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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是這樣的,下午在王府井有場時裝秀,是個高定牌子,之前呢我去中東給某個酋長賀壽的時候看了一場大秀,相當棒。當時就覺得合適你。上個月聽說這次把秀場放在了國內(nèi),他們首席設計師正好跟我關系還不錯,前兩天給我快遞了兩張票,我想著你衣服也是該換換新了。雖然還冷著,但是馬上就夏天了呀�!�

    “我不去�!碧茝┱f。

    姜危橋早就料到了他的拒絕:“理由呢?”

    唐彥手腕貼著自己的膝蓋,在沒有人注意的地方他輕輕捏了捏膝蓋骨:“沒有理由,只是不喜歡人多。”

    “迷蹤的人不多嗎?”

    “那不一樣�!�

    迷蹤的每一個人,甚至包括食客都知道迷蹤老板的過往,也知道他的雙腿為什么是這樣,他不需要為別人好奇的眼神負責解釋什么。

    可是時尚秀場這樣的地方。

    所有的人都在用衣著打扮來衡量一個人的一切的地方。

    光是想像,就知道他們的目光如刀,會在背后議論什么,然后說些虛情假意的安慰言辭。

    為了顧及雙方體面,他還需要配合對方的表情做出沒關系都過去了的樣子。

    這樣的經(jīng)歷發(fā)生過無數(shù)次。

    讓人厭煩。

    “你如果是想說人不可能一輩子沒有社交,那么就算了吧。陳訴說過無數(shù)次了,讓我跟人多交往,這樣有助于我心里狀態(tài)的改善�!碧茝⿲λ�,“你不是我,這根本沒有意義�!�

    “誰說人要有社交。”姜危橋反問他,“人為什么一定要有社交。如果對你來說社交是一種負累,那么就不要社交好了。為什么要強求自己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呢?不過……衣服還是得買的�!�

    他從懷里拿出一封銀色的請柬,反手遞給唐彥,唐彥不接于是他在紅燈的時候轉(zhuǎn)身把請柬放在了唐彥的手邊。

    “如果你不想要社交,那么就沒有社交。我保證�!�

    唐彥猶豫了一下,拿起了請柬。

    那封請柬觸摸起來,并非紙張,而是由銀制作,沉甸甸的,卻不知道用什么原理讓它柔軟輕薄如紙張,在它的正面用巨大的花體字印著鎏金的品牌LOGO。唐彥從請柬封里抽出同樣優(yōu)雅的對折請柬,打開來,里面用中文手寫了邀請函——

    尊敬的唐彥先生:

    作為唯二的貴賓,誠邀您與姜危橋先生出席今日在王府井開設的023年夏季時裝秀。

    如您如期而至,本人及本品牌將不勝榮幸。

    落款:杜波依斯·墨菲

    “唯二?”

    “沒錯�!苯蛘f,“高定嘛,本來就是做一對一高端服務的,讓他們來北京單獨辦場時裝秀,也不是太難的事情。你放心,模特都是職業(yè)的,不會私下來攀扯咱們倆。最多就是跟設計師打個招呼,回頭他們會把定制好的衣服送過來�!�

    正好是紅燈,姜危橋緩緩在紅燈前停下車,回頭瞧他,眼神里有著期待:“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那種期待的眼神,讓唐彥恍惚間回到了四年前那段日子,站在陽光里在校門口等著他的姜危橋就是這樣。

    理智還沒有替他拒絕,心似乎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想法。

    “好。”唐彥說完才清醒過來,懊惱道,“不,我是說我不需要——”

    “答應了別反悔�!苯蛘f著掏出不知道什么時候藏起來的錄音筆,反復循環(huán)兩人的對話。

    ——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好。好。好。好。好。好。好。好。

    唐彥:“……你現(xiàn)在跟你四年前一樣無恥。”

    “你這么說我就不樂意了�!苯驀烂C道,“明明我現(xiàn)在以前無恥多了,人還不能有點子成長嗎?”

    唐彥:……

    他想起了剛才老乙對姜危橋的評價——又渣又混,玩世不恭還不要臉

    真的是中肯啊。

    唐彥現(xiàn)在深表贊同。

    綠燈亮起,姜危橋隨著電臺哼著“陽光開朗大男孩”的歌兒,一腳油門就直奔二環(huán)而去。

    長安街上永遠在堵車,可是這沒有關系。

    一個只為兩個人而開設的時裝秀,永遠在等待它的貴賓到來。

    他們遲了半個多小時才抵達現(xiàn)場,從地下車庫的VIP電梯直接進了秀場正門,迎賓廳里沒有紅毯、記者和簽字板。

    深藍色的天鵝絨裝飾布滿所有空間,鉆石型的燈泡在內(nèi)場大門外裝飾成漩渦的形狀。

    姜危橋推著唐彥進去,里面漆黑,只有一盞激光燈如河水般流淌出光暈。

    姜危橋用法語跟隨著他們進來的侍者說了一句“可以開始了”。于是古典音樂響起,黑暗被光暈切割,夠了成了荊棘城堡般的輪廓,從漆黑的城堡深處,從那延伸過來的T臺上,模特們身著高定禮服,依次而來。

    這是為唐彥一人而準備的秀場。

    甚至連模特的氣質(zhì)也都如他,孤獨、安靜和憂郁。這些高挑消瘦的身影,走向唐彥,又從他面前離開。

    像是中古世紀的那些屠龍的王子們,帶著義無反顧的破碎感。

    唐彥在黑暗中,注視著這些模特,和他們身上獨一無二的服裝,一時間沉浸在了這樣的氛圍中。

    他仿佛成為了他們,又仿佛成為了自己。

    他眼神里露出了絕不會輕易示人的渴望,泄露了他所有的遺憾。

    沒有人看到這一幕,只有姜危橋,在這一刻他同樣用充滿渴望的目光去注視唐彥,對于心頭所有的企圖才可以不加掩飾。

    這一場秘密又盛大的時裝秀,轟轟烈烈地開始,又轟轟烈烈地結束。

    沒有返場。

    只是在最后杜波依斯親自出現(xiàn),感謝了姜危橋的慷慨友誼。

    又親自為唐彥遞上畫冊,根據(jù)他的選擇,外加姜危橋的各種慫恿,確定了這一次的訂單——當然,從他熱情的微笑中,可以了解到這次的中國之行一定讓他滿載而歸。

    *

    從秀場出來時,不過過去了一個小時。

    天已經(jīng)黑了。

    這種從白天到黑夜的突兀轉(zhuǎn)變讓人有些猝不及防,讓人有些恍惚。這種恍惚的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著,不少時間。

    車子開出去了一會兒,姜危橋還在跟唐彥笑著說聊那幾個模特盤靚條順,唐彥突然開口問:“你為什么……會來找我?”

    姜危橋聲音一頓,輕松道:“這不是接活兒嗎?”

    “不,我是問四年后,你為什么會來找我�!碧茝┱f。

    姜危橋嘆息了一聲,找了個地方,把車子�?吭诼愤�,他看著窗外問唐彥:“我所作所為,真的這么不明顯嗎?”

    “我們就不要繞彎子了。”唐彥說,“我不明白,時隔四年,你現(xiàn)在才來找我,還有什么意義。還是想多了?”

    “你想得沒錯,我從一開始就想挽回我們之間的感情�!�

    “感情?”唐彥覺得有些滑稽,笑了一聲,“我們有什么感情?”

    車窗外下起了小雨。

    于是玻璃外開始模糊不清,成了扭曲的色塊。

    “你并不愛我�!碧茝┑�,“你對我所有的親昵,我們見面時的每句話、每一件事,甚至是第一次見面時你在樓頂上躲雨,你手里那支煙,你刻意地接近和關心,還有安排門衛(wèi)送我的那把傘,都只是你招攬生意的把戲�!�

    姜危橋想要說什么,可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沒辦說什么。

    “四年前,我告白了�!碧茝┱f,“是你拒絕了我,不是嗎?我清楚地記得你那會兒除了我,還有其他的客人。像我一樣,甘愿為你掏錢砸業(yè)績的客人至少在你的通訊錄里有十來個。我以為我是特殊的,是因為生活所迫不得不在夜總會賣酒攢業(yè)績的你心里不一樣的存在。其實我不過是你的搖錢樹之一。我的特殊,只是一場幻覺,是你為我營造的滿足我夢想的幻覺。其實我應該感謝你,幫我認清了現(xiàn)實。”

    姜危橋一直滿不在乎的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痛苦的神色,他眉心擰緊,呼吸也幾乎停滯:“抱歉,彥彥哥,真的抱歉。”

    “好了……”唐彥甚至淡淡地笑了笑,“這個膩歪人的稱呼不要再叫了。我們都這么大了。你記得當時……我車禍前一天去邀請你參加我的生日會,卻發(fā)現(xiàn)你跟別人在一起的時候,你怎么說的嗎?”

    “……只是逢場作戲而已……”姜危橋幾乎囈語一般的說出這句話。

    彥彥哥。

    我以為你明白的,我是一個男公關,你是新蘭亭的客人。

    只是逢場作戲而已,你何必這么認真?

    還是說……你認真了?

    *

    然后就是那場車禍。

    然后一切都遲了。

    第19章

    我有追求者

    四年前。

    下午一點的新蘭亭門可羅雀,少了霓虹燈光的閃爍,甚至顯得有些暗淡。唐彥按照指示牌把車子停在泊車區(qū),在駕駛位上坐了片刻,才下定決心,從后座上拿起那把雨傘下了車。

    看門的門童還是之前那個,也似乎剛上班,制服還松松垮垮敞開著,已經(jīng)不認識他了,問:“還沒開張呢,晚上再來吧?”

    這種讓人有些不舒服的感覺讓唐彥更加猶豫了起來,但是他手里捏著傘就讓他想起站在樓上的身影,于是他還是鼓起勇氣:“你好,請問姜危橋在嗎?”

    “你找姜危橋?”

    “對,0948號,姜危橋�!�

    “我知道是他�!遍T童含義不明地笑了一聲,“你等下,我?guī)湍闳ズ叭税��!?br />
    唐彥在門口等了大概三五分鐘,姜危橋就從里面出來了,沒有穿那天晚上的制服。他從門里一出來,整個暗淡的門庭就似乎鮮活了起來,年輕的面容似乎天然帶上了吸睛的特質(zhì)。

    “姜危橋。”

    “你是……?”姜危橋有點困惑,似乎不認識他了。

    “上周五晚上,下雨天,在房頂露臺�!碧茝┱f,“你記得嗎?走的時候你讓門童給了我一把傘�!�

    姜危橋困惑地想了好一會兒,然后恍然大悟:“是你。樓頂那個,帥氣的小哥哥。”

    “我叫唐彥�!�

    “彥彥哥�!�

    這個膩歪的稱呼讓唐彥有些耳根子發(fā)燙,他甚至有些局促起來,可是姜危橋說的時候那么自然,仿佛這么稱呼理所當然。

    ——大概是他習慣使然吧。

    唐彥想。

    “所以彥彥哥是特地來還傘的嗎?”姜危橋問他。

    “對�!碧茝┱f完又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真的有點小題大做,那把傘在宿舍門后的掛鉤上掛了一個周,有人一推門進來就晃蕩,他就會想起那個雨夜里的姜危橋,想起樓上那個身影。

    還傘的理由多少有些勉強。

    可是如果你反復去強調(diào)這個理由,那么好像也不再勉強,有些驅(qū)動的理由就可以藏在這樣的冠冕堂皇下,直到這一刻。

    “是不是其實不用還……算了,來都來了。”唐彥把傘遞過去,“多謝�!�

    他看姜危橋接過傘去,轉(zhuǎn)身準備走,告訴自己這種愚蠢的事沒有下次。然后就聽見姜危橋叫他。

    “彥彥哥。”

    唐彥回頭,姜危橋把傘放在門房那里,跟門童說了兩句話,然后走了過來:“彥彥哥,你吃中午飯了嗎?要不一起吃飯?”

    “不用了,我回學校。”

    “一起呀。”姜危橋說,“你從中關村過來,肯定錯過了飯點,總不能讓你餓著肚子回去吧?”

    “我下午還有事……”

    “只是個便飯�!苯蚴植逶趭A克的兜里,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我又沒什么錢,只能請你吃門口的蒼蠅館子。十分鐘就搞定了,不嫌棄吧?”

    然后他笑了起來,他好像一直在笑,丹鳳眼里都是笑意,讓人沒辦法不聆聽他的話,也沒辦法拒絕他的話。

    于是他們一起出了新蘭亭,在后面胡同里那家河南板面一人點了一碗素板面。

    唐彥以前沒在這樣的地方,吃過這樣的面條。

    和李心思做的菜不一樣。李心思做飯的食材都是自己每天去選的,炒個菜心也要每根菜最核心的那十厘米,每天光是準備他的清炒菜心都得精選一百斤菜心。

    廚具的材料,廚房的溫度,都得精挑細選。

    這里可不一樣,一切都那么野蠻生長。

    低劣的一次性餐具,永遠擦不干凈的桌椅,缺了口的瓷碗,還有不怎么精致的板面。

    “是不是吃不習慣?”姜危橋問他。

    “我也以為我會不太習慣�!碧茝┱f,“但是還挺有意思的。板面最重要的是辣椒油湯的熬制,算是點睛之筆。這家板面的辣椒油湯很特殊,口感層次很豐富,我感覺像是某種香料……大火急煮的板面薄厚恰到好處,火候也是。很驚喜。”

    姜危橋有趣地瞧他。

    “怎么了?”

    “你適合當美食點評家�!�

    唐彥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習慣性的點評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家里開餐廳的,見得多了也吃了不少餐館,就多少有這個習慣。”

    吃飯的時候順口問起年齡,姜危橋才十九歲。唐彥吃了一驚:“你怎么才十九?”

    “怎么?”姜危橋問,“我這么顯老?”

    “我不是這個意思……”唐彥斟酌了一下,“你看起來好像大二大三的學弟�!�

    “就是早熟嘛�!�

    唐彥問他:“那……你怎么不繼續(xù)讀書?”

    “家里沒錢供。我十六歲時候,我爸媽工地上出了事,我爸沒了,我媽植物人。所以我高一讀完就輟學了�!苯蜻叧悦孢呎f,“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他們也還在讀書�!�

    “啊……對不起,我不知道……”唐彥怔住了,他沒想到有人會有這樣的經(jīng)歷。

    “沒關系的�!苯蛞膊皇呛苡兴^,笑了一聲繼續(xù)吃面,“工地我是不可能去了,發(fā)廊TONY和夜總會賣酒,總要選一個吧。我肯定選來錢多且快的工作�!�

    他還在笑著說,可是唐彥由衷地感覺到心痛。

    后面的面,也吃得沒有什么滋味。

    結賬的時候,唐彥說要給錢,卻讓姜危橋攔下來了。

    “好啦,我來吧�!苯蛘f,“十五一碗的板面,我請得起。”

    *

    溜達回了新蘭亭門口,本來要道別,唐彥猶豫了下問姜危橋:“你平時……都什么時候上班?”

    姜危橋打趣:“你干什么問這個,要來照顧我生意嗎?”

    “是啊�!碧茝┱J真地說。

    “這里不是你一個大學生消費得起的。別來,魚龍混雜不是什么好地方�!苯蛘f。

    “這是你第二次說讓我別來�!碧茝┯行┖眯�,“你的生意還做嗎?”

    “是嗎?上次我也這么說過?”

    “是啊。你說我看上去不像常來的客人。”

    姜危橋想了好一會兒,記了起來,也笑了,然后看著唐彥,極認真地強調(diào):“你確實不像,你跟其他人都不一樣。”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里像是帶著溫度。

    像是春風一般吹皺了北海公園的湖,蕩漾起了不能停息的漣漪。

    于是本來只是閑聊的時刻,安靜了下來,唐彥甚至聽見了自己的心跳,他低下頭,想要回避姜危橋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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