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若我是鄧名會怎么做?”李國英喃喃自語,這次他不知不覺地把問題念出了聲。
又過了片刻,川陜總督突然大叫一聲:“若我是鄧名的話,我會怎么做?”
這突然響起來的厲聲喝問,把李國英身邊的衛(wèi)士都嚇了一跳,一個個都茫然地看著頂頭上司。
李國英也并沒有詢問他人的意思,他不再觀察對岸的情況,而是在城頭上急速地來回踱步,腦筋轉得飛快:“若我是鄧名,在消滅高明瞻、讓偏師出劍閣后,會偷偷帶著大軍潛來重慶城下,藏在暗處等待著;等重慶收到保寧遇襲的消息,看到重慶派出一部分援軍回防,再讓袁宗第把被俘的高明瞻、繳獲的旗號突然拿出來;等守軍慌忙撤退的時候,鄧名再突然現(xiàn)身,發(fā)起全力追擊。嗯,若我是鄧名,大概會這樣做吧�!�
李國英停下了腳步,又一次向對岸望去,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現(xiàn)在回想起來,似乎賊人風聲泄露得有點早,好像是想把我嚇跑似的。而且今天這場火,似乎也有點太巧了,在我日夜盼望突圍良機的時候,突然敵營就失火了�!�
背后傳來沉重的腳步聲,王明德等人聞訊后也紛紛趕來。他們一登上城樓后就看到了早他們抵達的川陜總督,就在大家要上前問計的時候,仍然面沖對岸的李國英頭也不回地抬起了一只手,阻止了王明德等人出聲:“你們什么都不要說,本官現(xiàn)在心里有點亂,要仔細地想一想�!�
第二天中午時分,李國英又一次走出衙門,滿腹心事地登上城墻。眾人向他問好時,川陜總督仿佛根本沒有聽到,沒有絲毫的反應。
走上城頭后,李國英看到不少部將臉上都有喜色,因為明軍連夜后退數里,本來時刻威脅著嘉陵江的明軍水師,此時也散開在整條長江的江面上。
“我之所以讓高明瞻挑選這個時候去攻打成都,就是因為冬天大雪封山,成都就算知道劍閣失守,也來不及向建昌求救;就是及時求救,建昌的西賊也來不及派出援兵。另外,在高明瞻出兵前,我讓王明德一直保持著對奉節(jié)、萬縣的壓力,在我趕到重慶前,絕對沒有大批的賊人船隊通過。高明瞻不應該遇到了大量賊人,建昌來不及出兵,川東這邊我盯得很緊�!�
李國英眼睛望著長江,心里仍在琢磨著已經思考了一夜的問題:“如果高明瞻不是被一支大軍打敗的,那就是消息走漏了,鄧名提前知道高明瞻會去攻打成都。他預先堅壁清野,然后設下埋伏,用成都兵打敗了心浮氣躁的高明瞻、譚詣。由于道路難行,所以高明瞻敗了之后很少有將士逃回。這一仗可能根本不是在江油打的,而是就在成都城下打的。雖然我這都是在瞎猜,但比起憑空出現(xiàn)幾萬大軍,我寧可相信是走漏消息了,讓鄧名有了準備�!�
這次李國英登城的時候,手里一直在擺弄著一枚銅錢,無論是他的幕僚還是部將,都不知道川陜總督為什么一直在玩這枚銅錢,也沒有人敢問。
看到明軍的舉動正如自己事先預料的一樣,李國英臉上不但沒有任何喜色,反倒染上了更重的憂色,心中念道:“如果高明瞻不是被大軍打敗,而是被堅壁清野打敗的話,那鄧名可能根本沒有派軍隊出劍閣。他知道若是我在后面留了一點部隊,他的偏師就會徒勞無功,遭到了高明瞻一樣的命運;而現(xiàn)在我看到的一切都是賊人的奸計,他想詐我出城,讓我誤以為可以趁此時間擺脫追擊;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我前腳剛離開重慶,這江面上看上去一盤散沙的敵艦就會突然聚集起來,一起沖進嘉陵江。而躲在數里外的賊人主力,也會以最快的速度殺回來,緊緊咬住我軍,不讓我們安全脫身�!�
李國英想到這里,突然用力地握了一下手中的銅錢。他眼前的江面雖然顯得一片平靜,但李國英卻感覺其中隱藏著無限的殺機:“如果我猜錯了,賊人確實是意外失火的話,這就是將士脫身的最后機會;如果因為我胡思亂想而不肯走的話,用不了幾天賊人就會重新靠近過來,讓我們再也無法輕易離開;而十天之內,甚至可能在五天之內,從上游傳來消息,賊人已經從劍閣殺了出來,攻破了保寧和廣元,就因為我的多疑,而讓數萬將士陷入了死地。”
李國英環(huán)顧了一遍身邊的眾將,還有城中的士兵,他知道自己即將作出的決定有千鈞之重,若是他判斷失誤就意味著甘陜綠營的覆滅。
昨天一夜,還有今天整整一個上午,李國英都拿不準這到底是鄧名暗藏殺機的陷阱,還是川陜綠營最后的逃生機會。和所有這個時代的將領一樣,李國英在舉棋不定的時候想到了占卜。
“小人敢請?zhí)旃箲z這幾萬將士�!崩顕⒃谛睦锬矶\著,走到了墻垛前,把所有的部將都留在了身后,他打算偷偷地投擲一下錢幣:“若這場大火真是天公欲拯救我重慶官兵,敢請?zhí)旃尨嗣躲~錢正面向上�!�
默禱完畢后,李國英把手放在胸前,用身體擋住了所有來自背后的目光,拇指輕輕一彈,那枚銅錢就飛到了半空中,在最高點略一停滯后,急速地向著墻垛上跌落而下,川陜總督目不轉睛地盯著這道銅錢在空中劃出的黃色軌跡。
……
在距離重慶數里外,鄧名又和袁宗第等將領在商議軍情。無論是袁宗第的四千戰(zhàn)兵,還是鄧名麾下的八千甲士,他們一個個都精神飽滿,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疲態(tài)。昨天下午明軍就已經安排好了這里的營地,等入夜江面上開始起霧后,明軍的一萬兩千戰(zhàn)兵、上萬輔兵和水手都來這里睡覺休息。在火災現(xiàn)場演戲的,其實只有幾千壯丁而已。
“李國英久經沙場,若是他真想退的話,今天就會露出征兆,最遲明天就會開始行動�!泵鬈姷闹髁σ呀涀龊脺蕚�,隨時可以發(fā)起追擊行動。至于現(xiàn)在正在長江上游弋的水師,軍官們也都奉命做好準備,一旦清軍撤離重慶,他們就要配合陸軍發(fā)起進攻,水陸并進追上清軍。
“李國英性格堅毅,一定會親自率領標營斷后�!痹诘谠俅谓o敵人送上贊語:“不過從重慶到保寧的路途漫漫,他絕對逃不掉的�!�
袁宗第給鄧名介紹了一些追擊的經驗,舉的例子大都是當年闖營追擊明軍的情況——和鄧名相處久了,袁宗第的顧忌越來越少,他知道鄧名只關心軍事情況,從來沒有把這些政治問題放在心上,頂多只要注意一下稱呼就行。
最后袁宗第還提到了李自成追擊孫傳庭的經驗:“當時孫督師統(tǒng)帥七省聯(lián)軍,兵馬二十萬,其中一半是甘陜綠營——那時他們還叫秦軍。糧道被斷后,孫督師就指揮全軍西歸潼關,闖王緊緊跟在后面。在最開始的時候,孫督師還幾次向闖王挑戰(zhàn),闖王都不應戰(zhàn)。因為距離潼關還遠,孫督師尚有一戰(zhàn)之力,如果闖王不幸戰(zhàn)敗了,那孫督師就能平安返回潼關了。因此闖王每日就是攻擊孫督師的后軍,若是看到孫督師有意決戰(zhàn),闖王就停下來對峙,孫督師欲戰(zhàn)而不可得。闖營受傷的人都能獲救,而孫督師就要不停地把傷員拋下。一開始孫督師的后隊還能且戰(zhàn)且退,隨著離潼關越來越近,每日分到的口糧也越來越少,孫督師的軍心終于大亂,再也沒有人肯留下斷后,孫督師自己也棄軍逃回潼關去了�!�
“最后軍隊控制不住了嗎?”鄧名問道。
“正是,七省聯(lián)軍二十萬人,跟著孫督師跑回潼關的不過三百人罷了�!痹诘谌滩蛔×髀冻龅靡獾奈⑿Γ骸八�,追擊的時候切勿急躁。退的一方越走人心越亂,越來越容易收拾,尤其對方主將若是跑了,那更是可以輕易取勝�!�
“多謝袁將軍教誨�!编嚸涝诘谑窃谔嵝炎约�,不要貪功冒進反倒被李國英跑了。
“只要韃子大軍出了重慶城,就絕對沒法活著進保寧城。”袁宗第笑起來:“李國英守城不錯,但撤退并無過人之處。我和劉將軍追過他三次,其中兩次把他追得全軍覆滅、僅以身免。讓他跑了的那次就是因為太心急了,追兵被李國英親率的斷后部隊擊敗了。”
“嗯,我知道了�!编嚸D身看著身邊一個中年軍官,對他們說道:“你們才來,就要辛苦了�!�
“能為提督效力,上陣殺敵,正是吾等所愿。”身邊這個中年軍官慷慨應道。他剛帶著兄弟們抵達重慶沒有幾天,除了帶來李來亨的問候,還帶來了自己的軍旗——繡在軍旗上的圖案,正是鄧名親手所畫的三堵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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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節(jié)送行
李來亨從湖廣打倒南京,又從南京殺回湖廣,現(xiàn)在在夔東眾將中實力超群,他手下的甲士已經高達一萬兩千多人,各種軍用物資也應有盡有。事先鄧名與李來亨互相約定,所有的繳獲二人平分,這個條件鄧名覺得自己占了很大便宜,因為幾乎所有的戰(zhàn)兵、輔兵都是李來亨提供的。正因為如此,從南京返回時沿途的繳獲都交給了李來亨;在湖北攻城掠地時所得,大部分也沒有分給鄧名直轄的浙江兵,而是歸負責監(jiān)視的夔東軍所有,當時鄧名的理由是付學費——因為李來亨派出教官指導、訓練浙兵,應該得到補償。
但李來亨的看法不同,他覺得自己沒有付出多大的代價就獲得了大量的物資,總覺得對鄧名有所虧欠。李來亨聽說袁宗第、劉體純都有子侄在鄧名身邊效力,李來亨的兒子今年還小,沒法往鄧名身邊送,可是若長期沒有音訊往來,李來亨覺得他和鄧名的關系也會漸漸疏遠。
必須要在鄧名身邊有自己的人!
出于感激和維持關系這雙重目的,李來亨把三堵墻的成員整頓了一下,加上他們的部分子弟以及一些和自己感情深厚的興山新生代,組成了一支二百人的隊伍派到鄧名的軍中。一年前興山軍戰(zhàn)馬奇缺,但現(xiàn)在財大氣粗的李來亨也能給這二百名騎手配齊馬匹,每人還發(fā)了一幅嶄新的盔甲——本質上這是向長官送禮,李來亨雖然老實,但并不笨,很清楚不能顯得太寒酸。
這么一支騎兵投入自己的麾下,鄧名自然非常高興。不過養(yǎng)一支騎兵耗費巨大,二百人的馬隊,維持費至少相當于一千五百名步兵。而且馬匹嬌貴,補充又非常難,夔東、川軍的戰(zhàn)馬幾乎全靠從清軍的手中繳獲,明軍沒有飼養(yǎng)的能力。
雖然鄧名不惜代價地支持成都的老百姓成立馬行,但幾年之內估計見不到什么成效。
不過有了這支馬隊后,鄧名就可以開始培養(yǎng)自己的騎兵部隊了,現(xiàn)在浙軍中雖然也有一些繳獲的軍馬和騎手,但并沒有騎兵軍官。
這批剛剛抵達的騎兵,鄧名給了他們較高的軍銜待遇。
鄧名在湖廣的時候就嘗試推出軍銜制度。作為一個美院的學生,他不知道軍銜制有什么益處,因此李來亨詢問這個制度的作用時,鄧名說不出個所以然。但是既然從黑火藥戰(zhàn)爭開始,越來越多的軍隊使用軍銜制度,而且一直到核戰(zhàn)爭時代都沒有取消,那么這種制度肯定經得起戰(zhàn)場和時間的考驗——鄧名認為,自己此生大概不會看到超越核戰(zhàn)爭水平的戰(zhàn)爭模式了。
于是鄧名把千總定為上尉軍銜,其下再設中尉和少尉兩級軍銜;尉以下有士,授給各小隊頭目,和尉官一樣,根據資格和從軍年限,從上士到下士不等;至于兵丁,目前依舊是甲兵和輔兵的區(qū)別。被授予軍銜的軍官和士官還得到了特殊的飾物——金屬的肩章。
對于軍中這個改革,浙軍士兵都感覺很新鮮,而無論是李來亨還是袁宗第,他們覺得這是鄧名的個人興趣——反正看起來也不會有害,那就由鄧名去做吧。
這次抵達重慶后,袁宗第也曾問起過軍銜制度一事,鄧名解釋說,有了肩章識別系統(tǒng)后,在戰(zhàn)場上士兵就可以知道該服從誰的命令。
對此袁宗第口中稱贊不已,心中卻是完全不以為然。官兵常年呆在一起,難道還能互相不認識不成?幾次簡單的討論后,袁宗第和李來亨得出同樣的結論,這個制度完全是鄧名心血來潮瞎折騰,反正制作那些肩章看起來也不太麻煩,不會消耗什么軍事資源,袁宗第也不打算干涉。
除了這個莫名奇妙的制度外,袁宗第感覺鄧名直屬部隊的其它方面還是不錯的,除去已經趕赴成都的幾千人以外,現(xiàn)在重慶城外還有鄧名的八千甲士、一萬六千輔兵。這兩萬四千人馬相互之間還算友愛,沒有一般軍中戰(zhàn)兵欺負輔兵的風氣,至少是眼下還沒有形成。裝備不錯,戰(zhàn)兵身上的盔甲和手中的武器都是新任湖廣總督張長庚給打造的。因為買家不好惹,所以張總督和周知府一直很重視武器的質量,把它當作頭等重要的大事。
這支軍隊在湖北進行過一些攻城戰(zhàn),攻陷黃州等府縣的經歷讓這些士兵擁有了基本的戰(zhàn)場經歷。不過袁宗第認為他們最大的問題是成軍時間太短,彼此之間還不夠默契、熟悉,而且軍官的威信也沒有建立起來——袁宗第覺得或許就是這個原因,使得鄧名建立了那個沒有實際用途的軍銜制度。
……
半空中的銅板急速旋轉,向城垛上落下去,就在銅錢即將接觸墻面的一瞬間,突然伸出一只手,將它猛地攥住。
李國英穩(wěn)穩(wěn)地把銅錢握在手中,一直望著江對面的雙眼中,之前的猶豫之意幾乎完全消失,臉上滿是堅毅之色。
把銅錢握了足有五秒鐘,直到最后一絲猶豫徹底退去,李國英猛然用力一揮手臂,手一松,讓銅錢飛向遠遠的空中:“數萬大軍的生死,豈能由一個銅錢來決定!”
“來人啊。”李國英高聲喝道。
馬上就有衛(wèi)士上前領命,李國英在這個標營衛(wèi)士的耳邊低聲吩咐了幾聲。聽明白命令后,標營衛(wèi)士的臉上顯出驚異之色,川陜總督遲遲等不到他應聲,不耐煩地催促道:“還不速去?”
“喳。”幾個標營衛(wèi)士反應過來,一起向川陜總督打千行禮,從城頭退下。他們到衙門取了總督的令箭,上馬離重慶而去。
此時,有一些部將已經走到李國英的身后,向他提出趁此良機從重慶撤退的建議,但李國英一口回絕了他們:“本總督料定這是賊人的誘敵之計�!�
李國英一邊說著一邊伸直手臂,指向南岸的山嶺:“本官觀此山,背后有殺氣蒸騰,直沖霄漢,必是鄧賊統(tǒng)帥大軍在后面埋伏,只等我軍放棄堅城�!�
見到眾將臉上紛紛露出疑色,李國英板起臉孔問道:“本總督戎馬數十年,怎么,你們信不過本總督的望氣之術么?”
看到部下們面有不甘地退下,李國英在心里嘆了口氣:“現(xiàn)在我可以憑借權威壓他們一時,不過這終非長久之策�!�
讓將領們都返回各自的崗位統(tǒng)領軍隊后,李國英仍久久地站在城頭凝視著對岸。
“鄧名,我賭你根本沒有派偏師出劍閣,現(xiàn)在沒有,以后也不敢,因為你不知道我到底有沒有在后方留下兵馬;你確實猜到了我的后方空虛,可你也不敢賭,不敢用上萬士兵的死活賭你猜得對,因為你根本沒有這個本錢。我也有自信,我在重慶這里的部署沒有失誤,你帶著幾十、幾百個人去成都我可能不知道,但絕不可能去了幾萬人我卻毫無察覺。
“所以你想詐我出城�?晌液湍悴灰粯樱冶澈笫浅�,朝廷富有天下,甲兵百萬,你根本摸不清我的虛實,只要我在這里不露出破綻,你就無法知道陜西還能給保寧、廣元派去多少兵馬。就算你偷襲廣元之心不死,但只要我表現(xiàn)得安如泰山,你就生不出這份試探的膽子來。”
李國英在心里默默想著,感覺他和鄧名的對峙有點像《三國演義》中諸葛亮用空城計對付司馬懿的時候。不過在他心里,當然他李國英毫無疑問是諸葛亮:“我表現(xiàn)得越鎮(zhèn)定,鄧名就越不敢冒險。我越是堅守重慶,就越能保護空虛的后路。”
現(xiàn)在李國英最大的問題,就是如何振作重慶守軍的軍心士氣,讓部將們死心塌地和他一起堅守重慶。目送著自己的標營衛(wèi)士策馬出城,直奔上游而去后,李國英又轉過頭,望向南方:“平西王的援兵,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到��?”
……
李國英不知道他朝思暮想的援兵,此時才剛剛準備離開貴陽。
在吳三桂不斷地擠兌下,趙良棟終于再也呆不下去了。他和張勇、王進寶一起向吳三桂保證離開后,平西王頓時又對趙良棟他們親熱起來,不但重新提供質量上乘的口糧,還滿口答應給他們提供足夠的軍糧,保證他們可以平安抵達重慶。
不過吳三桂并不打算提供太多輔兵。從婁山關、遵義去重慶的這條路,不到一年前吳三桂剛帶著十八萬大軍走過一遍,久經戰(zhàn)陣的平西王很清楚,趙良棟他們幾乎不可能從半路上籌集到糧草。當糧草緊缺時,將領將會毫不猶豫地犧牲輔兵來保證對披甲兵的供應,最后戰(zhàn)兵倒是平安到達了,但幾萬輔兵得有一大半橫尸路邊。所以吳三桂對趙良棟表示,他們可以從其它外省的將領手下借一些輔兵,但吳三桂不能提供太多貴州壯丁,那些平西王嫡系部隊擁有的輔兵也不能借給他們。
趙良棟的親兵營有一千人,張勇有八百人,王進寶也有五百人,再加上另外幾個也被平西王排擠得呆不下去的陜西籍將領,此番離開貴州的共有甘陜綠營的三千八百多甲兵,以及他們生拉硬拽、從吳三桂那里軟磨硬泡得來的六千輔兵。
平西王在糧草方面倒不是太摳門,提供給這一萬名士兵相當多的口糧,足夠他們吃到重慶還有富裕。而且吳三桂還給了趙良棟一份手令,讓沿途的府縣盡力配合,補充他們的糧秣物資,若是有輔兵潛逃,也不得包庇,一律要送還給趙良棟等人處置。
今天趙良棟等人率軍開拔,吳三桂本想送出貴陽,但被幾名將領好說歹說給勸住了。雙方揮淚惜別后,吳三桂心情愉快地返回了他的臨時王府,而張勇、王進寶二人也立刻換了一幅面孔,罵道:“斷子絕孫的吳賊!我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不過張勇和王進寶雖然罵得兇,但也就是口頭上過把癮而已,對方是權勢滔天的平西王,手握重兵和一省藩地,朝廷的寵信更是無與倫比。
比如滿漢不通婚這條戒律吧,哪怕連抬旗的趙良棟都無法逾越,但吳三桂并不是旗人,他的兒子卻能夠娶一個滿洲姑娘為妻,而且還是姓愛新覺羅的,是太祖皇帝(努爾哈赤)的孫女,當今皇帝的堂妹。想找吳三桂報仇難如登天,想讓他斷子絕孫更是天方夜譚——他的孫子可是努爾哈赤的孫女生的,就是在鄧名的前世,此時也沒有人能想到將來吳世藩和玄燁這對表兄弟會爭天下。
眾將狠狠地噴了一通口水后,才止住罵聲,打算繼續(xù)行軍。其他送行的人大都是平西王府的人,剛才都跟著平西王一起回去了,現(xiàn)在只剩下一個送行的將領還在。
這個將領名叫孫思克,和趙良棟一樣是漢八旗的旗人,因為這層關系,兩人平日的交往不錯。不過孫思克的旗人身份和趙良棟不一樣,趙良棟是憑著軍功自己掙來的,而孫思克的父親乃是當年的廣寧游擊孫得功。孫得功向努爾哈赤出賣了王化貞和陳渠的十三萬大軍,幫助努爾哈赤在沙嶺把這十幾萬同袍殺得干干凈凈;在鄧名的前世,直到沙嶺大戰(zhàn)過去一百二十年后,朝鮮使者途徑戰(zhàn)場時,仍能見到漫山遍野的骷髏白骨——遺尸此處的都是大明的忠勇將士、保家衛(wèi)國的遼東好男兒,他們曾是孫得功的戰(zhàn)友,為其所害,以致尸骨百年后仍不得入土。
沙嶺戰(zhàn)后,孫得功又控制了廣寧城,把城中的百姓盡數獻給努爾哈赤為奴。
靠著這份功績,孫得功成為了旗人,孫思科從父親那里繼承了這個身份。他妹夫的身份更是不得了,乃是愛新覺羅家的包衣,妹妹常常入宮伺候皇后,很得皇后的歡心,讓她當皇三子(玄燁)的奶媽。
因為父親立下的大功,孫思克的地位顯赫,年紀輕輕就是甲喇額真,曾在陜西等地監(jiān)視漢人作戰(zhàn),這也是他和趙良棟私人交情的開始。洪承疇雖然丟過十三萬大軍,但也沒有干出過出賣十三萬戰(zhàn)友的事,知道清廷對孫思克的信任恐怕是自己一輩子也追不上的,所以進攻云貴的時候,洪承疇就請孫思克隨軍,監(jiān)督如平西王這樣的漢人將領的行動。對于孫思克這樣的漢軍旗人,吳三桂同樣不敢得罪,一直好吃好喝地養(yǎng)在貴陽,等著朝廷哪天招他回去,就禮送出境。
“若是前路艱難,或許弟等還要折返貴州�!笔种械妮o兵不足,軍糧也稱不上多么富裕,若是路上耽擱很可能會遇到斷糧的危險,趙良棟不能不預先為自己安排一條退路:“如果平西王不喜,還請老哥哥幫助在平西王面前美言幾句�!�
但孫思克沒有答應趙良棟的要求,而是說道:“聽聞朝廷有招我回京,然后再次派去西安的意思,趙兄弟若是中途折返,我說不定已經不在貴州了。再說貴州這里有什么好的?趙兄弟英雄蓋世,為何要留在這里看平西王的臉色?還是回陜西去吧�!闭f著孫思克又沖著張勇等人抱拳道:“等我到了西安,再與諸位將軍把酒言歡�!�
“可是,這……”趙良棟聽說孫思克隨時都可能返北京,臉上頓時露出失望之色。失去這個連吳三桂也不愿意惹的旗人哥們兒后,可想而知將來在貴州的生活會變得更艱難。能回陜西自然最好,但若是中途糧草不濟,不回貴州難道就眼睜睜地餓死嗎?
“趙兄弟真是當局者迷�!笨吹节w良棟臉上的彷徨,孫思克微微一笑:“既然是名正言順地出兵增援重慶,那么幾位將軍在離開貴州前,當然要好好地補充糧秣,招募好漢從軍嘍。”
孫思克的話讓張勇他們的眼睛一下子都睜大了,明白對方暗示他們可以縱兵掠奪地方,然后強征貴州的老百姓充當輔兵。至于牲口、車輛那更是有多少拿多少,完全不必給吳三桂留面子。
“可……”趙良棟剛剛吐出一個字就陷入了沉思。他并非聽不懂孫思克的言下之意,但如果真的這么干,那么就算與吳三桂徹底撕破臉了,將來無論形勢如何也再無法返回貴州了。這次吳三桂雖然要趕他們走,但糧草還是給足了的,也和沿途的州縣打了招呼,趙良棟感覺退路還沒有完全被封死。
趙良棟又說出另外一個顧慮:“若是深入敵境,收集糧秣自然無人能說我做得不對,但若在貴州境內行事,這些可都是皇上的子民�。欢胰羰堑胤焦僮柚�,又該如何是好,難道對朝廷命官動粗嗎?”
“哈哈哈哈!”孫思克仰天大笑,好像聽到了什么最可笑不過的笑話一般。
“趙兄弟啊,趙兄弟�!毙α税胩旌�,孫思克恨鐵不成鋼地對趙良棟道:“貴州是平西王的藩地,怎么能說是皇上的子民?就算是,也隔著一層了。難道說皇上打算食言,把藩國收回么?再說,這里的官吏都是平西王的屬官,和朝廷何關?”
看著孫思克那雙笑意盈盈的眼睛,趙良棟感到有冷汗正從背上滲出來:“末將明白,末將帶領的是朝廷的兵馬,只知道為朝廷殺敵,不知其它�!�
“就是。再說,平西王公忠體國,朝廷大軍出發(fā)討賊,就是讓平西王的屬民受了點委屈,難道平西王就會不體諒你們的難處嗎?要真是有不識大體的人彈劾諸位將軍,我自然會在朝廷面前為諸位將軍分辨�!睂O思克依舊是滿面笑容,向眾將舉手告別:“祝諸位將軍旗開得勝,為朝廷再立新功�!�
第43節(jié)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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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小莊蹲在自己的柴禾捆旁邊,眼前人流過往,但很少有人會停下來問譚小莊想用柴禾換些什么東西。
數年前,譚小莊是大明秦王孫可望軍屯中的一個輔兵,他背上的鞭痕大多是那時留下的——時至今日,夜深人靜的時候譚小莊還經常從噩夢里驚醒,那準是他又夢到了軍屯生活——剛被帶進軍屯的第一天,譚小莊就看到了一排排血淋淋的人皮,那是軍屯的長官展示給新來的輔兵看的。長官說,凡是生產進度嚴重滯后的輔兵將被判處死刑,人皮就是從他們的身上剝下來的。
秦王殿下不理會你是不是意外生病,是不是在勞動中受傷,因為秦王看不穿人的心思,也沒有時間注意每一個小兵的心思,無法判斷進度滯后是不是偷懶耍滑。既然如此,那么生產進度就是決定生死的唯一標準。當然,秦王殿下也不是完全不通人情,如果生產進度只是稍稍差一點,那么他可以仁慈地赦免你這一回,只是給你幾鞭作為教訓,只要你能在時限內趕上進度就可以。
那時譚小莊剛剛十六歲,每天拼命地干活以求生存,盡管如此,軍官們的呵斥聲總是回蕩在他的耳邊:“這是為了圣上的中興大業(yè)!”
“我們要和韃子決一死戰(zhàn)!”
“前線將士都拿命去拼,你們不用上陣,還有什么可抱怨的?”
很多次譚小莊都以為自己要累死了,直到他學會了一些偷懶的方法,直到他和負責檢查的軍官熟絡起來,懂得送去孝敬,抓住一切機會奉承拍馬,譚小莊總算感到日子好了一點,能夠勉強活下去了。當有熟悉的同伴生病時,譚小莊會分擔他的工作,誰還沒有個頭疼腦熱的時候呢?今天幫了別人,明天或許朋友能救你一命。
本來在譚小莊的印象里,秦王就象是劉備,而晉王、蜀王就是關二爺、張三爺,是秦王肝膽相照、生死與共的兄弟。平時軍屯的軍官們也是這樣講的,說三位王爺義結金蘭,要齊心協(xié)力光復大漢河山。就這樣生活了兩年,風云突變,“劉皇叔”和“二爺”、“三爺”打起來了。
“誓死擁戴王上!”
“我們要和李定國、劉文秀二賊決一死戰(zhàn)!”
“出力干活!不要讓前線將士忍饑受凍。”
秦王和皇上還有他的兩個義弟打起來了,沒過多久,秦王就逃離了貴州,軍官們帶著譚小莊和輔兵們向晉王投降。投降時譚小莊并沒有絲毫的屈辱感,反正是秦王兄弟之間的戰(zhàn)爭,勝負和小兵無關,日子該怎么過還要怎么過。
一切都沒有變化,原來的軍官依舊是軍官,原來的輔兵依舊是輔兵,既然軍屯一直產出大量的物資,無論是皇上、朝廷還是晉王都無意改變,生產口號也恢復了從前的模樣,生活好像也恢復了平靜。
很快平靜的生活又被打破,湖廣戰(zhàn)線土崩瓦解,韃子大軍直逼貴州而來。
“誓死保衛(wèi)貴陽!”
“讓吳賊有來無回。”
雖然口號喊得很響,但譚小莊并不打算為朝廷流血作戰(zhàn)——既然秦王的勝負與自己無關,那么朝廷的命運也一樣無關。看到平西王大軍從婁山關殺出來以后,譚小莊就和同伴們一起跪地乞活。
平西王并沒有為難這些輔兵,譚小莊他們也馴服地開始充任清軍的輜重兵,為圍攻貴陽的清軍搬運糧草。
貴陽陷落后,奉命支援貴陽的五萬滇軍逃走了一小半,三萬名云南輔兵向清軍投降。當時已經是清軍輔兵的譚小莊看著這些向他們乞活的明軍——他們臉上也和自己當初一樣,只有因為生死未卜而產生的恐懼,沒有屈辱,沒有不甘心,這場戰(zhàn)爭的勝負與他們同樣沒有關系。
沒過幾天,貴州的清軍又緊張起來。
“誓死保衛(wèi)貴陽�!�
“讓李賊有來無回!”
據說晉王又率領大軍從云南殺奔貴陽而來,平西王正緊張地調兵遣將,準備擋住李定國的攻勢。
“如果晉王殺回來就投降�!弊T小莊當時已經打定了主意。吳三桂沒有解散軍屯,攻陷貴陽后就讓這些輔兵回去從事生產,而負責的軍官們雖然換了一套軍服,但沒有一個人是譚小莊不認識的。就連動員口號都是喊過無數遍的,只是把原本的“吳”字改為“李”字罷了。
不過晉王沒能殺回來,明軍的攻勢被清軍擊退,吳三桂更乘勝追擊,一直殺入了云南。
當永歷天子逃亡國外、吳三桂攻陷昆明后,軍屯里放了三天假以示慶祝,也發(fā)下賞賜,并給了酒。當天不少屯兵們都喝得醉醺醺的,一個老屯兵甚至熱淚盈眶,大醉之余說道,:“十幾年的仗,總算打完了,我竟然活下來了。”十幾年前他聽說韃子入關,勒令漢人必須剃發(fā)留辮子,當時他只恨自己武藝不夠出眾,不能沖鋒陷陣去把韃子趕出關外。但當了這么多年的軍屯輔兵后,現(xiàn)在他已經不再關心北京那把龍椅上坐的是什么人,只盼望戰(zhàn)爭早日結束,軍屯里嚴酷的律令能夠放松一些。
再后來就是昆明大火。戰(zhàn)爭并沒有結束,平西王從云南退回貴州后,第一件事就是重申了孫可望的軍屯制度,要輔兵們加班加點地生產,早日掃平云南的西賊。
不過幾天后,形勢又是突然一變,貴州成了平西王的藩地,很快平西王府就解散了所有的軍屯,譚小莊也分到了一小塊地。雖然要上繳五成的收獲給平西王府,但譚小莊再也不用擔心鞭打、剝皮甚至凌遲了。
雖然生活依舊很艱辛,譚小莊也只能盼望著戰(zhàn)爭盡快結束了,他在心里幻想著或許等到不打仗以后,平西王府能夠把稅率調低一些。
眼下譚小莊農閑的時候,就砍柴、打獵,然后來到鎮(zhèn)上換一些東西。就在譚小莊旁邊不遠的地方,有一對來趕集的夫婦,他們身后還跟著個半大的小姑娘,剛才也在幫父母卸車。攤子擺好了,女人不斷揉x搓自己凍僵的手,往手上呵氣。丈夫看到后,就把妻子的手放在自己的衣領里,譚小莊聽到男人柔聲對妻子說道:“給你暖暖�!�
“爹,我也要暖!”女孩尖叫起來。
那個男子一邊笑著點頭,一邊蹲下來,讓女兒的手也伸進他的衣領內。譚小莊看到那個男子縮緊了脖子,還不時地打著冷戰(zhàn),在他冷得呲牙咧嘴的時候,一雙眼睛卻笑得都瞇起來了。
“等戰(zhàn)爭結束了,我也要討個婆娘�!迸赃吥腥四樕系男θ葑屪T小莊看得心中發(fā)暖:“努力地干活,日子一點點總能好起來的�!�
譚小莊憧憬著未來的美好生活,沒注意到鎮(zhèn)子里響起的驚叫聲,當他被喧嘩聲驚醒時,幾個綠營官兵已經走到他的面前。為首的軍官騎在馬上,一邊前進一邊四下掃視著周圍的百姓,看到身強力壯的百姓就用馬鞭一指。
那個軍官經過時,同樣用馬鞭向著譚小莊點了一下,馬上就有兩個士兵氣勢洶洶地向著譚小莊撲過來。
“軍爺�!弊T小莊把腰深深地彎下,用盡全力擠出一個笑容:“您是要柴火嗎?您要就都拿走吧,小人愿意報效官兵�!�
這兩個士兵是張勇的手下,報出頂頭上司的名號后,士兵就告訴譚小莊,他被征兵入伍了。
噗通,譚小莊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以前,無論是向勝利者投降,還是因為苦苦哀求長官少抽幾鞭子時,譚小莊都會做出這個動作。熟練地跪倒在地后,譚小莊就開始乞求,乞求這兩個士兵放過他。
而士兵也并沒有和譚小莊多費口舌,其中一個舉起棍子就是狠狠一下,打在譚小莊的耳朵上。捂著耳朵,譚小莊咬著牙從地上一躍而起。這種疼痛對他來說不算什么,但他知道若是繼續(xù)反抗,那肯定要吃更大的苦。
見譚小莊不再抗拒,士兵也就不再動武,而是從背后摸出繩索。譚小莊順服地伸出雙臂,擺出一副束手就縛的模樣。
這個動作倒是讓綠營士兵一愣,片刻后浮起一個笑容:“當過兵?”
譚小莊報出了自己之前的經歷。
“哈哈,果然不錯,跟著我們好好干吧�!蹦莻綠營士兵用力地拍拍他的肩膀:“那我就不用捆你了。兄弟,老實點,給我也掙點臉�!�
此時譚小莊身邊傳來女人撕扯心肺的哭喊聲,她的男人同樣被軍官的馬鞭點到,被沖上來的士兵打得頭破血流,現(xiàn)在已經被捆住強行拽走。而他的妻子此時只能死死地抱著女兒,躲在邊上無助地哭泣著。
幾乎轉眼之間,強壯的男人就被清軍一掃而空。譚小莊和其他一些幸運的人沒有被捆起來,而是在清軍的監(jiān)督下把各個攤子上的糧食和布匹裝車。
“會駕車嗎?”看到譚小莊點了點頭后,綠營士兵指一指旁邊那家的驢車:“你來駕這輛車。”
“軍爺!軍爺,不行啊�!笨吹阶T小莊默不作聲去牽自家的驢車后,那個女人松開孩子,撲到了士兵的腳前,抱著靴子哭道:“軍爺,求您行行好。”
譚小莊看到士兵臉上滿是怒容,舉起棍子就要抽打,卻沒有抽下去,片刻后士兵摸了摸女人的頭頸,笑嘻嘻地問道:“你想讓我把車給你留下?”
“是!”那個女人沒有任何抗拒的動作,毅然絕然地說道。失去丈夫后,這輛驢車也許能讓她和孩子有機會活下去:“只求軍爺開恩,把車給民婦留下。”
還不等這兩個士兵回答,突然又走過來一隊清兵,看到眼前的場面后,一個人皺眉問道:“這是怎么了?”
“這婆娘想留下這輛車�!睆堄碌氖勘J出剛剛走過來的幾個清兵是趙良棟的手下,就哈哈笑著告訴他們,又把婦女的臉托起來給趙良棟的兵看:“喏,還不錯吧?”
“是不錯。”趙良棟的兵看了兩眼:“可是一車的糧食誰來搬?”
那幾個趙良棟的手下走上前去,把女人從地上拉起來,從上倒下打量了一番:“天足,腰腿都還結實,能當半個男人用�!�
說完后,這幾個士兵就掏出繩子,把這個婦女也捆了起來。這時譚小莊看到后面的清兵拖著繩子,拉過來一隊哭聲震天的女人,士兵把剛剛捆起來的這個女人也拴到了隊伍中。
“你還發(fā)什么楞?”一個士兵沖著譚小莊喝道。
被吼聲一驚,譚小莊急忙和其他壯丁一起,把市集上老百姓的糧食統(tǒng)統(tǒng)往牲口車上裝。
旁邊那個擺攤的女人被捆走時,她的十歲左右的小姑娘大哭著要跟著母親一起走,但被趙良棟的士兵無情地推開:“太小了,沒用,白費糧食。”
一次又一次,那個小姑娘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哭泣著想擠到被帶走的隊伍中,每次隨便抓住隊伍中一個不認識的百姓的衣角就死死攥著,說什么也不肯放手。但她的手一次次被士兵掰開,狠狠地踢到路邊上去。最后一次,譚小莊看到不耐煩的士兵又一次把她踢得飛起來,小姑娘的腦袋好像撞在了什么堅硬的東西上,她的哭聲嘎然而止,小小的軀體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