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于是唐彥得到了再次操控方向的機會。
雨下得更大了一些。
姜危橋看著遠(yuǎn)去的唐彥的背影,沉默著。直到邵兵把車開過來,搖下車窗罵他:“帝都的三月你淋冷雨,想得肺炎早點說。”
唐彥的輪椅停在了遠(yuǎn)一點的邁巴赫邊上。
那輛MVP經(jīng)過了改裝,空間相對要更大一些,還帶有輪椅升降系統(tǒng),后面舒適寬大,是適合殘障人士的選擇。
可是唐彥沒有上車,輪椅停在那里,像是發(fā)呆。
邵兵又按了兩下喇叭:“走啊,情圣。”
姜危橋沒理他,快步走到唐彥身邊,擦了擦臉上的雨,問他:“怎么不上車,司機人呢?”
唐彥直愣愣地看著車,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司機也辭職了。就在今天�!�
他在雨里的樣子好狼狽。
本身就疏于修剪以至于變長的頭發(fā),被雨水沖得,沒精打采地耷拉下來,快要遮住他的雙眸。那曾經(jīng)明亮的眼睛,如今黯淡無光。
殘缺的身體比旁人對溫度的感知更加敏感。
如今這會兒已經(jīng)開始微微發(fā)抖。
像是被誰人丟棄在路邊下水道口的小動物。
一點兒也沒有了剛才的棱角分明。
讓人心軟。
姜危橋嘆息一聲。
“我送你回去吧�!苯蛘f。
“不……”
唐彥話還沒說完,姜危橋已經(jīng)脫下外套,彎腰擋在他的頭頂,接著自己也湊進去。
兩個人在衣服下互相看著對方。
于是暫時的有一小塊兒沒有雨的空間。
還有暫時得交織在一起的眼神。
“別逞強了�!苯驇缀踉谄蚯螅皬⿵└纭�
這個稱呼穿越時光,擊中了已經(jīng)幾乎不怎么會有反饋的早就麻木的神智。
唐彥移開了視線。
“好。”最后他說道,“就一次�!�
第4章
你是否后悔過
姜危橋跟邵兵兩個人把唐彥安排上了邁巴赫,又讓邵兵先走,自己開著唐彥的邁巴赫往東山墅開。
東山墅是帝都四環(huán)附近難得的別墅群,自建成起,就吸引了大量名流入住,房價一路水漲船高,曾經(jīng)有幾個億一套的房子流入市場,一時上了熱搜。
就算是在四年前關(guān)系最親近的時候,姜危橋也沒有真正來過唐彥家。因此進了東山墅的大門就已經(jīng)不知道怎么走。
他看了后排始終沉默的唐彥,決定自力更生,在小區(qū)里亂逛起來。
別墅區(qū)也被切割成了好多園區(qū),與其他別墅區(qū)鱗次櫛比地排列在一起的設(shè)計不同,這里都是獨棟別墅,且各有特色。每個園區(qū)都擁有超大花園,還有湖景。
他在里面亂晃了半個多小時,唐彥似乎終于忍不住了,開口問:“你要去哪里?”
“迷路了�!苯蛱孤食姓J(rèn),“見識少,沒來過富人區(qū)�!�
唐彥大概是沒料到這么個情況,直接沉默了。
“要不你給我指個路?”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唐彥的聲音傳來:“前面左轉(zhuǎn),第三套�!�
姜危橋從善如流,很爽快的一個急轉(zhuǎn)彎,愣是在不算寬敞的小區(qū)道路上玩了個漂移,把車子�?吭诹俗筮吢飞系谌讋e墅旁。
門口掛著一個金屬牌子上面寫著3-23.
別墅只有兩層,面積不算大。
進出門沒有門檻,大門和車庫都是面部識別的智能系統(tǒng)。
想來是為唐彥特別改裝的。
他把車子開到大門,幫著唐彥下了車,隨口問了一句:“我記得你之前跟我說你家門牌號是3-22號,跟這套房子門牌號對不上,是我記錯了嗎?”
唐彥看了他一眼。
在漆黑的雨簾里,那眼神像是泥淖。
“你沒記錯。”他聽見唐彥說,“22號在路對面。自……父母不在后……我就沒住過�!�
姜危橋一怔,回頭去看院外。
不算高的柵欄墻上,纏滿薔薇的藤蔓,藤蔓后是一條小區(qū)內(nèi)的柏油路,柏油路的對面的拱門上掛著3-22的牌子。
沒有窗戶亮著燈,院子里的雜草叢生,大門緊閉,用鎖鏈多鎖了一道。
即便夜色已深。
可是姜危橋還是感受到了一種蕭瑟,這種蕭瑟從對面別墅蔓延開來,淹沒了一切,包括唐彥。
“我到家了�!碧茝┱f,“剛才謝謝你……請回吧�!�
“你身上還濕著�!�
“請回吧�!�
唐彥的拒絕顯得那么的堅決,只是這在姜危橋的預(yù)料中,他并沒有氣餒。
“你不用擔(dān)心我賴著不走�!苯蛘f,“我現(xiàn)在把車開到車庫里,然后等確認(rèn)過你換過干凈衣服,一切正常后我就走,行不行?”
唐彥微微皺起了眉頭,沒有說話,已經(jīng)轉(zhuǎn)身開了別墅的門,把輪椅搖了進去。
不肯定不否認(rèn)就是肯定。
姜危橋秉持著這個邏輯,把車開進了車庫,回來大門一試,門鎖了。
風(fēng)雨很大,還好他出來的時候在自己的大衣外面裹了件邵兵的大衣,濕了也不心疼。他在門口站了會兒,唐彥沒有絲毫要管他的意思。
又過了十分鐘,他準(zhǔn)備離開。
可是走到院子里,抬頭去看別墅,沒有一扇窗戶亮了燈。
姜危橋意識到不太對勁,轉(zhuǎn)回車庫,感應(yīng)車庫大門沒有鎖掉,竟然自動再次打開,他進去,走到最里面那扇通往別墅的小門,又試了一下,這一次門沒鎖。
他快步穿過走廊,然后別墅的餐廳和客廳就落入眼中。
只有一盞綠色的應(yīng)急燈亮著。
屋子里除了基本的家具幾乎沒有陳設(shè),連一張掛畫都沒有,孤單又飄零的感覺撲面而來。
“唐彥?”他喊了一聲,沒有人應(yīng)答,找了一圈,一樓沒有人。
二樓有三個套房,一個作為康復(fù)室,一個是書房,姜危橋在主臥的浴室里找到了唐彥。
那身濕漉漉的衣服他沒有脫,輪椅放在一邊,蓋了條浴巾,蜷縮在浴缸里昏睡。大概是剛才已經(jīng)撐到了最后,進入房間后,就昏了過去。
“唐彥,醒醒�!�
他開了燈,唐彥毫無反應(yīng)。
姜危橋上前摸了下他的額頭,燙得驚人,于是毫不猶豫,立即把唐彥打橫從浴缸里抱起出來。
手里的人,體重輕飄飄的。
甚至算上了濕漉漉的西裝的重量。
他將唐彥放在床上,給他脫去外衣,看到了他瘦骨伶仃的身體,原來健美的身軀如今瘦得數(shù)的清肋骨,還有雙腿……
姜危橋鼻子一酸,不敢去看,可是他又忍住了移開視線,去看那雙腿。
像唐彥這樣的家庭,就算出了車禍,一定也會請最好的看護來為他復(fù)檢,可是即便這樣,這雙腿也蒼白無力地蜷縮在床上,青筋遍布。
“看、看夠了嗎……”唐彥虛弱的聲音傳來。
姜危橋抬頭看他,他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過來。
“我已經(jīng)沒了腿�!碧茝┱f一句話都要急促喘息,他眼神迷離,似乎并不能太好的分辨這是現(xiàn)實還是夢境,含糊地嘟囔著什么。
姜危橋湊進去聽。
“是個殘廢。父母、父母也沒了……你喜歡我的都、都沒了。都給四年了……你還要從我身上拿走什么?”
姜危橋沉默地站了一會兒,然后才驚醒過來。
他從衣柜里找了睡衣給唐彥換上,又把他塞入松軟厚實的鵝絨被。
他很輕易地從房間里找到了體溫計,給唐彥量了一下,39.8攝氏度。此時的唐彥又陷入了半昏迷。
這樣下去肯定要出事,姜危橋眉頭緊皺,他開始翻找厚外套,準(zhǔn)備把唐彥打包送到醫(yī)院去。
“不去、不去醫(yī)院……”唐彥迷迷糊糊地說。
“你現(xiàn)在這個體溫,再燒下去就肺炎了。”
“家庭醫(yī)生……手機……”
*
姜危橋在唐彥的手機里找到了三個備注醫(yī)生的電話,打到第三個對方立即說:“我馬上就過來�!�
掛了電話姜危橋看了看名字,陳訴。
沒記錯的話,慈鑫醫(yī)療下某醫(yī)院神經(jīng)外科脊柱�?浦魅吾t(yī)師的名字就叫陳訴。
這個人是三年多前,花了大價錢被請回國在慈鑫設(shè)診的著名神經(jīng)外科專家,在國內(nèi)外都享有盛譽。
如果說慈鑫醫(yī)療專門在唐彥殘疾后請知名專家來為他作為主治醫(yī)生,那么外面瘋傳的唐家當(dāng)家人鄭千琴對于這個外孫并不喜愛的傳言,是不是就應(yīng)該打上一個問號?
陳訴過來的時間很快,大概十分鐘后就聽見了門鈴聲。
姜危橋去開門,就看見陳訴撐著傘在門口站著,問:“唐彥情況怎么樣了?”
“一個半小時之前在外面淋了雨。他脊柱受傷后體溫調(diào)節(jié)出現(xiàn)一定障礙,所以回來的路上就應(yīng)該已經(jīng)燒了起來�!苯虻�,“我每十五分鐘給他做一次物理降溫,沒有吃藥。略有咳嗽,暫時沒有發(fā)展成肺炎的跡象。”
陳訴跟著他上了二樓,發(fā)現(xiàn)房間里開了暖氣,唐彥被放置在柔軟厚實的被子中。
“你好像很熟悉看護截癱患者。”陳訴說,“知道在降溫的同時還需要保暖�!�
姜危橋沒有正面回答。
“他還好嗎?”他問。
陳訴觀察了唐彥的各項指標(biāo):“干預(yù)的很及時,還算可以應(yīng)付的階段�!�
專家的話沒有錯。
給唐彥掛上點滴后,陳訴給唐彥上了監(jiān)測儀。
四點多的時候,唐彥的體溫降了下來,出了一背的汗,姜危橋給他擦拭身體,又換了身衣服,聽見他說話,以為他冷。
可是再仔細(xì)去聽,才聽見他在喊痛。
唐彥抓著他的手腕,含糊地說:“……我背后好痛�!�
姜危橋看過新聞報道。
車禍中整個車子粉碎,座位里的鋼架斷裂,從背后插入他肺里。他從車?yán)锉痪瘸鰜淼臅r候,呼吸帶著血沫,人也差點沒有救回來。
后來咳嗽成了后遺癥,背痛的感覺大概也成了宿疾。
姜危橋溫柔地幫他扣好睡衣的扣子,然后抱著他,很久沒有松手。
“不怕啊,彥彥哥。”他哄著唐彥,“我陪著你。”
等唐彥的生命體征徹底恢復(fù)正常,姜危橋跟陳訴告辭然后離開。
雨已經(jīng)小了,只剩下零星的一點。
淋著小雨走到東山墅大門口的時候,邵兵已經(jīng)開著車在那里等他了。他沒有上車,對邵兵說:“給我一支煙�!�
邵兵看他臉色不好,也沒跟他瞎掰,干脆地把自己的芙蓉王遞過去。
姜危橋靠在車上,在小雨里抽了一根煙。
他垂著眼簾,一言不發(fā)。
雨落在他的臉頰上,積攢了一會兒,就像是淚珠一樣,順著臉頰落下。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沒人知道錯過了四年,再想追上曾經(jīng)的人,他是否有過后悔。
他抽完那根煙,才打開車門上車,嘆息一般地說了一句:“走吧,回去�!�
第5章
外人
唐彥做了一個夢。
這沒什么稀奇,在之前無數(shù)個夜里,他都會夢見那一天延綿的陰雨,在汽車后座爭吵的父母,壓抑恍惚的自己,還有沖過來的那輛卡車。
接著他會在一片白光中驚醒。再一次意識到自己失去了雙親,還有雙腿。
這整個故事低俗得像是任何一部狗血里才會發(fā)生的情節(jié),真真切切地發(fā)生在了他的身上。
只是這一個夢有些不同。
時間被往前撥了一陣子,是他即將大四畢業(yè)那段時光。
在同學(xué)忙著找工作考研的當(dāng)口,他已經(jīng)在父母的安排下準(zhǔn)備赴英繼續(xù)深造。
室友經(jīng)常在一天投簡歷無果后,對他羨慕地說:“還是你好啊,富三代,讀的是國內(nèi)最好的大學(xué),讀完本科就直接去英國牛津,回來就要繼承家業(yè)。再努努力,未來繼承整個慈鑫都是可以的。”
他只好笑笑,跟對方說:“我其實也沒覺得這樣有什么好�!�
任何人都會覺得他在凡爾賽。
甚至包括他自己,有時候捫心自問,都會覺得自己是不是太不知足。他還沒出生就擁有了常人一輩子也難以企及的財富和幸福。
可……他到底要什么?
迷茫時,他被同學(xué)們拉著,撞進了那間什剎海附近的夜總會,在燈紅酒綠中暈頭轉(zhuǎn)向。他出門透氣,后海的空氣里都帶著騷動的情緒。
然后他遇見了一個人,相談甚歡。每一個字,每一句話仿佛都能找到共鳴。
他問:“你叫什么?”
“我叫姜危橋�!�
“這真的是你本名嗎?怎么會有人用危橋做名字�!�
“南樓春一望,云水共昏昏。野店歸山路,危橋帶郭村。上南樓看一眼春天,云與水不分界限。郊野的住店連接著蜿蜒的山路,高聳的橋梁像玉帶一般,后面就是郭村�!苯蛘f,“危橋就是高聳之橋的意思。是不是一聽,就覺得這個名字挺好�!�
*
雖然昨天夜里發(fā)起了高燒,早晨七點半的時候,生物鐘還是準(zhǔn)時把唐彥從夢中喚醒。
他睜眼的時候,眼前還略有模糊,有人湊過來。
恍惚中,唐彥以為姜危橋沒有走。
耳邊傳來“滴——”的一聲,然后聽見有人說:“35.9攝氏度,體溫略低,要注意保暖�!�