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有魯菜京派系的鹵煮、燒餅、焦圈、羊雜湯……
餐廳一張不算大的六人桌上，擺滿了各類早點，至少有二十多個品種，十分有沖擊力。
“你試試看好不好吃�！苯蛞笄诘卣f。
“……你說這是你做的？”唐彥沉默了片刻問。
“你等一分鐘啊。”姜危橋鉆進廚房，叮咣一頓亂響，從里面端出個平底大盤，里面放著一只煎得亂七八糟的煎蛋，擺在唐彥面前，指了指：“我做的�！�
唐彥：……
唐彥問：“剩下的早餐哪里來的�！�
“昨天晚上打了個電話，跟幾家酒店預(yù)訂的，點名要了他們家特級廚師做。還是他們有效率，大清早七點準(zhǔn)時送來……就一個不好，還得我親自去開門。真的好困�！苯蛴执蛄藗�呵欠，“你要喜歡吃外國菜，晚上我就換酒店�！�
唐彥低頭看了看那個糊邊的煎蛋——果然這才是姜危橋的廚藝巔峰。
“那五谷豆?jié){誰做的？”
“小甲。”
“我叫陳秀書�！毙〖赘遗桓已�。
“很好喝�！碧茝⿲π〖渍f，“謝謝�！�
小甲愣了一下，受寵若驚，連忙擺手：“不客氣，不客氣�！�
*
那個糊邊的雞蛋被冷落了，孤零零地扔在一邊。
唐彥仔細(xì)喝完了碗里的五谷豆?jié){，然后將擺盤精美的各種早餐，都挨個嘗試了一次。他這頓早飯吃得很認(rèn)真，比之前四年任何一次都吃得認(rèn)真。
唐彥沒有原諒姜危橋的意思。
時過境遷，再談?wù)徑�，顯得滑稽。
他們本就行走在各自的世界，曾經(jīng)的交集是時空錯亂，如今各自回歸正途而已。
只是，在這個早晨，在無所事事的當(dāng)下。
他忽然懶得堅持了。
食物是這世界最好的安慰劑。
只是在能量抵達消化道的片刻，就足以讓最冰冷的戰(zhàn)士丟盔棄甲。
*
吃完了早飯，姜危橋收拾桌子的空當(dāng)，唐彥想了想，去了客廳，把輪椅停好，打開了電視，身邊老乙象征性地給他讓了讓地方——這是根本不必要的客氣，他們給他留出了空檔專門安放輪椅。
他有些羨慕癱在沙發(fā)上的老乙。
家里這把比較輕便靈活的輪椅，據(jù)說是根據(jù)他的體格花了大價錢定制，他從未操心過，他外婆手下的人會把一切事情安排妥當(dāng)。
只是這把輪椅一點都不舒服，沒有輪椅比柔軟的沙發(fā)更舒適。
然后他打開了很久沒有重溫的《英雄本色》。
那是港產(chǎn)片最輝煌的年代。
周潤發(fā)還那么年輕，小馬哥的眼神像是一汪碧波，那些臺詞太耳熟能詳，他幾乎能復(fù)誦——
“我早已不問江湖事了。”
“我從來不會逼朋友去做不想做的事，我有自己的原則�！�
“我等了三年，就是要等一個機會，我要爭口氣，不是想證明我了不起，而是要告訴別人我失去的東西，我一定要拿回來！”
……
……
上一次看這部電影，還是在某個老舊的私人影院，姜危橋坐在他身邊，昏暗的環(huán)境里，唯有屏幕亮著。
他在最后那場戲的爆炸火光時，去看姜危橋的側(cè)顏。
姜危橋回頭瞧他，小聲問他怎么了。
他搖了搖頭，然后湊到姜危橋的耳邊用蹩腳的粵語輕聲說：“你雙眼，好似小馬哥�！�
*
姜危橋收拾完了廚房出來，就見老乙有點無措地站在唐彥身邊，彎腰看了看，回頭悄聲對他講：“睡著啦�！�
“我來�！苯虿亮瞬潦�，脫掉了圍裙，把手焐熱了，過去將唐彥抱起，輕輕地放在了沙發(fā)上，然后從客廳的儲物柜里拿出一條輕薄的毯子蓋在他身上。
就在這個時候電視機里傳來了熟悉的臺詞。
“阿杰，你沒有錯。我們走的路不同，你走的路是對的。以前我走錯了，現(xiàn)在重新改過，不算太晚吧？”
這個過程中，唐彥睡得那么的沉，一點沒有醒來的跡象。
他嘴角微微上揚，表情松弛，像是做了什么好夢。
姜危橋笑了笑。
然后他小聲問熟睡的唐彥：“彥彥哥，是我走錯了路，現(xiàn)在重新改過，算不算太晚？……你還會不會原諒我�！�
第9章
賭局
唐彥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十點多，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沙發(fā)上，還蓋了一床毯子，正在茫然的時候，姜危橋已經(jīng)換了身外出穿的衣服走到他身邊。
他衣服很有設(shè)計感，灰色的西裝上，綴滿了各種閃亮亮的鉆飾，下面是條深灰緊身九分褲，底下搭配了一雙靴子，拔高了他本來就不低的身高。
他將西裝扣得緊緊的，脖子上戴了條鎖鏈造型的項鏈。深V的西裝里疑似什么都沒穿。
姜危橋看唐彥的視線在自己胸口，忽然一笑：“Boss，你要看，就直接說。這個服務(wù)在四百萬里�！�
唐彥：“不……我沒有——”
他話沒說完，姜危橋就主動把扣子解開了。
里面是搭配了一件深V白背心，正好心機地隱藏在了西裝下面。
“出賣自己肉體什么的，正經(jīng)人不會搞那套。失望了吧�！�
……問題是你這個人橫看豎看哪里也不正經(jīng)。
唐彥感覺自己這兩天頭痛的次數(shù)趕上這輩子了：“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什么要換衣服�！�
“換外出的衣服，當(dāng)然是要外出�！苯蚧瘟嘶问掷锾嶂囊惶孜餮b，這是屬于唐彥的衣服。
“去哪里？”
“咱們有兩個選擇�！苯蛘f，“選擇一，去上班�！�
“我已經(jīng)被停職了，沒有班可以上�！�
“你錯了，有一個職位沒人能停，有個事業(yè)誰也搶不走。”姜危橋說，“迷蹤私房菜，這可是您父母留下來的獨立于慈鑫而存在的地方�！�
唐彥眼神涼了一些：“我不去。”
“前天不是剛?cè)ミ^嗎？”
“那不一樣�！�
那確實不一樣。
他不怎么去迷蹤。
正如他即使在家對面買一套別墅，也不愿意踏足街對面那套房子是一個道理。那場車禍造成的痛苦是撕裂的、巨大的，讓他難以承受的。身上的傷可以好，可是心里的傷依舊鮮血淋漓。
如果不用東西把那些痛苦堵在過去，讓自己和痛苦隔絕……那種分分鐘要被擊垮的恐懼……唐彥連多想一秒都不行。
“你每個月都會去一次迷蹤，有時候一兩天，有時候三四天。因為迷蹤里有些事情你逃不掉，必須經(jīng)過你去決策�！苯蛘f，“去一次也是去，去兩次也是去�！�
“我說了我不想去�！碧茝┱f。
姜危橋看他態(tài)度堅決，點了點頭：“好吧，Boss說了算。我這個人最聽話了。來換衣服�！�
“不是不去迷蹤了？”
“出去吃飯呀�！苯�?qū)λf，“你還想吃煎蛋嗎？還有五谷豆?jié){。小甲？老乙？你們想嗎？”
老乙抬頭看了看唐彥，又看了看姜危橋，繼續(xù)刷抖音：“不，我不想�！�
小甲就比較單純，很弱地抗議：“……其實五谷豆?jié){還不錯。我——”
但是姜危橋替他做出了回答：“不，你不想。”
小甲可憐兮兮地咬住嘴唇，點了點頭：“嗯，我不想�！�
“三比一，走吧。日子不能這么過，不然他們又要被我開……額，被辭職了。”姜危橋說。
*
屈于姜危橋的死纏爛打，唐彥最終是同意出去吃飯。
幾個人開車的開車，看護的看護，出了東山墅，開了二十來分鐘，路程變得熟悉，再開了一會兒果然就看到了迷蹤的停車場。
“不是說好了不來迷蹤嗎？”
“是不來迷蹤工作。”姜危橋和小甲把他推出了車子，然后笑著跟他講，“但是我們可以來迷蹤吃午飯呀，畢竟是個餐廳……哎，你別走�！�
他話沒說完唐彥就轉(zhuǎn)身要操控輪椅回車內(nèi)。
“你少給我玩這些文字游戲，我說了不來迷蹤�！碧茝├浔貙λv，“回家�！�
老乙有點為難：“姜先生，您看唐總這要求�！�
“怎么了，我說了不算數(shù)？”唐彥反問他，“現(xiàn)在立即把車開回去！”
“迷蹤什么情況你不清楚？迷蹤當(dāng)年是珍饈美食榜第一，門庭若市，現(xiàn)在呢？”姜危橋攔住他，抓住唐彥的輪椅扶手，質(zhì)問他，“你就忍心放著它不管？你就忍心看著它牌子垮掉？”
“這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唐彥氣的臉色煞白。
姜危橋又說：“可是你明明很在意它�！�
“我沒有�！�
“你有！”姜危橋反駁道，然后意識到自己聲音大了一些，又柔和下來，“你不在意它，為什么每個月都要來坐鎮(zhèn)，處理一些財務(wù)，還有管理上的問題？就算你害怕來，你還是忍著自己難過的情緒，堅持著不是嗎？一天不夠，兩天三天……你還在堅持著在自己精力允許范圍內(nèi)，讓迷蹤維持最低正常運轉(zhuǎn)的底線。你怎么能不在意它？”
“以前是你一個人，你身體、精力都不允許你投入太多。可是現(xiàn)在不只是你一個人了，還有我，我可以——”
唐彥怔怔看著姜危橋。
眼眶慢慢紅了。
最后他無力地說了一句：“你閉嘴。這一切跟你無關(guān)。”
姜危橋有點自嘲地笑了一聲：“和我是無關(guān)。我也知道你不想跟我有關(guān)系。你最討厭被人騙了，今天我這么騙你來迷蹤，是特別觸犯你底線的事，是我的錯。這樣好不好，今天咱們?nèi)ッ咱櫝砸活D飯，看看迷蹤的情況，如果我們從迷蹤走的時候，你還沒消氣。我就主動辭職。錢我一份也不會要�！�
他頓了頓：“這輩子都不再出現(xiàn)在你的眼前。”
“你說真的？”
“真的，沒有文字游戲，沒有另外一種可能�！苯蛘f。
他說得那么決絕，一時間竟然讓人有些擔(dān)心起他這個承諾一旦實現(xiàn)所產(chǎn)生的后果。
一時間旁邊圍觀的小甲忍不住就要張嘴勸他，被老乙拉了回來。
似乎連唐彥也是如此不忍心。
可是姜危橋在等待他的答復(fù)。
等他加入這場壓上了命運的豪賭。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一言為定�！�
第10章
下不為例（二更合一）
唐彥同意了他的賭局，姜危橋一點沒在怕的，讓小甲和老乙在車上等著，自己帶著唐彥進去。
“不需要我們在后面假裝保鏢撐場面嗎？”老乙頗有點躍躍欲試的意思。
“你這就是缺乏斗爭經(jīng)驗，人一多他們就提防了，起不到效果。人少的話反而能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姜危橋頗為沉穩(wěn)的教育老乙。
走在路上，姜危橋還安慰唐彥：“你放心，我一個人的戰(zhàn)斗力頂他們十個�！�
*
姜危橋推著唐彥到大堂門口的時候，大堂領(lǐng)班剛有些狼狽地跑到了門口，氣喘吁吁地說：“唐總，您怎么又來了。”
唐彥還沒開口呢，他身后推著輪椅的姜危橋先開口了。
“怎么了，我們唐總不能來？”他說話慢慢吞吞拿腔拿調(diào)的，把自己膚淺的工具人角色定位拿捏得很好，“還用了個‘又’字？迷蹤是誰的呀？你的，還是唐總的？”
領(lǐng)班愣了一下，緩緩抬眼看姜危橋。
“你是？”
“唐老板的生活助理�！苯蚴烛湴�，“慈鑫集團委派的。”
“哦……這樣啊……抱歉，唐總，您一個月只來一次迷蹤，以為您前兩天來過了最近不會再來了，辦公室今天阿姨還沒打掃衛(wèi)生。所以……”
“我們今天也不去辦公室。”
“那唐總過來是什么事？”
姜危橋指了指墻上的鐘：“這是飯點兒時間，不來迷蹤吃飯，來干什么？”
領(lǐng)班松了口氣。
“原來是吃飯。您說得對，是我糊涂了！”領(lǐng)班連忙請?zhí)茝┻M去，一邊用對講機的麥克風(fēng)說，“立春、立春，房間空著嗎？唐總兩位過去——”
姜危橋打斷了他的話：“我?guī)瓶側(cè)ッ⒎N。”
“芒種？”領(lǐng)班狐疑。
“嗯，芒種�！�
領(lǐng)班于是又用對講機說：“不去立春了，去芒種包廂。芒種收拾一下。OVER�！�
當(dāng)年唐彥母親買下了迷蹤所在的四合院，將四合院進行了整體翻新，北邊的湖水引入了四合院的三四進院落，參考蘇州獅子林的風(fēng)格，移花栽木、疊石成山，形成了各個包廂都可以中庭景觀，各個包廂又都互不相同的巧妙迷宮構(gòu)造。
曾經(jīng)夜幕時分，還會在園林間上演一出出京戲。
客人在戲中，戲又如人生。
恰似迷蹤。
迷蹤將四合院的房間改造成了二十四個包廂，每個包廂以又以節(jié)氣命名。領(lǐng)班領(lǐng)著他們到了里面那個“芒種”包廂。
這個包廂曾是唐彥母親最偏愛的房間，里面的陳設(shè)家具，古香古色，許多擺件都是唐詩嵐親自挑選。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倒有一大半的日子，不對外開放，只留著唐詩嵐使用。
唐彥已經(jīng)很多年沒來過這里了，到了芒種院門的時候一愣，還沒等拒絕，輪椅就已經(jīng)被姜危橋推了進去。
在那一瞬間他有點害怕去看院子里的景色，可是他睜開眼的時候失望了。
為了配合芒種時節(jié)而增設(shè)的加濕裝置看樣子早就停止工作，屋子里的濕度并不高。
院子里的芭蕉樹都沒了，成了日式枯山水。
一片慘白中，點綴著一些不太和諧的射燈，不知道晚餐的時候亮了是什么慘狀。
“這里的芭蕉樹呢？”唐彥問。
領(lǐng)班是兩年多前來的，不是老人，下意識反問：“什么芭蕉樹�！�
唐彥笑了笑：“沒事。沒什么，我們進去吧�！�
里面的陳設(shè)不出意料也早都改掉了，雖然還是走了中國風(fēng)，但是以前那些珍品擺件，古董家具一律被現(xiàn)代工藝的紅木家具替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