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周培公居然還想和提督耍心眼,”李星漢嗤笑道:“真是班門弄斧。”
正在喝水的鄧名差點因為李星漢的用詞而嗆到,自從學了不少成語后,李星漢就機會就要用一下,這種學以致用的精神鄧名很贊賞,但是用在此處似乎是在暗示鄧名才是耍心眼大王。在鄧名看來,周培公的進步稱得上是神速,經(jīng)過這短短幾個月的鍛煉,周培公的談判技巧今非昔比,甚至還自行摸索出一套控制談判節(jié)奏的手段來。
“我看過不少商戰(zhàn)電影、,報紙、電視上也經(jīng)常有商界巨子的傳記,就是偵探、推理片,也常常涉及到談判技巧;周培公能接觸到的也是些商家店鋪的老板,前二十年估計都在埋頭讀書,買菜討價還價的事也不用他去做,這的一切都是周培公最近自己半學、半琢磨出來的�!编嚸谛睦锵氲�,若論眼界、視野之寬廣,周培公別說一輩子,恐怕十輩子、二十輩子也別想追上鄧名:“若是周培公有機會和我接觸到同樣的信息量的話,我怕不是他的對手啊。”
在鄧名暗暗感嘆周培公的談判天賦時,后者則是滿心喪氣,遠離明軍營地而去時還懊惱得恨不得抽自己兩鞭子。周培公知道鄧名比他還要小好幾歲,而且周培公見過很多上流縉紳,在湖廣總督衙門當過快兩年的幕僚,自認為閱歷怎么也要比鄧名這個在山溝里成天和流寇為伍的家伙要強很多。但是武昌城下第一次談判時,周培公被鄧名牽著鼻子走,后來幾次交鋒時更是慘不忍睹——周培公覺得那根本稱不上交鋒,完全被鄧名所左右,自己毫無招架之力。
自從鄧名走后,周培公認真總結了以往的經(jīng)驗教訓,還向不少縉紳請教說服別人的方法——大部分縉紳都沒幫上周培公多少忙,他們擅長的是送紅包和拍馬屁,這個周培公知道對鄧名用處不大;為了不至于繼續(xù)被鄧名壓著打沒有還手能力,周培公不惜自降身份去向武昌的商家取經(jīng),還拿武昌周圍的明軍軍官練習了很久。
這次周培公來找鄧名談判前,還很認真地進行了事先準備,今天大部分的臺詞都在腹中反復預演過幾遍,就連說話時的神態(tài)、表情也都照著鏡子練習過。一開始進行的也很順利,把談判節(jié)奏牢牢掌握在手中,穩(wěn)穩(wěn)地控制住了李來亨等人的情緒,沒想到居然還是和上次一樣,在最后關頭被鄧名干脆利落地解決。
知道現(xiàn)在為止,周培公仍難以相信自己在鄧名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擊,隨隨便便地就化解了他精心準備的心理攻勢:“鄧名那么年輕,也沒有見過什么大場面,怎么就這么老練呢?難道是生而知之不成?”
現(xiàn)在周培公的恩主張長庚,遇到了一些需要解決的問題。
首先就是**:得知蔣國柱受到表彰,梁化鳳更深得順治皇帝的贊揚后,張長庚十分的嫉妒,也想從鄧名身上撈取一些聲望、功績,這個當然要趁著鄧名還在湖廣的時候撈,不然就沒有機會了;
其次,張長庚有一些人情債需要還:為了拉攏湖廣的縉紳,張長庚大肆封官許愿,答應了不少官職出去——現(xiàn)在天下未定,科舉出身不一定能夠保證得到職位,但是封疆大吏的保舉幾乎一定能夠得到北京的同意。尤其是湖廣這種戰(zhàn)區(qū),張長庚作為未來的湖廣總督,他的保舉比狀元出身還管用,因此張長庚靠著封官的許愿很是獲得了一批縉紳的擁戴。但僧多粥少,局勢穩(wěn)定后張長庚認真一算,發(fā)現(xiàn)根本沒有那么空出來的職位,而許出去的愿在鄧名離開湖廣后也差不多該還了;
最后,張長庚還有一些經(jīng)濟問題:最近這段時間里,價值數(shù)百萬兩銀子的貨物源源運去了明軍那邊,這個問題雖然可以通過偽造賬目、把罪名推給前武昌知府這兩個辦法來解決掉一部分,但這么大量的財物流動還是動靜太大,涉及到的人數(shù)眾多。最開始張長庚用鄧名給他的回扣封口,后來改用明軍給他的封口經(jīng)費收買知情者,但再后來張長庚連封口經(jīng)費都舍不得給別人了。不想出錢,但知情人日益增多,張長庚就決定拉更多的人下水,比如給明軍的棉衣就是分包給武昌城內(nèi)的一些縉紳去做,許諾將來從藩庫撥款給他們……簡而言之,就是這批最后落到明軍手里的棉衣,張長庚不但要拿回扣,還要打著給綠營官兵造冬衣的名義,用本應給云貴的新棉當材料,由湖廣藩庫出錢雇傭縉紳去制造。其他不少貨物張長庚也都照此辦理,這樣他不但可以從明軍手里拿回扣,還可以從縉紳手里收禮,更由于有財大家發(fā)而贏得了武昌、漢陽的縉紳之心。這種方法雖然很好,但也有后遺癥,那就是湖廣的財政缺口越來越大,已經(jīng)難以單純靠造假賬來掩蓋了。
一座裝滿糧食的倉庫,如果管理員偷了一石米,沒有人會知道;偷了一成米,也可以解釋為老鼠肆虐;但若是把半倉庫的米都偷走了,那就只剩下一條路了——把剩下半庫的米也偷走,然后燒倉庫、報雷擊走水。
這幾個月不少武昌的縉紳都發(fā)了大財了,他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張巡撫出事,不然清廷追究下來誰都沒有好果子吃,這些縉紳給張巡撫出的主意就是“燒倉庫”。
正好鄧名從南京返回,在制片人張長庚的劇本里,會由鄧名來扮演這個雷公的角色,把黃州府等地的府城、縣城攻下來幾座。張長庚就可以狠狠報一通損失,由于事先知道那座城池會丟失,張長庚還可以把這些地方上的庫存搶先運走,用來填補一些藩庫的虧空。至于領導責任問題,張長庚并不擔心,這完全可以推給前人湖廣總督胡全才,是他不顧一切地抽空了湖北各府的兵力才導致了這樣的局面,張長庚只要能保證收復這些失地就什么都不怕——周培公向鄧名說的什么張長庚為了總督位置不希望明軍攻城掠地,根本就是用來迷惑鄧名的煙霧彈,或者說是故意漏給對方的破綻。
這不但能解決經(jīng)濟方面的麻煩,同時也能幫張長庚解決政治問題,之前胡全才的保舉同樣非常有效,而且胡總督也沒有浪費這權利,任命了不少地方官吏。對于胡黨余孽,做賊心虛的張長庚一向是除之而后快,利用鄧名把他們消滅后,還可以騰出位置供張長庚還愿用,正所謂一舉兩得。
至于張長庚渴望的功勞、名聲,在“收復”了被鄧名“攻陷”的那些府縣后,想怎么吹就可以怎么吹。
張制片把這個劇本交到周培公手里后,遭到了周導演的極力反對,周導演說:若是被男主角鄧名看到這個劇本,那他一定會獅子大開口,喊出天價的片酬。要是不給的話,鄧主演不接片還是小事,要是帶人來燒制片廠那可怎么辦?
張制片一想有理,忙問周導演計將安出?周導演稍加思索,就拿出改良解決方案:先裝可憐,讓鄧名相信只要他再攻城掠地,張長庚就會位置不保,通過主動告訴對方這件事(賣一個破綻)來取信于人;鄧名肯定能夠意識到張長庚登上湖廣總督寶座的價值,所以可以利用這點來說服鄧名配合張長庚行動,滿足于接受一些糧草和平過境;接著周培公就可以給鄧名送去虛假情報,聲稱有的縣令察覺到異常、或是誓死效忠清廷而拒絕提供糧草,還打算告發(fā)張長庚,讓鄧名出手把這些地方官剿滅;既然鄧名有心保住張長庚的位置,那么隨后也肯定會痛快地把城池交還,并允許張長庚大肆吹噓勝利(周培公可以說如果鄧名不同意自損名聲,那張長庚就會因為丟失城池而失去官職,逼迫鄧名兩害相權取其輕)。
周導演指出,這種拍戲方式可以大大節(jié)約片酬,而且鄧主演也會更加賣力,張制片需要付出的,不過是他原本就不打算要的一萬八千兩黃金尾款。
又一次,張長庚聽得是抓耳撓腮、喜不自勝,馬上命令周培公前去明軍營中忽悠鄧名,全權負責湖北的剿撫事宜。
本來周培公并不太擔心鄧名事后醒悟過來,首先他可能永遠被蒙在鼓里,其次就是鄧名后悔,清廷也不太可能會相信他的話——明軍敗將對清廷封疆大吏的攻擊,怎么看都像是反間計。
不過今天鄧名的表現(xiàn)動搖了周培公的信心,他精心準備的說辭,竟然一下子就被對方瓦解了,這大大動搖了周培公的信心,懷疑鄧名已經(jīng)猜到了他們的部分計劃。離開明軍營地后,周培公馬上讓一個張長庚的心腹趕回武昌報告,并把今天談判的經(jīng)過、鄧名的威脅一字不差地告訴了他。
沒過兩天,張長庚的心腹就帶著另外一個巡撫親信從武昌趕回,聽完報告后,張長庚不假思索地命令周培公“向鄧名直言相告、然后滿足他的一切要求�!睋囊粋人說不清,張長庚還特意派來了第二個心腹,他再三叮囑周培公道:“巡撫大人說了,萬萬不可因小失大,不要再耍什么心眼了,巡撫大人說了,周先生您是正人君子,沒法和鄧名斗的,還是統(tǒng)統(tǒng)和他說了吧�!�
交代清楚后,這兩個人還要求和周培公同行,旁聽他與鄧名的談判。
既然頂頭上司已經(jīng)繳械投降,周培公也失去了所有的斗志,第二次進入明軍營地后,就老老實實地提出了張長庚的真實要求,并詢問鄧名予以配合的代價。
“我不可能同意張巡撫吹噓什么把我打得大敗,其他的都好商量,但這個關乎我的名聲,關乎我手下將士的忠誠和士氣,”不出周導演所料,鄧主演聽明白以后,馬上就開始動手改劇本:“我的中興大業(yè),不是能用銀子來收買的。你們只能說我因為無糧而主動放棄,不能說是把我擊敗趕走的,否則莫怪我翻臉不認人�!�
兩個在周培公身后旁聽的人把頭點得如同雞啄米,周培公因為沒看見他們的動作,所以還想負隅頑抗:“可是這樣張巡撫不好向北京交待啊�!�
“反正你們可以把責任推給胡全才�!编嚸粗芘喙莾蓚點頭如搗蒜的談判副手,冷笑了一聲:“這些地方官和張巡撫不合,我出力解決本來就是幫忙,張巡撫還要我自損名聲,世上有這么對待朋友的嗎?”鄧名覺得打兩仗也不是壞事,實戰(zhàn)最能鍛煉部隊,這種沒有風險的實戰(zhàn)可真不好找。
啪!
明軍這邊旁聽的李來亨,猛地一拍桌子,厲聲喝道:“正是因為張巡撫夠朋友,我們才幫他的忙,要是張巡撫不把我們當朋友,那我們何必保著他?就算換一個巡撫來,有錢拿的好事他會不干么?張巡撫不想當這個湖廣總督,有的是人想當!”
“沒有,沒有�!敝芘喙澈蟮囊蝗四樁紘槹琢耍Σ坏亟械溃骸把矒岽笕私^對是提督和虎帥的好朋友,就按提督的意思辦,就按提督的意思辦�!�
鄧名接著提出一個條件,那就是湖廣清軍收復城池后,不得傷害城中的百姓,這點周培公倒是沒有反對意見。清軍縱兵大掠首先是為了鼓舞士氣,如果軍隊傷亡慘重卻不允許士兵屠城,那將來士兵就未必肯拼命了,而收復鄧名的城市顯然不需要打仗,沒有鼓舞士氣的理由和需要;其次,洗城會有后遺癥,武昌總督衙門里的湖北人也不少,如無激烈戰(zhàn)斗,實在沒必要縱容軍隊洗劫他們的家鄉(xiāng),得罪同僚。
“在張巡撫給北京的奏章上,我要看到這樣的話:‘鄧名秋毫無犯,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賊結我民心,其志不在小�!馑疾畈欢嘁部梢裕傊褪且屘煜氯硕贾牢业娜柿x,后面用這個理由也可以,或者張巡撫自己想一個替我宣傳的理由也可以�!编嚸豢蜌獾匕逊对稣f劉邦的話用在了自己身上。
“就按提督的意思辦�!币娭芘喙谶@種小事上都猶豫,似乎還想推三阻四,張巡撫的心腹仆人急得不行,替周培公答應了下來。
鄧名沒有答應,而是盯著周培公看,后者嘆了口氣,輕輕點頭表示認可。
所有的要求都被滿足后,鄧名停頓了下來,沉思了片刻。而周培公則滿臉絕望,他現(xiàn)在只能等著對方開價,張長庚派來的人把一切能討價還價的籌碼都拱手相讓,現(xiàn)在周培公已經(jīng)不想掙扎了,他知道就算自己試圖抵抗,兩個豬一樣的隊友也能幫助鄧名順利達到目的。
“一萬八千兩黃金的債務,就免了吧�!编嚸_出了第一個條件。
“好的�!敝芘喙饝暮芡纯�,這本來也在預料之中,他估計大頭還在后面。
“沿途供給我軍糧草�!编嚸f出了第二個條件。
“沒問題�!边@個要求更是理所應當,周培公甚至沒有想到鄧名會把這點鄭重其事地拿出來說。
“沒有其他的了�!编嚸诡佉恍Γ骸叭羰侵芟壬鷽]有其他的事的話,我們就到這吧。”
“沒有其他的要求嗎?”周培公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異常狡詐的鄧名居然沒有趁機狠狠地敲一筆竹杠,至于那兩個旁聽的張長庚心腹,更是目瞪口呆。他們二人雖然都是第一次和鄧名見面,但都多次從周培公那里聽說過對方的厲害,離開武昌前,他們看到張長庚也是滿面愁容,斷言此番必定要大出血。
“沒有其他的要求了�!编嚸Φ溃^察著對方臉上的表情,滿是驚異和喜色,漸漸地開始有懷疑和擔憂冒出來——周培公比較麻煩,但是他那兩個隊友很容易看清。等那兩人的疑慮之色越來越重,基本占滿了整張臉孔后,鄧名解釋道:“說實話,這次張巡撫竟然會對我如此推心置腹,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也讓我感動不已。捫心自問,若是我與張巡撫異地而處,恐怕是做不到這樣義氣的,而義氣就要用義氣來回報!既然張巡撫把我當朋友看,那我為朋友出點小力又算得了什么?朋友是患難與共,一生一世一起走嘛。”
聽鄧名說完后,張長庚的一個心腹感動得眼圈都紅了,猛地站起身來,向鄧名跪倒在地:“小人久聞提督義薄云天,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提督說的對,家主就是提督的好朋友,也一直拿提督當好朋友看。”
另外一個人也有差不多的表現(xiàn),向鄧名保證道:“家主以后一定和提督以誠相待,提督這番情義記下了,若是將來有用得著小人家主的地方,家主也一定會好好報答提督�!�
和這兩個人客氣了一番,鄧名就起身送客,他一直把周培公他們送到營門口,最后還和周培公親熱地惜別。
“提督果然義薄云天�!敝芘喙媛犊嘈�,向鄧名抱拳說道,他琢磨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鄧名此舉已經(jīng)動搖了他的“談判專家”和“對鄧名問題專家”地位。雖然誰都不信什么鄧名會和張長庚肝膽相照的鬼話,但這兩個張家的家仆回去報告后,卻可能影響張長庚對鄧名的策略,而且以后也可能更多地派出家中心腹來參與談判,畢竟他們是張家人,比周培公這個外人還要可靠一些。周培公認為,鄧名沒有獅子大開口并非好兆,多半是在放長線調大魚,如果沒有這兩個家仆在邊上,周培公還可以給張長庚仔細分析,說服他認可自己的觀點;如果鄧名今天獅子大開口了,周培公做到這點就更容易,同時還能讓張長庚意識到讓沒有談判經(jīng)驗的心腹參與其中的危害。但現(xiàn)在做到這兩點幾乎是不可能的,兩個家仆對鄧名的好感肯定會影響到張長庚,后者也不會完全信任周培公的分析。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兩個張家的仆人距離較遠,鄧名在周培公耳邊輕聲說道,然后哈哈一笑,轉身大步返回營中去了。
而聽到這話后,周培公如遭雷擊,在原地怔怔地站著動彈不得,從心底里涌上來一股洶涌的感情,讓他幾乎要忍不住仰天長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提督!
第16節(jié)示威
在黃州等地的攻城掠地毫無難度可言,地方上的守軍既無戰(zhàn)斗力也無士氣,而且還有周培公這個內(nèi)應協(xié)助,明軍不但很清楚守軍的實力,也不用擔憂會有清軍的增援前來騷擾。這些戰(zhàn)斗工作鄧名都交給浙軍負責,李來亨的軍隊則充當預備隊,在戰(zhàn)場外觀戰(zhàn)——畢竟鄧名也要防備張長庚一手,雖說鄧名并不認為現(xiàn)在武昌還有勇氣偷襲明軍。
對幾個小城的攻擊鄧名依舊采用爆破戰(zhàn)術,從江南收集到的火藥對付南京未必夠用,但對付湖北的縣城卻非常富裕。鄧名之前反復強調的戰(zhàn)斗筆記再次起到重大作用,雖然浙軍并沒有爆破經(jīng)驗,但是在鄧名和他的衛(wèi)士的戰(zhàn)斗筆記的幫助下,很快就掌握了爆破的技術。
和劉體純在鄖陽一樣,鄧名也讓浙軍在破城后利用城墻進行練習,李來亨也派手下前來旁觀,很快明軍的穴攻和爆破技術都有了長足的提高,他還告訴興致勃勃的明軍軍官們:“等回到夔東后,可以再去向劉將軍請教,現(xiàn)在劉將軍肯定是夔東爆破第一人�!�
滿懷不安的百姓看到:明軍來攻城、攻下了城,沒有發(fā)生任何強行征丁、征糧的行為,只是在衙門周圍懸榜,號召有志氣的人參軍。明軍還傳檄四郊,宣稱任何愿意跟他們回川的平民,每個男丁都可以獲得二十畝的免費土地,女子十畝,只要耕作十年并每十畝繳納一石的糧食就可以成為這些耕地的主人。盡管大部分人對這種好事將信將疑,而且很多人也覺得四川太遠了,但還是由一些貧農(nóng),愿意跟著明軍走去碰碰運氣。
每次鄧名從一座城市離開后,周培公就領著軍隊前去收復,這次跟著周培公從武昌趕來的還有兩千多清兵,帶領他們的都是張長庚一系的綠營軍官。給他們報功的奏章周培公早在收復城市前就已經(jīng)寫好,收復一地后,這些軍官就拿著張長庚的委任狀走馬上任。除了這些武官外,還有一些縉紳子弟跟著一起前來,他們作為周培公的幕僚幫著贊畫軍務,這些人同樣會從收復工作中撈到一份軍功,輕而易舉地成為新的地方官吏。
根據(jù)與鄧名的約定,周培公三令五申不許騷擾百姓,這點同樣得到了軍官、幕僚們的堅決擁護,除了本土鄉(xiāng)情外,他們也需要良好的軍紀來與地方縉紳結下善緣——他們都是來當官的,不是來當土匪的。
很罕見的一幅場景出現(xiàn)在了湖北各府的土地上:軍紀嚴明的明軍來了,又走了;然后是軍紀嚴明的清軍緊隨而至,進城之后同樣是秋毫無犯。
地方上的縉紳、百姓都對周培公與鄧名的密議一無所知,只知道周培公是個既勇敢又親民的好官,不但能做到毫無畏懼地跟在明軍身后,還從來不曾借機禍害地方。
頓時周培公在湖北聲名鵲起,他帶來的文武官僚集團也得到了地方上的交口贊譽,當然,在稱贊周培公的同時,大家也不會忘記歌頌一下張長庚的識人之明——很多人還是真心實意的。
不久,鄧名經(jīng)過精心準備,一舉攻破黃州府府城,把胡全才的舊黨差不多一網(wǎng)打盡,在府城中休息數(shù)日后,帶著大批繳獲的船只和物資離開,向武昌進發(fā)。而膽色過人的周培公很快帶著五百精兵趕到,明軍前腳剛走他就進入城中安撫人心。周培公上午進入府城衙門,中午就張榜安民,本人更馬不停蹄地拜會城中的名流。為了讓逃難的百姓盡快回城,周大人還敞開四門,跟著周大人一起趕來的幕僚也盡數(shù)入城,沉著地開始在衙門里辦公。
此舉當然大大地穩(wěn)定了人心,不過縉紳和百姓們在欽佩、驚訝之余,也為周大人捏了一把汗。幸好明軍絲毫沒有回頭的意思,得知明軍的后衛(wèi)部隊頭也不回地遠去后,縉紳們紛紛議論,雖然周大人玩的是空城計,但想必明軍那邊也忌憚周大人的智勇啊。
雖然周培公對父老非常謙恭有禮,但對那些臨陣脫逃的官吏則稱得上是鐵面無私:很多胡黨余孽看到清軍光復府城后,紛紛趕回來向周配公哭訴。還沒等他們訴說完死里逃生的驚險,周培公就臉一沉把他們盡數(shù)拿下,革職查辦毫不含糊,無論這些犯官是傾盡家產(chǎn)行賄,還是搬出親朋靠山都無濟于事。
于是乎,周培公的名聲變得更加響亮了,不過短短幾天,黃州府上下都稱贊周大人雖然年輕,但膽大如虎、愛民如子、更鐵面無私,簡直就是古今完人。良好的名聲,令人有安全感的智勇,更是張長庚的嫡系,很多縉紳都覺得將來這黃州府的知府一職肯定逃不出周完人的手心。在這種心理下,大家紛紛登門拜訪周完人,送禮問安,還由黃州府的縉紳領袖牽頭,集體給武昌的張巡撫上書,要巡撫大人向朝廷保舉周大人為黃州知府——其實就是規(guī)模、價值小一些的擁立之功。
除了處理公務以外,周培公還多次巡查城防,親自檢查每一處城墻的豁口。由于這是鄧名預定攻打的最后一座城市,鄧名把沿途繳獲的所有火藥都用在了黃州府的城墻上,采用四處同時爆破戰(zhàn)術。周培公站在豁口的城墻邊上,撫摸著殘墻若有所思。
和其他收復的城市一樣,目擊者都報告明軍轉眼就挖塌了城墻,這和周培公在鐘祥的印象相吻合。
“鐘祥那次,我被俘前曾多次詢問過明軍到底在干什么,能不能一天就挖塌城墻,所有的人都告訴我這絕不可能。但城墻就是一天就塌了,回去后我還受到不少人的挖苦諷刺,說我夸大其辭。事后我又問過很多有經(jīng)驗的將佐,他們也都說穴攻沒有個十天半個月是絕對辦不到的,搞得倒像是我在胡言亂語一般�!边@次尾隨鄧名而來,周培公看到沿途的城市沒有一座能夠稍微抵抗一下,便是黃州府的府城也在兩天內(nèi)便宣告陷落。固然兵力不足是主要原因,但顯然城墻在明軍面前起不到任何作用。
“來人�!敝芘喙铝顒訂T民夫,把豁口下面的土地刨開,然后親自下去查看了一番。之前由于急著收復城市,周培公沒有功夫進行這樣的細致檢查,但這次他把四處豁口全部察看了一遍,任何一處都沒有實施正常穴攻后應有的遺跡。
“這些城墻都是自下而上崩開的,而不是塌陷下去的。”周培公喃喃說道,這個現(xiàn)象也和鐘祥、還有其他被鄧名攻破的城池一致。
很快,黃州府城內(nèi)就得到新消息,周大人帶著一百兵馬追趕明軍而去,據(jù)說是因為擔憂武昌。
……
明軍大部分抵達武昌附近時,兵力已經(jīng)膨脹到六萬多人,其中三萬是原本的夔東軍和浙軍,五千是從江南跟來的輔兵,剩下的兩萬多都是從黃州府招募到的男丁。女營人數(shù)也超過四萬,除了李來亨為部下娶來的媳婦、浙軍的家屬,還有大批黃州壯丁攜帶的家眷。
根據(jù)與鄧名的協(xié)議,武昌的兵馬已經(jīng)龜縮到了城中,不過鄧名還是很小心地與李來亨商議行軍方案,準備分批通過武昌、漢陽附近的江面,警戒行軍以防清軍突然襲擊。計劃已經(jīng)制定妥當,正在敲定具體細節(jié)時,衛(wèi)士又報告周培公又來了,鄧名讓把周舉人請到旁邊的帳篷,等完成軍議后再去見他。
等會議結束后,天已經(jīng)黑了,鄧名走進帳篷后,看到帳內(nèi)已經(jīng)點起了蠟燭,周培公正就著燈光看書。
“周先生不在黃州府好好安撫人心,怎么又來找我了?”鄧名有些奇怪地問道:“是不是張巡撫又有什么事情?”
“學生還沒有剛剛趕來,還沒有回過武昌,等見了提督這面后,就要回去向巡撫大人復命了�!敝芘喙掀饡霊阎�。
“周先生客氣了,先生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官身了,不日就會是武昌知府了,不用太謙虛了�!甭犞芘喙肿苑Q學生,鄧名微笑道:“先生今日前來,又有何要事?”
周培公首先東拉西扯地說了一番黃州府的事,稱贊鄧名言而有信、明軍軍紀嚴明,還說他一會兒回武昌后,一定會向張長庚細說鄧名的仗義,絕對不讓小人離間雙方的關系。
釋放了大量的煙霧彈后,周培公就起身告辭,像以往一樣,鄧名送他出營。眼看快走到營門邊,周培公用開玩笑的口氣隨隨便便地說道:“現(xiàn)在黃州府各地,都知道提督精通五雷之法,施展法術后,城墻便化為粉末。”
鄧名身后的衛(wèi)士都笑而不語,鄧名也哈哈大笑起來,笑過之后鄧名反問道:“原來周先生今天專程前來,是為了此事啊�!�
周培公已經(jīng)隱約猜出了大概,實在忍不住所以來試探一番,剛才看到鄧名的衛(wèi)士面露笑容后,他心里更是確定了幾分,但沒想到鄧名居然一口道破,頓時愣住了。
“周先生相信我是法術破城的么?”鄧名笑吟吟地問道。
猶豫了很久,周培公終于微微搖頭:“子不云亂力鬼神�!�
鄧名輕輕鼓掌,笑道:“僅憑著一條,周先生便比那胡全才要強太多了,至于我是如何破城的,周先生想必已經(jīng)心里有數(shù)了吧?”
隨著這句話出口,周培公突然感到周圍的氣氛一冷,鄧名身旁的衛(wèi)士臉上笑意全無,都冷冷地看著他。
頓時周培公就后悔今日之行,他原本也知道刺探鄧名的軍事非常危險,但實在忍不住心里的好奇。這個謎團自從鐘祥被俘后,一直籠罩在周培公心頭,讓他怎么也放不下,所以就想以其他事為掩護,在臨走的時候不露痕跡地試探一下。
“就是先挖一條地道到城下,然后填入火藥,接著就轟的一聲把城墻炸上天。”鄧名的表情顯得很輕松,一邊說一邊繼續(xù)向營門口走去。
本來在原地呆住的周培公,見狀又楞了兩秒,才快步跟上,只見鄧名依然想聊家常一樣地繼續(xù)說道:“這比以往的穴攻要快的多,效果也挺好;不過我若是守方嘛,也不必挖很大的池塘蓄水了,迅速地反挖地道灌水便是;或是只要發(fā)現(xiàn)有人挖地道,就派兵出去攻打。好破的很!”
這時鄧名已經(jīng)走到了營門口,就停下腳步?jīng)_著周培公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恕不遠送,周先生請吧�!�
周培公看著那營門,雖然只有幾步路,但卻感覺好像遠在天邊一般,鄧名說完話好久,周培公才用不敢相信的語氣問道:“提督要讓我走?”
“難道周先生今晚打算在我軍中過夜嗎?”鄧名驚訝地問道。
周培公盯著鄧名看了兩眼,突然又是深深一躬,快步從營門里走了出去。
“先生為何要放他走?”看著周培公的背影,任堂有些不解地問道。
“這事本來也瞞不了多久,殺他一樣保不住秘密�!编嚸溃郧爸阅軌虮W”频拿孛�,就是因為被攻陷的鐘祥、谷城、鄖陽等地始終保持在明軍手中,這次他在黃州大肆使用爆破技術時,就已經(jīng)做好了被清軍知曉的準備。等明軍退回武昌以北后,張長庚肯定會派人去黃州的幾座城市查看,清軍中比周培公有軍事經(jīng)驗的人太多了,他們肯定能更快地看明白:“我們沒有什么城市給韃子用這招,更何況他們就算知道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實驗出來;我本來就打算公開這個秘密了,這樣將來韃子就更不會有堅守孤城的信心,只要他們都覺得城墻根本沒用,即使我們沒有火藥他們可能也會心虛而逃�!�
鄧名遙望著遠去的周培公,又笑了一聲:“我這樣輕描淡寫地說給他聽,恐怕他會更加害怕,不知道我還有什么殺手锏沒有用出來�!�
……
周培公與隨從回合后,感到后背涼颼颼的,原來衣服都被冷汗浸濕了,他回頭望了一眼,看到明軍確實沒有追來。
“回武昌�!敝芘喙械�。
趕到武昌城下后,周培公又回頭望了一眼,依舊沒有明軍追兵的蹤跡,但他卻絲毫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周培公心情沉重地來到湖廣總督衙門,向張長庚仔細匯報了黃州見聞,最后更把鄧名今天說的話一五一十地報告給了張巡撫。
和周培公一樣,聽說解開了明軍攻城之謎后,張長庚先是喜悅——這個謎團同樣困擾了他很久,已經(jīng)打算派幾個老軍務去黃州考察——接著就又一次雙眉緊鎖:“你是說:鄧名根本沒把這個秘密當回事?”
“是的。”周培公低聲答道,此時他心中已經(jīng)沒有了一絲一毫的發(fā)現(xiàn)秘密的喜悅,滿是更大的疑慮和恐懼:“他肯定還有更厲害的手段�!�
張長庚琢磨了一會兒,也嘆了口氣:“是不是他另有手段,在黃州用火藥爆破只是掩人耳目,讓我們信以為真?”周培公苦笑著連連搖頭,張長庚又想了片刻,突然驚叫一聲:“是不是他真的會五雷之法,火藥是用來掩蓋法術的?”
“學生實在不敢說啊,鄧名實在是深不可測�!敝芘喙珴M臉的喪氣:“不管他是真的懂雷擊之術,還是靠火藥炸城,反正城墻對他是沒有一點用的;南京也不是城墻擋住他的,而是他根本不想打�!�
張長庚和周培公商議了半天,也沒能猜出鄧名到底還有厲害手段。從衙門離開后,周培公回到自己家中,他妻子見到丈夫突然回家,又驚又喜:“老爺不是在黃州么?怎么回來了?”
最近一段時間周培公在黃州府的工作很順利,但眼下他沒有沒有炫耀的心情,他默默地做了一會兒,突然對妻子說道:“你還記得我以前讓你讀過的,關于安祿山和李林甫的故事嗎?”
“記得�!敝芊蛉孙w快地答道,書上說,安祿山自稱平生最畏懼的就是李林甫,因為每次李林甫都能事先猜中他的所思所想,對于一個心存叛志的人來說,這恐怕是最令人恐懼的。周夫人不但記得這記載,還記得丈夫的不屑:周培公認為安祿山這種連皇帝都不怕的梟雄,不太可能如此膽小。
“我現(xiàn)在能信了,”周培公輕輕松開手掌,現(xiàn)在他手心里還有冷汗:“我完全信了。”
……
女營和輔兵先后安全通過,最后一批明軍是李來亨的強兵和浙軍的精銳,這一萬名士兵登上船只,揚起風帆,逆著江流緩緩從武昌城前通過。
在武昌的城頭上,張長庚、周培公和大批武昌文武都向著蔽江而來的明軍船隊張望。之前看到明軍軍中有大批婦女時,還有個二愣子清將熱血上涌,提議出城偷襲一把:現(xiàn)在武昌城中也有數(shù)萬清軍,到時候把城門一關想必鄧名也沒轍。
這個武將的提議遭到了大家的一致痛罵,尤其是知道城墻無用的張長庚、周培公,更是認為這個武將愚不可及。
緩緩前行的時候,船上的鄧名也在遙望武昌城,和南京一樣,對于這樣城高池深的堅城,鄧名覺得僅靠爆破手段還是不足的,明軍若是能有重炮等其他手段,攻破這種堅城的把握也會更大。
“擂鼓!”眼看距離差不多了,鄧名一聲令下,旗手就給領頭的這條船的桅桿上升起了一面信號旗。
升起信號旗的同時,鼓手也開始緩緩地敲響戰(zhàn)鼓,后面的船只也重復著同樣的動作,它們的鼓手傾聽著前面的鼓聲,用同樣的節(jié)奏開始擊鼓。聽到鼓聲后,早經(jīng)過多次訓練的明軍士兵,紛紛舉起刀鞘或棍棒,敲擊自己的盾面,整個船隊中所有的明軍士兵,除了操帆的水手,全都加入到這演奏中。
咚、咚、咚、咚……
上萬人發(fā)出的整齊鼓聲,回蕩在長江兩岸。
城頭上,張長庚感到額頭微微出汗,環(huán)顧左右,湖廣的文武百官也都面色發(fā)白。
這鼓聲一直飄進武昌、漢陽城中最偏僻的角落,其中也包括武昌馬軍提督的老丈人的家,老縉紳一言不發(fā)地坐在椅子上,側耳聽著鼓聲,直到它漸漸遠去、最終徹底消失。
“南明三王內(nèi)亂,官兵輕而易舉地收復湖南各府、攻破重慶、貴陽、昆明,我對朝廷的勝利、天下的一統(tǒng),就再也沒有懷疑過。”老縉紳輕聲地自言自語:“可現(xiàn)在看來,今年到底會是亂世的結束,還是亂世的開始呢?”
第17節(jié)隱姓
明軍的艦隊通過武昌后,在北岸登陸與已經(jīng)抵達的前軍各營還有女營匯合,接著轉入漢水北上,浩浩蕩蕩地返回鐘祥。說是返回,但明軍中的大多數(shù)人其實都是第一次來到鐘祥,連男帶女共計十萬余人,其中只有八千李來亨的舊部是從這里出發(fā)的。
龐大的軍隊無法盡數(shù)乘船,鄧名就下令讓男兵步行,讓婦女乘船,裝上不船的女子也盡量給安排車輛。雖然鄧名盡量照顧婦女,但這一路的顛簸還是讓浙軍家屬中的小腳婦女苦不堪言,這些按照鄧名的標準都屬于殘疾人,長途跋涉讓很多人都在中途病倒。幸好殘疾人的數(shù)目不算很多,只有千余而已,湖北各地肯跟明軍一起入川的都是貧民,無論是他們的妻子、妹妹還是女兒都要下地干活,因此都是天足;而李來亨所部出身闖營,長期的流動作戰(zhàn)讓他們比較注重女營的機動能力,因此娶的姑娘一個個也都大腳。
說到李來亨的女營,這些尚未過門的姑娘們本來也有不少怨言,當初李來亨在安慶、蕪湖等地給手下說親時,還化名岳州副將胡老小。這些女孩子的父母都以為是把女兒許配給了綠營官兵而不是川鄂流寇,因此大部分人家要的聘禮都是十幾兩而已。等這些女孩子發(fā)現(xiàn)她們未婚夫的真面目后,已經(jīng)沒機會反悔了。雖說嫁雞隨雞,但心里不可能沒有擔憂和驚惶,不少人都在嘀咕李來亨這屬于騙婚,未婚夫的聘金也給少了,至少應該翻一番才合理�?蓮倪M入湖廣以后,鄧名一直特別照顧女營,交通工具盡量安排,飲食也從來不曾短少。這些舉目無親的離家女子都感覺明軍其實不錯,這種怨言也就漸漸平息,而傾向明軍的言論開始流行起來,大概就是:雖然還沒有過門,但已經(jīng)不是在家的姑娘而是明軍士兵的媳婦了,聘金要是多給了,對夫家沒有好處——媳婦當然要把婆家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嘍。原本斤斤計較的那些女孩子也紛紛轉向,嘀嘀咕咕地議論著:當初要是再少給幾兩聘金就好了,若是把這些銀子直接給她們未婚夫的話,將來到了夔東可以多添置不少家什了。
四萬女性軍屬中只有一千多殘疾人,這個比例讓鄧名感到很滿意,不過和他不同的是,其他人都覺得小腳更符合他們的審美觀。雖然看到那些殘疾人的丈夫有諸多不便,但其他的士兵依舊滿懷羨慕,覺得這些浙江官兵娶得才是上等媳婦。鄧名聽說在女營中,那些小腳女士也是倍受崇拜的對象,為了照顧殘疾人鄧名還制定過一些優(yōu)待制度,這更讓大腳女子羨慕,不少人說盼望將來夫婿能有出息,能讓她們也不需要從事勞作。
通過武昌后,鄧名就與留守部隊取得了聯(lián)系,沿著漢水走了幾天后,鐘祥方面就排除部隊就前來迎接班師的鄧名和李來亨。離去時只有八千人,返回時卻已經(jīng)是六萬之眾,留守的軍官也都喜出望外。
見到李來亨以后,留守軍官就把得意地給長官展示裝得滿滿的鐘祥倉庫,棉衣、被子、毯子一應俱全,糧草、布匹堆積如山,還有大量的牲口和船只,更不用說還有大量的武器。
“錢就不用還了�!币姷竭@些物資后,鄧名馬上對李來亨說道:“但這些東西我有一半�!�
鄧名的話讓留守的興山軍官喪氣不少,他們已經(jīng)把這些貨物統(tǒng)統(tǒng)看成自家所有,不光是他們,就連李來亨也感到一陣傷心——剛剛視察倉庫的時候,李來亨同樣誤認為這些統(tǒng)統(tǒng)是他的東西了——不過李來亨沒有讓負面情緒影響自己太久,痛快地和鄧名平分了倉庫里的東西,然后召集部屬開始討論物資分配方案。
很快李來亨就把大部分的棉衣、盔甲和武器都撥發(fā)下去,然后一連兩天在城外操練部隊,看著眼前穿著嶄新的衣服、拿著明晃晃的刀槍的上萬名士兵,李來亨心里的喜悅真是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真是煥然一新啊�!崩顏砗嘣娇丛绞窍矚g,打算明天繼續(xù)把軍隊來出來排練。
鄧名還沒有想好如何分配這些物資,他打算先運回奉節(jié)再說,現(xiàn)在江陵、夷陵都在明軍手中,運送這些物資也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到了黃州后,鄧名才得知四川發(fā)生了新的戰(zhàn)事,清軍奪取了萬縣并在那里屯積了數(shù)千披甲兵,本來已經(jīng)到了夷陵的文安之,因為此事又匆匆趕回了奉節(jié)。鄧名已經(jīng)讓人去奉節(jié)向文安之報告自己這邊的情況,同時開始打探四川事態(tài)的進一步發(fā)展。
今天任堂帶著使者匆匆趕來見鄧名時,看到三個人站在帳外,偷偷向里面窺探。
“你們在做什么?”任堂看見李星漢、周開荒還有武保平他們?nèi)齻他們鬼鬼祟祟的樣子,就壓低嗓音輕聲問道。
“噓!”李星漢把手指豎在嘴唇前,神秘地向著任堂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先生好像在作畫�!敝荛_荒用幾乎細不可聞的聲音說道。
平時鄧名總是一個人呆在自己的營帳中,如果部下有事就來找他,沒事他就會記日記,做其他的工作,現(xiàn)在鄧名已經(jīng)幾乎沒有時間作畫了。
剛才李星漢完成了他負責的那隊的教學任務后,就來鄧名這里匯報工作,在進屋前突然發(fā)現(xiàn)鄧名正背沖著帳門、伏在桌面上畫著什么。李星漢就沒有進去打擾鄧名,而是潛伏在帳外,打算等鄧名畫完后沖進去搶一張走。
過了一會兒周開荒和武保平也來了,得知鄧名又在不知道畫什么東西后,他們兩個也加入了李星漢的隊伍——上次鄧名在萬縣作畫時,作品就被大家哄搶一空——他們?nèi)齻已經(jīng)達成協(xié)議,若是拿到了好東西,誰不許說出去。
看到任堂也來了,可鄧名依舊沒有畫完,這三個人心里都又驚又急,唯恐來的人越來越多,最后分不到幾張。不過所謂見者有份,李星漢就想把任堂也拉進他們的攻守同盟:“鄧先生作畫的事,對誰都不許說!”上次在萬縣的時候,就是因為李星漢忍不住炫耀才導致被大家洗劫,這次他決心守口如瓶,還用自己做現(xiàn)身說法:“要是被別人知道了,哪怕像趙千戶那樣勇猛,都保不住幾張的�!�
“哪有時間和你們玩這個?”任堂聽明白這三個家伙的主意后,又好氣、又好笑,自顧自地撩開營帳走進去,朝鄧名喊道:“提督,奉節(jié)的使者來了。”
“啊,快進來�!闭褙炞⒆鳟嫷泥嚸�,連忙扔下了筆墨,把手中的半成品放到一邊,疊在已經(jīng)完成的那一摞作品上。
鄧名派回奉節(jié)的使者在湖廣與江西的交界與他分手,當時鄧名還沒有見到周培公,也不敢說還要多久才能平安返回漢水流域。文安之從使者口中得知南京之戰(zhàn)的經(jīng)過后,自然也是非常高興,雖然已經(jīng)有部分消息傳到了四川,但是文安之還不知道具體戰(zhàn)果,也搞不清楚鄧名的動向,現(xiàn)在塵埃落定,文安之就讓使者趕回來向鄧名報告:現(xiàn)在四川的戰(zhàn)局已經(jīng)趨于穩(wěn)定,讓鄧名放心,不必急于趕回奉節(jié)。
“萬縣熊蘭一見到韃子就投降了,”使者報告戰(zhàn)事過程時,氣恨恨地說道:“根本沒有抵抗的念頭,二話不說就投降了�!�
“這個反復無常的賊,真不愧是小婢養(yǎng)出來的�!甭犕耆f縣投降的經(jīng)過后,李星漢罵了一句,又道:“真后悔沒一刀殺了他�!�
“可他不是給云陽示警了么?”鄧名到?jīng)]有像其他幾個人那么激動,平心靜氣地對使者說道:“你剛才不是說,熊蘭也沒有留難我們的人,還把所有的船都交給他們了么?”
“算這廝還有點良心,沖這個,等抓到他我可以給他一個痛快�!敝荛_荒說道。
鄧名不置可否地一笑,對使者說道:“繼續(xù)講。”
“萬縣投降后,王明德先到,高明瞻后到,在萬縣整頓了幾天兵馬后,又想進攻云陽,幸好我們的人把萬縣的船都帶來了,兩賊的船又要回重慶運糧,一時不能出動。等他們籌備好糧草后,我軍就放棄了云陽,全軍退回了奉節(jié)。”
“看,熊蘭的良心又多了一點�!编嚸唤o部下反駁的機會,評價完就再次對使者說道:“繼續(xù)。”
“看起來賊人是想突襲奉節(jié)的,但他們在云陽一顆糧食也沒找到,只好繼續(xù)回重慶運糧,這時文督師已經(jīng)得到消息,就從夷陵趕回了奉節(jié)……”雖然文安之覺得湖廣形勢一片大好,但奉節(jié)是萬萬不容有失的,因為若是被清軍奪取奉節(jié)、控制夔門附近,就等于堵住了三峽的入口,雖然清軍很難趁勢向三峽進攻,但明軍想逆流而上,沖出夔門天險奪回奉節(jié)也異常困難。
使者還告訴鄧名,文安之決定趕回奉節(jié)后,立刻給袁宗第和賀珍那里去信,讓他們二人派出援兵,現(xiàn)在奉節(jié)除了文安之直屬的兩千甲兵外,還有這兩路派來的一千多戰(zhàn)兵。現(xiàn)在奉節(jié)的兵力稱得上雄厚,不是清軍輕易能夠窺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