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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之前得知派去鐘祥的武昌兵全局覆滅后,胡全才馬上下令把這些人的家屬全部控制起來。如果明軍膽敢用這些人為先鋒攻打城市,他就打算把這些人的家屬帶上城頭,用來打擊這些武昌兵的士氣。

    不過這種辦法的作用也很難說,因為城墻上的位置有限,不可能把所有降兵的家屬都押上去,更不可能準確地把正在攻城的士兵的親人送到他的面前,頂多是喊話威脅他們說若是不臨陣倒戈就殺光他們的眷屬。不過對方在明軍陣中,倒戈是不容易的,若是真殺了眷屬,說不定還會激起他們復仇的欲望。總之,這種事非常難以處理。

    大堂上的眾人一個個捫心自問,他們若是處在鄧名的地位上,肯定不會把這么好的一群炮灰放回來的。

    “難道是他不想打武昌了么?”一個幕僚喃喃自語著,但又覺得自己這個判斷好像哪里不對。

    大家實在想不通鄧名這么做的意義,就一起向穩(wěn)坐正中的湖廣總督望去,希望總督大人能夠明察秋毫,看破敵人統(tǒng)帥的險惡用心。

    “當然不是,這個舉動正說明了他要進攻武昌,要不然就不會把這些人放回來了。”在最初的驚愕過后,胡全才一直面沉似水,一言不發(fā)地坐在椅子上聽著下面眾人的議論。等到眾人望過來的時候,湖廣總督早就想明白了一切,對鄧名的用心洞若觀火:“他肯定會發(fā)起佯攻,大肆宣揚要拿下武昌,讓這些人死心塌地的給他賣命,派這些降兵去當先鋒攻城,借我們的手消耗光他們,也借他們的手消耗城內的官兵,這才是賊人一石二鳥之計�!�

    眾人聽得紛紛點頭,看見胡全才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馬上就有幕僚湊趣道:“那此獠到底有何陰謀呢?”

    “哼�!焙乓凰π渥�,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背著雙手走到堂下,眉目間的憂色越來越濃,在湖廣的文武官員面前踱了兩個來回后,胡全才仰天長嘆一聲:“鄧名此番前來兵力雄厚,他根本用不上這些他覺得不可靠的降兵。”

    胡全才估計,如果投降的武昌兵有好幾萬,鄧名的方法就會和吳三桂在云南用的招數(shù)一樣,用降軍為先鋒,讓他們反攻家鄉(xiāng);但現(xiàn)在只有一、兩千武昌兵,鄧名認為這些戰(zhàn)斗力可疑的部隊無法給武昌守軍造成重大損失,萬一戰(zhàn)敗了還可能影響士氣,所以他依舊用明軍為進攻主力。

    “鄧名手下的賊人遠遠超過十萬,所以他才能兩日就攻破鐘祥。他派這些人回來瓦解我軍的士氣,企圖擾亂人心,讓官兵失去誓死抵抗的斗志�!焙旁较朐接X得鄧名陰險毒辣。要是只放幾個俘虜回來宣傳明軍不殺降兵的話,胡全才還可以控制住消息,不讓軍心因此受到影響。但現(xiàn)在對方一口氣放回來兩千人,消息就無論如何也捂不住了,說不定現(xiàn)在城內已經流傳開了。

    “鄧名,你好毒辣啊。”胡全才咬牙切齒地說道,接著又對部下們推斷道:“兩千個人返回武昌,想一想這一路上得有多大的動靜!現(xiàn)在周圍的百姓都已經知道他大軍壓境;那些無知的愚民、愚婦,還會覺得他既然連當兵的都不殺,大概也不會殺老百姓,這樣,等賊人向武昌開過來的時候,那些蠢民就不會逃難,更有利于他收集糧草�!�

    見湖廣總督三言兩語就把敵人的險惡用心道破,分析得頭頭是道,眾人都是心悅誠服。

    那個傳令兵心中的迷惑也不復存在。他又想起一事,急忙向胡全才叫道:“總督大人,放回來的人還說,鄧名給了他們每人一兩銀子,說是“遣散費”。還要換他們一個許諾,沿途不許擾民,無論吃飯、乘船都要給錢�!�

    “太惡毒了!”聽到這里一個官員勃然大怒,跳將起來,雙手握拳,沖著胡全才喊道:“大人,他這是蒙蔽愚民,讓他們留下來給他帶路啊�!�

    胡全才微微頜首,輕聲說了一句:“果然不出我之所料�!�

    “大人,我們該如何應對?”現(xiàn)在堂中眾人都心急如焚。鄧名殺機畢露、步步緊逼,偏偏他的這招還很難應付。多達兩千的降兵不可能都殺了滅口,而且他們這一路走回來,肯定已經把此事傳播得沸沸揚揚,就算都殺了也沒有用了。

    等到這件事傳遍漢陽、武昌后,肯定會人心浮動,清軍上下更會深信鄧名善待俘虜,等到明軍大舉攻城的時候,怎么還能指望士兵舍死忘生地抵抗?

    “好大的手筆,當真了得�!彪m然憎恨鄧名的毒辣,但胡全才也暗暗佩服對方的謀略和氣概。一口氣就放了兩千可以當炮灰的士兵,這個計謀確實不是小肚雞腸的人能拿得出手的;而且胡全才現(xiàn)在也無法放心使用這些降兵,誰知道其中有多少人已經被鄧名買通?必須經過一段時間耐心地甄別,才可以重新收復這些降兵。但眼下兵兇戰(zhàn)危,顯然沒有這么長的時間。胡全才仔細思索一番,駭然發(fā)現(xiàn)對方這個計策稱得上是滴水不漏、防不勝防。

    緩緩走回自己的椅子上坐下,胡全才拿起桌面上的三支令箭。剛才他沒來得及把它們收起來,現(xiàn)在也沒有收起來的必要了。

    “傳令夷陵、江陵、還有洞庭湖水師,讓他們即刻回師武昌,準備迎擊逆賊�!焙旁俅伟讶罴黄饠S到了堂前。

    剛才眾人才還紛紛出聲反對,此時大都保持沉默。鄧名的意圖太明顯了,胡全才對敵人的分析徹底說服了在場的文武官員,眼下確實需要抽調大軍回援武昌。

    “賊人十余萬,行動不可能迅捷如飛�!币姴肯聜兦榫w低沉,胡全才又開始鼓舞士氣,進一步給大家分析道:“攻破鐘祥后他們肯定要整頓一段時間。而且大武昌可不是小鐘祥,賊人難道真的如此狂妄,認為憑他們幾萬人就能拿下漢陽、武昌兩府不成?本總督斷定,十天之內他們的主力絕對無法趕到武昌城下,而夷陵、江陵的兵馬順江而下,三天之內就能來到�!�

    聽到胡全才的話后,不少人臉上的憂色稍微散去一些。

    三個親兵此時走上前來,一人拾起一支令箭,等胡全才的幕僚擬好書面命令后,他們就要前往上游傳令。

    看著幾個幕僚書寫放棄江防的命令,聽著那筆墨的刷刷聲,終于還是有一個幕僚站出來反對。他對胡全才說道:“總督大人,一旦調回水師,放棄江陵、夷陵,那五年來的心血就毀于一旦了�!�

    雖然這個幕僚沒有明說這是誰的五年心血,但大家都知道他指的就是洪承疇。水師和夷陵一帶的堡壘形成一個完整的防御體系。自從組建起強有力的洞庭湖水師后,清軍就能威脅到扼守三峽咽喉的明軍,迫使對方不得不留重兵把守根據(jù)地,更無法乘船攻擊夷陵。把水師和駐守部隊調回來容易,但若是明軍趁機控制了洞庭湖的湖口,那么水師再想返回去就難如登天了。

    “一旦讓賊人進入了洞庭湖,并把我們的水師攔截在外,那沿著湖周圍的府縣,又該派多少兵馬去防守?要養(yǎng)這么多兵,湖廣的財賦又該如何支撐?”

    洪承疇當年有清廷的全力支持,但現(xiàn)在胡全才可沒有。若是水師無法進入洞庭湖,就得在湖邊尋找地方重新造船,然后再把湖內的明軍水師打出去。在重新奪回洞庭湖的水域控制權以前,西面的常德府、南面的長沙府、還有東面的武昌府,都要時刻防備明軍登陸騷擾�?上攵�,這將給湖廣總督衙門帶來極大的軍事和經濟困難。

    眾人紛紛指責這個人說話不切實際,如今武昌危在旦夕,哪還有時間考慮以后幾年才會遇到的麻煩。

    胡全才心里也暗暗有氣。若是武昌丟了,他這個湖廣總督也就算做到頭了。但若是能在十幾萬明軍面前力保武昌不失,那么放棄江防最多也就是個戴罪立功。說不定朝廷還不會給予懲罰。畢竟是朝廷為了攻擊昆明的大戰(zhàn)略而抽空湖廣兵力的,現(xiàn)在明軍大兵壓境,胡全才不得不棄車保帥,實在也是無奈之舉。

    但那個幕僚仍不肯放棄,苦勸道:“總督調回夷陵、江陵等地的重兵,武昌大概已經可以解了燃眉之急,岳州暫時還是不要放棄為好,讓水師先在岳州呆著。若真是武昌遇險,岳州距離不遠,水師很快就可以趕來�!�

    雖然心里不快,但胡全才承認這個人說的還是有道理的。放棄洞庭湖影響太大,將來收復起來也確實十分困難。于是胡全才就修改了一下將要給岳州送去的命令,命令水師暫時留在那里,不過要盡快把夷陵等地的軍隊通過長江運到武昌。

    發(fā)出了這三道命令后,胡全才又給北京送去一份六百里加急的急報。奏章中稱,疑似宗室的偽明江南提督鄧名,突然率領二十萬流寇、號稱五十七萬人,沿漢水殺向武昌。兩湖兵力空虛難以抵抗,急需河南、江西等地的綠營入湖北支援。如果有可能的話,胡全才還希望能夠從貴州調一些精銳兵馬返回湖廣。

    只要能夠從貴州調回一些精銳軍隊,胡全才覺得就是洞庭湖丟了也沒有太大的關系。畢竟只要把沿湖周圍的府縣都控制住,明軍水師肯定不會在湖里等死,而只能乖乖退走。不過這個要求北京未必會同意,畢竟永歷天子在西南,清廷的大戰(zhàn)略是集中力量消滅具有號召力的永歷天子,讓天下人相信明朝已經徹底滅亡。

    胡全才考慮到這一點,就在奏章里暗示朝廷,不要光盯著那個已經棄國逃去緬甸的明天子,而是要對鄧名予以更多的關注。這個身份尚不明朗的明宗室在四川、湖廣搗亂,名聲日盛一日。放任他繼續(xù)鬧下去,遲早會有超過永歷天子的那一天。況且鄧名目前的活動范圍不是邊遠荒蠻的緬甸,他對清廷統(tǒng)治的威脅遠比永歷大得多。

    ……

    鐘祥。

    鄧名這幾天相當?shù)那彘e。俘虜放走了,從四位將領那里借來看管俘虜?shù)氖勘惨虼耸チ俗饔�,把這些士兵交還給幾位將領后,鄧名每天就教衛(wèi)士認字,同時和他們商量未來的大計。

    鄧名決定還是要去南京,不過他打算再等幾天,等到夔東眾將返回根據(jù)地的時候再和他們分手,那時清軍多半會以為鄧名也跟著明軍一起回去了。利用清廷的這個誤判,可以更安全地前往南京。目前湖廣一片混亂,蒙混過關的難度并不是很大。

    到了南京后,自然要盡力幫助鄭成功取勝。鄧名還打算向劉體純借幾個爆破隊的士兵一起去南京,把這段時間攻城的經驗帶去鄭成功軍中。如果鄭成功的南京之戰(zhàn)一切順利,清廷的重心肯定會轉移向東南,而且對南方藩王們的控制能力也會大大減弱,四川、云南的形勢會急劇好轉。

    只是如何面對永歷朝廷依舊是一個難題。

    在奉節(jié)的時候,昆明送來幾封信,一再詢問鄧名的身世,要文安之詳細奏報給朝廷。文安之把這些信給鄧名看,就是問他打算怎么回答朝廷的意思。不過鄧名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的來歷,文安之見鄧名支支吾吾,也沒有多做催促,后來再沒提過此事。鄧名猜測,多半文安之也在對朝廷裝聾作啞。

    不過,也就是拖延到永歷回國吧。李定國奪回昆明后,遲遲沒有永歷歸國的消息。鄧名雖然有些不解,但也暗自慶幸。若是永歷天子下旨要自己上報身世,不知道該如何推托。拒不說明身世,這該如何解釋?”

    明軍已經確定了將在下個月開始返回夔東,這次劉體純等人看來可以獲得不少糧草,鄧名計劃等自己從南京返回奉節(jié)后,就再組織一次對重慶的進攻,湖廣經此一戰(zhàn)肯定無力支援李國英。打通川東、川西的交通后,鄧名還想向劉體純、郝?lián)u旗討要一些百姓走,只要有足夠的人力,川西平原的開發(fā)也就可以提上日程。

    ……

    送走了奏章后,胡全才就動員漢陽、武昌的百姓全力加固城池。武昌已經有十多年沒有遭遇戰(zhàn)爭了,現(xiàn)在大街小巷都是明軍逼近的傳言,胡全才的動員工作更加重了緊張氣氛,城內一日三驚。那些懷念明朝的縉紳本來大多已經絕望,這時也變得活躍起來。

    至于那些返回武昌的降兵,胡全才把他們統(tǒng)統(tǒng)送去城南的軍營中隔離起來,打算等擊退明軍這次大規(guī)模進攻后再慢慢加以甄別,把明軍安插下的釘子統(tǒng)統(tǒng)拔起。不過胡全才的處置讓這些返回家鄉(xiāng)的武昌兵非常不滿,他們好不容易回來了,卻依然見不到家人,每日呆在軍營里就是發(fā)牢騷。

    負責監(jiān)視這些降兵的部隊也都是武昌兵,本來就是熟識,還有不少士兵是朋友、鄰居。這些降兵的不滿很快就擴散到了監(jiān)視部隊中,降兵還讓監(jiān)視部隊中的熟人給自己家里帶話報平安,這樣怨恨就進一步擴散到了城中。最初鐘祥慘敗的消息傳回時,參戰(zhàn)士兵的家里都認為親人無法生還,非常悲痛,不過那時憤怒是集中在明軍頭上的。受到湖廣總督衙門的監(jiān)視時這些家庭也無可奈何;現(xiàn)在好不容易得知有一大批人回來,卻沒機會與家人見面,自然要怨恨胡全才,大半個武昌城的人都在私下里罵這個山西佬不是個東西。

    胡全才顧不得這些,一切都只能等到擊退明軍以后再說。當務之急是準備明軍來襲,固然需要彈壓人心,但也不能太過高壓,不然武昌駐軍會出現(xiàn)嘩變和大亂�,F(xiàn)在胡全才每天都盼著北京的消息,他希望清廷趕緊拿出對策,迅速從別的省調撥援軍給他。

    正在胡全才坐立不安的時候,周培公等幕僚也紛紛回到了武昌,這些縉紳的回歸頓時又引起軒然大波。

    胡總督在衙門里為這些士人擺酒壓驚,不但沒有責備他們貪生怕死,還親切地慰問了一番,使幕僚們深受感動,口中連稱死罪�;貞浧鹪阽娤楦堑脑庥�,他們仍然感到后怕和屈辱。

    安撫好這些幕客后,胡全才向他們詢問鐘祥的戰(zhàn)況。這些人敘述的戰(zhàn)爭過程和武昌兵的軍官所說差不多,都是明軍急速進攻,兩個多時辰城池就陷落了。還說鄧名也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親自指揮攔截嘗試突圍的漢陽總兵,一手造成了守軍的全軍覆滅。

    那些武昌兵被釋放回來后,聲稱明軍兵力至少有七、八萬人。胡全才認為士兵為了減輕罪責,一般情況下會把敵人的實力夸大一倍,那豈不是明軍實際上連四萬人都沒有?

    幾個幕僚不需要承擔戰(zhàn)敗的責任,所以他們的說法更保守一些,認為明軍頂多只有四、五萬人。幕僚們還說,就在他們離開鐘祥府城的時候,得知一些明軍將領帶兵到地方上去征稅了,城內空虛,所以建議胡全才立刻派一位上將領兵,速速趕去鐘祥將鄧名生擒活捉。

    幕僚們的建議胡全才沒有采納,據(jù)胡全才的估計,明軍的實力至少是四、五萬人的四倍。鐘祥的劉體純、郝?lián)u旗等人敢于四散下鄉(xiāng)去征糧,說明他們不擔心武昌具有進攻鐘祥的能力。

    壓驚宴結束后,胡全才當然不會像對待大兵一樣把縉紳們都關起來,縉紳的家人早已得到了通知,現(xiàn)在接他們回家的仆人已經等在總督衙門外。

    胡全才單獨把周培公留下。其他人多半都和湖廣總督一樣是從明朝獲得的功名,而周培公則是清朝給予的恩典,不會有背主忘恩的心理負擔,屬于縉紳中最可靠的那批人之一。

    “可嘆大帥不聽我言……”周培公敘述起鐘祥的驚險經歷不由得捶胸頓足、大發(fā)感慨,對自己臨戰(zhàn)的眾多戰(zhàn)術設想依舊念念不忘。

    胡全才問了幾個問題,很有耐心地聽周培公講解了一番。湖廣總督對軍事是個半桶水,以前大部分時間都追隨在洪承疇左右辦事,他最多的領兵經驗就是曾經在鄖陽帶著兩萬士兵守城,但他還是比完全沒有見過戰(zhàn)陣的周培公要強。

    “哼,當時若是聽了你的,只能敗得更快�!焙旁谛睦锵胫贿^并沒有流露出來,做出一副傾聽的樣子。

    “你見過那個鄧名?這個人你是怎么看的?”胡全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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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筆者按:有讀者建議我提前到11點更新,大家看法如何?可以在書評區(qū)留言給我。這更是1月20日的,如果大家都認為11點好,那就1月21日的晚上23點更下一更,就是47個小時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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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節(jié)印象

    “善待士卒而驕于士大夫。”周培公對胡全才回答道。這本是陳壽在《三國志》中對于關羽的評價,他覺得用在鄧名身上也挺合適的。

    “善待不善待士卒不知道,但驕于士大夫是肯定的了,他這是有意的羞辱湖廣士林啊�!编嚸o每個幕僚也發(fā)一兩銀子的事情,剛才胡全才已經從眾人口中聽說了。雖然還沒想通鄧名為什么要這么做,不過挑撥本地縉紳和鄧名關系的機會他絕不輕易放過。

    “他倒不是有意羞辱。”沒想到周培公居然沒有附和胡全才的說法,而是反駁道:“看上去鄧名根本不知道他這么做是使士人蒙羞,所以也就稱不上有意羞辱�!�

    “哦?”胡全才對周培公的回答感到十分意外。他身為清廷的封疆大吏,已經不太習慣受到別人這樣直截了當?shù)鸟g斥了;鄧名是敵人,就算他真的不是有意羞辱湖廣士林,周培公也應該站在湖廣總督的立場上,說一些討伐他、攻擊他的話才對。

    “若是有意羞辱,那他在給我們銀子以后,就該幸災樂禍地看著我們發(fā)火,或者欣賞、嘲笑我們臉上的羞愧之色……”周培公沒有覺察總督大人的不快,仍然絮絮叨叨地往下說。

    剛拿到那一兩銀子的時候,周培公也和其他人一樣,認定這是鄧名在羞辱他們這些讀書人,不過他沒有立刻表現(xiàn)出來,而其他的人更沉不住氣。周培公看到那個老年的幕僚暴跳如雷的時候,鄧名表現(xiàn)得不知所措,等那個人大喊大叫地把銀子扔在地下后,鄧名更是露出了震驚之色,顯然并沒有預料到他行為的后果,所以不像是誠心做的,更和有意羞辱扯不上關系。

    在周培公看來,鄧名的行為只能說明他無知無識,不懂得如何與讀書人相處;或者說鄧名驕傲自大,他是用一種俯視的眼光來看待縉紳和普通士兵——在九天之上看地面,當然大象和田鼠看起來都一樣,都和螻蟻差不多了——因此鄧名對不同的人給予了同樣的待遇。

    “好了�!焙挪荒蜔┑財[擺手,他沒興趣與周培公探討鄧名是個什么樣的人:“本官已經下令從夷陵、江陵等地調回了兵馬�!�

    抽調江防部隊回援武昌這件事,遲早都會為大家所知,胡全才提前告訴周培公就是表示一下對他的信任。

    “這是為何?”周培公不解地問道。

    胡全才知道周培公沒有任何軍事經驗,周培公關于鐘祥城防發(fā)表的那些胡言亂語更加深了這個印象。不過他還盼望這個年輕人有點才能和機智,對胡全才的軍事部署能夠理解。但周培公這個問題一出,胡全才就感到徹底失望了,覺得此人在軍事方面的嗅覺實在太差,居然在明軍營地里呆了兩天還對明軍的攻擊意圖一無所知。

    不過,對于年輕人還是要教育為主。俗話說“莫欺少年窮”,周培公這么年輕,將來在官場上能夠走到哪一步還很難說,胡全才自己就算用不著,也要為子孫后代盡可能地積攢些人脈。

    胡全才把自己之前的分析又對周培公講了一遍,指出明軍對武昌的總攻已經是迫在眉睫。至于鄧名釋放這些幕僚的意圖,其實也不是單純?yōu)榱诵呷杷麄�,而是想借他們的口放出一些煙幕彈,制造假象,麻痹湖廣的清軍。不過胡全才當然不會中這種淺薄的詭計,敵人的意圖已經暴露無遺了。

    分析一番后,胡全才就坐等周培公的稱贊了。見對方楞了半天沒有說話,胡全才還以為周培公是被自己滴水不漏的推理震驚得無言以對了。

    “總督大人判斷有誤!”卻沒有料到周培公一開口就否決了胡全才的推斷,更想不到的是,周培公雖然拿不出任何有理有據(jù)的反駁理由,只是一口咬定他見過鄧名本人,覺得對方不是一個滿腹鬼蜮伎倆的小人,使不出這種手段。

    “什么叫鄧名不是這種人?”胡全才聞言,不由得大怒:“你說鄧名不是這種人,那你就是說老夫是一肚子鬼蜮的小人嘍?”

    話不投機半句多,胡全才立刻起身端茶送客,把周培公趕走了。如果對方不是個年輕舉子,胡全才說不定會讓人把他拖出去打一頓。湖廣總督上任以來很少受過這種窩囊氣。

    怪不得鄧名給他一兩銀子就轟回武昌來了,真是個不識好歹的蠢貨!沒能享受到贊譽反倒生了一肚子氣,湖廣總督算是把周培公這個家伙恨上了。

    離開湖廣總督府,周培公返回家中。他本是荊門人,父母雙亡,帶著妻子住到武昌來讀書,考中舉人后被招攬入湖廣總督幕府做事。

    見到丈夫回家,周夫人當然驚喜不已。雖然早先已經有人來報過平安,但見到周培公安然無恙后還是悲喜交加,忍不住哭泣流淚。

    聊起這段時間的經歷,妻子也向周培公問到明軍統(tǒng)帥、身世神秘的鄧提督。

    “善待士卒而驕于士大夫�!敝芘喙珜︵嚸脑u價依舊不變。在湖廣總督和其他清朝官吏面前他沒有過多地談到鄧名,但在妻子面前顧忌就少了很多:“據(jù)我所見,湖廣總督、已故的漢陽總兵也不把手下的每一個小兵都當人看待。但鄧名卻能釋放俘虜,不虐待降兵,連那些剛剛和他血戰(zhàn)過的敵兵,他也懷有惻隱之心。”

    周培公嘆了口氣。

    剛剛被明軍俘虜?shù)臅r候他也非常害怕,擔心被殺,擔心連累妻子或是再也見不到她,但周培公絲毫沒有想過那些被俘清軍士兵的生死。直到聽說鄧名釋放武昌降兵的時候,周培公才突然意識到這些降兵僥幸逃脫了死亡,雖然他們目不識丁而且地位卑賤,但也和自己一樣有著恐懼和悲哀。被俘的幕僚和清兵不久前還是明軍的敵人,鄧名居然能知道他們的痛苦,這真讓周培公感到萬分的驚奇。

    “類似吳起嗎?”周夫人以為丈夫的意思是鄧名善于拉攏人心。

    “不是�!敝芘喙珦u頭道:“吳起想辦法減輕士兵的苦難是有他的目的,是要讓士兵為他效死拼命;而鄧名不一樣,是能體察別人的苦痛,周圍的人受苦會讓他感到難以忍受�!�

    “這不是仁嗎?”周夫人聽到丈夫對敵酋的評價,吃驚不小。

    “是啊,很明顯跟吳起不同,這是惻隱之心�!�

    不過周夫人還是感到難以置信。聽到周培公談起剛才在總督衙門的見聞后,周夫人也覺得胡全才的分析比較有道理。

    “不然,我在鐘祥呆了好幾天,不止一次見過此人。故漢陽總兵領軍強攻城墻的缺口時,他一直手擎大旗站在城墻上,沒有畏懼之色。平時的談吐也絕非像一個奸猾之徒�!敝芘喙f著就側過頭,讓妻子看他的后腦勺。

    周夫人輕輕地驚呼了一聲,借著蠟燭的光亮,她赫然看見丈夫的辮子還在。

    “不僅我們幾個幕僚,就是鐘祥周圍的百姓,我看見很多人也還留著辮子�!�

    以往明軍見到梳辮子的人統(tǒng)統(tǒng)都給剪掉,為的是讓人因為沒有退路而和清廷血戰(zhàn)到底。但鄧名覺得這個做法其實意義不大,清廷的官員并非不通權變之術,減掉了辮子只是給清廷小吏禍害百姓制造借口,而且無論如何,最終受害的還是那些老百姓。

    因此鄧名從宜城之戰(zhàn)以后,就和夔東眾將約定,既然夔東明軍不打算在湖廣守土不失,那么就不要強行剪去百姓的辮子,那些參加明軍的士兵自當別論。

    周培公等幾個幕僚被俘后,明軍對這些讀書人也比較客氣,他們就關在距離鄧名營帳不遠的地方。明軍沒給他們剪辮子,因為剪了辮子也不能阻止他們返回清廷那邊;其次鄧名自認為和滿清不同,滿清是強制剃頭,如果明軍強制剪辮子,就降低到與滿清相同的水平了。

    “他還給我們看了他的頭發(fā)。”周培公告訴妻子,鄧名也留著辮子,而且他的衛(wèi)士們也有,在明軍控制區(qū)他們就把頭發(fā)散開,要混進滿清控制區(qū)以前再扎起來:“頭一、兩天,他對我們說可以先留著,說不定哪天他需要我們與他一起混進朝廷的地盤,要是立刻剪斷了會不方便�!�

    周夫人聽完后愣愣地半晌沒說出話來。

    周培公又嘆了口氣:“他知道我們會千方百計地逃跑,知道我們不甘心把辮子剪了,就幫我們找個開脫的借口。如果這不是仁心,我真不知道什么才算是了�!�

    “可是他只給了每個幕客一兩銀子,”周夫人低聲說道:“和那些當兵的一樣�!�

    “所以我對湖廣總督說過,鄧名這個人太無知、太驕傲了,他沒有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而不是刻意羞辱我們。”周培公在回武昌的路上反復回憶這幾天的經歷,覺得鄧名不是個以羞辱他人為樂的人。

    “只有老爺會和總督大人實話實說!”周夫人有些擔憂:“老爺以為別人都想不通么?以為別人都看不清鄧名是個什么樣的人?可是大家還不是順著總督大人,跟著一起罵他�!�

    今天的宴會上,幕僚們把辮子展示給胡全才看過,眾口一詞譴責鄧名不安好心、居心叵測,具體是什么樣的壞心思,就有待胡總督去挖掘了。

    見周培公默不作聲,周夫人放緩了語氣,小心地試探道:“老爺莫非?”

    “沒有!”周培公知道妻子懷疑自己對朝廷的忠誠,立刻斷然否認道:“我本來是個白身,一身的功名都是朝廷給的,已故洪經略、現(xiàn)在的胡總督對我優(yōu)待有加。再說……”周培公稍微停頓了一下,聲音放低沉了一些:“一個有情有義的人,哪怕是英雄蓋世也沒法逐鹿中原。這個鄧名放不下惻隱之心,還想同當今圣上爭天下嗎?”

    ……

    轟走了周培公以后,胡全才坐在衙門里苦思鄧名各種舉動的背后深意,無論是怠慢縉紳還是允許百姓不剪辮子的行為,都很令人生疑。胡全才斟酌再三,分析出了一系列的問題,雖然想到許多預防的辦法,但也不敢說洞悉了敵人的全部險惡用心。

    “沒用的書生!”一想起周培公的胡言亂語,胡全才就一陣陣怒氣上涌,周培公居然會認為對方沒有太多心計,這實在讓胡全才感到太意外了,難道周培公讀了這么多年的書,都讀到狗肚里去了么?

    若鄧名真是個匿名的宗室子弟,王府里的太監(jiān)、長吏哪一個不是陰險狡詐之徒,從這些人身上別的學不會,壞招數(shù)還能少學了不成!若鄧名出身草莽那就更了不得,聽說才二十幾歲,年紀輕輕就成為一群賊人的領袖,豈是易與之輩?

    在心里一遍遍地回憶了自己這輩子見過的的各種老謀深算之徒,胡全才感覺鄧名施展出來的手段前所未見,無法從這些人生經驗中得到借鑒;然后又在心中一本本地檢視讀過的書籍,想從歷史上的大奸大惡之徒中找到相似的行為。

    胡全才的擔憂越來越重,想到那些出名的奸雄,更感到武昌危機四伏。

    胡全才喚來一個幕僚,讓他迅速寫就新的命令,命令岳州的洞庭湖水師不必遵照前令繼續(xù)保護湖口,而是與江陵、夷陵的駐軍一起全速返回武昌。胡全才把這個命令連同一根令箭交給一個親衛(wèi),讓他星夜出發(fā)去上游傳令。

    派走了傳令兵后,胡全才坐在書房里發(fā)呆,不知道自己還能在這個衙門里坐多久,對能否守住武昌也完全沒有把握。

    愣神了一會兒后,胡全才看了看桌案上那個滿滿的令箭壺,突然心中一狠,軍情如此緊急,眼下只能以守住武昌為唯一目的,決不能貪多求穩(wěn)導致處處薄弱,最后卻什么也沒能守住。

    “來人��!”胡全才高聲喚來一大堆幕僚,讓他們一起動手,火速起草給湖南各府縣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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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雙更一萬字吧,本來我每天零點更,再多寫一天的,只要未來四十八小時不會都有事就不會斷更,現(xiàn)在只有二十四個小時的緩沖期了。而且我稿子確實沒有了,這節(jié)更了四千,手里現(xiàn)在就剩一千字了。

    第26節(jié)布防

    胡全才連夜發(fā)出了無數(shù)道命令,截留了給貴州運輸物資的船只和人員,用這些資源全力把湖南的兵力送來武昌。至于本來要運到貴陽去的糧食和軍餉,既然沒有了運送的船只,胡總督也干脆一并挪用,把銀子發(fā)給湖南的各府縣,做為軍隊轉移的費用,糧食就給軍隊路上食用。

    胡全才再次給朝廷送去奏章,把自己這些不得已的手段統(tǒng)統(tǒng)歸咎于死去的洪承疇,說他料敵有誤,明明夔東明軍還能出動數(shù)十萬大軍,他卻硬說明軍沒有這個實力。

    奏章里雖然沒說朝廷一個字的不是,但是胡全才暗示湖廣局面的敗壞絕不能賴他一個人,正是因為他之前全力支持朝廷的西南攻勢,導致湖廣空虛,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胡全才聲稱如果不是這樣,就算鄧名帶來了這三十多萬流寇,以胡全才的運籌之才,絕不會讓局面變得如此險惡。

    做完了這一切后,胡全才就提心吊膽地開始等待,等著明軍那不可避免的巨大攻勢到來。

    令胡總督高興的是,七月二日,洞庭湖水師星夜趕到武昌時,明軍的先鋒還沒有出現(xiàn)�,F(xiàn)在漢陽附近密布著清軍的探馬,胡全才命令水師不要休息,馬上趕赴長江與漢江的交匯處防御。

    除了嚴陣以待的水陸部隊,胡全才還動員武昌附近的所有的工匠,一刻不停地打造粗大的鐵鏈,同時日夜不休地往江水里扎進木樁。為了打造這個防御體系,不知道有多少兵丁被江水的激流卷走了,但胡全才眉頭都沒有皺一皺,他現(xiàn)在只問進度如何,不問損失多大。

    木樁加鐵鏈的攔江索修建好之前,是胡全才最擔心的一段時刻,他為此還在漢江里沉了好幾條裝滿石頭的船以堵塞河道。

    在湖廣總督衙門不計代價的努力下,這道防御體系以驚人的速度被建立起來,七月五日,也就是洞庭湖水師返回武昌的第三天就基本完成。得到完工的消息,胡全才長舒了一口氣。只要能阻擋明軍水師進入長江,那就等于斬斷了明軍的一條臂膀,沒有水師的配合,明軍將很難對武昌形成重大的威脅。

    其它各路部隊也陸續(xù)抵達,即使是那些湖南的府縣,在接到胡全才刻不容緩的命令后也不敢怠慢。地方官都讓騎兵立刻出發(fā),步兵也是集合好一隊立刻出發(fā)一隊,以小編制、最快的速度馳援武昌。

    一時間,兩湖境內的道路上,到處都是向著武昌急行的清軍。各地的驛站、哨所也盡出馬匹和儲備全力配合。胡總督交代得很清楚,實際兵力超過三十萬的明軍正向武昌殺去,兩湖安危在此一舉,任何敢于怠慢王事的人都會受到無情的懲罰。

    這些小吏都被湖廣總督衙門嚴厲的口氣、還有明軍強大的實力嚇得不輕,使出吃奶的氣力協(xié)助軍隊行軍。趕路的軍隊又多又分散,地方上的官吏累得半死,尤其是靠近武昌的地方,過境的軍隊一刻不停,好多地方官連續(xù)幾天幾夜找不到合眼的機會。

    每聽說有一支新的軍隊抵達,哪怕只有五十、一百名疲憊不堪的士兵,胡全才也會感到心里寬松了一分。攔江的鐵索目前以每天一道的速度增加著,多日以來精神高度緊張的水師終于可以稍稍回營休息;漢陽方面報告,城池周圍的壕溝加深了足有三尺,城頭上的防御墻修好了兩層。漢陽的官員請求胡總督允許壯丁們歇息一天,胡全才斟酌再三,批復可以休息半日。

    “賊人錯過了最好的機會。”胡全才此時的心情安穩(wěn)了很多。此番武昌能夠轉危為安,顯然與他當機立斷、果敢堅定是分不開的。胡總督深信事后朝廷也能明察到這一點,意識到他為穩(wěn)定湖廣局面、力保武昌不失而立下的汗馬功勞。

    胡總督領導有方,各級官員忠于王事,兵丁不怕苦累——這是眼下武昌的主流。但也有一些討厭的聲音,有一些謠言流傳,說胡總督剛愎自用、夸大敵情。由于這些天官兵身心俱疲,很多地方官甚至感慨過去一年都不如這幾天累,導致這些謠言有著一定的市場。

    得知此事胡全才只是冷笑,不屑一顧,后來想了想,又命令人去探查一下謠言的源頭。他猜可能是手下的某些官員在發(fā)牢騷,等擊退明軍,一定要讓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吃不了兜著走。

    一天又一天,新的援軍趕到了,明軍沒有出現(xiàn),胡全才很高興;遠距離府縣的援軍也抵達了,還是沒有明軍的先鋒,胡全才更高興了;援軍越來越多,胡總督高興之余也有些焦急,催促漢陽擴展探馬的范圍,早日探清明軍先鋒的位置和數(shù)量。明軍不但錯過了最好的進攻時機,又把不太好的進攻時機也錯過了,胡總督終于有點坐立不安,開始高興不起來。

    興山的李來亨,帶著黨守素等一眾黨羽大舉出動,趁虛而下,很快夷陵就從姓清改成了姓明。昨天胡總督又接到報告,沿江而下的夔東明軍已經逼近江陵附近,估計今天那里也換旗了。唯有鐘祥方向的明軍還是沒有動靜,該死的明軍先鋒死活不肯現(xiàn)身。

    謠言繼續(xù)在武昌的大街小巷蔓延,密探匯報說,這些對官府不敬的謠言和周培公那個愚蠢的舉人有很大的關系。從他返回武昌的第二天,就有一些與他平素關系不錯的縉紳去周府探訪慰問,而周培公那個家伙竟然對訪客斷言,鐘祥的明軍兵力不會超過五萬。還說親眼看到明軍分散到四郊去了,并沒有整裝待發(fā)進攻武昌的樣子,要大家不要慌張,更不要急于逃離武昌。

    一開始大家對周培公的話并不相信,因為這和湖廣總督府發(fā)布的權威消息差距太大,只有一些疲憊不堪的官吏,或是對胡全才不滿的人以此為借口悄悄發(fā)兩句牢騷。

    眼看著武昌變成了一座大軍營,莫說幾十萬明軍,就連一個敵兵的影子都沒看見。從鐘祥被釋放的縉紳們,返家初期還全力支持胡全才,最近這些墻頭草也紛紛轉向,但凡被問到“明軍是不是真的很強大,是不是真的會進攻武昌”時都環(huán)顧左右而言它。更有一些人閃爍其詞,說什么“胡總督老成持重,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也是應該的�!�

    聽說這些言論后,胡全才氣得頭昏腦漲,七竅生煙。他們明明就是在附和謠言,隱晦地表示不相信明軍會進攻武昌。

    現(xiàn)在各地辛苦趕來的官兵都在暗地里議論胡總督欺眾,就連湖廣總督衙門內部也開始不穩(wěn),有不少人在私下質疑胡全才的英明決定。昨天有個幕僚躲躲閃閃地向胡全才提議派一隊探馬去鐘祥,看看鄧名到底在干什么。

    雖然知道底下的人對自己缺乏絕對的信任,但胡全才真沒想到居然有人敢當面羞辱自己,這個幕僚被當堂拖出去打了二十大板。

    今天,胡全才又在衙門里枯坐了一上午,望眼欲穿地等著漢陽那里送來的情報。每次有使者抵達時他都又是緊張又是充滿了期待,盼望這個使者報告說發(fā)現(xiàn)了一眼望不到邊的流寇,但每一次都讓胡總督失望。

    前些日子,胡全才曾經命令漢陽的官員不管是否發(fā)現(xiàn)敵情,白天要每個時辰一報:有事報事、無事報平安,每天派來六撥使者。那時每當有使者來報平安的時候,胡全才的心情都很好;但現(xiàn)在情況完全變了,每隔一個時辰就有一個使者騎著快馬,踏著武昌的大道,風馳電掣地從城門沖到衙門,讓全城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胡總督斷言的明軍仍是沒來。

    這簡直就是當眾扇耳光,胡全才堂堂的封疆大吏,怎么能這樣一天數(shù)次地被羞辱?

    不過有了昨天那個倒霉蛋的前車之鑒,今天衙門里無論文官武將,無一例外地眼觀鼻、鼻觀心,誰也不站出來講話——明軍肯定是要來的,越來得晚就說明他們準備得越妥當,時間拖得越久就說明他們到來的時間更近,毫無疑問要聽從胡總督的英明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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