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這幾天要不是我們用罵陣來驕敵,說不定李國英還能晚追出來會兒。”鄧名猜測著清軍那邊的行動。本來鄧名唯恐李國英不追或是全力圍攻任堂,這樣就算明軍回師,也未必能迫使清軍用主力會戰(zhàn)。但現(xiàn)在看到部隊遲遲不能完成集結,又開始擔憂后面官兵的安危。
聽到鄧名的話,不少衛(wèi)士都臉上浮起微笑。李星漢道:“提督,除了演義故事,大概沒有人能夠罵戰(zhàn)成功的吧?”
在這種緊張的時候,鄧名和衛(wèi)士一般都會聊天來減輕壓力,士兵們看到統(tǒng)帥談笑風生,也會獲得更多的信心。
“就我所知,只有一次。漢太祖高皇帝的成皋之戰(zhàn),項羽命令大司馬曹咎統(tǒng)帥楚軍鎮(zhèn)守,三令五申不許出戰(zhàn)。漢太祖派人在城下罵陣十天,曹咎沉不住氣了,空城而出追擊太祖。在楚軍徒步渡汜水的時候,剛渡過一半,突然遭到漢太祖的攻擊,結果全殲楚軍�!�
不光是鄧名的衛(wèi)士,三堵墻的軍官們也聽得津津有味,大敵當前的緊張情緒都散去不少。當即就有不少人或是連聲替項羽哀嘆,或是譏笑曹咎的愚蠢。
負責統(tǒng)領一軍的穆譚此時也在鄧名身邊,他笑了幾聲后,突然臉上露出些迷惑之色:“嗯,曹咎因為被人罵了,就空城而出,還讓楚軍徒步渡汜水?”
聽穆譚這么一說,其他幾個腦筋較快的衛(wèi)士和三堵墻的軍官也感覺好像有些不對。
“是啊,我小時候看書的時候,也覺得曹咎實在是太蠢了,不過后來再想想,就感覺有些不對�!编嚸c點頭,拉長音調(diào)說:“楚軍人人奮勇,徒步越過汜水追擊漢軍,難道漢軍罵的不止是曹咎一個人,而是把每個楚軍官兵都罵急眼了?這聽上去就好像是……”
“就好像是楚軍自認為勝券在握,在追擊逃竄的潰敵。”穆譚立刻大聲說出了后半句。
“是,我也有這種感覺。如果曹咎只是因為被罵,為了殺幾個罵陣的漢軍士兵,就下令全軍一個不留地出城追殺,而且渡河時氣得顧不得尋找船只了,那曹咎就是千年以來最大的蠢貨,項王絲毫沒有察覺,還把他提拔為大司馬,把半數(shù)楚國兵馬交在此人手中�!编嚸h(huán)顧了周圍的軍官們一眼,看到他們臉上都露出思索的神情。
“或者是另外一種情況,”片刻后穆譚認為已經(jīng)整理好了思路:“這千古僅有的一例罵陣成功,其實也不是靠罵陣贏得的。漢太祖的罵陣和我們一樣都是惑敵耳目,讓曹咎深信漢軍有他可以抓住的弱點;正因為對取勝沒有絲毫懷疑,曹咎才會放棄堅城雄關,全軍出動攻擊漢軍。曹咎眼前看到的正如他所料,漢軍好像是被楚軍擊敗了,潰不成軍地逃過汜水。曹咎這時斷定漢軍已經(jīng)潰散,急于取得戰(zhàn)果,而且也許能抓住漢太祖本人,所以他才會不假思索地下令徒步涉汜水。”
“不僅曹咎一個人,整個楚軍都深信必勝,不然就是下令徒涉也未必會執(zhí)行。”邊上有軍官補充道。
“正是�!蹦伦T點點頭,說道:“楚軍爭先恐后地過河追擊漢軍,可能他們的建制因為追擊而完全混亂,官兵分離;但在他們渡過汜水時,對面本來明明是待宰雞鴨一般的漢軍,突然就聚集起來了,迎頭痛擊一團散沙的楚軍。就在片刻前,楚軍從統(tǒng)帥到小兵,還以為必勝無疑,形勢突然一轉(zhuǎn),將領、軍官、士兵,每個人都會突然明白過來,十萬大軍同時在心中大叫一聲‘中計’!雖然是追隨項王東征西討的精兵,在這種情況下也會軍心瓦解,再也不堪一擊�!�
“是的,我對成皋之戰(zhàn)的推測也和你類似,只可惜史家對戰(zhàn)陣的記載從來都是惜墨如金,所以我們不知道漢太祖具體是怎么贏的�!编嚸c點頭。
“不過……”吳越望一邊思索,一邊搖頭:“漢太祖要指揮大軍從成皋關前假裝潰退到河邊,然后再倉皇渡河,過河后還要把握好尺度,既不能讓曹咎看出破綻,還要讓楚軍不甘心就此退兵。反擊楚軍的時候也要恰到好處,既要放楚軍過河,還不能等他們穩(wěn)住陣腳。這一切還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楚國大司馬的眼前去做,這個難度實在太大了,比我們今天的詐敗還要難上十倍啊,可我們……”吳越望看看身后的山谷,密密麻麻的士兵還在亂哄哄地整隊,時間比預計的已經(jīng)多了一個時辰,可恢復建制的工作大概只完成了三分之二。雖然吳越望沒接著說下去,但他的言外之意大家都能聽得出來。
“漢太祖能率領十萬兵,如臂使指,比我這個后生小輩強得何止十倍?我可是連兩萬人都指揮不過來�!编嚸Φ溃骸拔覀円部梢韵嘈旁瓉砟欠N說法,那就是曹咎對軍事一竅不通,偏偏還膽大包天,項王更不長眼地把此人提拔到僅次于自己的統(tǒng)帥高位。這樣就簡單了,我們也不用頭疼了。”
“簡單倒是簡單了,但更不可信�!毙l(wèi)士和三堵墻的官兵們一起搖頭,不少人皺眉苦思,顯然正在心中推測成皋之戰(zhàn)的細節(jié)。
“也就是說,提督的這次詐敗并不是史無前例的?”穆譚突然又想起一事。
“不對,只要我贏了,就是史無前例的�!编嚸麛嗳获g斥道:“太史公說,成皋之戰(zhàn)漢太祖只是交了好運而已,曹咎是自己笨死的,所以我當然是第一人。”
穆譚感覺鄧名這明擺著是歪理,但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駁,愣了片刻后,穆譚突然又叫起來:“史家惜墨如金,說不定青史之上,對我們今日大捷的記錄就是:提督使人罵陣五日,國英不勝其怒,空營出戰(zhàn),提督盡殲其軍。”制造完偽史后,穆譚哈哈笑道:“這樣也好,千秋之后,曹大司馬總算也有個伴了�!�
“哈哈,哈哈�!编嚸鎏煨Φ溃骸暗肝覀儎e遭到這樣的厄運�!�
眾人無不歡笑,個個躊躇滿志,內(nèi)心已經(jīng)把勝利視為當然之物。
“報!”一個探馬疾馳而來,在鄧名前面勒定戰(zhàn)馬。
通向這個山谷的路有很多條,這個探馬報告李國英的標營已經(jīng)殺近,從左側(cè)的一條道路追來,不但擊潰了那條路上走得最慢的明軍,更包抄到另外一路明軍的前方,阻斷了他們趕來與鄧名會合的途徑。
“來得好快。”吳越望輕聲說道。
而武保平則在邊上糾正道:“是我們走得太慢了�!�
負責兩翼兩軍的是趙天霸和李星漢,他們的聚集地點并不是在這個山谷。直到現(xiàn)在為止,鄧名還沒有見到他們的使者,說明他們的集結工作也沒有完成。集結點在這個山谷里的是穆譚和周開荒,根據(jù)計劃應該擁有三千甲士,現(xiàn)在大概已經(jīng)有兩千多人披上盔甲了。
鄧名當機立斷,命令周開荒先把一部分手下劃撥給穆譚統(tǒng)領,由后者帶著一千五百甲兵跟著自己迎擊追兵。而周開荒加緊收攏部隊,整理后續(xù)的部隊,盡快來增援自己。
同時鄧名又派人去給趙天霸和李星漢傳令,讓他們根據(jù)情況便宜行事——他們分別負責收攏向西和向南后退的明軍,他們兩個人的身后肯定也跟著清軍追兵�,F(xiàn)在明軍和清軍都分散開,鄧名無法指揮全軍,也無意指揮全軍。
在鄧名剛剛發(fā)布完命令后,又一個探馬趕到,稱李國英的標營騎兵已經(jīng)開始向被他們截住的那條道上的明軍發(fā)起進攻,見無法擺脫追兵后,那些明軍也停下腳步開始抵抗。
“李國英已經(jīng)被我們罵出來了,現(xiàn)在是我們盡殲其軍的時候了�!编嚸χ纬鲴R劍,把它筆直向上舉起:“諸君,隨我殺賊!”
“殺賊!”
“殺賊!”
十五名衛(wèi)士和三堵墻的騎兵也都一起高舉起武器,齊聲大喝發(fā)出響應聲。
“出發(fā)!”鄧名一馬當先,向山谷外沖去。在他的身后,一個明軍騎兵把剛剛綁上旗桿的三堵墻軍旗高高舉起,今天這就將是鄧名的將旗。
這隊騎兵沖出山谷的時候,山谷里密密麻麻的明軍步兵也正行動起來。穆譚從周開荒的手中接過部分部隊的指揮權,隨著穆譚的旗幟被高高舉起后,一千五百名明軍戰(zhàn)兵邁開腳步,跟著這面旗幟向來路開回去。
“給韃子點顏色看看!”不少明軍的輔兵坐在地上,看到戰(zhàn)兵同袍穿著他們辛苦背來的盔甲,意氣昂揚地向山谷外走去時,都不顧身上的疲憊,紛紛向穆譚的軍隊揮舞拳頭:“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厲害!”
……
率先沖出山谷的鄧名行不多遠,就聽到前方傳來喊殺聲,他猜測這就是探馬剛才報告的情況,李國英的標營和被截住的明軍士兵正在交戰(zhàn)。
“卑職去探察一下虛實……”身側(cè)一個三堵墻的軍官向鄧名抱拳請示道。
“不必探察了�!编嚸谥休p聲說道:“斯巴達人只問敵人在哪里,不問敵人有多少�!�
鄧名用力一夾馬腹,讓坐騎疾馳而去。無論是鄧名的衛(wèi)士,還是附近三堵墻的騎兵官兵,都沒聽懂他到底在說什么人,不過鄧名的意思他們無不明了,眾人吶喊著緊隨其后。
越過丘陵的最高點,整個戰(zhàn)場頓時呈現(xiàn)在眼前。鄧名的坐騎毫不停留,向著鏖戰(zhàn)處奔去。
第52節(jié)反擊
作為總督標營的軍官,孫把總對于抓幾個明軍的小兵沒有太大的興趣。平時總督的標營不需要考慮輔兵的問題,總督的大營中隨時都有充足的人手,在任何情況下標營的糧草都有保證,馬匹也能得到最好的照料——除非與太君同行。比如從保寧抽調(diào)那一百個滿洲大兵到重慶后,李國英就把標營中的好馬調(diào)撥給滿洲八旗兵使用。
在山區(qū)馬匹死得多,如果滿洲大兵跟著一起追擊明軍的話,那么孫把總或許還需要擔心總督會把標營的馬匹拿去供應那些八旗兵。但川陜總督不讓滿洲大兵參與冒險行動,所以那一百個八旗兵現(xiàn)在盡數(shù)留在重慶城里。
一路上孫把總帶領的標營騎兵已經(jīng)殺死了十幾個明軍,還有一些明軍逃上道路左右的丘陵,孫把總并沒有浪費馬力去追擊那些四散逃走的敵軍,因為他認為沿著道路前進,自然會遇到更多的功勞。
“這些賊人逃得好快!”天明后,孫把總是第一批出發(fā)追擊的標營軍官,出營后就跑在頭一個,標營的大多數(shù)同伴都被他遠遠拋在后面。但明軍撤退的速度遠超孫把總的想象。根據(jù)孫把總以往的經(jīng)驗,潰逃的敵軍固然有很多逃得飛快的,但大多數(shù)人卻會行動遲緩被追兵迅速追上,因為敗兵不認識路,因為他們心中彷徨不知道到底該往何方去,而且他們失去指揮,無法有秩序地利用道路。
如果一萬個敵人敗逃,那么最前面的幾百人可能飛也似地逃走,再也追趕不及。還有兩、三千人逃得速度也不太慢,需要花點氣力去追殺;但超過半數(shù)的人會在后面擁擠成一團,被停下來觀望、休息、甚至走回頭路的同伴堵住。尤其是夜晚炸營,就算早逃幾個小時,其實也走不了多遠,很多人都是在原地打轉(zhuǎn)。
但今天的明軍和孫把總以往遇到的完全不同,從李國英的大營追出后,一路上空蕩蕩地看不到任何人影。孫把總疑惑道:“不是說這幫人都是浙江人嗎?以前我和那些在本鄉(xiāng)本土的賊人作戰(zhàn),也沒見過他們逃得這么干凈啊!”孫把總追出了十五里地,才總算看到了明軍的影子。
放棄了那些逃上山的零星功勞后,孫把總繼續(xù)窮追不舍。這個時候他有一個感覺,如果這幫浙江人能保持這種逃竄速度的話,那么后面的披甲步兵到底能不能追上他們真是件值得懷疑的事情。
總算望到了一隊看上去有一二百人的明軍。若是放在以前,孫把總或許不會管他們,只要把他們驅(qū)散,迫使他們逃亡到道邊就可以了。清軍控制了道路,這些逃到道邊的敵兵就再也無法遠遠脫離戰(zhàn)場,肯定會被跟上來的清軍步兵消滅。
不過今天到目前為止的功績實在是太可憐,孫把總和手下的五十名騎兵一共才取得了四顆首級,他們可是川陜總督的標營,回營的時候每個人馬鞍下不掛上一顆人頭,那讓李總督的臉往哪里擱?
雖然估計更多的逃敵就在前方不遠處,但孫把總還是決定停下來,先殲滅這支遇到的明軍再說。跟在孫把總身后還有幾個標營的把總,見到這隊明軍后他們也紛紛圍攏上來,大概他們和孫把總想得差不多。一路上標營始終攆不上明軍的大批潰兵,讓這些出來進行追獵游戲的標營衛(wèi)士都憋了一肚子的火,現(xiàn)在好不容易見到獵物,雖然顯得不起眼但總比沒有強——至少回營的時候,每個軍官得有個人頭的戰(zhàn)功吧?
“賊人還敢反抗!”被截住的明軍雖然顯得十分驚慌,但孫把總吃驚地發(fā)現(xiàn)他們竟然沒有跪地求饒。今天見到的逃敵是非常特殊的品種,他以前從沒有見過:“你們都是膽小得棄營而去的逃兵啊,怎么還敢頑抗?”。
更讓標營衛(wèi)士驚訝的是,這些逃敵不但能鼓起勇氣抵抗,而且還能自發(fā)地恢復士氣結成圓陣。敵陣有幾個人開始發(fā)號施令,而其他逃兵都心甘情愿地聽從,接著還有人從背上解下背著的盔甲,從圓陣的后排遞到前排。
“居然,居然還有背著盔甲逃跑的賊人!”根據(jù)以往對付逃兵的經(jīng)驗,孫把總并沒有立刻對敵人發(fā)動進攻,而是帶著屬下在敵陣外邊厲聲威嚇,等對方失去斗志跪地求饒后再把他們殺光。因此當看到有幾個敵兵迅速穿上了盔甲后,孫把總的驚訝已經(jīng)不能用言語來形容了——這些盔甲明顯是陣中的人攜帶著的,在這個關頭他們沒有自己往身上套,卻是交給了陣前的人——穿著盔甲逃跑雖然少見但也可以理解,有些身強力壯的敵兵覺得穿著盔甲萬一被敵人追上還有一搏之力,但輔兵背著給別人用的裝備潰逃又是出于什么樣的心理呢?孫把總完全想不明白。
見到明軍不肯投降,標營的騎兵就開始進攻。數(shù)百個騎兵攻打不到二百個明軍步兵,他們并不認為這會是一件難事。確實也不是,這些明軍大多沒有盔甲,前排不多的戰(zhàn)兵雖然奮力抵抗,但對清兵的騎兵無法構成什么威脅,不停地有人負傷倒下。但每次有人倒下時,陣中就會迅速伸出手把傷員拖進去,也會走出新的明軍補上戰(zhàn)線。
“這真是潰兵嗎?”孫把總看著眼前的戰(zhàn)局,心中生出更大的疑惑。不多的明軍甲兵正在迅速被消耗,現(xiàn)在沒有盔甲的敵兵也從地上拾起武器走到前排抵抗,但他們會被更快地殺傷。幾個標營衛(wèi)士見狀隨即從馬上跳下,穩(wěn)穩(wěn)地站在地上,準備用弓箭攻擊明軍陣線上的無甲士兵。
正在這時,背后突然傳來馬蹄奔騰和喊殺聲。
“又是哪個家伙趕到了?”孫把總漫不經(jīng)心地琢磨著。
他看到幾個下馬的標營衛(wèi)士已經(jīng)找好了攻擊位置,很快就會開始用弓箭攻擊扔在抵抗的敵人。覺得戰(zhàn)局不會有什么懸念了,孫把總這才不慌不忙地回頭向后看去,想看看是哪個標營軍官帶隊趕到了,同時還想喊一句:“你們來晚了,這些功勞是我們幾個的�!�
但孫把總回過頭的時候,看到的卻是數(shù)以百計披著紅斗篷的騎兵正從背后丘陵的高處沖下,為首的敵騎兵高舉著長長的馬劍,已經(jīng)距離他不到一箭之地。隊伍中好像還打著一面罕見的旗子,上面的圖案也是奇形怪狀。
“麻將牌?”看到敵人的旗幟時,孫把總突然冒出這個念頭,但隨即就更不明白了:“是賊人的騎兵嗎?他們不是潰逃了么,怎么會有騎兵,為什么會回頭增援?”
……
鄧名向著敵軍沖去的時候,遠遠就看到一個清軍軍官模樣的騎兵駐馬停在戰(zhàn)線的后排,背沖著自己悠閑地觀察著戰(zhàn)局,連配劍也插在劍鞘中。鄧名緊盯著這個目標,全速向他沖過去。
目標越來越近,那個敵人軍官也開始緩緩地轉(zhuǎn)身回頭,就在這時,鄧名突然瞥到對方馬鞍上的一物,那是一顆扔在滴血的人頭。
看到這顆人頭時,鄧名心中猛地一痛,雖然他早就知道會有部下戰(zhàn)死,也有了相應的心理準備,但當真的看到犧牲時,還是感到一種劇烈的窒息感:“因為我的策略,這些勇士可能根本沒有反抗的機會,白白地被殺死了�!�
敵人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來,兩人之間的距離仍在急速縮短,這是一個滿臉橫肉的家伙,三角眼中滿是兇光。
鄧名輕輕調(diào)解著腰臂,估算著距離,準備揮出手中的馬劍。此時對方本來全是兇狠之色的雙目中出現(xiàn)了一些茫然,沒錯,是疑惑不解之色。
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jīng)縮短到只有幾個馬身而已,鄧名看到一股光芒從對方的眼中綻開。
“啊——”那個敵人大叫著,同時猛地伸手去腰間拔劍。
“斬!”鄧名大喝一聲,把早就蓄勢待發(fā)的馬劍用力地向?qū)Ψ筋^上揮去,雪白的刀光在空中刷出一個扇面。
對方本能地縮身閃避,剛剛觸及劍柄的右臂也全力上抬,徒勞地想擋住呼嘯而來的劍光,同時又發(fā)出一聲絕望的嚎叫聲:“啊——”
胯下的坐騎四足騰空,從這個敵將的馬邊一躍而過,劍光撞上那個敵人的手臂,把他手腕一削兩斷,接著又擊在對方的臉頰上。鄧名感到劍柄上猛地傳來巨大的阻力時,熟練地一帶,借著馬力一拖。敵人的半張臉就飛上了半空,臨終的絕望嚎叫聲也嘎然而止。
“對不起�!眱神R交錯時,鄧名最后盯著那個被懸在馬鞍上的人頭看了一眼,默念了一聲。
削飛了敵人的首級后,馬劍因為雙臂的持續(xù)用力,又一次筆直地指向了正前方。
前方是一群群敵軍的騎兵,鄧名全神貫注地盯著正前方的那個人,對方也死死地盯著鄧名的雙眼。一呼吸間,鄧名就到了這個敵兵眼前,近得已經(jīng)能夠看清對方臉頰上的痦子。
對方把手中的馬刀向急速奔來的鄧名頭上斬下,鄧名頭一低,避過了這一刀,雙臂牢牢握著劍柄,輕輕地一扭腰,劍刃上撩,從對方的腋下帶過。隨著手上一緊一松,敵兵緊握著武器的手臂就和身體分開。
再向前沖,第三個遇到的敵兵正在給坐騎提速,將將避開了鄧名斬向他腹部的一劍,但還是被馬劍砍中了大腿。兩馬交錯而過時的巨大力量從劍身上傳過來,頓時膝蓋以上筋斷骨折,這個清兵大叫一聲,一個側(cè)翻從馬背上摔下去,一只腳還套在馬鐙里,受驚的坐騎拖著他劃過地面,往戰(zhàn)場遠處跑去。
再遇到的敵兵已經(jīng)完成了加速,鄧名沒能掌握好距離,讓對方利用馬速避過了自己的攻擊。
前面雖然沒有更多的敵人,但鄧名還是繼續(xù)向前沖出了很長一段距離,回頭確認沒有敵人圍追后才勒定戰(zhàn)馬。
三堵墻的旗手緊緊跟在鄧名背后,見到鄧名勒定戰(zhàn)馬后他也一個急轉(zhuǎn)身,穩(wěn)穩(wěn)地停在鄧名背后。沖過來的明軍騎兵一個接著一個,飛快地在鄧名背后重新排成隊列。
估算了一下和敵人的距離后,鄧名就要再次躍馬揚刀,加速向敵軍沖去。
目前的騎兵對戰(zhàn)戰(zhàn)術還是經(jīng)典的游騎互沖,敵我騎兵隊形之間都有很大的空隙,這時戰(zhàn)馬的馬速是非常關鍵的,常常能決定騎士的生死。對于高速沖來的敵騎,如果停在原地靜止不動那就是最好的靶子,既沒有閃避能力還高人一頭,比站在地面上的步兵還容易被擊中;如果速度不夠快,那也很容易被擊中,在馬匹高速移動的情況下,輕輕的一帶就能讓人身首分離。而速度越高,不但在擊中目標時能給對方造成更大的傷害,也能最大程度地降低被敵人擊中的概率。
在明軍的對面,標營衛(wèi)士扔下了明軍的步兵,以最快的速度集中起來準備迎戰(zhàn)。
指揮這批標營衛(wèi)士的一個千總此時心中的震驚難以用言語來形容。今天追擊的這些潰敵從頭到尾都透著古怪,不但掉隊的步兵會自發(fā)結成圓陣頑強抵抗,還會有成建制的騎兵掉頭來增援被圍攻的步兵——更讓千總驚駭?shù)氖牵瑒偛胚@二百多個明軍的一個沖鋒,就把包圍圈西面的上百個標營衛(wèi)士盡數(shù)斬落馬下——這么一支精銳的騎兵部隊是從哪里冒出來的?鄧名棄軍潛逃的時候怎么會不帶走這樣的精銳部隊?他們又為何不趕緊逃走而要返回?
無數(shù)個問題紛至沓來,千總把剩下的二百七、八十個標營衛(wèi)士集中在一起,這時他看到對面的明軍已經(jīng)列好隊形,眼看就要發(fā)起沖鋒。
千總把指揮劍高舉過頂,就要用力揮下,帶領全軍加速——在遭遇前把馬速提升到最高,就能取得最好的戰(zhàn)果,這都是騎兵軍官所熟知的。
“提督!”
“是提督來救我們了!”
在標營騎兵撤開包圍圈之后,那二百多名明軍步兵立刻發(fā)現(xiàn)了鄧名的旗號,紛紛興奮地大喊起來。
喊聲讓標營的千總更是驚疑,他很清楚現(xiàn)在整個四川能夠被明軍稱呼為“提督”的只有一個人而已,其實不僅四川,就是湖北、福建、浙江的明軍,也只會用這個稱呼來指鄧名。
不過標營的軍官們沒有時間多想,對面的明軍已經(jīng)發(fā)起沖鋒,千總的寶劍一揮,清軍的騎兵也提速沖出,一時間,殺喊聲響徹原野。
這次沖鋒鄧名并沒有取得剛才那樣驚人的戰(zhàn)果,本來擊中高速移動的敵人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雙方都在高速移動,都以躲避對方的攻擊為第一,為了躲避敵人的攻擊勢必進行閃轉(zhuǎn)騰挪,這時想命中敵人更是難上加難。這種騎兵較量相當依賴個人的騎術,即使在三堵墻的全盛時期或是大明的西北邊兵,在這種騎兵對沖的較量中,相比滿洲八旗和蒙古八旗也是有所不如的。
一連對沖了幾次,明清兩軍的損失都相當有限,不過明軍士兵的歡呼聲已經(jīng)讓越來越多的標營官兵心中駭然。
“中計了,中計了。”
第三次騎兵對沖時,標營的千總已經(jīng)無法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如何殺敵上。既然鄧名沒有棄軍而去,那么明軍伏擊清軍的意圖就再明顯不過了。不止這一個千總,其他的標營官兵也是越戰(zhàn)越心虛,他們位于追擊的最前方,距離大營最遠。
“要趕快把此事報告游擊,還有總督大人�!鼻Э傂闹幸呀�(jīng)全是退意。正在這時,不遠處觀戰(zhàn)的明軍步兵突然又一次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又怎么了?”標營千總急忙回頭,向明軍歡呼的方向望去。只見剛才鄧名出現(xiàn)的那個丘陵后,又冒出無數(shù)明軍的甲兵,他們舉著密密麻麻的長槍,迅速地向戰(zhàn)場開過來。
“糟了,糟了,果然是埋伏�!睒藸I衛(wèi)士人人臉上都是恐懼,他們并沒有看清開過來的明軍步兵到底有多少人,但每個人都已經(jīng)清楚明軍設下了陷阱,而他們已經(jīng)踏上了陷阱的機關。
看了一眼對面的明軍騎兵,標營千總飛快地下令:“沖過去!不可戀戰(zhàn),全速撤兵�!�
“遵命�!睕]有人會反對這樣明智的命令。
“敵人大概是要跑了�!敝匦聰[開陣勢后,鄧名并沒有立刻發(fā)起新的沖鋒,他感到三堵墻對李國英的標營并沒有明顯的優(yōu)勢,畢竟隊中的老兵只有不到一百個,不少都是新的騎手。而且在高速移動中一邊躲避敵人的攻擊,一邊反擊敵人,只要對方的騎兵不是菜鳥新手,就不是容易達成的目標。
“是我出兵早了嗎?”鄧名忍不住這么想到。如果等步兵迂回到位以后才發(fā)起攻擊,或許殲滅這支標營的可能性更大。鄧名又向遠處那群正給自己加油的步兵望了一眼:“但他們可能就都戰(zhàn)死了,而且我晚出來一些也不一定就準能成功�!�
必須把這些標營騎兵盡可能地多留下來一些。鄧名不由自主地握緊了劍柄。雖然這些標營兵可能會不顧一切地逃走,但他們也可能為其他的清軍奮勇斷后,給明軍擴大戰(zhàn)果制造麻煩。鄧名暗暗下定決心,要盡可能地消滅這些騎兵。
只是,該如何做到呢?
……
“你們快走,別管我了�!蔽涑矫鳉獯跤醯貙ι磉叺幕锇閭冋f道。
他本是帶隊的少尉,應該帶著自己的一隊人向南走,到李星漢的旗下報道。但天黑出營后,他發(fā)現(xiàn)眼前的道路十分擁擠,就憑印象帶著手下走一條小路——這條小路武辰明并不太熟,但他在熟悉地理時好像走過一次,印象里可以通向南方的正確道路。
可惜武辰明記錯了,那條路越走越不對,于是武辰明只好帶著部下調(diào)頭往回趕,一直到天亮后才走上正確的路。走了一多半路的時候,發(fā)現(xiàn)背后有許多清軍士兵攆了上來。為了保護背著盔甲的輔兵,武辰明就親自帶著幾個人在后面斷后。為了保證軍情不泄露,也是為了能夠及時脫逃,武辰明等人沒有穿盔甲。
雖然靠虛張聲勢把追兵嚇得速度慢了一些,但武辰明的腿上也中了一箭,被部下扶著跑出一里多地,聽到后面追兵的喊聲傳來。
“不要管我了。”見部下對自己的命令置若罔聞,武辰明用力一推,從兩側(cè)的部下手臂中掙扎出來,一下子坐倒在地。
“武大哥�!睅讉部下都不肯獨自逃生,一起伸手去扶他。
“快走,我們從浙江跟著提督一起來四川,是為了驅(qū)逐韃虜,不是為了一起死在這個鬼地方的!”武辰明摸出隨身的匕首,橫在自己喉嚨上,威脅他們道:“快走!”
看著部下一步步退開,武辰明不耐煩地催促道:“快走,快走,我不會說出去,不會告訴韃子我們的計劃�!�
武辰明指著一個老鄉(xiāng),也是跟著他一起熟悉地理的上士:“你認得路,快帶路!”
“武大哥你要堅持住,我們一會兒就跟著李衛(wèi)士殺回來�!甭犞絹碓浇淖繁曇簦瑤讉部下終于頭也不回地奔向南方。
“哼,哼�!蔽涑矫饕恢笨粗肯聜兿г谝曇袄�,才又輕聲自言自語了一遍:“我不會說的。”
聽著追兵已經(jīng)到了背后不遠處,武辰明就用力把匕首向自己的喉頭上割去。
但在刀刃剛剛觸及到咽喉的時候,武辰明的手臂突然被人緊緊捉住,刀子再也按不下去一分一毫——不知道什么時候,兩個清兵已經(jīng)偷偷摸到了武辰明的背后。
這兩個人把拼命掙扎的武辰明死死按在地上,最后從他手中奪走了匕首。他們一邊抓著武辰明,一邊向著后面跟上來的人叫道:“快去報告大人,我們抓住了一個當官的�!�
……
“不等了�!彪m然一千五百名甲兵還沒有到齊,但李星漢抬頭看了看天色,知道已經(jīng)比預定計劃晚了一個多時辰了。而且李星漢懷疑有一些官兵已經(jīng)被清兵俘虜,清軍對明軍的計劃已經(jīng)有所了解,再等下去就可能錯失良機。
“全軍起立!”李星漢喝到。
隨著旗幟揮舞,已經(jīng)集結在山谷里的一千二百多甲兵紛紛站起來。
“全軍出發(fā),”李星漢喝道。
在大軍出發(fā)的同時,他讓一個騎兵去向鄧名報告:“告訴提督,我已經(jīng)開始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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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按,昨日有一個錯誤,在鄧名身邊提問的人應該是周開荒而不是李星漢,已經(jīng)修改。
第53節(jié)沖鋒
丘陵間的通道雖然不算很寬,但兩方的騎兵都是松散的沖擊隊形,當雙方全速對沖時,馬匹本能地自己尋找空隙通過。騎手在馬背上起伏顛簸,與迎面而來的敵人錯身而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有時做到兵刃相交,也有時武器只是在空中劃出一道軌跡,因此有時對沖數(shù)十陣依然不分勝負。
這種馬戰(zhàn)對騎手馬術的要求是全方位的,不但要求能夠在電光火石的一剎那間躲開敵人、擊中對手,也要求騎手能夠嫻熟地操縱馬速,在相遇之前能把速度迅速提到最高,并在其后馬上降低下來,以節(jié)省馬力——若是浪費馬力,等坐騎疲憊、無力跑動后,自然是死路一條。
目前鄧名在高速移動時砍那些原地不動或是來不及啟動的敵人不是什么大問題,這個技術難度也不大,在云南之行后就已經(jīng)基本鍛煉出來了。今天第一次沖鋒的時候,鄧名連續(xù)擊中三個措手不及的敵人。但在其后的對沖中,雖然每次都會有十幾個敵人從攻擊范圍內(nèi)經(jīng)過,但鄧名卻一個戰(zhàn)果也沒有拿到。因為鄧名并不能準確地預測坐騎下一秒的行動,而且四面八方都是舞動的武器,這讓鄧名大多時候都在躲避,武器的使用也單純地依靠本能和條件反射。有一次他幾乎與一個敵人背靠背地錯過,但當時兩人都在注意另外一邊,竟然誰都沒有攻擊近在咫尺的敵人。
不過對面的清軍騎兵也不是從小生長在草原上的游牧騎兵,參軍的時間固然超過鄧名,但不像鄧名一年來幾乎沒有離開馬背,并且歷經(jīng)大小幾十戰(zhàn);三堵墻戰(zhàn)士的水平也差不多,即使是當初的老三堵墻官兵,他們的騎術也比不上滿、蒙八旗的騎兵,現(xiàn)在歲數(shù)大了身手也有些退步;而新加入的騎手,經(jīng)歷的戰(zhàn)陣還不如鄧名多。如果不是明軍士氣高漲,加上清軍標營衛(wèi)士三心二意無法全神貫注地應戰(zhàn),明軍在對沖中肯定會處于下風。
“我軍才剛剛開始發(fā)動反擊,清軍越晚了解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我軍就能取得越大的戰(zhàn)果,犧牲的官兵也會更少�!编嚸睦锛彼偎伎贾4兛偠綐藸I甲騎的戰(zhàn)斗力遠遠超過在湖廣、江西遇到的清軍地方騎兵,若是這樣繼續(xù)纏斗下去,勝負難以預料。自從明軍步兵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的另一側(cè)后,鄧名看到標營甲騎不再聚精會神地注視自己這邊的明軍騎兵,很多甲騎都四下張望,連領頭的軍官們也紛紛望向那些正在開過來的明軍步兵。
“清兵士氣已墮,恐怕這次對沖后他們就不再停下,而是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把清軍驅(qū)逐出戰(zhàn)場就是明軍騎兵的勝利,從馬背上落地的清兵傷員和無人控制的戰(zhàn)馬都將是明軍的戰(zhàn)利品。明軍騎兵還可以追擊,攆上一些馬力不足的標營衛(wèi)士。不過這樣的勝利遠遠不夠,看到對面的清軍騎兵又開始整隊后,鄧名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他用力地揮舞了一下馬劍,回頭對身后的騎士們大喊道:“你們知道連環(huán)馬嗎?”
“知道!”
不少人喊道,就算沒有出聲的人也紛紛點頭。
“好!”鄧名飛快地用劍向自己的兩翼指了一下:“都站到我的身側(cè)來,想象著有一條鐵鏈把我們的坐騎連接在一起。”
衛(wèi)士們和三堵墻的老兵們都毫不猶豫地縱馬上前。他們本來就一直是前排,現(xiàn)在不少人都與鄧名并肩而立。
“太松了!”看到衛(wèi)士們一如既往地留出了騰挪的空隙,鄧名再次回頭,對留在后面的騎兵叫道:“補上空位,不要留下空隙�!�
不少騎兵都對視一眼,有些人已經(jīng)猜到了鄧名的用意,對此鄧名繼續(xù)解釋道:“我們的陣型要密到馬鐙相碰�!�
鄧名心算了一下人數(shù),追加命令道:“全體排成雙列,衛(wèi)士和老三堵墻跟我排在第一列,其余的人排在第二列。”鄧名斗志昂揚地叫道:“他們一個也別想過去!”
“一個也別想過去!”受到鄧名情緒的感染,一個三堵墻的老兵也大吼一聲,不再遲疑而是一夾馬腹,填補到鄧名和他右手衛(wèi)士的空隙間。等到了鄧名身邊后,這個老兵猶豫了一下,低聲向鄧名建議道:“提督是不是到后列總控全局?”
“你這么看不起本提督嗎?”鄧名微笑著低聲反問道:“我聽說當年闖王總是身先士卒的�!�
“哪有此事?”這個三堵墻老兵馬上說道:“幾萬大軍對壘,闖王還是要在陣后指揮的�!�
“哦,”鄧名聽完后立刻搖頭:“我不是闖王,我就在第一列�!�
越來越多的闖營老兵從后排補上,最后形成了緊密的一排,每個人加入到前排時,都會發(fā)出一聲高呼:“讓他們一個也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