言,而是面沖著鄧名跪下:“久聞提督信義無雙,只要提督一句話,答應小人傷員不會被處死,我們這就去把韃子皇帝的首級給提督取來�!�
蒙古佐領準備答應周開荒的要求,只要有一口氣的蒙古兵就要充入敢死隊,他們能不能活命就看造化了。但在對清軍進攻中受傷的蒙古兵,這個佐領希望鄧名能夠保證收容他們,而不是一刀捅死了事。
“受傷的就不必上了,我會讓人給他們包扎傷口。”鄧名答道:“兄弟、父子都在的,可以選一個留下。凡是受傷的,我會像對待我軍中的傷員一樣,給他們食物和藥物,直到他們?nèi)!?br />
“提督恩德�!蹦莻佐領重重地向鄧名叩了幾下頭。然后就在明軍士兵的監(jiān)視下去選拔突擊隊員了。
“提督,”在鄧名說話的時候,周開荒一直沒有出聲反對他的決定,不過等那個蒙古人走后,周開荒忍不住說道:“韃子都是野獸,恩義對他們沒有用的�!�
“死了的韃子才是好韃子�!编嚸p聲說了一句。
“提督說得不錯�!敝荛_荒重重地點頭。在他看來,養(yǎng)活蒙古傷兵純屬浪費糧食,傷兵就算爬不上皇營的營墻,也能浪費禁衛(wèi)軍的弓箭不是嘛。
“提督這樣做也好,他們?nèi)羰窍胱屝鹤印⑿〉艿苣芑蠲�,自己就得真拼命�!比翁玫故窍胪耍炊Q贊起鄧名的決定來:“要是他們認真打仗,倒是比用刀逼著他們上去強。”
……
明軍緊鑼密鼓地進行著戰(zhàn)前準備,大批的輔兵已經(jīng)趕到,他們把工程車的零件從車上卸下,熟練地裝配起來。同時拉來的還有十門青銅炮。在安置這些攻城武器時,衛(wèi)兵報告由蒙古人組成的敢死隊正等待著鄧名檢閱。
八百蒙古俘虜中有六百人都加入了敢死隊,鄧名視察了一遍,又從中剔除了上百名輕傷員——明軍認為他們都是輕傷,但鄧名覺得他們的傷勢已經(jīng)很重,無法完成進攻的任務。除了這些傷員外,鄧名又挑挑揀揀,把他認為過于年輕的蒙古兵也都摘了出來。經(jīng)過鄧名的選拔,敢死隊的數(shù)目從六百個人變成了三百個人。
“給他們盔甲,不要讓他們光著膀子上去�!编嚸铝畎褟拿砂似鞝I地里繳獲的武器還給他們,只要他們背得動,就是想套兩層或是三層甲胄也可以。
在這三百個蒙古人的面前,鄧名從箭壺里取出了一支羽箭,雙手各握著一邊,大聲對他們說道:“只要你們不背叛我,無論你們是否攻下了皇營的營門,我都會善待你們那五百同胞,戰(zhàn)后他們可以自行決定去留,我絕不會勉強�!�
鄧名說著就把手中的羽箭一掰兩斷,扔到了地上。
“若是我違反諾言,有如此箭�!苯又謴募龎乩锶〕隽艘恢В秒p手緊緊握�。骸叭绻銈冊趹�(zhàn)場上負傷了,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治愈你們的傷勢�!�
掰斷了第二支箭,鄧名又取出了第三支:“如果你們受傷致殘,我會給你們終生的津貼,保證你們會有棲身之地,能夠在屋檐下躲避風雨,桌子上有足夠填飽肚子的面餅。如有違反,我鄧名有如此箭�!�
“提督也未免太寬大了,這幫韃子要是殘疾了,提督還真養(yǎng)活他們一輩子嗎?”蒙古人去套盔甲的時候,周開荒再次抗議道。鄧名宣布對明軍傷殘老兵實行贍養(yǎng)時他舉雙手贊成,但現(xiàn)在他極力反對把受益者擴大到蒙古人身上。
“反正殘疾都是要養(yǎng)一輩子,我寧可殘疾的是這些蒙八旗,而不是我們的人�!编嚸幌滩坏卮鸬溃骸胺彩窃谖移煜伦鲬�(zhàn)的人,我就會給他們上保險。”
“什么是保險?”
“打完這仗以后就告訴你。”
蒙古人的突擊隊每二十人為一小隊,接到攻擊的命令后,一小隊披著至少雙層甲的蒙古兵推著沖車向皇營的營門攻去,還有一小隊同樣裹得嚴嚴實實的蒙古兵舉著盾牌在兩側(cè)掩護著他們。
剛才見到明軍把投石車和青銅炮拖出來后,清軍就小心地躲避到了墻后,只留下少量的監(jiān)視官兵。
現(xiàn)在見到蒙古人推著沖車過來,御前侍衛(wèi)們就一聲唿哨,涌到營墻和望臺的盾墻后,瞄準那些敢死隊員。而在清軍開始向蒙古人射擊時,明軍的攻城武器也紛紛開火,剛才他們已經(jīng)通過幾次校射,把投石車的目標鎖在了皇營的營門附近,沉重的石彈,包裹著燃燒著的稻草向御前侍衛(wèi)的方向砸去。
第14節(jié)強攻(上)
《孫子兵法》中認為,當攻擊者的兵力達到防守者的十倍時,強攻城池就不再是吃虧的行動。隨著攻城手段和武器的不斷進步,有理論認為,這個適合強攻的攻防比例降低到了三比一:即在攻防雙方都擁有足夠的器械、精良的裝備和正確的訓練這個理想的狀態(tài)下,只要進攻者的兵力達到防守者的三倍,那么對城池展開強攻時,攻防雙方的損失就基本會持平,若是攻方的兵力進一步提高,防守者的損失就會開始超過進攻者。
明軍的甲兵在遠處列隊備戰(zhàn),一些輔兵不停地給投石車裝彈,向御營投去一塊塊的石彈,鄧名騎在馬上,認真地觀察著攻擊的效果。
呼嘯而去的石頭雖然聲勢驚人,但絕大多數(shù)還是沒能給禁衛(wèi)軍造成傷亡,很多從皇營的營墻上飛了過去,擊中墻體的石彈也大多砸在墻體的底部,雖然給皇營的營墻造成一些撼動,但對墻頭的禁衛(wèi)軍士兵并沒有太大殺傷效果。
“武保平他們把營墻修得太結(jié)實了�!编嚸贿呎f,一邊伸手拿起馬鞍旁的葫蘆,仰頭痛飲了幾大口水。這個抱怨只是隨口一提罷了,鄧名也知道皇營的營墻必然要修得非常堅固,八旗雖然麻痹但也不是睜眼瞎,如果營墻修得不堪一擊,那他們絕對不會讓順治入住。
墻頭上的禁衛(wèi)軍不停地向蒙古人射擊著,鄧名看到已經(jīng)有蒙古人倒下了,但到現(xiàn)在為止,他只看到有一塊石彈命中了營墻上的盾牌,大概把兩、三個禁衛(wèi)軍撞開,他們是否斃命仍然存疑。
皇營的營門兩側(cè)騰起硝煙,這是禁衛(wèi)軍的鳥銃在開火,相比弓箭,鳥銃對披著重甲,緩緩前行的蒙古人現(xiàn)在有更大的威脅,幾輪鳥銃就讓四個蒙古兵倒地不起。
這時明軍的青銅炮也開始參戰(zhàn),它發(fā)出比對面鳥銃要響亮得多的雷霆聲,不過鄧名卻沒有看到炮彈打到哪里去了。
“看來我需要訓練專門的炮兵�!边@些投石機和大炮都是輔兵在操作,運到明軍營地的時候并不長,輔兵也沒有太長的時間進行訓練,有限的一點訓練時間大都花費在如何快速拆卸它們以跟上大部隊。而且在明軍看來,大炮和投石機明顯屬于輔助兵種,只是用來敲破營墻的,主要工作也是力氣活——拆卸、搬運、裝填——類似于輔兵的工作而不是甲兵的搏斗,對勇氣的要求還不如推沖車高,所以它們統(tǒng)統(tǒng)被交給輔兵去料理。
鄧名雖然覺得炮兵不應該屬于輔兵,不過他手下的甲兵里沒有精通炮術(shù)的,鄧名以前覺得沒有必要把一隊精通搏擊戰(zhàn)術(shù)的士兵調(diào)去伺候這些攻城器械,所以也就沒有多加干涉。
“等我返回四川以后,還是應該訓練炮兵,把炮兵歸屬為常備軍建制�!编嚸押J在馬鞍上重新系好。大炮的動靜可比投石車大多了,無疑會引起更多的注意,不過鄧名知道至少今天是絕對安全的,可以無所顧忌地使用大炮:“今天一定要結(jié)束戰(zhàn)斗,拖到明天就有些不安全了,要是蘇克薩哈、遏必隆提速趕來,我就未必能平安順利地撤回江邊了�!�
身處江南敵境,鄧名對任何可能導致重大傷亡的戰(zhàn)斗都竭力避免。
又有幾隊蒙古人的小隊被派了出去,向皇營的另外幾處發(fā)起攻擊。一看到這些蒙古人背著引火用的柴火靠近營墻后,他們對面的營墻上就立刻出現(xiàn)了大批禁衛(wèi)軍的身影,開始對這些突擊隊進行攔阻射擊。
“敵人出動了多少弓箭手了?多少火銃手了?”鄧名轉(zhuǎn)身詢問身邊的軍官。蒙古人的敢死隊從幾個方向攻擊御營,所以他無法看清每條戰(zhàn)線上的敵人數(shù)目。
衛(wèi)士立刻向鄧名報告,現(xiàn)在各處營墻上出現(xiàn)的禁衛(wèi)軍總數(shù)已經(jīng)超過五百人,其中射手超過半數(shù),正在輪番攻擊從幾路靠近的百余名蒙古敢死隊。
“嗯�!焙鸵呀�(jīng)知曉的數(shù)字比較了一下,鄧名知道敢死隊已經(jīng)吸引了禁衛(wèi)軍的主要遠程攻擊力量并且將他們分散了:“讓我們的射手出動吧�!�
兩千名明軍輔兵奉命上前。這些天他們也都進行了基本的射擊訓練,不要求他們能夠精確射擊,只要能夠知曉如何開弓、如何避免被弓弦反彈傷到手臂、如何進行仰射就可以。這些明軍輔兵每人帶著一壺箭頭上纏著油脂的羽箭,手持著一根火把,他們把火把插在地上,將羽箭引燃,然后搭上弓弦。
“預備——放!”
軍官一聲令下,兩千支火箭就密密麻麻地竄上了天空,向皇營那邊漫撒而下。
“預備——”
“放!”
又有一片火箭飛去,隨著一次又一次的射擊,圍在皇營四周的明軍弓箭手由于頻率不一致而漸漸失去了同步性,這個同步性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差,最后完全失去了秩序,每一刻都有火箭被射上天,每一刻都有火箭向著營內(nèi)落下。
最后明軍軍官放棄了指揮,每個輔兵射完了他手里的一壺箭后,就會把火把留在地上,拿著弓轉(zhuǎn)身走回后方,這時就會有另外一個輔兵拿著一壺箭迎上前來,從退下來的同伴手中接過弓,走到火把的位置開始他的十次射擊。
“不要讓賊人靠近營墻!”索爾圖聲嘶力竭地大叫著。每時每刻都有火箭從天而落,這些火箭既不整齊而且還是盲目地亂射,所以威脅并不是很大,只要留心就能很輕易地躲避開。但可怕的是它們數(shù)量眾多而且一刻也不停歇,而禁衛(wèi)軍士兵無法每時每刻都眼觀六路,不時有人被冷箭擊中。要是被射到了盔甲上還好,只是受驚而已,但總會有箭刺中缺乏盔甲保護的薄弱環(huán)節(jié),滾燙的箭頭帶著火焰射入人體,讓受傷的禁衛(wèi)軍士兵痛不欲生。
皇營的占地面積并不大,所以有時還會有從背后飛過來的火箭,索額圖也幾次被從腦后飛來、插入他面前地下的弓箭嚇了一跳。
有經(jīng)驗的御前軍官都很清楚,對于這樣的敵人,正確的防守方法就是集中一批訓練有素的弓箭手,利用營墻的掩護在內(nèi)側(cè)排開陣勢,然后根據(jù)營墻上的指揮,對外面的敵軍弓箭手展開反擊。由于敵人不清楚防守方的弓箭手位置,而敵人的動向可以被營墻上的自己人看得清清楚楚,這樣的對射,防守方會有很大的優(yōu)勢。
但現(xiàn)在的問題是明軍在兵力上擁有壓倒性的優(yōu)勢,禁衛(wèi)軍沒有多余的兵力去攻擊對方的弓箭手。更糟糕的是皇營的占地面積并不大,內(nèi)部適合弓箭手列陣反擊的空地也很有限。剛才有個御前軍官想組織一百名弓箭手進行反擊,但還沒有開始就放棄了,幾個適合的空地位置一直有大量的火箭和石彈落下——設計清軍營地的明軍很清楚清軍的反擊手段,對營地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也了如指掌,所以鄧名安排了三成的投石車和弓箭手不停地向這些地方招呼——這當然是一種對火力的極大浪費,而且統(tǒng)統(tǒng)由輔兵組成的攻擊隊的準頭也差得一塌糊涂。但禁不住明軍在數(shù)量上占據(jù)壓倒性的優(yōu)勢,明軍不但可以忍受這種火力浪費,而且還能基本保證這些可供利用的陣地上始終不斷地有矢石落下。除了那些奉命進行持續(xù)壓制的部隊外,本該射向營墻的火箭也由于準頭問題而經(jīng)常性地光顧這些地點。禁衛(wèi)軍觀察了一會兒,認為這種消耗是無法承受的,而不得不放棄了反擊計劃。
索額圖又閃開一道迎面而來的火箭,奮力從營墻上探出頭,從盾牌的縫隙間觀察著營門外的戰(zhàn)況。地上已經(jīng)橫七豎八地躺了幾十個蒙古人,不過總是有新的蒙古人被派上前來,沖車也被前赴后繼的蒙古人推倒了營門前,正在撞擊著皇營的營門。
“射箭,射箭!”索額圖大聲吼叫著,扼守營門的禁衛(wèi)軍官兵有不少都是才入旗的新丁,但他們都勇敢地探出身,全力攻擊著那些不知死活的蒙古人。
“啊——”
一個禁衛(wèi)軍士兵在全神貫注地探身攻擊時,冷不防被一根流矢擊中,慘叫著一個倒栽蔥摔下了營墻。
另外一個禁衛(wèi)軍士兵毫不猶豫地替補上前,奮不顧身地探出身去,繼續(xù)攻擊明軍的敢死隊。
不管之前有什么流言,現(xiàn)在營外是數(shù)以萬計的明軍,如果這堵阻擋在禁衛(wèi)軍和漢人之間的營墻失守的話,沒有一個滿人認為自己能夠活命,他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些茶余飯后的閑談上!
對面一聲炮響,營墻猛地晃動了一下,這一枚炮彈擊中的營墻位置距離索額圖不遠,他下意識地伸手扶住墻頭,才沒有被晃倒。這時又有一枚石彈呼嘯而來,它沒有像大多數(shù)炮彈那樣從墻頭飛過去或是砸在地上,而是掃到了兩面盾牌,把它們撞得粉碎。兩個用力撐著盾牌的禁衛(wèi)軍都被這巨大的沖力彈飛出去,四肢揮舞著落向后方。
“射箭!”索額圖臉上也被飛屑擦出來一條口子,但他完全沒有感到疼痛,見弓箭手的輪替出現(xiàn)了一個空暇,他不假思索地飛身上前,從地上拾起還沾著血跡的鐵弓,探身向前,狠狠地一箭向著沖車上射去。
不過索額圖奮力的一箭并沒能刺穿蒙古人的盾牌,只是給已經(jīng)插滿羽箭的牛皮大盾上又加上了一支而已。禁衛(wèi)軍并沒有想到會在這里進行一場防守戰(zhàn),所以沒有預先準備火爐、油鍋之類的器械。
“石頭!”索額圖退后一步,回頭向營內(nèi)高喊著,蒙古人還在撞門,他需要士兵去尋找所有的重物以便攻擊。
第14節(jié)強攻(下)
營門前,一個蒙古兵在地上吃力地爬行著,他的頭盔和甲胄上插滿了羽箭,剛才在用力舉盾掩護同伴時,腰上還中了火銃一擊。重傷的蒙古人小口吐著鮮血,艱難地喘息著,背負著身上沉重的鎧甲,使出吃奶的力氣向回爬,在背后的地面上拖出了一趟血跡。
努力從皇營前爬開時,這個蒙古兵仍能聽到背后傳來的嗖嗖破空聲,還會有新的羽箭插在他的身旁,背上被猛地撞了一下,這個蒙古人知道自己又中了一箭。
“為什么還要攻擊我?”重傷的蒙古人覺得眼前開始發(fā)白,腦袋也昏沉沉的好像隨時都能睡過去,他竭力保持著清醒,一邊繼續(xù)手足并用地緩緩爬行,一邊不甘地想道:“我已經(jīng)沒有戰(zhàn)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