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60節(jié)約法
狄三喜決定首先進行一次空前規(guī)模的攻心戰(zhàn),向清軍宣傳昆明大捷后建昌明軍的有利形勢,以及對方絕不可能得到增援的事實。等到對方官兵徹底離心后,再發(fā)起連續(xù)不斷的攻擊,就算不能立刻攻占對方的營地,也要通過攻勢迫使對方再也無法安心出去打獵,切斷了對方的補給渠道也能加劇清軍的恐慌心理。狄三喜的計劃是雙管齊下,用政治加軍事的手段瓦解敵軍。
在進行了一天強大的攻心戰(zhàn)術(shù)后,狄三喜下令今晚給士兵們加餐,準備明日就開始猛攻敵營。正在準備晚飯的時候,營外突然傳來了爭吵聲,聽上去有幾十、上百人在嚷嚷,狄三喜就派親衛(wèi)去查看出了什么事。
很快親衛(wèi)回報,有大批的清兵過來向明軍投降。衛(wèi)兵嚴格執(zhí)行狄三喜的命令,不放他們進營——在之前那場假投降真吃飯的事件發(fā)生后,狄三喜就拒絕接受個別人投降,衛(wèi)兵們已經(jīng)把零星過來投降的清兵趕走無數(shù)次了。狄三喜宣布只有對方由千總帶領(lǐng)全體投降時,他才會考慮接受。今天對方的千總依舊沒有來,所以衛(wèi)兵不肯為降兵通報。
但這些降兵們不干了,拒絕就這樣被明軍的衛(wèi)兵打發(fā)走,他們?nèi)氯抡f千總永遠不可能來投降了,因為下午的時候清軍千總帶著十個死黨逃走了,臨走的時候還卷走了營地里全部的食物——這個千總眼見事不可為,自己之前多次用計,不僅派人去狄三喜那里騙吃騙喝,更偷過狄三喜部下埋設(shè)的陷阱里的獵物,還不斷地發(fā)起反擊去破壞對方的捕鳥、捕獸籠子,估計狄三喜肯定恨自己入骨,所以不敢投降,抓住機會逃走了。
清軍摘果子、打獵歸來,留在營地里的人傳達了千總的最后命令:“自謀生路”。聽到這個消息后,剩下的清軍士兵沒有任何猶豫就跑過來向狄三喜將軍投降。今天他們沒有捕獲什么大個的獵物,如果明軍不接受投降,他們今天的晚飯就沒有著落。聽明白這些士兵的敘述后,狄三喜的親兵知道東川府的戰(zhàn)事終于結(jié)束了,不過衛(wèi)兵并沒有立刻答應下來,而是回營報告長官,畢竟“恩出于上”嘛。很快,一身披掛的狄三喜就在親衛(wèi)們的簇擁中走出營帳,來到營墻上。命令對面的清兵再重復了一遍投降要求后,狄三喜寬宏大量地一揮手,宣布接受了這近百清兵的投降,允許他們進來一起吃飯。
頓時營外歡聲雷動,這批清兵齊聲頌揚狄三喜將軍的恩德,紛紛表示自己之前有眼無珠,對抗王師罪該萬死。
狄三喜馬上派人去把清軍的據(jù)點一把火給燒了。最后投降的這批清軍里說不定還有死硬分子,萬一吃飽喝足后又生出對抗大明的心思怎么辦?一定要把他們的據(jù)點燒了,哪怕真有這樣的人也讓他無處可去。
那些跟著狄三喜的衛(wèi)士們見到大局已定,心中也是激動不已。狄三喜從建昌出發(fā)時,帶著三百戰(zhàn)兵,低潮期雖然跑了小一百,但最終還是擊敗了一支曾是自己兩倍的強大清軍,現(xiàn)在狄三喜通過招降納叛發(fā)展到戰(zhàn)兵近五百人,還給建昌送回去了上千名輔兵。無論是戰(zhàn)斗兵力還是總兵力,狄三喜在不算太長的一段時間擴充到原來的近兩倍,這樣的成績足以傲視慶陽王全軍——幾年來馮雙禮的實力一直在不斷下降,哪有人能這樣迅速地充實軍力?
何況這樣的戰(zhàn)果還是在異常艱苦的情況下取得的。狄三喜飽受懷疑,被侮辱、被嘲笑,就連他們這些親兵跟著離開建昌的時候也有種窮途末路的感覺,現(xiàn)在終于守得云開見日,不但可以在建昌眾人面前揚眉吐氣,而且有了這五百兵后,狄三喜更是穩(wěn)坐馮雙禮手下第一大將的位置。要知道慶陽王總計也就是不到三千兵——當初跟著馮雙禮來建昌的三千兵也跑了不少。
最后這批降兵共九十三個人,狄三喜對他們噓寒問暖,關(guān)懷備至。他對馮雙禮從建昌派來的援兵不感興趣,因為那只能是臨時借給他的,但這些投降的清兵只要完成收編就是他的私人武力,之前投降的清軍戰(zhàn)兵狄三喜也都很耐心地籠絡(luò),現(xiàn)在都對他有了一定的忠誠心。
“你們的千總叫什么名字?”對于那個和自己抗衡了這么久的對手,狄三喜也有一種惺惺相惜感,他倒是聽投降的人管那個千總叫褚千總,不過不知道他的準確姓名——畢竟是個無名的小千總,以前這些清兵也不互相統(tǒng)屬。
“褚八斤,”被問到的清軍千總嫡系答道:“我們褚千總叫八斤。”
“哦,褚八斤�!钡胰苍谛睦锬盍诉@個名字幾遍。之前他確實恨透了這個死硬的清兵千總,對方為了鼓舞士氣還曾半夜帶幾個人溜過來,在狄三喜這邊的野果子樹下大便;早晨當著明軍的面往他們捕魚的小河里撒尿,然后在狄三喜派人去抓他們時飛快地逃走。
不過現(xiàn)在既然是自己笑到了最后,狄三喜那種恨褚八斤恨得牙癢癢的感覺也就淡去了不少:“褚八斤你確實有點本事,可惜你遇上了我狄三喜。”狄三喜輕聲自言自語道。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有種感覺,感到這褚八斤還會與他見面,好像就是他宿命的敵人一般。不過狄三喜也知道這是自己的幻覺,和白日夢沒有什么區(qū)別,這么大的西南,這么多軍隊兵馬,他哪里還會遇上這個褚八斤呢?
雖然戰(zhàn)果輝煌,但狄三喜并不以此為滿足,他從袁象和劉晉戈口中得知,那些清軍的輔兵都被鄧名騙到荒山里避難去了。狄三喜打算趁著大勝褚八斤的余勇,繼續(xù)深入東川府。他估計那些輔兵的糧食早吃光了,眼下多半也在捕魚打獵和收集野果,狄三喜計劃多抓一些人再返回建昌,讓自己的勝利變得更加無可爭議。
為了讓這些剛投降的清兵不要動什么不該有的心思,比如逃跑之類的,狄三喜在大家吃飯的時候還親自去給他們介紹當前的西南軍事形勢,最重要的當然是鄧名在昆明大破三賊的光輝事跡。這些降兵聽得有些驚訝,本來還有不少人認為是明軍在胡吹,沒想到居然還是真的。
“你們知道么?當初鄧先生帶著十九人,在建昌也擊敗過本將一回……”
……
此時在建昌,慶陽王馮雙禮正在客氣地招待一位遠來的客人,他正是成都副將楊有才。鄧名離開成都后,劉耀和楊有才商議了一番,最后還是決定抽出二百精兵交給楊有才帶領(lǐng),前去建昌為鄧先生壯壯聲色。楊有才出發(fā)得比鄧名晚好幾天,一路跋涉到四川行都司的時候,鄧名早已經(jīng)大鬧建昌,直奔東川府去了。
從驛卒口中得知建昌發(fā)生的沖突后,楊有才不敢繼續(xù)向建昌前進。他只有二百兵,不敢去招惹擁兵三千的馮雙禮,但他覺得鄧名可能會返回成都,所以就在建昌北面等著。等了好久沒有等來鄧名,反倒等來了東川府交戰(zhàn),狄三喜叛逃的消息——狄三喜帶兵出發(fā)以后,建昌的將領(lǐng)、士兵都認為他是畏罪潛逃了。
楊有才認為建昌明軍的風頭已經(jīng)變了,主戰(zhàn)派重新占據(jù)上風,不過他還是不敢去建昌,只能繼續(xù)在北面的驛站里觀望局勢發(fā)展。不過未等楊有才做出更進一步的判斷,建昌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這支成都的部隊,重新上臺主持政務(wù)的馮雙禮聽說有客軍靠近建昌的報告后就派一隊士兵來打探虛實,發(fā)現(xiàn)是成都副將楊有才后,馮雙禮又派親兵持手書來邀請他到建昌一晤。
不過楊有才沒有立刻答應下來,反倒立刻向北撤退了一段,退到了大雪山腳下,若是馮雙禮派兵來與他為難,就要立刻翻山。但馮雙禮沒有過分逼迫楊副將,還派人送來些糧食。
接著就是昆明大火的消息傳來,一開始消息還很模糊,但很快就變得清晰起來,鄧名在云南取得大勝,四川壓力頓減,還有一些西營將領(lǐng)也帶兵向建昌開來。大喜過望的楊有才立刻讓人速回成都報訊,成都接著肯定還要向奉節(jié)文督師報喜。楊有才和劉耀可都是第一批勸進的功臣,而且鄧名說過不會忘記他們的首勸之功。
等到馮雙禮再次派人來請時,楊有才就大模大樣地帶隊南下,趾高氣揚地進入建昌城中,和馮雙禮把酒言歡。
“鄧先生到底是哪位大王?”馮雙禮聽到楊有才得意洋洋地吹噓他們成都的勸進之功,馮雙禮覺得楊有才既然都勸進了,那么對鄧名的身世一定了解,不僅馮雙禮有這個疑問,那些正向建昌開來的西營將領(lǐng)也都一樣,人人都迫切想知道鄧名到底出身哪家王府。
“這話我一般不和人說的……”這幾年楊有才一直在成都辛苦種地,糧食從來沒富裕過,哪里舍得像建昌這樣用來釀酒?幾杯酒下肚,暖洋洋的感覺從胸口散到全身,讓楊有才覺得馮雙禮這個西賊也不算多么可惡了。
見楊有才一副欲言又止的賣關(guān)子模樣,馮雙禮連忙又捧起酒杯敬酒,還向?qū)Ψ侥沁厹愡^身去:“還請楊將軍千萬賜教�!�
“罷了,慶陽王可不要外傳啊�!睏钣胁畔仁且宦曢L嘆,顯出一副勉強之色,然后才眉飛色舞地講起來:“鄧先生才是真正的蜀王啊,當年蜀王府被你們西營攻破了,年紀尚小的鄧先生被幾個親衛(wèi)抱著逃走,隱姓埋名……”
在成都的時候,劉耀見李星漢似乎是鄧名的心腹,又是第一個跳出來擁立的,就偷偷向他打聽鄧名的身世。李星漢心中一直盼望鄧名是蜀王之后,此外也認定只有這樣的出身才能解釋鄧名為何會出現(xiàn)在四川,見劉耀發(fā)問,李星漢就含含糊糊地說鄧名可能是蜀王。李星漢的態(tài)度被劉耀理解為鄧名的身世需要保密,而不是李星漢其實沒把握。之后劉耀對楊有才講起這件事時,除了斬釘截鐵地認定鄧名是蜀王之后,還提到了自己的一些猜測,比如這個李星漢是不是當年蜀王衛(wèi)士的后代?不然為何會知道此事,而且鄧名還對他如此信任?
“那個李千總就是救鄧先生脫險的衛(wèi)士之子,”楊有才毫不猶豫地把劉耀的猜測當作事實告訴了馮雙禮:“他們在流落途中遇到了闖營袁宗第。為了感謝袁宗第的救命之恩,鄧先生就發(fā)誓不計較闖營過去的是非了,而袁宗第和劉體純他們則發(fā)誓輔助鄧先生中興大明,到時再認祖歸宗。慶陽王請看,小袁將軍、小劉將軍他們就是因為這個約誓才到了鄧先生身邊的,周千總也是。”
“少蜀王還真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啊。”馮雙禮聽得有些緊張,畢竟蜀王和闖營的冤仇不算大,但是和他們西營那是仇太深了。
“那是自然,不過還是要叫鄧先生,在中興大明前,鄧先生是不會恢復本來姓名的,聽說是他怕無面目見祖宗�!睏钣胁藕芟矚g扮演萬事通的角色,接著又把鄧名在三峽對袁宗第說過的一番話添油加醋地敘述了一遍,那番言論傳到成都時也給他和劉耀不小的震動:“……慶陽王你看,鄧先生已經(jīng)在許多人的面前宣布闖營、西營清君側(cè)沒錯了�!�
“其中確實提到了西營嗎?”馮雙禮還是有點不放心,鄧名赦免闖營不奇怪,反正闖營清君側(cè)是沖著崇禎去的。他一邊問又是一杯酒敬過去。
“確實提到了西營,”見馮雙禮居然懷疑他的消息,萬事通立刻急道:“我的親衛(wèi)里也有很多人聽過了,王爺不信可以去問�!�
楊有才以為馮雙禮肯定不會當場詢問,那也太不給面子了。不料事關(guān)西營安危,馮雙禮道聲得罪,就讓人把外面吃酒的成都兵叫來幾個,詢問有關(guān)鄧名公開赦免闖營和西營……不,是公開為闖營和西營叛逆罪名平反的言論。
幸好楊有才確非信口胡扯,鄧名的確公開發(fā)表過這個意見,聽到好幾個人證明后,馮雙禮滿臉笑容請他們?nèi)ダ^續(xù)喝酒,還悄悄吩咐親衛(wèi)再給這些成都兵加兩道菜。而馮雙禮本人則一個勁地恭維楊有才,把后者捧得暈暈乎乎,都不知道自己行老幾了。
今天的晚宴馮雙禮覺得非常有收獲,搞到了大批有關(guān)鄧名的第一手資料,對楊有才也是另眼看待——不愧是首批擁立的有功之臣。若不是把他請來喝酒,還真沒法把鄧先生了解得如此清楚。
……
“事情大概是這樣的……”安排酩酊大醉的楊有才歇息后,馮雙禮把那些先一步到建昌的西營使者都招來,向他們介紹自己今天的收獲:“鄧先生是蜀王之后……當然,是皇明的蜀王而不是劉大王之后!弘光二年被一個姓李的衛(wèi)士救走,化名藏在靖國公(袁宗第)的軍中。后來靖國公歸順朝廷才漸漸吐露身世……期間有人化解了鄧先生心中的怨恨,說他若是能真心不追究闖營和我們西營的過錯,就能中興大明、認祖歸宗。于是鄧先生就決心放棄父母之仇,以光復祖業(yè)為畢生之志向,他還在大昌當眾宣布:西營、闖營當日行的是義舉……”
聽馮雙禮把來龍去脈娓娓道來,這些西營的使者一個個也都是滿心欽佩:真不愧是慶陽王,消息靈通,觀察入微。大家都急忙認真領(lǐng)悟慶陽王的講話精神,把其中的信息充分消化吸收,他們都覺得這趟建昌果然是沒有白來。
……
西營的軍隊已經(jīng)進入四川行都司境內(nèi),從建昌返回軍中的使者們雖然在細節(jié)上的表述有所差異,但大體上還算差不離。西營的先鋒將領(lǐng)把這些使者聚攏起來,讓他們一起對馮雙禮的表述進行了一次仔細的回憶,從而完成了對鄧名身世的總結(jié)。然后這位先鋒官就急急忙忙地趕到后軍,與眾人分享這驚人的內(nèi)幕消息。
“慶陽王已經(jīng)打探清楚!”先鋒官宣布道:“鄧先生是皇明的蜀王之后�!�
這話一出立刻引起驚訝之聲,不少腦筋快的人立刻想起西營和舊蜀王結(jié)下的梁子。
“啊,啊,這是晉王干的啊,和我們無關(guān)�!瘪R上就有一個秦系的將領(lǐng)插嘴道。
“怎么和你們無關(guān)?當年晉王洗劫蜀王府的時候,孫大王還有你們好像都分了一份吧?”一個劉文秀的前手下提醒道。
“當然不是我們干的,是晉王干的,他派去把蜀王府洗劫一空的是趙裁縫和聞鞋匠!”被提醒的人頓時面紅耳赤。
“趙裁縫是誰?”有人不太熟悉晉王的手下。
“就是趙芝泉和聞商銅,他們倆投入晉王軍前一個是裁縫一個是鞋匠,趙裁縫不是還有個兒子是錦衣衛(wèi)千戶嘛�!边@二人已經(jīng)去世很多年,大多數(shù)人已經(jīng)印象模糊,不過還是有人記得。
“哦,對,對。”一提趙天霸大家都想起來了,趙千戶是晉王手下有名的勇士,在座的都知道他,后來聽說出使四川了就沒了音訊。
“晉王分給我們的金銀也是趙裁縫送來的,我們確實是收了,不過晉王拿的大頭。聽說趙裁縫和聞鞋匠拿的可不止金銀,還有奇珍異寶�!辈簧偾叵祵㈩I(lǐng)都跳起來竭力辯白,最后還反唇相譏:“那是晉王送給我們的,不是我們?nèi)尩氖裢醺銈兗业膭⒋笸�,連蜀王的名號都盜走了!”
“什么叫盜走了?明明是皇上賜給的�!笔裣档娜瞬桓适救�。
“都住嘴!別吵吵了�!蹦切┘敝肼犗挛牡膶㈩I(lǐng)們喊起來。
“鄧先生被一個姓李的王府太監(jiān)藏在一個藥籃子里救走。”先鋒官繼續(xù)介紹下去。
“還是太監(jiān)忠心啊�!币粋人感慨著。
“好像我聽過類似的事�!绷硗庖粋西營的將領(lǐng)苦苦思索著,不過始終沒有回憶起評書《趙氏孤兒》有近似的一段故事。
“這個太監(jiān)帶著鄧先生一直逃進峨嵋山深處,沒有東西吃也沒有水喝,周圍還都是狼嚎,這個忠心耿耿的太監(jiān)就跪在地上大哭,說他死不足惜,但小王爺若是有個差錯,那蜀王家就絕嗣了。正在他痛哭的時候,突然眼前出來一個仙風道骨的老道,佛塵一擺就帶著太監(jiān)和鄧先生去了他的道觀。老仙長稱贊這個太監(jiān)的忠心,給他們飲食,還把鄧先生養(yǎng)大,但一直沒有吐露過自己的道號,只知道老仙長的這座道觀匾額上,有‘南華’兩個大字�!毕蠕h官繼續(xù)說著鄧名的身世。
“是南華老仙!”聽到這里,一個西營將領(lǐng)一拍大腿,叫出聲來,但凡聽過評書《三國志通俗演義》的人,都會對南華兩個字不陌生。
“這個就不知道了,”先鋒官一臉嚴肅地說道:“聽說老仙長沒有吐露過身份�!�
“就是,錯不了,剛才我一聽說這老仙長突然出現(xiàn),就知道他肯定是了不得的人物�!甭氏瓤雌颇先A老仙身份的那個將領(lǐng)自信滿滿地說道。
“……鄧先生長大后,就想下山恢復祖業(yè)。老仙長對鄧先生說,要想中興大明,需要注意兩件事,第一就是不得向西營尋仇……”
“哎呀,這慈悲的老菩薩�!币粋滿心感激的西營將領(lǐng)忍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但他馬上意識到自己犯下大錯,連忙低頭懺悔道:“老仙家贖罪,將來小人一定去峨嵋山給您好好上幾柱香�!�
“第二就是要繼續(xù)隱姓埋名,不要急于表露身份,炫耀家世,只有等到驅(qū)逐韃虜、大明中興后,鄧先生才能認祖歸宗,之前都要自稱鄧名�!毕蠕h官把自己所知的統(tǒng)統(tǒng)告訴了同僚們,尤其不忘強調(diào)鄧名曾經(jīng)在大昌宣布西營為義師。
不少西營的將領(lǐng)此時已經(jīng)打定主意,將來一定要去峨嵋山給南華老仙多貢供些香火。不過也有人覺得仙鬼之事難以為憑,身為蜀王之后的鄧名到底會如何看待他們這些西營將領(lǐng),還是要等見到本人才能有所了解。
……
鄧名一行遇到狄三喜的時候,后者正根據(jù)袁象和劉晉戈的指導搜捕那些藏在山里的清軍輔兵。
袁象和劉晉戈看到他們先是高興地歡呼,等到仔細打量了他們的裝束、器械后,無法掩飾地露出羨慕之色:“周千總,李千總,你們這趟去昆明可是發(fā)大財了!”
“全憑先生神武�!敝荛_荒、李星漢開懷大笑。
見到狄三喜的表現(xiàn)后,鄧名心中大定,這說明建昌已經(jīng)穩(wěn)定,四川行都司境內(nèi)的明軍重新獲得了戰(zhàn)斗下去的勇氣和決心。既然遇到了鄧名,狄三喜也就不再繼續(xù)搜捕清軍輔兵了,而是馬上掉頭,護送鄧名前去建昌。
在前往建昌的路上,狄三喜派出使者把這個消息早早報告給馮雙禮,當鄧名等人抵達建昌時,馮雙禮、楊有才還有很多西營將領(lǐng)已經(jīng)等得望眼欲穿。
鄧先生帶著兩個馬夫和十七個鐵衛(wèi)——這就是西營眾將看到鄧名、劉晉戈、袁象,以及另外十七個身披燦爛盔甲的衛(wèi)士后的第一印象。他們之中有不少人已經(jīng)見過鄧名的這幅行頭,不過終究還是不如白天看起來這么威風。
既然眾將都對南華老仙對鄧名的囑咐心知肚明,大家自然也不會說錯話,一個個都尊敬地稱鄧名為先生。
“這位是袁小將軍,這位是劉小將軍,”見到歡迎的眾人后,鄧名首先把兩位緊隨其后的馬夫介紹給他們認識。
“久仰,久仰�!贝蠹疫B忙和這兩個絕對是鄧名一行中穿著最寒酸的家伙見禮。
西營的人在鄧名面前顯得十分拘束,其中有幾個鄧名還有印象,雖然在昆明城南遇到他們的時候天色很暗,但作為一個美術(shù)學生,鄧名很善于記憶一個人的面貌特征,觀察他們的細微神情,這已經(jīng)成為他下意識的行為。
“昆明城下,我也是迫不得已,當夜對諸位謊言相欺的事,我很抱歉,還請諸位見諒�!编嚸嵵仄涫碌叵蜻@些被他騙過的人道歉。
眾人自然連稱不敢。這些西營將領(lǐng)對于鄧名的膽色都很佩服,而且聽說了之前他闖建昌解救馮雙禮,二十騎掃蕩東川府的事跡。
看到西營將領(lǐng)帶著緊張的神態(tài),鄧名猜到他們在擔心什么,多半也和馮雙禮一樣懷疑自己是明朝的宗室,想知道鄧名對西營的態(tài)度,更重要的是他們還為自己曾經(jīng)投降吳三桂而不安,擔心會被秋后算賬。
現(xiàn)在明軍需要每一個肯于抵抗?jié)M清的將領(lǐng)和士兵,如何才能安撫一群不久前還是敵人的將士呢?如何才能表明既往不咎的態(tài)度呢?
鄧名決定再仿效一下成功的先例。
“皇上南狩緬甸,既然皇上都不在,那么大明律自然也隨之不復存在。在皇上回來之前,不存在任何叛逆、犯上、投敵的罪名�!奔热贿B罪名都沒有了,那么自然更不會有什么十惡不赦之說;至于永歷什么時候回來,鄧名記得自己的歷史上他就沒回來過——鄧名還沒有意識到歷史的改變之大已經(jīng)讓這個判斷變得不可靠。
但大明律失效不等于不需要法律:
“今天我與諸君、將士以及四川的父老約定,天子回國前律法只有三章:殺人者死,傷人、盜竊抵罪�!�
……
本章完。
第二章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01節(jié)交換
安撫了西營將領(lǐng)后,鄧名第二天開始在建昌周圍巡視,劉體純和他說過的話鄧名一直記在心上,知道如果想讓四川明軍有所作為就必須設(shè)法籌措到大量的軍糧。成都平原現(xiàn)在人煙稀少,糧食產(chǎn)量有限,看起來短期內(nèi)不太可能提供大量的物資,因此鄧名對四川行都司抱有很大的希望。
現(xiàn)在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鄧名都感到自己正變得越來越奇怪,似乎正在成為一個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人。離開奉節(jié)的時候鄧名已經(jīng)感到這種變化,對文安之說過“中興大明,收益最大的就是我”這樣的話,雖然事后他清醒過來: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宗室,大明若是真能中興自己的身份肯定還是大問題。但在說話的那一刻鄧名心中確實就是那么想的,也就脫口而出。
離開奉節(jié)以后,無論是成都還是建昌,地方將領(lǐng)都視他為宗室,鄧名對此雖然不承認,但也不像之前那樣拼命辯白,總的說來他現(xiàn)在不承認、不否認的態(tài)度更類似于默認;在旅途中,鄧名感到自己也越來越適應部下對自己的仰視。
“就好像被一個宗室的鬼魂附體了似的,”鄧名心里這樣想著,帶著衛(wèi)隊巡視建昌的時候,他發(fā)自內(nèi)心地為大明的前途擔憂,急切地想知道屯田的人手和產(chǎn)量,對接待的士兵那種畢恭畢敬的態(tài)度也習以為常:“我明明是個冒牌貨,但現(xiàn)在只要不特意提醒自己,就會自然而然地從宗室角度去思考,去看問題。嗯,不知道這是不是要得精神分裂癥的前兆��?”
這個時候沒有心理醫(yī)生,沒有人能給鄧名診斷,確認或開釋他的擔憂。
視察了幾天后,鄧名對建昌周圍的情況有了一些了解,今天回到營地后,他對部下們說道:“你們看見沒有,四川行都司的百姓,還有輔兵臉上,基本都沒有什么興奮之色,我們在昆明的勝利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個不錯的談資,但并沒有讓他們感到有多么高興。”
不等部下們回答,鄧名就嘆了口氣:“或許有不少人內(nèi)心深處會覺得我們敗了更好,因為戰(zhàn)爭還在繼續(xù),如果我們一敗涂地,慶陽軍投降了,他們就能過上和平的日子了�!�
沒有人知道吳三桂曾計劃把建昌附近的活人都搬走或殺光,鄧名不知道,普通的輔兵和百姓更不知道。
“先生何出此言?”袁象感到鄧名的情緒有些消沉,就寬慰道:“絕對不會有人想投韃子的,就算有,也是極少的一兩個數(shù)典忘祖的敗類�!�
但鄧名搖搖頭,否認道:“我看未必,對很多輔兵和百姓來說,這場戰(zhàn)爭根本看不到頭,平時要辛苦的種地,產(chǎn)出統(tǒng)統(tǒng)上繳軍隊,不種地的時候還要被拉去修筑城墻,一年到頭不得閑,吃不好、穿不暖,沒有積蓄無法娶妻生子。很多人可能已經(jīng)厭倦了這種生活了,對他們來說投降了韃子,也就是剃頭罷了。我們固然知道韃子兇殘,覺得投降有違華夏大義,但這些從未離開過家鄉(xiāng)多遠的百姓知道什么?當他們覺得眼前的日子已經(jīng)苦不堪言了,難免會幻想或許換個主子會好些。”
雖然衛(wèi)士們七嘴八舌地表示鄧名說的不對,但他們的底氣也不是很足,鄧名沉思了一會兒:“我們需要給百姓更多的東西,不僅僅是保住他們的頭發(fā)�!�
現(xiàn)在鄧名并沒有地盤,也沒有強大的嫡系武裝,就是身邊這些衛(wèi)士吃的食物,日常的花銷也需要靠地方將領(lǐng)提供。鄧名也很清楚這是再正常不過的封建君臣關(guān)系,這些將領(lǐng)滿足鄧名的需求,向他表示忠誠,而鄧名則需要承認他們的封建利益,并在未來保證他們富貴。
眼下因為昆明的勝利,這些將領(lǐng)暫時還不需要擔心滿清的進攻,而鄧名此前贏得的聲望也能給他們帶來一線希望。不過以后呢,已經(jīng)擁有幾乎整個中國的滿清恢復速度是鄧名不能相比的。如果滿清重振旗鼓再次大舉來犯,當這些將領(lǐng)看到以鄧名為首的這個同盟不但沒有前途而且無法保證他們的人身平安時——當形勢絕望而滿清又許諾赦免他們的時候,鄧名對這些將領(lǐng)的忠誠也不是非常有信心。
這種封建君臣關(guān)系讓鄧名感到危機重重,不過他也無力改變,不要說那些剛認識的西營的將領(lǐng),就是成都的劉耀、建昌的馮雙禮,鄧名都無法從他們手中奪取權(quán)力,甚至就連曾經(jīng)主降的狄三喜,鄧名都不好拿走他的士兵——自打回到建昌后,狄三喜就急急忙忙地尋找土地,準備開墾更多的土地。這次狄三喜抓到了不少清軍的輔兵,一部分進貢給了馮雙禮,剩下的就是他的私人財產(chǎn),狄三喜的戰(zhàn)兵也擴充了不少,他需要生產(chǎn)更多的物資來養(yǎng)活這些手下。
鄧名的衛(wèi)士中沒有一個人可以幫他的忙,因為鄧名雖然感到這種封建關(guān)系很不好,很有必要加以改變,但是他的手下并沒有見過其他的社會模式,他們不可能幫鄧名出任何有用的主意。袁象、劉晉戈和兩個千總是鄧名手下最有見識的人,他們看到鄧名著急后,想出來的辦法也就是要求四川行都司的將領(lǐng)納稅進貢,讓鄧名分享他們的產(chǎn)出。
建昌周圍都是軍屯。鄧名覺得這種模式也不是很好,現(xiàn)在是戰(zhàn)爭狀態(tài),所以各地的將領(lǐng)都覺得采用軍屯模式是理所應當?shù)�,在鄧名看來這種軍屯中的屯丁和農(nóng)奴沒有什么區(qū)別,干多干少一個樣,軍隊拿走全部的產(chǎn)出,只給他們維持生命的口糧。前兩天鄧名還跟著狄三喜去看過他的軍屯,后者抱怨說屯丁都是懶骨頭,比如負責砍柴的,如果不緊盯著每天就上山一次,隨便帶回來一點交差,寧可躺在山里偷懶也不肯干活;再比如負責灌溉的,有人在邊上監(jiān)視的時候干活,不監(jiān)視的時候一樣躺在田埂上偷懶。
這在鄧名看來是很正常的現(xiàn)象,而將領(lǐng)們處理的辦法也都差不多,就是派出大批親信四下巡查,然后用異常嚴酷的刑罰來折磨那些被抓到的偷懶的人,以此殺雞儆猴。這種做法雖然能夠嚇住大部分的屯丁,保證軍屯的產(chǎn)出,不過鄧名覺得這些農(nóng)奴兵恐怕也不會為了將領(lǐng)們?nèi)ズ蜐M清拼命。
思索再三,鄧名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一個想法,好在西營的人都才來建昌,還沒有獲得大量的封建權(quán)力,鄧名還有機會趁著他們初來乍到的時候?qū)嵤┮稽c小改革,要是他們已經(jīng)盤踞此地多年,一個個枝繁葉茂那鄧名就沒有任何辦法改變,不然恐怕清軍沒來四川行都司就叛亂了。
“各營將官的輔兵自然還歸將領(lǐng)統(tǒng)領(lǐng),”鄧名不敢動將領(lǐng)手下的農(nóng)奴,那些西營從云南帶來的人口鄧名不打算去挖出來:“但四川行都司的百姓不可以被各營拉進營中,更不能殘害,我約法三章的對象也有四川的百姓,大明律對他們來說暫時也不存在了,不能以任何理由把他們強征為兵�!�
鄧名決定先把這個命令通報給眾將和四川行都司各地,軍屯暫時保留也有保留的好處,除了避免引起將領(lǐng)們激烈反對外,鄧名也不知道自己改革的計劃能不能成功。盡管軍屯對屯丁是種苦難,但至少能保證供應相當數(shù)量的軍糧。
此外還需要鼓勵百姓開荒,鄧名想了想,就提筆又發(fā)布了一道命令:“任何百姓開墾一塊荒地后都可以到建昌衙門登記造冊,只要連續(xù)種植十年,每年保證每畝都有一石以上的產(chǎn)量,這塊土地就歸他所有。”
“怎么保證一石的產(chǎn)量。”看到鄧名的命令后,袁象馬上問道:“如果我是個奸猾之徒,看到先生這道命令后,就會一口氣登記個百八十畝,先把地占下來再說�!�
“這個好辦,因為開荒是在我軍的保護下,所以我要收十分之一的產(chǎn)量當作保護費,就是每開荒十畝,每年要給我一石的糧食。連續(xù)交滿十年,這十畝地就是他的;如果每年交十石的糧食,那么十年后登記的一百畝地就是他的。”鄧名雖然不打算收稅,因為現(xiàn)在他手中沒有任何行政體系,要是交給地方將領(lǐng)去做又無法監(jiān)督,搞不好百姓開荒后,將領(lǐng)以收稅為由,把人和地一并都拿到他們的軍屯中去了。
“這個保護費……”這次是李星漢出來表示反對意見了,他覺得鄧名這個保護費其實就是稅,但保護費聽上去好像是土匪的說法。
“就叫保護費,”鄧名不為所動,在他看來其實封建王朝就是規(guī)模特別巨大的土匪團伙,任何方面都很像,比如軍隊中將領(lǐng)和士兵的關(guān)系就很類似頭目和嘍羅,叫保護費至少還說明了征收這糧食的應付出的代價:“如果某家被土匪搶了,四川行都司沒有把賊人拿獲,沒有追回財物,總之就是沒有盡到保護百姓之職的話,那這十分之一的糧食就不用交。”
既然鄧名堅持,那大家也無話可說,不過很多人都認為稅額太低,畝產(chǎn)應該不止一石,而且就算只有一石,十分之一也太少——大家都認定這就是稅。軍屯不用說是軍隊全拿,就是自耕農(nóng)的地,雜七雜八的都算上,上交的也得占到收成的一半左右,更不用說崇禎朝以后,要是真能剩下東西也不至于那么多人活不下去造反了。
“這不是稅,是保護費,還有登記造冊的費用,”鄧名再次更正,并且強調(diào)道:“多給百姓留一些,他們就能養(yǎng)活妻兒,吃飽穿暖,而且愿意多多開荒�!�
敲定了命令后,鄧名想想還是要建個屬于自己的衙門,收到糧食后,這筆收入就可以用來招募士兵,進行地方行政建設(shè)。
鄧名掃了一眼周圍的衛(wèi)士,最后確定了人選,就是袁象和劉晉戈,這兩個人不用肯定不行,但是帶在身邊拼命又提心吊膽,生怕有個閃失沒法和他們的長輩交代。最重要的是,這兩個人文化素質(zhì)還相對比較高,都跟著師爺學過,雖然不多但起碼認識幾個字。
“天子南狩,事急從權(quán),袁小將軍任四川行都司的提刑官;劉小將軍任都府提刑官,給兩地百姓造冊登記。”鄧名借用文安之的督師名義,授予兩人職務(wù),讓他們先去招募一兩個幫手,吃穿先用馮雙禮和劉耀的,這點面子他們還不至于不給。
提刑官這個名義對鄧名來說也很重要,法律是建立權(quán)威的最重要手段,鄧名暫時不能去和將領(lǐng)們爭奪行政權(quán),就打算先把司法權(quán)拿到手。鄧名再三對袁象交代,他想安撫民心,盡可能地讓百姓過得好一些,保護他們不被軍隊欺壓、強征:“如果哪個將軍要殺人,也要你點頭才行,而只有犯了殺人罪才是死罪,其他什么諸如大不敬、犯上之類的,不要讓人用這種罪名和百姓為難�!�
在沒有軍隊的情況下,袁象的這個提刑衙門要想順利運作只能靠將領(lǐng)們給面子,這些人初來乍到,和鄧名的關(guān)系目前還處在蜜月期,估計不會和袁象為難,但日久天長后會有什么變化就不知道了。
袁象倒是很有信心,跟著鄧名沒有多久就被委以這樣的重任讓這個年輕人很激動,他覺得也就是最初比較難,等到糧食收上來幾次,提刑衙門有了經(jīng)費能夠招募人手,也就能和各路將領(lǐng)分庭抗禮了,他向鄧名保證:“最多三年,末將就能有小成�!�
“三年,唉,”鄧名聞言又是一陣搖頭:“不知道韃子會不會給我三年的時間啊�!�
劉晉戈的工作性質(zhì)和袁象差不多,都是鄧名用來插手地方的工具,不過成都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老百姓了,就算有也都躲在山上,沒有經(jīng)費就沒有辦法去把百姓找出來,而沒有百姓衙門當然就不可能有經(jīng)費。
“建昌不是有四萬輔兵嗎?”鄧名不打算讓馮雙禮獨吞這批人力,雖然慶陽王是最早來建昌的,但根基同樣不穩(wěn),他一開始是準備迎接永歷天子的車駕,當時認為朝廷和晉王隨后就到,自然不會有把輔兵盡數(shù)收為己有的企圖;后來建昌軍則在忙著投降,也沒有時間和心思去控制這些人。
“慶陽王公忠體國,功勛卓著,實乃國家棟梁……”鄧名繼續(xù)用“天子南狩、事急從權(quán)”的借口,大筆一揮仍用文督師的名義任命馮雙禮提督四川行都司軍務(wù),節(jié)制西營各部。當然四萬輔兵鄧名不能都要走,回到建昌的晚上鄧名就去和公忠體國的馮提督討價還價一番,最后二一添作五,這四萬輔兵馮雙禮和鄧名各拿兩萬。
瓜分了劉文秀的遺產(chǎn)后,馮雙禮還要鄧名寫了命令,正式賜給他對這兩萬輔兵的所有權(quán)。馮雙禮把鄧名的手書小心收好,有了這個憑據(jù)他感覺自己就是這兩萬輔兵名正言順的主人了,其他西營將領(lǐng)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沒法逼他再吐出來。
現(xiàn)在鄧名在西營這些將領(lǐng)的眼里,地位就和監(jiān)國差不多,以前這些輔兵和軍屯都是國家所有,當然是監(jiān)國的合法財產(chǎn),現(xiàn)在有了鄧名親筆書寫的財產(chǎn)轉(zhuǎn)讓證明,那么馮雙禮頭上自然不會再頂個“賊”名。只是馮雙禮不知道,鄧名根本就是個冒牌貨,理論上他的這紙證明一文不值。心中高興的馮雙禮對鄧名的其他要求滿口答應,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定會盡力配合袁象的衙門工作,要是有哪個將領(lǐng)敢不給提刑衙門面子,他這個軍務(wù)提督也絕不會坐視。
嘗到了甜頭后,鄧名依葫蘆畫瓢,開始拿軍屯的所有權(quán)去收買其他西營將領(lǐng)。那四萬輔兵本來負責的軍屯給了馮雙禮三成,剩下的由鄧名分給了那些初來乍到的將領(lǐng),由他們自己帶來的輔兵去耕作,和馮雙禮一樣,這些將領(lǐng)都滿心歡喜地把鄧名寫的財產(chǎn)轉(zhuǎn)讓證明信細心收藏起來——沒有一個人懷疑這是鄧名在非法盜竊永歷天子的財產(chǎn)。
而到手的兩萬輔兵,鄧名把他們統(tǒng)統(tǒng)恢復為百姓身份,開荒令對他們同樣有效,鄧名打算動員一部分人去成都開荒,如果他們覺得危險那到樂山一帶也可以。不過這個倒是不用著急,就算他們都呆在四川行都司不走,只要袁象的衙門有了收入,鄧名就可以調(diào)撥一些給劉晉戈,同時安排更多的人去川西平原恢復生產(chǎn)。
“至少要有三年吧,怎么也要兩年才能看到成效�!编嚸枰罅康慕�(jīng)費,來收攏藏在山里的百姓,來恢復生產(chǎn),來建立、訓練自己的部隊,只是滿清會不會給他這樣的時間實在沒有把握。
趕鴨子上架一般,讓袁象和劉晉戈兩個年輕人坐上提刑官的位置后,鄧名準備返回奉節(jié)去向文安之進行匯報,以取得他對自己各項任命和安排的贊同。
第02節(jié)賞罰
北京,坐在皇位上的清帝是順治,今年是滿清的順治十六年。
順治低頭看著一份有關(guān)云南的報告,最近他的御案上堆滿了關(guān)于昆明大火的奏章,大部分都是彈劾吳三桂、趙良棟無能的,官員們紛紛要求朝廷對他們予以嚴懲。本來洪承疇也被罵得很厲害,但是后來聽說洪經(jīng)略沒能逃出火場,被燒死在昆明了,官員們就不再繼續(xù)攻擊洪承疇,畢竟他都為朝廷死了,生前有多大的罪也應該抹平了。
隨著更多的損失報告?zhèn)鞯奖本�,順治對吳三桂和趙良棟的憤怒變得快要無法遏制。這次進攻西南雖然有孫可望這個大內(nèi)應,但物資可都是從東南地區(qū)竭力搜刮來的。為了準備這次進攻,順治不但冒著讓東南幾省出現(xiàn)亂事的危險重重加稅,而且還力排眾議暫時減少了對旗人的供應。結(jié)果這些辛苦搜刮而來、運到云南的物資,連同在西南的繳獲,一起被人家放火燒了個干干凈凈。
“火藥、糧食、布匹、棉花、銀兩、帳篷、軍服、盔甲……”順治冷笑了一聲,掰著指頭數(shù)著吳三桂緊急求援信上的要求:“他還有什么不要的么?”
“吳三桂無能誤國,趙良棟誤信奸人,奴才以為都應重重治罪。”說話的是索尼,他是少數(shù)幾個能夠陪在順治書房里的親信臣子。這次為了遠征西南,給旗人的配額一下子減少了那么多,八旗中怨聲載道,索尼因為支持順治的這個決定都被人戳脊梁骨說他是奸臣。自己受了這么大的委屈而吳三桂卻捅出了這么大的漏子,索尼氣得恨不得能踩他兩腳。
順治沒有接這個話茬,只是冷冷地掃了索尼一眼。他感覺最近幾年這個老臣變得越來越像個油滑的漢人降臣了,心眼越來越小、受不得委屈、擔不起責任,連平時說話的語氣都在改變。不過,這是把索尼和依舊銳氣十足的鰲拜相比,如果比起其他的奴才,索尼的能力和責任心還是相當出色的。
“不能罰!”不出順治所料,站在另外一邊的鰲拜馬上嚷嚷起來。雖然屢屢受到關(guān)與禮儀的教導,但鰲拜一著急聲音就變得很大,“君前失儀”這個罪他是屢教不改,不過順治從來沒和他計較過。
“難道還像磨盤山那般處理?”索尼有些不滿地問道。
磨盤山一戰(zhàn),吳三桂把大軍帶進了李定國的伏擊圈,如果不是盧桂生及時投誠報告李定國的計謀,那后果真是不堪設(shè)想。事后,清廷對那些有過失的將領(lǐng)都予以嚴厲懲罰,包括旗將、旗兵在內(nèi),很多人被定了“偵查不利”、“畏敵不前”、“殺賊不力”等罪名,撤職的撤職、罰銀的罰銀,但只有大軍統(tǒng)帥吳三桂什么責罰都沒有,身為把全軍帶進險地的最大責任人,清廷甚至對他沒有一句重話。
“你能把他怎么樣?能問斬么?能撤職么?”鰲拜高聲叫道。吳三桂這次棄守昆明、失陷經(jīng)略、損失兵馬數(shù)萬、還丟光了大軍的蓄藏,真追究的話腦袋是肯定保不住的。不過鰲拜和索尼都很清楚,不要說處死,能不能稍奪吳三桂的權(quán)利都需要再三斟酌,可行的處罰頂多是降爵、罰銀、說幾句狠話這種程度。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根本不罰,連戴罪立功都不提�!宾棸菀娝髂釂】跓o言,就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信賞必罰那是嚇唬小魚小蝦的,對吳三桂這種重量級的降將完全是另外一種游戲規(guī)則,清廷會擺出一副什么都不計較的態(tài)度,讓天下人都看清楚:只要立功立到吳三桂這種地步,那無論犯了什么過錯都無法和他的功勞相提并論。
索尼依舊在反對,他明白鰲拜說得對,但是現(xiàn)在北京不知道有多少八旗子弟等著看吳三桂的笑話。不僅僅是吳三桂的西征讓他們的口糧下降,更是因為不久前磨盤山一戰(zhàn)的賞罰不公:旗人都被治罪了,有一個旗人因為部下被李定國擊潰,甚至被鎖拿回京下獄了。軍隊潰敗被治以重罪誰都沒話說,但憑什么事先毫無察覺的罪魁禍首吳三桂什么事都沒有?這次昆明的消息傳來,旗人中竟然有不少幸災樂禍的聲音,要是索尼不出聲反對的話,估計大家對吳三桂的怨恨就又會轉(zhuǎn)移到他頭上。
對這個奴才的心理順治心知肚明,磨盤山一戰(zhàn)的善后問題索尼的態(tài)度就有些曖昧,昆明的后果更嚴重,他自然要表明應予懲治的態(tài)度。順治對旗人的不滿情緒也很了解,所以需要一個替罪羊,幸好不是每個奴才都像索尼這樣不肯為主子分憂:“就依鰲拜所言吧。”
順治給案件處理定下了調(diào)子,覺得這件事就差不多到此為止了,不料鰲拜還有下文。
“皇上,奴才記得當初出征前,皇上曾經(jīng)答應把云貴交給吳三桂打理的�!�
“是啊,”順治一愣,接著他也憤怒起來:“難道你還要朕賞吳三桂不成?”
鰲拜立刻跪地叩首:“皇上,吳三桂出死力與李定國相爭,絕不是因為他對朝廷有多么忠心耿耿,而是貪圖兩省的藩土�,F(xiàn)在突然遭到大敗,吳三桂退回貴州,奏章里又一個勁地叫苦說需要補充兵力糧草,他肯定是擔心皇上震怒,毀言不給他云貴了,只要這絲疑慮不去,那吳三桂又怎么肯繼續(xù)拼命呢?皇上,像奴才這種旗人,有功了皇上賞點銀子就可以,不賞的話,勉勵幾句,奴才們也都是開心的;要是奴才犯了錯,皇上就是拿鞭子狠狠地抽也沒事。但吳三桂、耿繼茂、尚可喜可不行,他們都是漢軍,賞得薄了,他們會覺得皇上刻薄是因為他們是漢軍;罰得重了,他們會覺得皇上嚴厲是因為他們是漢軍。而全天下的漢軍都覺得他們是勞苦功高的功臣,皇上對他們不夠好,就是打心眼里要和漢軍過不去�!�
“昆明搞成這樣,朕都不罰,難道對他們還不夠好么?”順治明白鰲拜說得在理,不過吳三桂闖了這么大的禍,再賞他的話,順治覺得自己都會沒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