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然后他拽了一下褲腿，蹲下去，單膝跪在唐彥面前，把纏繞在輪椅上的絲帶一點點地清理掉。

    從唐彥的角度，能看到姜危橋卷發(fā)的走向。

    他頭發(fā)不算黑，算是棕褐色的發(fā)質(zhì)，自來卷，柔軟又有光澤，令人羨慕。

    如果仔細(xì)去聞，能聞見清新的松木香味。在發(fā)林的深處，形成了兩個漩渦，他曾仔細(xì)觀察過，姜危橋跟他講有兩個發(fā)渦的人心思活絡(luò)，喜新厭舊不專情。

    他曾以為姜危橋跟他開玩笑。

    后來才明白，其實當(dāng)真的，一直只有自己。

    第7章

    你給我滾出去

    等唐彥上了車，看護(hù)坐到副駕駛座位上，姜危橋就準(zhǔn)備從左側(cè)車門也上車。

    唐彥攔了一下：“你要干什么？”

    姜危橋一副理所當(dāng)然：“回家。剛在宴會上你可是拆了禮物，我可就是你的——”

    “就到這里吧。”唐彥打斷他的話，“玩笑也應(yīng)該適可而止�！�

    “我沒開玩笑。”姜危橋說。

    “如果因為錢的話，我也可以給你，不比唐莎莎的少。”尖銳的話就這么忍不住說了出來，“說起來給男公關(guān)燒錢這件事，我四年前就會了，輕車熟路。”

    姜危橋看著他，半晌忽然一笑。

    “你說的是事實，我不否認(rèn)四年前在夜總會打工時，唐總在我身上花了不少錢。連人氣榜第一都是您幫我砸出來的。”然后他話鋒一轉(zhuǎn)，“但是你以為這兩句話就能讓我尷尬地知難而退，還是很有難度的。我就不知道‘要臉’這兩個字怎么寫。”

    說完他還特別得意地昂頭挺胸，好像很驕傲。

    唐彥：……

    “你也不用想其他的理由來拒絕我了，我給你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苯�危橋從��(nèi)兜掏出來了一封任命書，“董辦的任命書，本來想低調(diào)點兒的。哎，奈何太優(yōu)秀了不允許�！�

    唐彥打開任命書，上面明確寫著姜危橋的名字，職務(wù)，和生效期限——聘用姜危橋為唐彥的生活助理團(tuán)隊負(fù)責(zé)人，即刻生效。

    是董事長令。

    下面是鄭千琴的簽名。

    “也就是說，你的看護(hù)�！苯�危橋指了指副駕駛座位上的看護(hù)，十分不走心地起了個名字，“小甲。”

    “我叫陳秀書�！毙〖卓醋o(hù)急忙開口。

    “還有你的司機(jī)，老乙�！苯�危橋又指了指駕駛座上刷抖音的中年大叔。大叔已經(jīng)躺平了，動了動嘴皮子，干脆沒吱聲。

    “未來都?xì)w我管�！苯�危橋說，“今天唐總你要是讓我回家，我就分分鐘開了司機(jī)，這樣大家誰也回不去�！�

    老乙一顫，刷抖音的手都有點發(fā)抖了：“唐總，我上有老下有小，老婆還跟人跑了……”

    從昨天到今天，加起來的意外比這四年來疊加的還要多，姜危橋像黏皮糖一樣甩不掉，讓他本身就不怎么好的精力耗盡。

    唐彥頭痛欲裂。

    “上車�！彼�簡短地命令，“���！�

    姜危橋頓時露出燦爛的微笑：“好的，Boss!”

    等姜危橋上了車，老乙把車子開上了三環(huán)，車上終于安靜下來了。

    姜危橋好像也有些累，把座椅放倒，拿那個粉色大蝴蝶結(jié)蓋在臉上，似乎在休息。他抱著胳膊，蹺著腿，整個人半躺在那里，俊美略有點妖氣的面容在紗下顯得有些朦朧。像是什么在等待被親吻喚醒的王子。

    但是唐彥知道他沒有睡。

    喚醒他需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金錢。

    以及真心。

    *

    唐彥打量了他這么一會兒，突兀地問：“所以除了唐莎莎，田高格也找了你�！�

    “不止他們倆，還有好些關(guān)心你的人�！�

    “都有誰�！�

    姜危橋按著臉上的蝴蝶結(jié)，側(cè)頭透著紗瞧他：“你可以猜猜看。”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既然要猜，范圍就會無限大。唐彥知道問這個沒什么意義，于是他轉(zhuǎn)移話題：“田高格給你開了多少錢？”

    “唐總之前當(dāng)執(zhí)行VP年薪多少？”

    “大頭是分紅，年薪應(yīng)該稅后在四百萬上下�！�

    姜危橋點了點頭：“我跟唐總一個價格�！�

    唐彥失笑：“原來停了我的職，工資都給了你？為了讓我出局，真的是不遺余力。”

    “如果不甘心，就不要出局好了。”姜危橋說。

    唐彥沉默了好久，直到車子停在自家車庫里時，他才開口說了一句：“我沒有不甘心。”

    姜危橋笑笑，把他的輪椅固定在升降架上，沒有再多說什么。

    *

    唐彥以為這混亂的一天終于結(jié)束了，但是事實告訴他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完結(jié)。

    他以前是個很愛整潔的人，每天都要洗澡洗頭、衣服日日換新。自從截癱行動不便后，他似乎也放逐了自己。

    衣服還是四年前的，因為極度消瘦變得不再合身，他并不在乎，也懶得去買。

    而洗澡難度系數(shù)變大，但是唐彥從不愿意讓人看到他一絲不掛的樣子，看護(hù)也不行。再難也是他自己堅持。

    又受了驚嚇。高燒讓他體力透支，又在宴會上受到了驚嚇，進(jìn)入臥室后只想上床睡覺。可是刺鼻的香水還有煙酒氣味混雜，前一日高燒后，也只是簡單做了擦拭，讓唐彥很想去洗澡。

    他在自己房間里猶豫了片刻，還沒下定決心，就見姜危橋已經(jīng)換了一身寬松的居家服，提著一籃浴巾進(jìn)來了。

    他身上還潮著，明顯已經(jīng)做完個人清潔，整個人顯得舒適又放松。

    “洗澡不？”他提著籃子問唐彥，像是澡堂子里時刻準(zhǔn)備給人搓澡的大爺那么精神矍鑠。

    “不——”

    唐彥的拒絕還沒有說出口，姜危橋已經(jīng)輕松把他從輪椅里撈了出來，抱在懷里。

    “我就是隨口問下，沒有要征求意見的意思�！彼�說，“反正你也不會同意�！�

    唐彥感覺自己要被他氣死。

    “我自己能來！”他沒好氣地說。

    “你就是不想讓人占便宜看你裸體，這個簡單。之前的看護(hù)們都說了，你從不讓人給你洗澡，就算在浴室里摔得青一塊兒紫一塊兒也得自己來。”姜危橋把他放在床上，然后給自己戴了個眼罩，“你看我看不到了，我給你脫衣服，然后抱你過去。”

    姜危橋是真的看不到，在他身上一頓亂摸，好幾次都摸到不該摸的地方，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有心的。

    衣服終于是脫完了，他摸了塊兒浴巾把唐彥抱上，跌跌撞撞地進(jìn)了浴室，差點一頭磕在淋浴間玻璃門上。

    終于摸進(jìn)了淋浴間，半天沒對準(zhǔn)特地為唐彥準(zhǔn)備的坐浴的椅子。

    “就在你面前。左邊……過了，右邊一點……”

    姜危橋?qū)覍衣淇眨�耗盡了唐彥的耐心。

    “你故意的吧？”

    “怎么可能�！苯�危橋聲音無辜極了，“我看不到�。　�

    唐彥終于忍不住了，一把拽下眼罩。

    姜危橋那雙萬般迷人的丹鳳眼，正直勾勾地瞧著他，明亮明亮的，像是天上的星星。

    眼神里的一些東西，似乎成了實體，就那么瞬間趁虛而入，鉆入了唐彥的心底，鉆入了他曾被毀滅性打擊又重新縫合得千瘡百孔的心。

    他好像要親他。

    然而最終沒有。

    姜危橋沉默地放下唐彥，在他雙腿上蓋上浴巾，又為他調(diào)試了水溫。

    “陳秀書呢？為什么是你來？”像是要打破這份尷尬的安靜，唐彥開口問。

    “你說小甲啊。開什么玩笑，這種Boss發(fā)福利的事我怎么能讓給他？”

    唐彥：……

    天又被聊死了。

    一片沉默。

    淋浴間終于開始發(fā)揮它真正的功效。

    *

    水溫真的很溫暖，在姜危橋調(diào)整下也變得柔和，淋浴自帶的按摩系統(tǒng)很好地安撫了他背后的疼痛感。

    體力沒有恢復(fù)的唐彥在這樣的暖意蒸騰中昏昏欲睡。

    他在半夢半醒間感知到有人關(guān)了水，然后擦拭了他的頭和身體，重新用松軟的浴巾把他包裹住，接著抱著他出去，放在了床上。

    那個人把房間溫度調(diào)高，然后把他放平，開始在他身上的各處穴位按摩。

    力道剛好，動作仔細(xì)，每一個地方都花費了很久的時間，讓他的肌肉充分得到舒展，身體關(guān)節(jié)充分得到休息才換到下一個位置。

    先是背部，然后沿著脊柱和腰來回按。

    接著是臀部，雙腿、然后是前胸，上腹、下腹……

    有些本來熟悉但是如今已經(jīng)分外陌生的快感忽然冒了出來。

    這些快感，在他雙腿截癱后已經(jīng)消失了很久。

    他從未再一次感受到這種人天然的原始沖動。

    可是如今有些東西，似乎將將好要冒頭。

    像是即將破土而出的春苗——

    唐彥猛然驚醒，一把抓住了姜危橋的手。

    “不要�！彼�說。

    “醫(yī)生說是心理上的坎兒。適當(dāng)?shù)拇碳�會有助于……�?br />
    “我說了不要！”唐彥兩眼通紅，憤怒異常，“姜危橋，你給我滾出去！”

    第8章

    煎蛋

    七點半，唐彥準(zhǔn)時醒來，坐起來從旁邊很方便地拿起姜危橋昨天給他準(zhǔn)備在手邊的外套，才意識到今天是他被停職第二天。

    那么起床干什么？

    有人敲了敲門。

    唐彥一愣，昨晚的記憶浮現(xiàn)眼前，他怕姜危橋又冒失地沖進(jìn)來，有些手忙腳亂地開始穿衣服，可是即便他對于這個動作早就輕車熟路，給截癱得自己穿上褲子衣服并且把自己挪到輪椅上，也讓他累出了一頭汗。

    等他收拾好自己，聽見了小甲的聲音：“唐總，您起床了嗎？”

    ……原來不是姜危橋。

    唐彥松了口氣：“我已經(jīng)起床了�！�

    小甲推開一條門縫，在外面說：“您洗漱好了叫我，我在外面。”

    “好，謝謝�！�

    唐彥穩(wěn)定了一下神智，推著輪椅進(jìn)了洗漱間，里面的浴室掛衣鉤上還掛著姜危橋昨天戴的眼罩，然后他開始刷牙洗臉。

    自他出事后，就在家對面買下了這套別墅，然后按照截癱人士的需求對別墅做了徹底改造，包括感應(yīng)門，電梯，甚至是毛巾架的高度，還有馬桶的位置。

    唐彥是個絕對不允許自己不整潔的人，在瘋狂復(fù)健半年后，他至少擺脫成人紙尿布的命運，可以自行如廁。

    在家里還好，但是出門后，連如廁都成了困難。

    ——一個人的兩條雙腿成了擺設(shè)和累贅的時候，絕大部分看起來平常的動作，都會變成無法逾越的困難。

    這樣的困難發(fā)生在每一個他醒來的清晨。

    日復(fù)一日。

    當(dāng)困難成了習(xí)慣，一點一滴地在生命中堆疊，剝奪了尊嚴(yán)，成了足以摧毀任何人的鐵錘。

    *

    他出門的時候神色如常。

    小甲給他檢查了一下衣著細(xì)節(jié)還有安全帶是否扣緊，就推著他下了電梯。

    從電梯出來，左手邊就是餐廳，電梯門一開，就看見姜危橋頭發(fā)綁起來，手里拿著個鍋鏟身上系了條粉色系圍裙從里面沖出來，燦爛微笑：“Boss！貓寧！”

    說完還送了個飛吻比了個心。

    一整套操作行云流水十分流暢，好像完全不記得昨天晚上滾蛋的事了。

    看見姜危橋，唐彥就想起了昨晚的事，自然沒有好臉色：“昨天我就請你滾出去了�！�

    “但是你沒說我不可以滾回來。”姜危橋理所當(dāng)然。

    “現(xiàn)在出去�！�

    “那可不行，我可是Boss的生活助理團(tuán)隊leader�！苯�危橋說，“不好好工作只躺平摸魚，這一年四百萬工資拿起來多余不合適。”

    唐彥好笑：“你做了什么事，能值得這四百萬工資�！�

    “我給你做了愛心早餐�！苯�危橋打了個呵欠，“我真不明白你們這些自律的人到底怎么做七點半起床的，困死我了……快來吃飯，一會兒早餐都涼了。小甲，你愣著干什么，工作還要不要了。推Boss進(jìn)來�！�

    小甲推著唐彥進(jìn)餐廳，路過姜危橋的時候才弱弱地抗議了一句：“我叫陳秀書�！�

    姜危橋掏了掏耳朵，問坐在客廳沙發(fā)上刷抖音的司機(jī)：“老乙，吃飯嗎？”

    老乙沉迷抖音跳舞的小姐姐，揮了揮手：“老板先吃，老板先吃�！�

    “一起吃吧。熱鬧�！苯�危橋喊他��

    老乙不為所動。

    *

    餐桌上中間孤零零放了一碟子咸菜，一碟子饅頭

    非常有沖擊力。

    小甲一看就震驚了：“哥，天啊，你這忙了一個早晨就擺了一盤六必居的醬菜？也……額……也、太、太厲害了吧！”

    吐槽的話在看到姜危橋的眼神后，及時收了回去，改成了盛贊。雖然弧度有點大，但好歹拉回來了。

    姜危橋教訓(xùn)他：“大呼小叫干什么，低調(diào)點。你看都幾點了，老板還沒吃上飯�！�

    “哦哦哦，對對對�！毙〖走B忙給唐彥放上筷子和碗。

    姜危橋這就把放在保溫柜里的早餐挨個端了出來。

    先是一碗五谷豆?jié){，裝在蓮花瓷碗里，分外顯得精貴。熱氣騰騰的，帶了點紅棗桂圓的香味，唐彥嘗了一口。第一層嘗到了各類豆子的香氣、再抿就能察覺放了花生，于是濃郁的口感上來，遮蓋了底下藜麥的粗糙，最后一層則才是紅棗桂圓，把整個還沒起來的亞麻籽和杏仁的苦感中和掉了。

    口感細(xì)膩順滑，溫度適宜，良好地安撫了空虛了一整夜的食道和腸胃。

    他拿勺子嘗豆?jié){的時候，姜危橋陸續(xù)又上不少碗碟。

    有粵菜系的廣式糯米雞、蒸腸粉、水晶蝦餃。

    有淮揚菜系的蟹黃湯包、揚州干絲、千層油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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